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赋》透视人与自然的融合美


2014/9/6    热度:850   

  一、自然之美与怡然之情

  在前《赤壁赋》中,作者首先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如诗的画面:月出东山,秋风习习,江面微波荡漾,横无际涯。在这里, 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从视觉到听觉、触觉的全面愉悦。所诵“明月之诗”、所歌“窈窕之章”也与眼前的自然美景相融相合。作者笔下的赤壁夜景清澈静谧,它没有尘世的喧嚣,没有人间的浮躁,一切都是那么纯净美好! 面对如此江山风月,作者顷刻间忘却了人间的烦恼、仕途的磨难,情不自禁地进入了一种飘飘欲仙的状态:“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遇美景而欢欣, 赏美景而忘情,自然之美因人而更甚,人因自然而又更加陶醉,于是游江赏景之人与赤壁的清澈静谧之景就融合为一了。

  在后《赤壁赋》中,作者则以简洁清雅之笔写了深秋季节的清凉肃静之美。“霜露既降,木叶尽脱”,寥寥数字便展现出深秋的萧瑟寥落;“人影在地,仰见明月∃”,”人影”与”明月”则使深秋的凄清与落寞更增一分。明月清辉的冰冷, 树木凋零的萧瑟, 已降霜露的清凉, 三者共同构造了深秋月夜的清寂。此景触发了作者秋夜游赏的兴致, 于是“月白风清, 如此良夜何?”清夜清景正是作者最喜欢的自然之境, 而客观自然之景也正展现出作者超凡脱俗的审美情趣。

  前后《赤壁赋》的美景均呈现出“清远绝俗、清旷寂寥”的审美特点, 表现出苏轼鲜明的审美取向, 他在论人论艺时均自觉地追求一种清美的品味。在《送参寥师》诗中, 他写道:“欲令诗语妙, 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空, 空故纳万境。”把佛教“住心静观”和庄子“清而容物”的理念运用于诗学, 认为在“清”和“静∃”作者更容易体会到生命形态的纯真与自由, 更容易获得一种身心清静、意趣广远的创作美感和灵感。

  苏轼诗文中还多处用“清”字描写自然之景,清景是其主要的创作情境和题材之一。对于为官者而言,谪居生活是清苦的,于是他很自然地经常清游清赏,并用清词清语记下了一次又一次的清美体验。在苏轼笔下, “清”不仅仅是一种自然意趣和生活情趣, 更含有遗世独立的生命意趣。“清”与苏轼文化性格和艺术品格中的狂放、旷达、飘逸、闲适、自由等精神一致。正如张海鸥先生所言,“在他的审美观照中,清是一种生存形态,是一种精神形态,是一种话语形态”。苏轼对清景清境的追求、对清美人格与艺术境界的追求是一种难得的文人情趣, 是一种倾向于自然的生命情趣,是一种高雅避俗的艺术情趣。前后《赤壁赋》中所写之景与所达之情正是苏轼清美的自然观与人生观的典型体现,表现出自然情景与人格情境的完美融合。

  二、永恒自然与短暂人生

  后《赤壁赋》写于苏轼一生中最为困难的时期之一——贬谪黄州期间。元丰二年(1079年) ,苏轼因“乌台诗案”被捕入狱。“几经重辟”, 惨遭折磨。后经多方营救,于当年十二月释放,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但行动和言论皆受管制,过着一种“半犯人”式的管制生活。元丰五年正是他被贬黄州的第三年,建功立业的无望,宦海沉浮的无常,人生失意的苦闷,人生短暂的无奈,千头万绪萦绕心头。临海泛舟之时,千头万绪悄然袭来。

  与自然的苍茫永恒相比,苏轼强烈地感觉到自身的渺小与人生的短暂,于是忧愁袭来,更是情难自禁。他从眼前的明月、江水、山川,想到曹操和他的诗,言语间洋溢着对曹操的羡慕和敬仰,也流露出渴望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这时苏轼的精神世界已突破了眼前景物的“视窗”,进入了一个更为广阔的领域。作者把曹操的业绩同自身的现实状况进行比较、体察与辨析,进而悲观地认识到:无论是建立过伟业的曹操还是报国无门的自我,同永恒的宇宙相比,都是渺小的。不过曹操是“伟大”的渺小,而自己只是沧海一粟,更加微不足道了。“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这是苏轼在人与自然的对话中无可奈何的悲叹。

  他是多么想使自己同大自然融为一体,使人生永驻, 获得永恒: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然而,“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这是理想与现实冲突的悲哀,是主客观矛盾的惆怅,是“心”与“物”不能完全相融的苦闷。

  三、自然物象与精神追求

  水与月:由超脱的精神象喻。前《赤壁赋》中,苏轼着重描写了水、月两种意象。此赋中的水表现为三种存在状态:开篇的“清风徐来, 水波不兴”、“白露横江, 水光接天”之水澄澈透明,构造了一个令作者飘飘欲仙的纯美之境;中篇的长江之水则代表着永恒的时间,奔腾不息的长江水无情地衬托着人类生命,自然之水化为时间之水;终篇之水则成为作者情感超脱的载体,潮涨潮落而最终并未增长与减少。

  水是中国文学作品中一个重要意象,自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后,水就与时间、生命紧密相连。水之奔腾东流的形象正是看不见的时间流逝的具体呈现。李白叹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杜甫吟曰:“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人们在无情的流水与时间面前无能为力,只能悲叹哀吟。苏轼则第一次以乐观旷达的态度超脱了水与时间的无情,以道家相对论的哲理思考摆脱了时间对人类的威胁,从而在自然界的清风明月中尽享自然的赐予。

  此赋中的月也以三种形态存在,开篇之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温柔明净,其清辉与明净之水共同构成了一个空明无渣的境界,令作者欲“遗世独立”、“羽化登仙”,不自觉产生极度自由的飞翔之感;中篇之月则代表着永恒与长久, 作者欲“抱明月而长终”,但自我的渺小与短暂终使他心碎神伤;终篇之月则染上了浓重的道家色彩,作者在“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的认识中超脱了自我。月也一直是中国诗人吟咏的主要意象,由于它亘古不变,万古如斯,所以在中国诗歌中成为俯瞰世间纷繁变化的智者,以冷静而悲凉之心哀怜着人类,人类在它的面前脆弱而忧伤。

  在前《赤壁赋》中,苏轼一笔概括水月,以水月营造了一个空明之境,苏轼见水月而起幽情,由水月而仰观宇宙、俯察自身,在静观中超越得失与自我的思想局限,进入哲学本体思考之境。他借水月为喻,用盈与虚的辩证关系说明世间的万物和人生其实都有“变”的一面和“不变”的一面,在仿佛永不消逝的水月中, 感觉到永恒同样潜伏在自己的体内:“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用不着去羡慕无穷的江水和明月的永不增减。最终因为自己具有与天地宇宙一致的“变中寓有不变”的本性而欣喜,为自身融入自然而满足。超脱的人生态度使作者摆脱了政治的苦闷, 内心由先前的悲凉不平转向了平静淡然,精神也由此得到升华与解脱。李泽厚先生评价说:“它不追求超越时空的存在,而追求就在时间之中达到超越和不朽。它也不离开现实的空间,而就在以大自然为永恒标志的感性空间中达到超越和不朽。”苏轼由此获得高度的精神上的大自由、大解脱和大超越,进而达到感悟宇宙、人生真谛的“至乐”之境,故而“客喜而笑, 洗盏更酌”, 最终获得了真正的内心平静, 这正是所谓的“心凝形释, 与万化冥合”,是人与自然融合为一的最高形态。

  山与鹤:苦闷与希望的精神象喻。山、鹤是后《赤壁赋》的主要意象。后《赤壁赋》中的山是苏轼内心深处潜藏的济世豪情。鹤是古代人崇尚的动物之一,象征着圣洁、清雅。鹤的生命时空长而宽广,有如人的一生经历着沉浮、聚散、苦乐、衰荣。自古以来,鹤一直为中国文人所钟爱。苏轼也不例外,他在《放鹤亭记》中以放鹤招鹤、与鹤共处来抒发内心弃世的幽情。此时正是苏轼最感孤独时,忽然有一只孤鹤振翅横江, 掠过小舟西去。它不仅是苏轼此时情怀的象征, 也是苏轼此时的精神追求。而苏轼——孤鹤——道士的联结, 暗示着苏轼在精神上已归向隐者。结尾处的“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写作者梦醒后开门寻找,但夜色茫茫,不见孤鹤,也并无道士,一笔双意,余味深长,最终作者将苦闷与希望糅合在诗化境界中。山与鹤正是身陷困境中的苏轼情怀与精神追求的象征,是人与自然水乳交融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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