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顺法师:以佛法研究佛法 七、中国佛教与印度佛教之关系


2014/9/4    热度:568   

印顺法师:以佛法研究佛法 七、中国佛教与印度佛教之关系

 

  佛教从印度传来,在中国文化史上,有着辉煌的业绩,创开了隋唐的佛学时代,启发了宋明的理学时代。一直到现在,佛书部帙的庞大,寺院佛像的普遍,对于社会心理及文化因素,还是有着重要的地位。中国佛教的值得尊重,值得提倡发扬,应该是每一中国人所有的责任!

  中国佛教,就是二千年来流行于中国的佛教。其中有两大类:一是印度传来中国的佛教;一是经过中国佛教徒的研求修习,发展为独到体系的佛教,如台、贤、禅、净。我们应该发扬中国特有的佛教,但佛教到底是从印度传来的,所以也应研究印度传来中国的佛教。惟有从这两方面去研习阐扬,对于中国佛教的特长,才能有正确的认识;对于现代的中国佛教,才能有所补益,因为许多固有的法宝,被我们遗忘了;对于国际佛教思想界的协调,才能得到恰当的方针。 [P218]

  本文略说有关印度传入中国的佛教。想从印度佛教的完整体系中,理解(传入)中国佛教的地位;对于在中国发扬完成的佛教渊源,给以简要的叙说。

  一 印度的三期佛教──总说

  佛法的真义,当然是超越时空的。但自释迦佛证觉说法以来,起初是流布于印度,后来又传入中国。佛法既活动于现实的时空中,义理、教典、宗派、制度等,便为时空所局限。中国所承受于印度的佛教,自然也有时代与区域的关系。 印度佛教,从佛陀初转*轮起,到回教侵入东方而衰灭(西元一二00年顷)止,约经历了一千六百多年。末后的二百年(波罗王朝晚期以后),印度佛教已濒临衰亡边缘。在此以前,虽或兴或衰,大体上都有独到的发扬。这一千五百年的印度佛教史,太虚大师分之为三个时期,每期(大数)五百年。第一个五百年,约当西元以前,为「小行大隐时期」。佛灭不久,佛教界开始结集圣典。到阿育王时,四阿含经与广律,大体凝定,为佛教界所公认。四阿含法义的阐扬, [P219] 佛弟子有了不同的论义,分为舍利弗的阿毗昙系(上座部所本),迦旃延的!8句勒系(大众部所本)。由于阿育王的信佛,及推动国际布教运动,使佛教向印度的东南与西北发展,促成佛教部派的急剧分化。阿育王时代,大众部与上座部,说一切有系)以外,还有源出上座而多少接近大众部的分别说部,当时盛行于中印度。中国古代传说:优波!5鵋多(与阿育王同时)以后,有五部盛行;而五部中的化地、法藏、饮光──三部,都属于分别说系。锡兰传说:阿育王子摩哂陀,傅佛法人师子国(今锡兰),是属于分别说的赤铜鍱部。此期的圣典与学派,以声闻道的阿罗汉果为终极,被称为小乘教。西元前一八0年顷,熏迦王朝采取排佛的措施,中印的政教渐衰。东南印与西北印的佛教,日趋于发展。西元前,大乘佛教还在潜流与待缘兴起的阶段,所以称之为「小行大隐」。

  第二个五百年(一──五世纪),为「大主小从时期」。大乘以菩萨道为主,以成佛为标极。到西元初,大乘显著的流行起来。大乘经中,每说「佛灭四百年后」,「佛灭后五百年」,大乘经才宏布人间,这可以说是信史。西元前二七 [P220] 年,中印度的王朝覆亡,而南方的安达罗王朝,北方的贵霜王朝,代之而大盛;大乘就是与此同时而勃兴的佛教。西元三二0年,旃陀罗笈多建笈多王朝于中印度。与此同时,大乘也有了新的发展。试分经与论来说:当贵霜与安达罗王朝时代,初期传出的大乘经,如『般若』、『十地』、『维摩』、『法华经』等,大多为源出于东南而集成于西北;以一切法空为究竟了义的。笈多王朝为有名的梵文学复兴,印度教复兴的时代,与此气运相呼应的大乘教,又传出『涅槃』、『法鼓』、『胜鬘』、『楞伽经』等。这是以一切法空为不了义,以如来藏(佛性)真实不空,唯心为究竟的教典。从论典来说:安达罗王朝的龙树,宏法于西元二世纪,宗性空大乘,作『般若』与『华严十地经』的释论。『中论』最为著名,成为中观大乘(空宗)的始祖。无着与世亲(三四0 ---四四0),生于笈多王朝的盛世,在大乘不空唯心的基石上,摄取一切有系(有部及经部)的精英,而阐扬唯识宗(有宗),着了很多的精严的论典。大乘经与论,同样的有先空后有的发达程序。依佛教的实情来说,大乘虽然勃兴,传统的小乘佛教,还保有广 [P221] 大化区与众多信徒,只能说大小并行。然从印度佛教的思潮来说,此第二五百年,实以大乘佛教为主流,所以称之为「大主小从」。

  第三个五百年,为「密主显从时期」。大乘与小乘──显教,虽依旧流行,而时代的佛教,属于秘密教。西元五世纪末,笈多王朝分化而衰落了。北印因!2嫢 哒的侵袭,佛教受到空前的损害。中印兴起的伐弹那王朝(六、七世纪间),护法有名,但国力有限,国祚也不长。中印与南印的佛教,由于印度教的隆盛,日渐衰落下来。西元六六0年,瞿波罗王在恒河下流,创建波罗王朝。虽局促于东方,却维持了佛教一期的隆盛,这便是密教领导的时代。密典的传出,越初是事部(杂密)、行部(胎藏界)、瑜伽部(金刚界),其后又有无上瑜伽部。传说为龙树的弟子龙智(长寿婆罗门),难陀,都是此期密乘的重要大师。达磨波罗王(七六六──八二九)建超岩寺,规模弘大,为秘密教的重镇。到磨酰波罗王时(八四八──八九九),毗!9龤波传出了时轮金刚,密教才算完备了。此后,只是维持余势而已。 [P222]

  从印度三期佛教来看中国佛教,就明白中国佛教,不同于锡兰(又传入缅、泰),不同于西藏(又传入蒙、满),有着时代的关系。一、中国佛教的最初传入,早在汉明帝以前,但有弘化的事迹可考,占有中国佛教的一页者,要算汉桓帝时代(一四七──一六七)的安世高与支娄迦谶为最早。此时,印度正是大小并行,大乘为主的时期。所以中国没有锡兰那样,有过专弘小乘时期,而造成小乘佛教深固的根柢。中国是一开始,便是大乘为主,小乘为从的局面。虽也偶有偏宗小乘的,如僧伽提婆(四世纪末)说:「无生方等之经,皆是魔书」;虽大量译传阿含经、广律、阿毗昙论,而大乘始终为中国佛教的重心。中国佛教主要为印度的中期佛教,从支娄迦谶的传译,经竺法护(三世纪后半)而到鸠摩罗什的(四0一)来华,都着重于大乘经论的传宏。所传译的大乘经,可说都是龙树『大智度论』所引用过的性空大乘经;论典还只是龙树及弟子提婆的作品。略后,中国所译传的,有一显著的不同。如昙无谶(四一六顷)的『大般涅槃』、『大云经』;佛陀跋陀罗(四二0顷)的『如来藏经』;求那跋陀罗(四四0顷) [P223] 的『楞伽』、『深密』、『胜鬘』、『法鼓』等经;菩提流支(五一0顷)等的『楞伽经』、『十地论』;真谛(五六0顷)的『摄大乘论释』等;波罗颇迦罗(六三0)的『大乘庄严经论』;玄奘(六五0前后)的大量论典,这都重在龙树所不曾引用过的真常大乘经,与无着、世亲系的唯识论。这一先性空经论而后真常唯心经论的次序,印度与中国完全一致。

  二、印度后期佛教的主流──密教,属于事部的,东晋以来,多少杂乱的传出。唐开元四年(七一六),善无畏来传『大日经』(行部);开元九年(七二一),金刚智来传『金刚顶经』(瑜伽部)。号称两部大法,其实还只是前期的密典。不久,唐代衰乱,佛教的传译也就停顿了。直到赵宋开国(九六0),国运复兴,五六十年中,又有梵僧东来。但大抵来自佛教久衰的北印,不是密乘重镇的东方。所以虽传译密典,也有属于无上瑜伽部的,但不能影响中国佛教。宋代的译经,不过编入大藏经而已。无上瑜伽不曾宏通于中国(除元代),晚唐的衰乱,为一主要原因。这与西藏恰好不同,佛教的最初传入西藏,已是西元七世 [P224] 纪中,印度早是密乘勃兴的时代了。西藏所传的,为印度后期──「密主显从」的佛教;中国是中期佛教,「大主小从」,含得初期与后期的一分。

  二 罽宾中心的佛教区

  释迦佛时,佛教本只流行于恒河两岸,律典称此为「中国」。阿育王时代,佛教向南北扩展。南方到达磨酰沙漫陀罗,婆那婆私;又越过大海,传入锡兰,成为分别说系赤铜鍱部的化区。北方到达罽宾,又扩展到西北及东北。锡兰、罽宾及以北地区(回教侵入为止),不属于印度,而文化是印度佛教化的。在当时,南北都还是初期佛教。到五百年顷(西元前后),印度全境──从南到北,到处有大乘兴起。罽宾及以北地区,为北方的大乘重镇。南方是:东印的乌荼,南印的安达罗,(南)憍萨罗,都是大乘区。锡兰孤立海中,所以虽有大乘传入,而多少保持旧有的传统。北方是大陆相连,所以罽宾东北,都成为大乘盛行的地方。大乘佛教是南北呼吸相通的。从发达的情况来说,在安达罗与贵霜王朝时, [P225] 大乘是由东南而西北的。笈多王朝时,南北同向中印会合。后期佛教是由西北而流向东南。

  佛教传入中国的通道,主要为陆路,越过葱岭,从西北而来。由海道而从南方来的,到南朝才有重要的地位。由于交通的着重陆路,所以西北印度──罽宾区的佛教,与中国佛教的关系最密切,尤其是汉、魏、两晋时期。说到罽宾区,汉、晋以来,一向指犍陀罗、乌仗那一带,(先是赊迦,后是)贵霜王朝的政治中心(隋唐才以迦湿弥罗及迦毕试为罽宾)。从此向东,是迦湿弥罗、支那仆底、阇烂陀罗等。向西,是那揭罗曷、迦毕试、梵衍那、缚喝(吐火罗政治中心);又从缚喝影响到安息(西)、康居(北)。向北,深入山区,是乌仗那、商弥,到达葱岭的羯盘陀(今新疆的蒲犁)。从羯盘陀向东北,是沙勒、龟兹、焉耆;向东,是斫句迦、于阗。这一区域,文化的重心是犍陀罗一带。而从佛教来说,是以大雪山、雪山(葱岭)为中心,而向东南西──三方扩展的。葱岭以东,北道的沙勒、龟兹等,是小乘区;而南道的莎车、于阗,为大乘的教区。葱岭以 [P226] 西,吐火罗、康居,都是小乘教;安息也以小乘为主。山南,乌仗那、迦毕试、呾叉始罗,是大乘重镇;迦湿弥罗却是小乘。在这区域里,犍陀罗是大小并盛的佛教中心。佛教传入中国,大家知道初期是安息、康居、大月氏。大月氏在汉代,是占领阿姆河上流,统治着大夏的国家。但在西元二世纪前后,大月氏是贵霜王朝的别名,也就是罽宾中心大佛教区的王朝。所以传入中国的月氏佛教,除早期外,实从犍陀罗等来,不应该看作吐火罗或缚喝的。

  罽宾区(从印度河上流山地到新疆西南山地)是著名的禅观胜地;从此发扬出来的佛教,有小乘也有大乘。初期,这里是属于阿难系统的重经派。由于研经习禅而分化出来的,首先是阿毗达磨论师,以迦旃延尼子(前二世纪)的『发智论』为宗;『发智论」作于支那仆底,成为说一切有部。以一切有为宗的极端派,是『大毗婆沙论』一系,此论集成于迦湿弥罗(二世纪中)。破『俱舍论』的『顺正理论」主众贤(四、五世纪间),也属于此系。温和些的,被『婆沙论』称为犍陀罗师或西方师的,如『品类论』作者──西方摩罗的世友(前一世纪) [P227] ;『甘露味毗昙』的作者妙音(二世纪),『阿毗昙心论』的作者法胜(三世纪),都是吐火罗人,『杂心论』的作者法救(四世纪),是犍陀罗人。而生于犍陀罗的世亲(四、五世纪间),作『俱舍论』,也属于此系。

  其次发展完成的,是经部师譬喻师,到鸠摩罗陀而大成(二、三世纪间)。鸠摩罗陀是呾叉始罗人,后来宏化到葱岭羯盘陀。经部师或譬喻师,本为说一切有部的别系,如持经者大德法救、觉天;经部异师世友(「尊婆须密集论」的作者);僧伽罗叉、!6虎、马鸣等都是。他们是禅师,又是努力宏化的布教师,引用种种譬喻──本生、故事、比况来说明经义。依『西域记』,释迦的本生谈,都指定在犍陀罗、呾叉始罗、那揭罗曷、乌仗那、僧诃补罗,这就是贵霜王朝的政教中心,犍陀罗艺术的发皇地,譬喻大师的教化区。譬喻大师的作品,富有文艺性。凡是譬喻大师,中国佛教一律称之为菩萨。他们与大乘取协调的态度,兼容大乘而决不拒斥的。鸠摩罗陀以后,经部师向南方宏化。世亲同时的室利逻多,在中印度阿瑜陀作经部毗婆沙。经部理论的严密化,不再像譬喻大师宏法的活力 [P228] 了!

  罽宾中心区的大乘佛教,是非常活跃的,但没有宏通大乘的事迹可考。除从我国译经史上,推得大乘经论的流通情况外,有两点可为明证:一、据古代游历者的报告,北印的乌仗那、迦毕试、那揭罗曷、呾叉始罗;新疆的于阗、斫句迦,都是大乘佛教盛行的地带。中国与印度间,隔着千山万岭,而对于入山专修及游化的僧众,是能克服来往障碍的。以大雪山为中心而延展到南北,都是习禅的胜地(羯盘陀、乌铩、斫句迦山地,都有比丘入定久住的记载),也是大乘佛教传通的道场。传说龙树入雪山,从老比丘得大乘经;斫句迦山区有大量的大乘经;陀历的山岩中藏有大乘经等,都可看出此一山区与大乘佛教的关系。二、『般若经』说到后五百年,『般若经』大行于北方;『大悲经』说到宏法于北印的大师;『华严经』说到菩萨住处,也重在北方,还说到于阗的牛角山寺;『大集经』晚译部分,说到从北印,经雪山而到达西域(今新疆)一带的地理志。这些,都可以看出大乘经流传在这一区域的情形。 [P229]

  三 罽宾中心区的佛教

  佛教的传入中国,始于汉哀帝时(西元前二年),景宪从大月氏使者受佛经。明帝时(六四顷),从月氏请来『四十二章』。这都与月氏有关,但那是吐火罗时代的月氏,不外乎小乘法门。据玄奘所见,吐火罗一带都是小乘教。号称小王舍城的缚喝,有丰富的圣迹,也没有大乘的形迹。小乘论师妙音、法胜,来中国译小乘经的昙摩难提,都是吐火罗人,可以想见吐火罗是小乘佛教为主的。从此向西向北而到安息与康居,佛教的情形,与吐火罗相近。如康居的康巨、康孟祥(康僧会是汉化的康居人),安息的安世高与昙无谛,所有的译典,都以小乘为主。可见罽宾区的小乘教,传到西方的吐火罗,再向安息、康居。再从吐火罗、康居、安息,越过葱岭,到达西域的沙勒与龟兹。据近代的发现,龟兹一带,使用吐火罗语。早期的小乘教,是由此路线而传入的。到东晋的苻秦时代(三八0顷),罽宾的僧侣东来,如僧伽跋澄、僧伽提婆、卑摩罗叉、弗若多罗,除吐 [P230] 火罗的昙摩难提以外,都是犍陀罗一带的小乘学者。他们对小乘三藏,开始作大部的翻译,如『中』、『长』、『增壹阿含经』;『十诵』与『四分律』;『八犍度』、『阿毗昙心』、『杂心』、『鞞婆沙』等。中国佛教史上所见的毗昙学者,就是以这些论为主的。但中国初期所传的小乘,并非局限于自称有部正统的『婆沙』系,反而以西方师、譬喻为多。如安世高译出的『修行道地经』(僧伽罗叉造),『阿毗昙五法行经』(世友「品类论」的初分),『心论』,『杂心论』,曹魏失译的『甘露味阿毗昙』,都属于西方系。其他如『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阿育王传』,『出曜经」,都是譬喻师宗。『三法度论』(属犊子部)也是譬喻者的作品。所以,从西北印而传入中国的小乘教,可说从来不与大乘相冲突。『西域记』说:大乘极盛的乌仗那,有五部律。『四分律』译者佛陀耶舍,是罽宾人,律序说是「昙无德部体大乘三藏」。小不碍大的罽宾佛教,成为中国古代小乘教的特色,并深刻影响了中国的大乘佛教。

  罽宾区禅法的传来,是很早的。安世高与竺法护,译传了初期大瑜伽师僧伽 [P231] 罗叉的『修行道地经』。鸠摩罗什来,又译传「婆须密、僧伽罗叉、沤波崛、僧伽斯那、勒(!6虎)比丘、马鸣、(鸠摩)罗陀禅要」。中国初期禅法,是罽宾区譬喻师的禅法。譬喻师是不障碍大乘的,罗什也就附出法华、弥陀、法身等禅观,流传在中国北方。此外,专修禅法的罽宾禅匠,在西元四世纪勃兴。第三代的佛大先(又译佛陀斯那,卒于四一0顷),是最杰出的禅师。佛陀跋陀罗与沮渠京声,学得而传来中国。佛大先的禅法,有新从天竺达摩多罗传来的顿禅,罽宾一向传习的渐禅(但佛陀跋陀罗传出的禅经,只是二甘露门的渐禅),所以也是大小协调的。如佛陀跋陀罗译有『观佛三昧海经』;沮渠京声译有『观弥勒』、『观世音经』。接着,罽宾禅师又(四二四)来了昙摩密多,译传『观虚空藏菩萨』、『观普贤行法』、『观无量寿经』;!7淋良耶舍(四二四来)译有『观无量寿佛』、『观药王药上二菩萨经』。这可以看出,那时的罽宾禅者,已转重于大乘禅观,近于密宗的修天色身了。因当时中国的北方衰乱,这后起的罽宾禅法,流传在江南。 [P232]

  初期传入大乘佛教的大师,主要为月氏的支娄迦谶(及支道根,支疆梁接等);原籍月氏,生长炖煌,曾游历西域的竺法护(弟子有聂道真、竺佛念等);原藉印度,生长龟兹,曾游学罽宾的鸠摩罗什。他们的译籍,可以看作大月氏(贵霜王朝)时代的大乘佛教。主要的佛典,如『华严经』的「十住」、「十地」与「入法界品」;『宝积』的「宝严」、与「阿!B粊佛」、「阿弥陀佛」的净土经;『大集』的「般舟三昧」等;『法华经』,『维摩经』;『首楞严三昧经」等。最重要而引人重视的,是『般若经』的「大品」与「小品」。初期大乘经的译传,雪山东北的斫句迦与于阗,是值得重视的。朱士行(二七0前后)到于阗,求得『大品般若』,后由于阗沙门罗无叉译出。支法领西游(四一0顷),在于阗求得『华严经』,后由佛陀跋陀罗译为六十卷(就是唐代新译的八十『华严』,梵本也还是从于阗得来的)。支法领所得的,不止『华严』一部,罗什曾译出一部分。昙无谶译的『大般涅槃经』,本来与法显(在中印度)所得的相同,十卷以后,是从于阗得来而补译的。于阗与中国的大乘经教,关系是何等重要!与 [P233] 于阗毗连的斫句迦,玄奘传说王宫有『般若』、『华严』、『大集』等十部(或传「十二部」),都是部帙庞大的大乘经。鸠摩罗什的大乘空学,从莎车王子学来,莎车就是斫句迦的别名。于阗与斫句迦,大乘教的隆盛,比北印度并不逊色。反而六世纪后,罽宾区的佛教衰落,于阗与斫句迦,还保持大乘盛行的光荣。从地理上看,大乘是从犍陀罗,乌仗那,通过大雪山及葱岭而东来的(法显等西去,玄奘回国,也都是这一路线)。中国初期(汉、魏、晋)的大乘教,受到这一地区的深切影响。

  这一期的大乘译师,鸠摩罗什是最杰出的!他的译典,如『大品』、『小品』、『金刚般若』、『法华』、『维摩』、『阿弥陀经』、『中论』等,一直到现在,仍受到读者的爱好,为一切后起的异译所不及。罗什所传的大乘论,如龙树的『大智度论』,『十住毗婆沙论』(竺法护及弟子们,已经抽译过),都是部帙庞大,为印度佛教久已失传了的。龙树的性空大乘学,早期流传北印,经斫句迦而传入中国。比起印度晚期的中观学,有点不同。印度晚期的中观,理论更 [P234] 严密化,但不见龙树的大论,自不免有违失原意的地方。宏传罗什学的,一向说是道生,其实道生是首先离去罗什的人。因北方政局衰乱,僧肇早死,学众都散去。所以罗什的译典虽传遍了,而龙树的大乘空义,却一时隐没(潜行)了。要等到梁代的高丽僧朗,到江南来揭起「关河古义」,宏扬三论──『中』、『百』、『十二门论』,从来发展为三论宗。陈代的慧思,又到南方来,唱道龙树所傅的法门,后来成为天台宗。三论与天台宗,都根据罗什的译典,但经过了中国学者的研求修习,发展为有独到体系的综合学派。大概的说,三论宗重于论,传到南方较早,更近于罗什所传的。天台宗南传迟了些,受到北方真常唯心大乘的熏染较深。至于摄山(三论)、衡岳(慧思)、天台(智者),都是教观并重,不失龙树大乘的风格。

  龟兹为岭东小乘佛数的典型,但也多少有大乘流通,特别是早期的秘密教。龟兹国王姓白,龟兹的僧徒到我国来,也都称「白」或「帛」。如「善诵神咒,役使鬼神」的佛图澄,本姓帛。「善持咒术」,译出『大灌顶神咒经』的尸梨蜜 [P235] 多罗,也姓帛(三二0顷)。龟兹有大乘而重密咒,与于阗不同。

  四 锡兰的佛教

  罗什时代以后,佛教的传入中国,主要为笈多王朝、伐弹那王朝时代的佛教,真常的唯心的大乘学。无论是华僧的西去求法,或梵僧的来华传法,都不再偏于北印的罽宾区,而是全印度的。海道的往来,也频繁起来。

  先说从海道来华,有关锡兰的佛教。锡兰的佛教,是阿育王时代传去的,为大寺派的赤铜鍱部。不久,又有佛教传入,住无畏山寺,成为无畏山寺派,兼学大乘,与大寺派的争执很热烈。说到从海道而来中国的佛教,当然是很早的。有人以为安世高从海道来,这不过推想而已。维祇难(二二四)来武昌,译出『法句经』,有二十六品,五百偈,与锡兰所传的『法句』相近。我以为,这是锡兰传来最早的佛典。维祇难的同行者──竺律炎,补充为三十九品,七百五十偈。从「无常品」到「梵志品」部分,近于北方有部的『法句』。锡兰方面的佛教, [P236] 一开始就不能在中国流通,真是不可思讥!法显(三三九)去西方求经,归途经过师子国,住在无畏山寺,得到『弥沙塞律』。这是化地部的『五分律』,与铜鍱部的『善见律』相近,后由佛陀什译出。大概是宋代吧!师子国的僧伽跋弥,译出『弥沙塞律抄』。但在中国『五分律』从来没有弘通过。罽宾学者昙摩耶含,(四00顷)到达广州,这当然是从海道来的。他译出的『舍利弗阿毗昙论』,可断为分别说系,近于化地部的本典。他的弟子法度,宣说:「专学小乘,禁学方等。唯礼释迦,无十方佛」,分明为锡兰小乘佛教面目。这在中国,当然是行不通的。元嘉元年(四二四),求那跋摩经师子国而到广州。尼众想请他授戒,他要等外国尼来,满足十数。后师子国的比丘尼来,建业的尼众再受戒。锡兰的戒津,是被中国应用了;但不久就被禁止再受。永明中(四八三──四九三),摩诃乘在广州译出『五百本生经』,『他毗利(译义为「上座」)律」,这无疑是锡兰的。永明六年(四八八),僧伽跋陀罗从海道来,在广州译『善见律毗婆沙』,为铜鍱部的律释。有名的『众圣点记』,就是从此传出的。梁僧伽婆罗 [P237] ,在西元五一五年,译出『解脱道论』,这是铜鍱部的要典──觉音『清净道论』所依据的。锡兰的佛教,不能说没有传入中国,但比起罽宾来,缺少精深的义学,微密的禅思,终于为中国佛教所遗忘了!

  五 晚期传来的小乘经论

  一切有部为主的罽宾区,铜鍱部为主的师子国,所有小乘教学而有关中国的,已约略说到。其他的小乘教学,传译较迟的,应再为叙述。

  小乘的四阿含经,各部派是大致相同的。还有不属于阿含部的,如魏瞿昙般若流支(五三九)译的『正法念处经』。这是一切有与犊子系共传的,但本译属于(犊子系的)正量部。还有隋阇那崛多等(五八七)译的『佛本行集经』,为法藏部的佛本行集。上二书,部帙都很大。

  关于论典,一切有部的『发智』、六足、『婆沙』,唐玄奘(六四九──六六三)几乎完全译出,只缺一部『施设足论』 (后由宋施护译出一部分)。玄奘 [P238] 对于阿毗达磨的重视,可以推见出来。失译的『三弥底部论』,真谛(五五九)译出的『立世阿毗昙论』,都是正量部的论典。此外,译来中国而有重要意义的,有三部论:一、『成实论』,是鸠摩罗什的译品。论主名诃黎跋摩,为中天竺人。传说是萨婆多部鸠摩罗陀的弟子,其实就是经部的鸠摩罗陀。他不满有部,到中印度的华氏城,与容认大乘的大众部学者共住。所以『成实论』的内容,不但以经部义来评破有部,又转而归向于大众部所信解的空义。法空是三乘所共的,不限于大乘的。『成实论』的空义,与大乘的究竟空义,还有小小的距离。『成实论』在齐、梁时,真是盛极一时,有称之为成实宗的。后经三论与天台学者,论证为小乘以后,就渐渐衰落了。二、陈真谛(五六三)初译,唐玄奘(六五一──六五四)再译的『俱舍论』,是世亲所造的,是继承(有部西方师)『杂阿毗昙心论』而更完成的论典。表面是有部论,而骨子里却倾向经部,所以广引经部所说,以显出有部立义的不彻底。自从『俱舍论』译出以后,旧有的毗昙宗,就转名为俱舍宗了。其实,『俱舍论』没有成为独立的学派,只是唯识学者附 [P239] 习的法门而已。三、婆薮跋摩造的『四谛论』,也是陈真谛译的。论中引用『俱舍论』及破『俱舍』的『顺正理论』,所以应为五世纪末的作品。『四谛论』也是出入于有部、经部,更引用大众部学与正量部。『成实』、『俱舍』、『四谛』──三部论,都是经部盛行以后,不满一切有部的作品。但都不是纯粹的经部,而是出入各部,自成体系的论典。『成实』与『俱舍』,在中国佛教史上,有过重大的影响。

  附带说到律典:弗若多罗等译的『十诵律』,属于旧有部,齐梁时曾盛行江淮一带,为中国律学初期的大宗。佛陀跋陀罗与法显译的『摩诃僧祇律』,属大众部;佛陀什译的『五分律』,属化地部,都没有什么流通。佛陀耶舍译的『四分律』,属法藏部,起初也不大流行。到北魏,尤其是慧光的门下济济,才大大的弘盛起来。到唐代,中国的律学已为『四分律』所统一。道宣说:『四分律』有五义通于大乘,所以特别受到大乘为主的中国佛教界所信从。道宣所说,如从部派的见地看来,也很有意义。因为大众及分别说系的化地、饮光、法藏,都有 [P240] 大乘的倾向,一向与大乘携手并进的。唐义净在武后时(七00──七一0)所译的『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等,是有部的新律,与西藏所传的一致。但在四分律宗完成的当时,很少人去注意他。此外,魏瞿昙般若流支译的『解脱戒经』,为饮光部的戒本。真谛译的『律二十二明了论』,是正量部的律论。传在中国的律典,包含各宗,可说丰富之极,最便于研究者的比较。

  六 真常大乘经

  真常唯心的,唯识的大乘经论,有不同的渊源,却又有极深的关涉(中国旧说的真心派与妄心派,大意相同)。先说真常经;但为了减少误会,不能不先说真常的定义。如说菩萨的因行──发菩提心,修六度等,如来的果德,虽说得多少广略(浅深)不同,但同样是大乘通义。如说如来寿命无量,色身遍满,心性本净,也是大乘经的通义。其实,这还是小乘大众部系,一分分别说系的共义。例如「心性本净」,『般若经』说:「是心(承上菩提心说)非心,本性净故」 [P241] 。约心无自性说本净,所以龙树说净是无自性空的别名。『成唯识论』的解说心性本净,也与此相同。这样,如来性空,可以说如来性净,如来性常住了。但现在所说的真常,有不同的意趣。这本是为了破斥一分的误解,以为如来入涅槃,等于没有了。所以说:如来与涅槃,是真实的,不空的,常住的,不能说「无」。具足三十二相、八十种好(色相)、智慧神力的如来,既是常住的,涅槃也不能说是「无色」。既然是常住的,那末众生位上,也就本来如此的了。如来的果德,在因地本有,这就是如来藏、如来界、佛性、法界;这就是「不空」的「我」。经上说法性空,只是说法性没有虚妄法,没有杂染法──「不空空」;不是真如法性,如来的常乐我净也没有了──「空不空」。这才坚决的破「无我」为权教,斥「空」为不了义,显出了真常大乘的特色。

  主要的真常大乘经,是初起于南方,后来才流行罽宾的。如『大般涅槃经』说:「此经流布南方,……时南方护法菩萨,当持此契经来罽宾」。『大云经』也说:「是经当于南方国土广行流布,……当至北方」。传说与提婆同时的龙叫 [P242] (梵语为 Nagahvaya , 即『楞伽经』中的龙树,西元三世纪人)的时代,南方毗陀耶奈伽罗地方,关于如来藏的偈颂,连童女们都会歌唱,这是真常大乘经大兴于南方的说明。笈多王朝前后,都次第传来中天竺,而且迅速的到达北方。

  真常大乘经的传来中国,早期的主要译师,是昙无谶(四一四一──四三0),求那跋陀罗( 四三五──四五三顷 ),佛陀跋陀罗(四一0顷──四二九)昙无谶与求那跋陀罗,都是中天竺人;他们的译典,可看作当时流行中印度的经典(二人都与弥勒学有关)。昙无谶从中天竺带来的『大般涅槃经』,仅是初分十卷,与当时法显从华氏城得来的六卷『泥洹经』(智猛也同时同地得到『涅槃经』),完全一致,代表称扬真常我的佛性,严持戒行的根本思想(与『法鼓』、『大云经』相同)。后来,昙无谶又从于阗求得『涅槃经』的余分(十一卷到三十六卷),这是更广的融会了(盛行北天竺的)大乘空与毗昙有,确立「一阐提人有佛性」的教说。昙无谶还译出『大云经』,『金光明经』等。求那跋陀罗是由海道而来南方的,译出了『大法鼓』、『央掘魔罗』、『胜鬘』与『楞伽经 [P243] 』。不离众生蕴界处的如来藏,『胜鬘经』称之为「自性清净心」;『楞伽经』便进一步的以「如来藏(及)藏识」为依止,广说唯心法门。『楞伽经』与无着、世亲的唯识学,有深切的关系。至于佛陀跋陀罗禅师,译出了大部的『华严经』,充满了如来藏与唯心的教说,这是支法领从于阗取来的。他又译出六卷本『泥洹经』,是法显在华氏城得来的。还译有『如来藏经』,这是最通俗的真常譬喻经。佛陀跋陀罗的译业,不能代表他本人在佛法中的立场。

  接着,属于无着、世亲学系的,著名的两位唯心论者到达中国。北天竺的菩提流支,从陆路来北魏,西元五一三──五二0顷,译出了『楞伽』与『不增不减经』。西天竺(据『西域记』,属南印度)的真谛,从海道来南土,五五二-- --五五五顷,译出了『无上依经』与『金光明经』。印度方面,进入了真常大乘的时代,此后来中国的译师,大都与真常大乘有缘。重要的有:于阗的实叉难陀(六九五──七00),重译『华严经』与『楞伽经』。中天竺的地婆诃罗(六八0──六八八),译出了『密严经』与『显识经』。『密严经』是继『楞伽经 [P244] 』而传出的,唯心而更富真常的特质。依真常而立唯心学(融会了唯识学),『楞伽经』与『密严经』,可说到达顶点!正像真常有而融贯真空,到『大般涅槃经』而完成一样。

  中国有两部真常唯心的大乘经,受到中国佛教非常推重的,是『楞严经』与『圆觉经』。出现于中国佛教界,为西元七00以后。译史都不明白,有人说是中国北土的禅师作的。中国的佛学者,尤其是禅师,是不会造成那样教典的。这与后出的『六波罗蜜多理趣经』,『大乘本生心地观经』(北印的般若译于七九0顷),同样为密乘兴起以后,真常唯心论者,从繁密的教学,而转向精简持行的法门。

  七 瑜伽师的唯心论

  与真常大乘相关涉的唯识经论,在印度与龙树的中观大乘,并称空有二宗。传说北天竺的无着,在阿瑜陀国,传受弥勒菩萨的『十七地论』(『瑜伽论』的 [P245] 「本地分」),为唯识一宗的开始。无着弟世亲,在阿瑜陀国回心向大,制造很多的论典。世亲时代,被尊称为耆年上座的室利逻多,也在阿瑜陀作经部毗婆沙。阿瑜陀为笈多王朝的首都;『瑜伽论』多随顺经部说(也撷取有部义),可见罽宾区的经部师,瑜伽师,当时都向中印度发展。「一分经为量者」的瑜伽师,便回入大乘,将经部所说的种现熏生的因果道理,建立在阿赖耶识为依止的基础上;以瑜伽──止观为中心,而组织起宏伟严密的唯识学。世亲晚年,作『三十唯识论』,为五、六世纪间学众的研究对象。世亲的弟子,要推陈那与安慧。安慧精于阿毗达磨,为无着的『集论』作注释。又作『三十唯识论释』,传入西藏。陈那特长于因明,他的再传弟子法称,为因明的健将。法称的七部因明论,也传入西藏。陈那的弟子护法(六世纪),有『三十唯识』、『二十唯识论』的释论。护法的弟子戒贤,就是玄奘所传唯识学的师承。

  中国译经史上所见到的,中天竺昙无谶(四三0顷)译的『菩萨地持经』;罽宾求那跋摩,从海道来,译出的『菩萨善戒经』(四三一):这都是『十七地 [P246] 论』中的「菩萨地」。求那跋陀罗(四四0顷)译出的『相续解脱经』、『第一义五相略集』,是『解深密经』──从『瑜伽论』「抉择分」中录出来的。『瑜伽论』初期的传来中国,与真常大乘者有缘。

  其后,北印的菩提流支(五0八──五三三译),南印的真谛(五五0── 五六四译),留学中印度那烂陀寺的玄奘(六四五──六六三译),对于弥勒系的唯识大乘,译出丰富的论典。可是立义不同,从来聚讼纷纭,成为三派──地论宗、摄论宗、唯识宗。这三宗,可以这样的分别。

  图片

  弥勒庄严论…… 世亲十地论(重十地经)…………… 流支传

  弥勒十七地论  瑜伽抉择分…… 世亲唯识论(重深密经)…………… 玄奘传

  无着摄大乘论… 世亲摄论释(重阿毗达磨大乘经)… 真谛传

  弥勒系的唯识学,证明一切唯识的根本经,是『十地』、『解深密』,『阿毗达磨大乘经』。研究起来,传入中国的三大系,是依据三经而着重不同,也可说代表了弥勒、无着、世亲──三代的唯识学。一、弥勒的(瑜伽)『十七地论 [P247] 』,原是通于大小乘的论典。依十七地的「菩萨地」的组织,作成大乘不共的唯识论,是弥勒的『庄严大乘经论』(无着造释,中印的明友于六三0译出)。『庄严论』虽通于大乘经义,但可说是重于『华严十地经』的。如「真实品」,依「法界」而说迷悟,说修证五位。「菩提品」特重「法界大我」的如来藏,而说佛果的变化、三身、四智。劝依此发菩提心。这与坚慧的『宝性论』(也引用『庄严论』),有一致的意趣。这是面对广大流行的真常大乘经,进而为着重如来藏(法界)的唯心说。世亲初造『十地经论』(『十地经』的十地菩提心,即法界净性),依阿赖耶说「三界唯一心作」;以阿赖耶为第一义心,近于『胜鬘经』的自性清净心。这是世亲的初期作品,代表弥勒的大乘唯心论。

  这应该说到坚慧论师。依『西域记』,坚慧曾住那烂寺与伐腊毗国。他的『人大乘论』,西元四一五顷,道泰译。『宝性论』,勒那摩提译(五一0顷)。这两部论,都明显的引用了弥勒的『庄严经论』。还有『法界无差别论』,唐提云般若(六九一)所译。『宝性论』与『法界无差别论』,都是对如来藏(法界 [P248] 、佛性)作有体系的说明,点出众生因位的本有净性,修显的佛果功德,只是真常净性的显发而已。真谛译的『无上依经』与『佛性论』(都说真如不为妄法的缘起),都是同一内容的说明。玄奘门下所传:『三身论』主龙军(西藏传为龙友),说佛果唯有真如及真如智,没有色声等功德,坚慧与金刚军,也这样说。佛果无色,与真常大乘的『涅槃经』等,说佛果涅槃有色不同。金刚军,就是菩提流支所师承的金刚仙(仙是斯那的简译,意义为军),是世亲弟子,所以坚慧、金刚军等,贯通如来藏的大乘唯识,实为弥勒、无着下的一大流。

  与菩提流支同时,中印的勒那摩提,也翻译『十地论』,彼此意见不同,各自翻译,后人才综合为一部。勒那摩提为禅师,『宝性论』的译者。他以为,赖耶与法性同一,能生一切法(『庄严论』,『无上依经』,都没有这样说)。菩提流支应更近于弥勒学。中国的地论宗,有此二系,又互相渗入,成立真如缘起(译史不明的『起信论』,与此说相近),后来发展为华严宗。

  二、无着参考了『瑜伽』、『庄严』,依『阿毗达磨大乘经』,造『摄大乘 [P249] 论』。世亲为『摄论』作释,对唯识现及悟入唯识性,有更明确的建立。这是着重『阿毗达磨大乘经』的,代表了无着的唯识学。此经说:阿赖耶识与(七)转识互为因缘,所以『摄论』以含摄得有漏种习的种子赖耶识为本,从种(识)生现,一切从赖耶生,成为一能变说。真谛译传的『摄论』,确是这样说的;玄奘译的也是这样。真谛说有「解性赖耶」──阿赖耶的真净义,所以后来与地论系合流。

  三、继『瑜伽』「本地分」而起的,是传为弥勒造的「摄抉择分」,引用了全部的『解深密经』 。依经说:阿赖耶识执持种子,赖耶是虚妄的现行识。见分起相分为唯识现,所以是现行(三能变)识能变。世亲晚年所作的『三十唯识论』,就是依此「抉择分」的体系,对八识的所依、所缘、心所相应等,依『瑜伽论』而集成更严密的论典。这是重于『解深密经』的,代表了世亲独到的唯识学。玄奘所传,属于这一系。玄奘从戒贤、胜军等学,于唯识十大论师的注释外,更有『唯识抉择论』等。玄奘与弟子窥基,糅合众说而传出的『成唯识论』,实 [P250] 为当时护法、戒贤等学说的总和。

  从传入中国的三系唯识学,与玄奘所译的论典去看,认为:『瑜伽』是摄引经部(及有部)入大乘的,通含大小。大乘不共的唯识学,弥勒的『庄严论』(还有『辨中边论』),说如来藏法界,贯通了真常论。等到无着的『摄论』,已不注意如来藏说,真谛仅有「解性赖耶」说。到世亲,重瑜伽中造『三十唯识论』,到玄奘传译的『成唯识论』,不再说如来藏了。西藏传说:宗承陈那因明学的法称,所说的唯识。更进而说仅有六识,阿赖耶识是方便假立的。这不但回到学通大小的『瑜伽』「本地分」,竟同于经部了。西北印的经部瑜伽师。从接近真常,而又退回固有的思想系,从中国所传的唯识三系中,明白的表示出来。

  弥勒、无着、世亲学,本弘传于阿瑜陀。西元四八0顷,笈多王朝分化而趋于衰落。传说帝日──铄迦罗笈多,在摩竭陀创建那烂陀寺,实就是塞建陀笈多(四五0──四八0顷)。接着,塞建陀的儿子,摩竭陀系的佛陀笈多(四八0 ──五00顷);这样的六帝相承,那烂陀寺都有增建,成为六、七世纪中,大 [P251] 乘佛教的领导中心。各方的学者,到此来弘化,也到此来修学。玄奘说;「五印度境,两国重学:西南摩腊盘国。东北摩竭陀国」;所以摩竭陀为东方的重心。陈那,作因明论于安达罗的瓶耆罗;西藏传说是南印度人,作论、专修、入灭于乌荼。陈那弟子护法,为南印的建志补罗人。护法有弟子戒贤与法称:戒贤是东印的三摩呾咤人;法称是南印人。又世亲的弟子安慧,是南印人。安慧的弟子月官,是东印伐罗那弹那人。采用安慧学而作『中论释』的德慧,『西域记』称为「南印菩萨」。所以重因明、毗昙、唯识学的,陈那与安慧二系,可说都是东印与南印沿海一带的大师,以那烂陀寺为中心道场的。玄奘所传的,虽说专宗护法,其实是糅合这二系,大成于东方的唯识学。代表西方系的,如坚慧曾在伐罗毗(摩腊媻西北)造论。胜军是苏剌陀人(伐罗毗西北),玄奘就跟他学『庄严经论』。真谛为优陀延人(伐罗毗东),译过『摄大乘论』的达摩笈多,是摩腊媻人。从阿瑜陀向西南,为正量部的化区。正量部立不可说我。与如来藏说类似。所以这一带传出的唯识学,都接近于真常大乘。不过,真谛是重论的。代表初期 [P252] 而流入北印的菩提流支系,所译而一向看作世亲论的,共有八部,都是经的注释。在弥勒学系中,这是重经的北方派。

  八 大乘禅

  真常的唯心的经论传来时,大乘禅观也同时传入。其中菩提达摩一系,在中国有非常的发展,演化为禅宗。依唐初传说:达摩为南天竺(或说是「波斯」)人。刘宋时(约四四0顷),从南天竺经海道来中国江南,其后才渡江到北魏。这一传说,大体是可信的。因为此宗一名「南天竺一乘宗」;而达摩在北魏传禅,用宋译的『楞伽经』来印心,不用菩提留支的魏译『楞伽』(宋译更富于真常的特色,如立「真识」,说「藏识海常住」,都与魏译不同)。禅宗初称「如来禅」,也出于宋译『楞伽』,魏译是名为「观察如来禅」的。达摩所传的禅法,当时昙林叙录为二入、四行。一、理入,是以凝住壁观,不落凡圣有无的方便,悟入「含生同一真性」。二、行入,就是四行,是见于实际的事行。在悟入以后 [P253] ,起心接物时,能正念现前,不为怨瞋会、爱别离、求不得的众苦所惑乱。更要与真性相应,而修布施等六度大行。这样的做到动静一如,自他俱利。「含生同一真性,客尘障故」,为本具如来藏的教授,所以达摩的禅观,代表南印度直体真常的如来藏禅。他的「凝住壁观」,后世有九年面壁的传说。南方的禅者。都在壁上作曼陀罗(此名不限于密宗),而后谛心观察。所以达摩的壁观,也可看出南印度禅师的风格。中国古代的禅宗,为了禅宗的传承谱系,说达摩继承了罽宾的禅系(因为罽宾的禅系,中国略有传承的次第可求)。于是或者说:达摩就是传天竺顿教到罽宾的达摩多罗。但达摩多罗与佛大先同时,而佛大先早在五世纪初就死了。或者说:达摩继承师子尊者以后,为二十八祖。不知罽宾灭法的弥罗崛,杀害师子尊者的,为西元五世纪末人。那时,达摩来华已半个世纪了,怎会是师子尊者的后裔呢!得达摩禅法的,是慧可(或名「僧可」)。

  与达摩同时先后,从陆道而来北土的禅师,有佛陀与勒那摩提。佛陀于孝文帝时就来了,后又随帝(迁都)来洛阳,门下有道房与慧光。著名的僧稠禅师, [P254] 是道房的弟子。中天竺的勒那摩提,深明禅法,就是『十地论』与『宝性论』的译者,弟子有僧实。据说:慧光本从佛陀受禅,后来才从勒那摩提受『十地论』等。有的说,慧光与道房,都是勒那的弟子。作为地论宗与律宗大师的慧光,最值得注意。他是受禅法而又不离文教(并重视戒律)的,传承「法性能生一切法」的大师,不属于菩提留支系统。慧光与佛陀及勒那摩提的关系极深,与同时由南方传来的达摩禅法,可能相近。不但达摩门下的六祖说:「自性能生万法」;从慧光所传而发展成的华严宗,也说「性起」,后人且有教禅一致的倾向。甚至在传说上,也大都近似:如佛陀称「少林祖师」,达摩也传在少林寺面壁。佛陀度二弟子,达摩也有二沙弥。勒那与菩提留支的意见不合,达摩也传说为留支所害。勒那弟子慧光,达摩弟子慧可,本名神光。总之,达摩与勒那,都是南方真常大乘的禅者,与传承学出北方瑜伽的菩提留支,是有距离的。当然,达摩弟子慧可,重于不落名相的禅的悟证;而勒那弟子慧光,重于不离名相的教的建立,也有不同的所在。 [P255]

  九 后期的中观学

  印度的中观大乘,龙树、提婆以后,是相当衰落了。在真常大乘勃兴中,传为龙树弟子的如来贤(又名龙叫),弘扬唯心中道。被称为提婆弟子的罗!7亩罗,开始以「常乐我净」来解说『中论』的八不,这都可见倾向于真常唯心了。要到世亲以后,僧护的弟子──南印度坦婆罗的佛护,与摩罗耶王族清辩出来,中观学方又中兴起来。化区在南印,与中印度的瑜伽唯识对立,引起了中观与唯识,空与有的诤论。佛护的再传弟子月称(约在护法与戒贤时代,六世纪),不满清辩的引用世俗的因明,自立比量,所以自称「应成」,而分为两派。月称一派,在西藏有最崇高的地位。等到波罗王朝成立,佛教的重心东移;那烂陀的教学权威,开始衰退。中观大乘在南印度,也同时衰落了。清辩的中观派,都在东方盛行起来。如智藏、静命(及弟子莲华戒)、狮子贤等,都是东方的中观大师,与密乘相结合的。 [P256]

  自罗什以后,龙树论在中国,也还有译出的。如陈真谛译的『宝行王正论』(藏传名『宝鬘论』);魏毗目智仙(五四一)译的『回诤论』;唐达摩笈多(六0三顷)译的『菩提资粮论』等。这些,都由无着、世亲系的译师附带译出,可见当时印度中观学的衰落。赵宋施护译的『六十如理论』,『大乘二十颂论』,也都是龙树重要的论典。说到印度后期的中观学,清辩的『般若灯论』,唐明友(六三0──六三二)译;『大乘掌珍论』,唐玄奘(六四九)译。施护译的『广释菩提心论』,是莲华戒造的。此外,佛护、月称、清辩、静命、师子贤等论典。都不曾译出(却传入了西藏)。这由于晚期的中观盛行,都在东方,那时唐室中衰,僧侣的往来,由渐少而中断了。仅有的来中国弘化的那提(六五五-- --六六三),又为玄奘门下所嫉忌而无法传译。据当时的道宣说:那提是中天竺人,曾去南印,师子国,是龙树系的学者。他「所解无相(空义),与(玄)奘硕反」。称赞他为:「大师隐后,斯人第一」。可是他带来的梵本,被玄奘门下带走了。那提「乃三(次)被毒,再(次)充南(洋群岛的远)役」,真是法门 [P257] 的损失!

  十 秘密教

  秘密教的传宏,初与罽宾区的瑜伽师有关(佛陀跋陀罗所传的小乘禅观,集成于四世纪,就称为「圆满清净法曼陀罗」,分二种次第来修习),其后发达广布到全印。要在密咒盛行的区域,密法才容易流传;印度虽通行咒术,而乌仗那是「禁咒为艺业」的特区。西藏传说:僧护以前(四世纪前),乌仗那的人民,就有修密行而得成就的,但还在潜行时期。到僧护时,事部与行部,始显著的流行。依帛尸黎密帝罗(三二0顷)来华,译出『大灌顶神咒经』而说,事部的流行。至少为三世纪中。魏译(五一三顷)『楞伽经』「偈颂品」(宋译缺),就有佛及化身三十六说,与『金刚顶经』的三十七成身相合。那末瑜伽部的传出,非五世纪不可。行部的『大日经』,重于本具的自性清净心──如来藏心;瑜伽部的『金刚顶经』,重于修显,多用唯识义,这都是成立在真常唯心基础上的。 [P258] 如约四法界说:事部是事法界,行部是理法界,瑜伽部是理事无碍法界;还有事事无碍法界,当然就是无上瑜伽部了。元代从西藏传入的「演揲儿法」(无上瑜伽),就以为是事事无碍的。以男女和合为特征的(或用智印,或用业印)无上瑜伽法,实在悠久得很。译真常大我经的昙无谶(四一四──四三0),『魏书』说他「善男女交接之术」。隋阇那崛多(五九五)译的『大威德陀罗尼经』,就说到「于一夜中已得是法」的法门。但据经说:罽宾佛教的遭受大破坏(五世纪后半世纪),就是为了这个,所以经上痛心说:「此是因缘,灭正法教」。玄奘(六二九──六四五)、义净(六七一──六九五)西游,知道有密法,还没有发觉到无上瑜伽。开元三大士(七一六──)来,还没有传授无上瑜伽。所以无上瑜伽在印度的公开盛行,被认为最高的佛法,不会早于七世纪的后五十年。

  来中国传译密典的,陈、隋间开始多起来。如乌苌的那连提耶舍,犍陀罗的阇那崛多。到盛唐,密风越来越盛,对于佛顶尊胜、不空!8统索、千臂千眼、如意轮,传译的次数特别多。译师中,南印度的菩提流志(六九四来);义净(六九 [P259] 五回),传译较多。北方的岚波、迦湿蜜、罽宾(唐代指迦毕试)、!9龤货罗及于阗来的,也多少传译(当时的北方,佛法已衰落了)。中印度的阿地瞿多(六五二),在长安建立了陀罗尼普集会坛,译出『陀罗尼经』,对于密法的组织、传授,才算有了规模,这是中印度传来的。西元七一六年,善无畏来传行部(胎藏界)的『大日经』。他从中印度那烂陀寺的达摩!5鵋多得法。传说达摩!5鵋多就是玄奘在北印度磔迦国所见的长寿婆罗门,也就是龙智。被称为中天竺释种的善无畏,实为曾作北印度乌苌国王的塞迦族。他的「大日经供养次第法」,据弟子不可思议疏说,是在犍陀罗金粟王(迦尼色迦王)所造塔边,从文殊在空中所现的而传出来。依此人、法的地点去考察,说大日法门,为曾住北印的龙智所传出,实无不可。中印度的金刚智(七一九来),从南天竺的龙智学,传出『金刚顶经』(金刚界)。金刚智弟子不空,回印度去求法(七三二年),在师子国,见到普贤阿阇黎(或说名「宝觉阿阇黎」),请开十八会法。而法高等的表奏说:「(不空)和上又西游天竺、师子等国,诣龙智阿阇黎,扬榷十八会法」。那末普贤 [P260] 就是龙智,曾经南行到锡兰了。传入中国的密宗,称为两部大法(胎藏与金刚,就是行部与瑜伽部),都与龙智有关。从传说中,见到密法由北而南的史实。迟一些来华的般若(七八六来),曾在南天竺,从达摩耶舍受密法。然密部的无上瑜伽,在提婆波罗父子时代,传说龙智大为宏通。中印度东方的密乘,要到宋初才有所译出,但没有宏通。所以,中国及传入日本的密宗,主要为前三部,而无上瑜伽,只能求之于西藏了。 [P261]

-----------------------------------------------------------------------------------------------------------------

更多印顺法师佛学内容

-----------------------------------------------------------------------------------------------------------------

 

电脑上扫描,微信中长按二维码,添加无量光慈善公众号

五明学习 内明 净土宗禅宗密宗成实宗地论宗法相宗华严宗律宗南传涅盘宗毗昙宗三论宗摄论宗天台宗 综论其它

温馨提示:请勿将文章分享至无关QQ群或微信群或其它无关地方,以免不信佛人士谤法!

佛言佛语我们今天学佛,不是不用功,是真用功,为什么没有进步?或者说为什么进步那么慢?都是业障在作祟,这是第一个因素;冤亲债主来找麻烦、来障碍,这是第二个因素。 摘录自佛言网由佛前明灯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