从敦煌歌辞看唐代敦煌地区禅宗的流传与发展

从敦煌歌辞看唐代敦煌地区禅宗的流传与发展
  王志鹏
  2007-01-23 12:55:09 阅读 23 次
  作者提供(原刊于《敦煌研究》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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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禅宗是隋唐时期形成的佛教宗派之一,也是最为典型的中国化佛教宗派,因重于禅,主参禅,故名“禅宗”。又因主张“以心传心”,直传佛的心印,所以也名“佛心宗”。唐中期之后,禅宗以其独特的传教方式及其僧团组织形式得以迅速发展,成为我国影响深远、势力强大的佛教宗派。作为佛教派别,禅宗称“教外别传”,否认佛教经典、佛祖权威,也否认佛菩萨以至净土的实际存在。正如杜继文所云:“禅宗唯一信仰的是‘自心’——迷在自心,悟在自心,苦乐在自心,解脱在自心;自心创造人生,自心创造宇宙,自心创造佛菩萨诸神、自心是自我的本质,是禅宗神化的唯一对象,是它全部信仰的基石。[1]”禅宗这种不崇拜任何偶像,不信仰任何外在的神,在我国历史上有着特殊的影响。
  禅宗最为发达的时候,是在公元七世纪末到十一世纪,约从唐武则天起,直到北宋末期。敦煌禅宗逐渐盛行的时代约在公元八世纪末到十世纪。敦煌写卷约保存有一百种,三百件左右有关禅宗的文献资料。胡适曾指出:保存古代(唐前及唐代)禅学史料的,一为唐代敦煌的材料,一为日本的材料。[2]由此可见敦煌文献在禅宗研究的重要地位。胡适也是第一个利用敦煌文献资料研究禅宗史的学者,他的佛学研究成果,主要表现为对于禅宗史的批判研究,最大贡献是对禅宗七祖神会和尚的研究。他运用实证主义的治学方法,重新肯定了神会在禅宗史上的重要地位,说明正是由于神会的积极作用,使得慧能南宗一系在禅宗中逐渐取得主流地位。尽管他的一些观点不一定为人们所同意,但他在研究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严谨态度和科学精神,包括许多研究结论,至今仍为中外学者所称道钦佩。
  敦煌写卷表现禅宗的歌辞,既有南宗的,也有北宗的,还有表现二者融合的,这些都反映了唐代敦煌地区禅宗的历史发展状况。其中有署名神会歌赞南宗的歌辞,非常引人注目。如S.6103卷和S.2679卷都保存有神会的《五更转》,还有《南宗定邪正五更转》,也是神会的作品,计有九个写卷:北藏“咸”字18号、北藏“露”字6号、S.2679、S.4634、S.6083(两种)、S.6923(两种)、P.2045、 S.4654、和P.2270卷。神会的作品传世不多,宣扬南宗的佛教歌辞湮没达千年之久,因而非常宝贵。
  神会是禅宗六祖慧能的晚期弟子,菏泽宗的创始人,也是创建南宗的重要人物。他率先提出南宗顿教优于北宗渐教的说法,指出达摩禅的真髓存于南宗的顿教。开元十二年(724)正月十五日,神会在滑台(今河南滑县)大云寺设无遮大会,与当时的著名学者崇远大开辩论,建立南宗宗旨。此后,他大力宣扬慧能才是达摩以来的禅宗正统,北宗的“师承是傍,法门是渐”。由于他的弘传,使曹溪的顿悟法门大播于洛阳而流行于天下。天宝四年(745),神会以七十八岁的高龄入住东都菏泽寺。安史之乱后,肃宗诏令入内供养,并敕建菏泽寺的禅宇以居之,故时人称他所弘传的禅学为菏泽宗。上元元年(760)五月十三日,寂于洛阳菏泽寺,谥曰真宗大师。
  敦煌歌辞中的神会作品,都是阐扬南宗思想,如神会《五更转·南宗定邪正》云:
  一更初,妄想真如不异居。迷则真如是妄想,悟则妄想是真如。 念不起,更无余。见本性,等空虚。有作有求非解脱,无作无求是功夫。
  二更催,大圆宝镜镇安台。众生不了攀缘病,由斯障闭心不开。 本自净,没尘埃。无染著,绝轮回。诸行无常是生灭,但观实相见如来。
  三更侵,如来智慧本幽深。唯佛与法乃能见,声闻缘觉不知音。 处山窟,住禅林。入空定,便凝心。一坐还同八万劫,只为担麻不重金。
  四更阑,法身体性不劳看。看则住心便作意,作意还同妄想抟。 放四体,莫攒顽。任本性,自观看。善恶不思即无念,无念无思是涅槃。
  五更分,菩提无住复无根。过去舍身求不得,吾师普示不望恩。 施法药,大张门。去障膜,豁浮云。顿与众生开佛眼,皆令见性免沉沦。
  (见北藏“咸”字18号、北藏“露”字6号、S.2679、S.4634、S.6083、S.6923、P.2045、 S.4654、 P.2270卷)
  此歌辞计有九个写卷,可见当时曾经十分流行。值得注意的是,敦煌P.2045卷的《南宗定邪正五更转》附见于《南阳和尚顿悟解脱禅门直了性坛语》之后。由于神会开元八年敕配南阳龙兴寺,当时南阳太守王弼和著名诗人王维等都曾问法于他,这时他的声誉已高,所以以“南阳和尚”称他。据此我们判定此卷抄写年代距神会的生活年代不会很远。把《南宗定邪正五更转》附于《南阳和尚顿悟解脱禅门直了性坛语》之后,说明抄卷人当是一个虔诚的南宗僧人,故把南宗的作品录在一起。
  神会的另外一首《五更转·顿见境》云:
  一更初,涅槃城里见真如。妄想是空非有实,不言为有不言无。 非垢净,离空虚。莫作意,入无余。了性即知当解脱,何劳端坐作功夫。
  二更催,知心无念是如来。妄想是空非实有,□□山上不劳梯。 顿见境,佛门开。寂灭乐,是菩提。□□□灯恒普照,了见馨香无去来。
  三更深,无生□□(法忍)坐禅林。内外中间无处所,魔军自灭不来侵。 莫作意,勿凝心。人自在,离思熏。般若本来无处所,作意何时悟法音。
  四更阑,□□□□□□□。□□共传无作法,愚人造化数数般。 寻不见,难□难。□祋似,本来禅。若悟刹那应即见,迷时累劫暗中观。
  五更分,净体由来无我人。黑白见知而不染,遮莫青黄寂不论。 了了见,的知真。随无相,离缘因。一切时中常解脱,共俗和光不染尘。
  (见S.6103,S.2679卷)
  S.6103卷原题为“菏泽和尚五更转”,菏泽和尚即神会。歌辞全篇宣传南宗顿悟,反对作意凝心,反对端坐禅定,均与慧能一系的南宗宗旨相符。
  敦煌写卷中还有一套歌辞,题名《五更转·南宗赞》,也是歌赞南宗的,但从其中所云“坐禅执定苦能甜”、“今生作意断悭贪”等句来看,显然与神会所称的南宗不同。而且,歌辞中同时还提倡净土念佛,反映出唐代禅宗流行之时,净土念佛信仰也十分兴盛。其歌辞云:
  一更长,一更长,如来智慧心中藏。不知自身本是佛,无明障闭自慌忙。 了五蕴,体皆亡。灭六识,不相当。行住坐卧长作意,则知四大是佛堂。
  一更长,二更长,有为功德尽无常。世间造作应不久,无为法会体皆亡。 入圣位,坐金刚。诸佛国,遍十方。但知十方原贯一,决定得入于佛行。
  二更长,三更严,坐禅执定苦能甜。不藉诸天甘露蜜,魔军眷属出来看。 诸佛教,实福田。持斋戒,得生天。生天终归还堕落,努力回心取涅槃。
  三更严,四更阑,法身体性本来禅。凡夫不念生分别,轮回六趣心不安。 求佛性,向里看。了佛意,不觉寒。旷大劫来常不悟,今生作意断悭贪。
  四更阑,五更延,菩提种子坐红莲。烦恼泥中常不染,恒将净土共金颜。 佛在世,八十年。般若意,不在言。夜夜朝朝恒念经,当初求觅一言诠。
  (P.2963,“周”字70,S.4173,S.4654, S.5529,苏藏1363,P.2984)
  此外,敦煌写卷中还有其他歌颂南宗的歌辞,如见于敦煌S.5588卷《求因果·修善》,其中有云:
  怕罪之人心改变,翻恶回为善。故犯之人不避殃,自作自身当。 自从发意礼南宗,终日用心功。一法安心万法同,无不尽消溶。
  敦煌S.5588卷《求因果·息争》,其中也有云:
  煞缚熟持三五度,也合知甘苦。累经著棒更赔钱,渐渐软如绵。 识字少年抄取读,长智多风俗。总是南宗内教言,袁(原)自善根源。
  值得注意的是,以上这三组歌辞,虽然都是歌咏南宗,但却又讲求坐禅、用心、作意甚至念经,这正好与前面神会所说南宗反对坐禅作意相反。可见,敦煌文献中的“南宗”并不都是慧能、神会一系的南宗禅法思想。正如姜伯勤指出,敦煌文献中的“南宗”有多种解释,不能因为敦煌文献中有“南宗”字样,就一概理解为慧能一系。[3]净觉的《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李知非所作序云:“古禅训曰,宋太祖之时,求那跋陀罗三藏禅师,以楞伽传灯,起自南天竺国,名曰南宗。”其中南宗即指求那跋陀罗、菩提达摩以来的北宗禅。印顺据《神会集》中的《南宗定是非论》有云“何故不许普寂禅师称为南宗?……普寂禅师实是玉泉学徒,实不到韶州,今口妄称南宗,所以不许”等句,认为作为神秀弟子的普寂,也曾自称南宗,进而推断 “南宗”一词,本与南能北秀无关。而且神秀系本来也是南宗,但在南能北秀的对立下,也就渐渐地被公认为北宗了。[4]
  确实,不仅敦煌写卷中的南宗并不都指慧能、神会一系,而且敦煌写卷中的所称的禅宗“七祖”,也并不专指慧能,有时是指普寂。如敦煌P.3065, P.306卷有歌辞《证无为·归常乐》九首,其中第七首云:
  七祖遇曹溪,传法破愚迷。暗传心地证菩提,愚者没泥黎。
  此辞中“七祖”指慧能无疑。但敦煌S.2512卷保存有《第七祖大照和尚寂灭日斋赞文》,其中云:
  东夏传灯,七祖光乎皇运。我第七祖三朝国师大照和尚,出二边境,越诸地心,得如来慈,入佛知见。
  大照禅师即普寂(651——739),是北宗神秀的嗣法弟子,此为敦煌文献中的又一“七祖”。普寂把神秀作为直承五祖弘忍的第六世,而自许为第七世传人,这与普寂在当时的显赫地位和佛教中的巨大影响是分不开的,这种说法在北方十分盛行。敦煌S.530卷《大唐沙洲释门索法律义辩和尚修功德记碑》有云:“能、寂之应西旋,腾、兰之风东扇。”其中慧能与普寂并称,可见普寂在敦煌地区声望之高,俨然是北宗的代表人物。李邕《嵩岳寺碑》(见《全唐文》卷263)和净觉的《楞伽师资记》都是以神秀继承弘忍,普寂继承神秀。敦煌写卷正反映了唐代敦煌地区禅宗流行发展的历史。
  敦煌高僧也有出于北宗者,如敦煌P.3972卷《大晋河西敦煌郡张和尚写真赞》有云:
  一从秉义,律澄不犯南宣。静虑修禅,辩决讵殊于北秀。
  赞词云:
  四禅澄护而冰雪,万法心台龟镜明。
  姜伯勤云:
  此“万法心台龟镜明”句,属于北宗神秀“心如明镜台”一路,而不属于南宗慧能“明净亦非台”一路,“辩决讵殊于北秀”句,即谓“张和尚的修禅岂有不同于北宗神秀之处?”可知其为北宗信徒。 [5]
  极是。
  敦煌歌辞中也有强调澄心静虑、努力修行,提倡神秀的北宗禅法思想,如释寰中《悉昙颂·佛说楞伽经禅门悉谈章》八首,其第五首云:
  晓燎曜,晓燎曜,第五实相门中照。一切名字妄呼召,如已等息貌非貌。非因非果无嗔笑,性上看性妙中妙。妙底里要,鲁留卢楼晓燎曜。 诸佛弟子莫嗔笑,忧悲嗔笑是障道。于此道门无嗔笑,澄心须看内外照。眼中有翳须磨曜,铜镜不磨不中照。遥燎料,作好。娑诃耶,莫恼。
  (见P.2204,P.2212, S.4583,P.3099, P.3082卷)
  此套歌辞前原有小序云:“诸佛子等,合掌至心听,我今欲说大乘楞伽悉谈章。悉谈章者,昔大慧在楞伽山,因得菩提达摩和尚。元嘉元年从南天竺国将楞伽经来至东都。跋陀三藏法师奉诏翻译。其经总有五卷,合成一部。文字浩瀚,意义难知。达摩和尚慈悲,广济群品,通经问道,识览玄宗,穷达本原,皆蒙指受。又嵩山会善沙门定惠翻出悉谈章,广开禅门,不妨慧学,不著文字,并合秦音,亦以鸠摩罗什法师通韵鲁留卢楼为首。”吕瀓据其中主张“看心”、“磨镜”皆禅宗北宗之主张,中岳原为北宗本山,神秀一传景贤,即住会善寺,判定定慧是其法系。[6]这样,此套歌辞的作者当是北宗僧人所作。敦煌写卷中还保存有寰中的另一套歌辞《悉昙颂·俗流悉昙章》八首,其中第六首云:
  何逻真,何逻真,第六俗流处六尘。不超无上清净门,恶业牵来地狱存。鲁流卢楼何逻真。 俗流者□佛果身,其中修习无苦勤。常业三途地狱因,那罗逻真,随意知心者莫嗔。
  (见北藏“鸟”字64号卷)
  其中所言“修习无苦勤”,要求通过努力修行来获得禅悟,也当属于神秀一系。
  敦煌写卷还有一套《五更转·假托禅师各转》,内容也是宣扬北宗禅法思想,其歌辞云:
  一更静坐观刹那,生灭妄想遍娑婆。客尘烦恼积成劫,已(以)劫除劫转更多。
  二更静坐息心神,喻若日月去浮云。未识心时除妄想,只此妄想本来真。
  真妄原来同一体,一物两名难合会。合会不二大丈夫,历劫相随今始解。
  三更静坐入禅林,息妄归真达本心。本心清净无个物,只为无物悉包融。
  包融一切含万境,色空不异何相碍。故知万法一心如,却将法财施一切。
  四更念定悟总持,无明海底取莲藕丝。取丝出水花即死,未取丝时花即萎。
  二疑中间难启会,劝君学道莫懈怠。念念精进须向前,菩提烦恼难料简。
  了解烦恼是痴人,心心法数不识真。一物不念始合道,说即得道是愚人。
  五更隐在五荫山,丛林斗暗侵半天。无想道师结跏坐,入定虚凝证涅槃。涅槃生死皆是幻,无有此岸非彼岸。
  三世共作一刹那,影见世间出三界。若人达此理真如,行住坐卧皆三昧。
  (见S.5996,S.3017, P.3409卷)
  歌辞分五更分述:一更写静坐观心,二更静坐息心,三更入禅,息妄归真,四更、五更写禅悟,直到最后达到“行住坐卧皆三昧”的最高境界。正如张悦《大通禅师碑铭》所云:“其开法大略,则专(一作慧)念以息想,极力以摄心。……趣定之前,万缘尽闭;发慧之后,一切皆如。特奉《楞伽》,递为心要。”[7]神秀禅法是以《楞伽经》的思想作为禅法的要旨,主张通过坐禅“息想”、“摄心”,摒弃一切情欲和对世界万象所持的生灭、有无等差别观念,达到与“实相”或“真如”相契合的精神境界。李邕《大照禅师碑铭》中也云:“其始也,摄心一处,息虑万缘。或刹那便通,或岁月渐证。”普寂的禅法继承神秀,也是通过集中精神坐禅,断绝对世界万有的思念,或在极短时间,或用很长时间,便可进入觉悟境界。神会曾批评北宗禅法是“凝心入定,住心看净,起心外照,摄心内证”。[8]神秀、普寂一系的北宗禅法的一大特征,就是重视坐禅,在禅定中“观心”、“摄心”、“住心看净”。观心、看净也是一个心性修行的过程,通过观空、“息想”,息灭妄念,深入认识自己本具清净的佛性,达到与空寂无为的真如佛性相应的觉悟境界。龙晦据歌辞 “一物不念始合道”与“喻若日月去浮云”,认为正合乎神会的“无念禅”,因此定为南宗教徒所作。[9]但歌辞主旨似与神会所云“无念”不合。神会解释无念云:“云何无念?所谓不念有无,不念善恶,不念有边际、无边际,不念有限量、无限量。不念菩提,不以菩提为念。不念涅槃,不以涅槃为念。是为无念。是无念者,即是般若波罗蜜。般若波罗蜜者,即是一行三昧。”(见神会《南宗定是非论》)神会在《坛语》中对“无念”又进一步阐释云:“但不作意,心无有起,是真无念。毕竟见不离知,知不离见。”正如杨曾文所云:“神会过分强调无念,无非是要人接受南宗禅法,置修行于自然无为,寄禅定于日常生活之中。”[10]歌辞中所云“一物不念始合道,说即得道是愚人”,当是指禅者内心体证到的一种不可言说、不着于任何名相的觉悟境界,而非神会之“无念禅”。由此来看,此套歌辞内容应属北宗禅法,而非南宗。
  在敦煌文献中有时还有表现敦煌僧人兼修南北宗禅法,如P.4600卷悟真《前河西都僧统翟和尚邈真赞》有云:
  五篇洞晓,七聚芬香。南能入室,北秀升堂。戒定慧学,鼎足无伤。俗之褾袖,释侣提纲。传灯暗室,诲喻浮囊。五凉师训,一道医王。
  翟僧统法荣在公元863——869年在位,据此可知翟法荣在九世纪后半期兼习禅宗南北宗。敦煌P.4660卷悟真撰《金光明寺索法律邈真赞》赞词中也有云“灯传北秀,导引南宗”。饶宗颐曾指出,八世纪末在沙洲滞留的神会弟子摩诃衍所讲的“大乘顿悟”说,本质上就是融合南北宗而成的[11] 。此外,敦煌博物馆藏敦煌写卷的禅籍也表现出南北二宗调合的倾向[12]。这正如姜伯勤所言:“八、九世纪敦煌流行的禅宗有南北宗调和的趋势,至十世纪归义军时期,除了继续有南宗、北宗、保唐宗杂陈的形势,南宗影响日渐加强。[13]”
  敦煌写卷中还保存有释真觉的《证道歌》,真觉即玄觉。据杨亿《无相大师行状》云:“温州永嘉玄觉禅师者,永嘉人也,姓戴氏,……因左溪朗禅师激励,与东阳策禅师同诣曹溪,初到振锡携瓶,绕祖三匝……翌日下山回温州,学者辐辏。号真觉大师,著《禅宗修悟圆旨》……庆州刺史魏静辑而成十篇,目为《永嘉集》,及《证道歌》一首,并盛行于世。”玄觉于先天二年圆寂,比神会略早。在敦煌文献中玄觉的《证道歌》计有六个写卷,其辞云:
  君不见,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法身觉了无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五藴浮云空去来,三毒水泡虚出没。要证实相无人法,刹那灭却阿鼻业。若将妄语诳众生,自招拔舌尘沙劫。顿觉了如来禅,六度万行体中圆。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无罪福,无损益,寂灭性中莫问觅。比来尘镜未曾磨,今日分明须剖析。谁无念,谁无生,若实无生无不生,唤取机关木人问,求佛施功早晩成。放四大,莫把捉,寂灭性中随饮啄。诸行无常一切空,即是如来大圆觉。决定说,表真乘,有人不肯任情征。直截根源佛所印,摘叶寻枝我不能。摩尼珠,人不识,如来蔵里亲收得,六般神用空不空。一颗圆光色非色,宗亦通,说亦通,定慧圆明不滞空。非但我今独达了,河沙诸佛体皆同。
  (见P.2104,P.2105,P.3360,S.2165,S.4037,S.6000卷)
  此歌也见于《宋高僧传》卷八。全歌由六十三首偈颂组成,多数由四句组成,少数由六句组成。《证道歌》的内容主要歌颂南宗的禅法思想,如宣扬人生来就具有佛性,云“法身觉了无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鼓吹无念禅法,云“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等。但今传《证道歌》有后人增加的成分。
  敦煌S.3017,P.3409卷有《劝诸人一偈》,据其内容反对坐禅,提倡“无心”,当也属于南宗,其辞如下:
  劝君学道莫言说,言说行恒空。不断贪嗔爱,坐禅浪用功。 用功计法数,实是大愚庸。但得无心想,自合太虚空。
  还有敦煌S.1494卷的《卧轮禅师看心法》有云:“智者求心不求佛,了本生死即无余。……种种辩说劳神虑,不如一心向佛看。心中寂静无一物,无物不动性□安。”据其中“心中寂静无一物”等,也应属于慧能的南宗。
  此外,在敦煌写卷中还有一些泛咏禅趣的歌辞,如敦煌P.3156卷《失调名·禅唱》二首,云:
  般若波罗自不多,谈空说道恋娑婆。欲陈其事无人听,眼对长空口唱歌。
  能观自在是禅那,风不垂前水不波。有情欲拔三途苦,无意将身入乃(奈)阿(河)。
  从敦煌歌辞来看,敦煌地区的禅法思想总体上表现出南北杂陈、兼容并包,而且有调和发展的倾向。在吐蕃统治敦煌的八、九世纪之交,敦煌地区流行以摩诃衍为代表的禅法思想。摩诃衍宣扬大乘顿悟说,主张一念不作之功德及不见不观之看心,本质上也是融合南北宗而成。尽管晚唐五代时“南能顿教”已经在敦煌流行,在归义军时期南宗影响日盛,[14]但南宗慧能、神会的南宗一系并没有已占绝对压倒北宗的优势。这也反映出唐代敦煌地区佛教的宽容平和,更注重信仰、实用等方面的宗教特点。
  对于禅宗来说,不论南北、顿渐,都与《金刚经》和《楞伽经》这两部经有着一定的关系。禅宗的哲学基础是包括二经在内以及许多类似经典在中国传统思想上的综合,这集中反映在《大乘起信论》。《大乘起信论》把世间和出世间的本体,统归为一切众生平等具有的“一心”。此“一心”从“二门”考察,一名“真如门”,其性“不生不灭”,是绝对的“不动”(静),永恒的存在(常)。二名“生灭门”,其性为“动”,生灭无常,是“不觉”的基本特征。作为真如门之“心”,在这里成为对治“不觉”的内在因素,转名为“觉”。“一心”之由“静”到“动”,由“本觉”到“不觉”是生死之路,为世俗世界的根本因;由“始觉”到“究竟觉”,由动到静,则是解脱之路,为出世间的根本因。禅宗讲求“明心见性”,特别重视“心”之作用。玄觉《禅宗永嘉集》卷一云:“心是万法之根本也。”[15]《佛果圜悟禅师碧岩录》卷一也云:“心是万法之主。”[16]追求向内心求解脱的实践路线,这也是禅宗最为本质的思想属性。黄檗山断际禅师《传心法要 》卷一云:“此心即是佛,更无别佛,亦无别心。此心净明,犹如虚空,无一点相貌。举心动念,即乖法体,即为着相。”[17]最后要达到自性清净的大圆镜智。这样的心不在众生之心外,也不在众生之心内之某处,而是一念不生之心,即超越一切限量、言语、踪迹、对待的当体之心。
  敦煌写卷中的禅籍资料虽不乏高妙深奥的禅理,但相对来说要少得多,特别是作为宗教宣传的敦煌佛教歌辞,主要是面向广大民众,宣扬佛教思想。大体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是歌咏释门内部的宗教修行实践,表现修行体证的禅趣、禅悟;一是面对广大民众在信仰层面所进行的种种宗教诱导劝化,歌咏天国世界的幸福安乐景象,附以因果报应、地狱轮回思想的威慑等,广泛进行宣传。它们大多都以浅显直白的语言,采用活泼生动、音乐歌唱的形式,所以深受民众的喜爱。
  --------------------------------------------------------------------------------
  [1] 杜继文、魏道儒《中国禅宗通史·导言》,江苏古籍出版社1995年2月版,3页。
  [2] 胡适《中国禅学的发展》,见《近现代著名学者佛学文集·胡适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12月版,232页。
  [3] 姜伯勤《敦煌艺术宗教与礼乐文明》,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11月版,375、376页。
  [4] 印顺《中国禅宗史》,江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9月版,69页。
  [5] 姜伯勤《敦煌艺术宗教与礼乐文明》,371页。
  [6] 参见龙晦《论敦煌词曲所见之禅宗与净土宗》,载《世界宗教研究》1986年第3期。
  [7] 【清】董诰等编《全唐文》卷231,中华书局1983年11月影印版,2335页。
  [8] 【唐】独孤沛《菩提达摩南宗定是非论》,见杨曾文编《神会和尚禅话录》,中华书局1996年版。
  [9] 参见龙晦《敦煌词曲所见之禅宗与净土宗》,载《世界宗教研究》1986年第3期。
  [10] 杨曾文《唐五代禅宗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12月版,221页。
  [11] 饶宗颐《神会门下摩诃衍之入藏兼论禅门南北宗之调合问题》,见《香港大学五十周年纪念论文集》,香港大学出版社1964年12月版,173页。
  [12] 邓文宽、荣新江《敦博本禅籍录校·前言》,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10月版,30页。
  [13] 姜伯勤《论禅宗在敦煌僧俗中的流传》,收入《敦煌艺术宗教与礼乐文明》,377页。
  [14] 参见姜伯勤《论禅宗在敦煌僧俗中的流传》,收入《敦煌艺术宗教与礼乐文明》,372页。
  [15] 《大正藏》第48册,389页。
  [16] 《大正藏》第48册,145页。
  [17] 《大正藏》第48册,38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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