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高僧密庵咸杰的墨迹——“法语·示璋禅人”
　　一、密庵的生平大略
　　密庵咸杰，生于北宋徽宗重和元年（１１１８），为福州福清郑氏子，自幼颖悟过人，早悟世间无常迅速，十七岁时披缁出家，遍参诸方尊宿，得各山高僧大德教益。后往衢州明果寺参访应庵昙华禅师，勤侍四载，应庵为圜悟克勤之嗣虎丘绍隆之嫡传弟子，道法高峻。密庵虽时时遭到呵斥，但始终面无愠色，殷勤相随，至诚受教。应庵知其为本色衲子，真正法器，暗下钟爱。有一天，忽然厉声问密庵：“如何是正法眼？”（正法眼意为佛法的真谛）密庵从容不迫地答曰：“破沙盆”。（意为无用的道具）应庵颌之，私下证契。四年后，密庵为了省亲告假还乡，应庵以偈送行，偈语曰：“大彻投机句，当阳廓项门。相从今四载，微诘洞无痕。虽未付钵袋，气宇吞乾坤。却把正法眼，唤作破沙盆。此行将省觐，切忌便踉踉。吾有末后句，待归要汝遵”。以示对密庵的器重与期待之情。密庵后归寺嗣法，以衢州乌巨寺为出世道场。后奉敕迁住祥符、蒋山、华藏等名刹，大振杨岐宗风。⑴淳熙四年（１１７７）孝宗皇帝敕命往余杭径山万年寺住持法席，后又在杭州灵隐寺开堂安众。淳熙十一年（１１８４）退居明州太白山天童寺，于淳熙十三年六月十二日结跏蚨坐，隐然示寂，世寿６９岁，法腊５２年。塔全身于寺之中峰。刑部尚书葛必阝⑵铭其塔，赞之曰：“师应机接物，威仪峻盛。昼则正襟危坐，以表众观，夜则剔炬巡堂，以警众昏。纯白之行，终夜不移，坚固之身，至死一怀”。对密庵的道行予以了甚深的赞赏。密庵门下英才辈出，道法广布东南。其中以灵隐寺的松源崇岳、卧龙寺的破庵祖先、荐福寺的曹源道生三哲最为杰出。密庵的禅门以松源派、破庵派、曹源派三大门流为主力，将杨歧禅推向了顶峰，与大慧系⑶的诸贤并肩齐肘，成为南宋临济宗的主流。此外尚有蒋山道场寺的一翁庆如、灵隐寺的笑庵了悟、天童寺的晦岩大光、枯禅自镜、隐静寺的万庵致柔、净慈寺的潜庵慧光、承天寺的铁鞭允韵等诸高弟承其法脉。以及在俗弟子木百庭文、张钅兹（约斋居士）等受其道化。密庵咸杰作为南宋初期屈指的禅门巨匠，其德行风靡一世，播及四方。有《密庵禅师语录》行世。《密庵禅师塔铭》、《古尊宿语要》卷四、《续传灯录卷》第３４、３５、《释氏稽古略卷》、《佛祖历代通载》、《明高僧传》等史籍传其事迹。
　　二、国宝《法语》墨迹以及与日本茶道的因缘
　　现存唯一的密庵墨迹《法语·示璋禅人》（见图１），珍藏于日本京都市大德寺塔头龙光院内，为日本国宝级文物。纹绫绢本，长１１２厘米，宽２７．５厘米，共２６行２８９字，行书体，是密庵６２岁时，书赠随侍的璋禅人的警示法语。（法语意为佛理的解说）时在南宋孝宗的淳熙６年（１１７９）己亥仲秋，于径山万寿寺不动轩（密庵的居处‘方丈’）。其内容是密庵向璋禅人垂示了将如何来修行佛道的奥义所在，其文如下：
　　宗门直截省要，只贵当人具大丈夫志气。二六时中，卓卓得不依倚一物。遇善恶镜界，不起异念，一等平怀。如生铁铸就，纵上刀剑树、入锅汤炉炭，亦只如如不动不变。如兹履践日久岁深，到着手脚不及处，蓦然一觑觑透、一咬咬断。若狮子王翻身哮吼一声，壁立千仞，狐狸屏迹、异类潜踪。世出世间，得人憎无过，者些子从上老尊宿得者。柄木霸入手，便向逆顺中，做尽鬼怪，终不受别人处分。普化昔在街头便道：‘明头来，明头打；暗头来，暗头打；四方八面来，连架打’。⑷盘山于猪肉案头又道：‘长史！精底割一片来’。⑸欲知二尊宿用处，皆是如虫御木，偶尔成文。若望宗门直截省要，更参三生六十劫，也未梦见在。璋禅人来此道聚，见其堂延广众，发心焉。众持钵出轴，欲语于一切人，结般若正因，书以赠之。时淳熙己亥仲秋月住径山密庵咸杰（白文印）⑹书于不动轩。
　　文中的璋禅人为何许人，今不可查考。从文面里推想应是特来向密庵参学的年轻修行僧人，时正值１１７９年（淳熙６年）的中秋佳节，径山万寿寺内僧众聚会于密庵的方丈不动轩里来求密庵说法开示，于是密庵即兴挥毫写下了这张法语，开示了佛法微妙的奥义以及禅宗用功的心要。密庵为了勉励璋禅人，将此赠予，并在自己‘咸杰’的署名上，郑重其事地盖了印，可见密庵的仁慈之深厚。在文中密庵谆谆教诲璋禅人欲抱冲天的志气，有成佛作祖的胆量。于善恶境界中不起分别，立大誓愿出离生死欲海。并引用唐普化禅师及宝积禅师的古则公案来提撕宗要，可谓老婆心切。通篇２６行，写得酣畅淋漓，神满气足。挥笔于绫绢之上，枯湿、浓淡相间，墨彩奕奕，无半点拖泥带水之痕，豪放中显露出安详之气韵。得苏东坡醇厚圆劲之雄姿，也具米襄阳俊迈清丽之雅意。沉着痛快，风神高远。宋人雅范，尽见其中。
　　此件稀世墨宝传到日本后，一直备受珍重。茶圣千利休曾致信给其弟子瓢庵（山上宗二），叮嘱他应如何如何地装裱，并在裱好后，复信致谢⑺。现在此幅墨迹，又由茶人远州（小堀氏）⑻按自己所嗜好的裱法重新装裱过。
　　此件墨迹本为横幅手卷，因茶家视之如神物一般，欲将之悬挂在茶席中瞻礼膜拜，故特改制成立轴，以便挂于茶室的圣域——床间⑼，但是裱成后的幅度太宽，没有任何一间茶室的床间能够挂之，于是为此大德寺的塔头龙光院，重建了书院里的茶室，量其宽幅特制了床间，此即是享有盛名的“密庵床”，由此龙光院中的茶席同时被称为“密庵席”，可见日本茶人对此墨迹珍视程度了。“密庵床”这个名闻扶桑的茶室空间，成为日本茶道文化史上脍炙人口的美谈。
　　从视觉的角度上来言，将横幅手卷改裱成矮短的直幅立轴，应是不相称的，但经过茶人的苦心竭虑，特制了床间，又在装裱及用料、配色等方面，匠心独运后，显得十分得体。装裱以日式裱法的一文字直裱，料用紫色印金牡丹花绫，左右风带也用之。中缘部分用白色锦缎，上下天地用茶色纟圭绢配成。因此墨迹和环境浑然一体，形成了静穆庄严、妙趣横生的空间气氛和实现了茶道所崇尚的和、敬、清、寂的美学追求。
　　密庵此幅墨迹，由于和日本的茶道文化史结下了不解之缘，故在日本文化史上有其不可估量的价值。在众多的禅宗墨迹里也是屈指可数的珍品。不愧为日本的国宝级文物。笔者欲将这件从未在我国发表过的墨宝奉献给国内书法界的同道们以及喜爱书法艺术的广大读者，以共同增进文化的交流和发展。
　　注：⑴禅宗到了唐末分为临济、曹洞、云门、法眼、沩仰五家。到了五代，又由临济宗下分出
　　黄龙、杨岐两宗派，合称为五家七宗。密庵的禅属于杨歧派。其法系为杨岐方会——
　　白云守端——五祖法演——圜悟克勤——虎丘绍隆——应庵昙华——密庵咸杰———
　　┌— 松源崇岳……
　　—┼— 破庵祖先……
　　└— 曹源道生……
　　⑵葛必阝，《宋史》卷３８５？列传第１４４有载其事迹。字楚辅，先居丹阳，后迁吴兴。历孝宗、光宗、宁宗三朝。深得孝宗皇帝信任，任刑部尚书等要职。光宗即位，拜左丞相。
　　⑶圜悟克勤门下分绍隆的虎丘派和宗杲的大慧派。大慧派门流为圜悟克勤——大慧宗杲
　　┌— 妙峰之善……
　　——拙庵德光—┼— 北涧居简……
　　└— 浙翁如琰……
　　⑷唐普化禅师，生平不详，南岳下盘山宝积的法嗣，住河北镇州助临济义玄教化，形似癫狂常振铃游于街市，并口出一偈：“明头来，明头打，暗头来，暗头打。四方八面来，旋风打，虚空来也，连架打”。此偈被称之为“普化四打偈”或“普化铃铎偈”。密庵此墨迹，举此古则，也许是他记忆的问题或许是笔误的缘故吧，文中的第三句写成了“四方八面来，连架打”，有误漏之处。普化的法系为大鉴慧能——南岳怀让——马祖道一——盘山宝积——普化。
　　⑸盘山宝积，江西洪州（今南昌市）马祖道一的法嗣，普化之师。因住河北蓟县盘龙山，故号之。此处密庵所举古则，称为“盘山肉案”，即为宝积悟道的因缘。《五灯会元》中记载：“幽州盘山宝积，因于市肆行，见一客人买猪肉，语屠家曰：‘精底割一片来’，屠家放下刀，叉手曰：‘长史，那个不是精底？’师闻此有省”。
　　⑹咸杰的用印，在“示璋禅人”墨迹的末行‘径山密庵咸杰’署名中，将‘咸杰’写的稍小，并在上面盖上‘咸杰’的白文印章一方。宋人书迹，尤其是北宋至南宋初，未曾见过用姓名印章的，此幅恐为最早的一件。璋禅人者，不知何须人也，我猜测有可能是来自日本的僧人，故密庵特用印记，以示凭信。
　　⑺千利休（１５２２—１５９１），本姓田中，名与四郎。十七岁时从易庵北向道陈（１５０４—１５６２）正式开始学茶道，十九岁时由道陈介绍，成为武野绍鸥（１５０２—１５５５）的门人，利休取道陈的庵号的‘易’字，改名宗易，后又向大德寺的大林宗套、春屋妙葩、古溪宗陈等禅僧参禅学道。他将绍鸥的茶风发挥得淋漓尽致，成为一代宗师，也成为后来其子孙的千家流茶道的开祖。后被迫受丰臣秀吉之命，自刃而亡。山上宗二（１５４４—１５９０），号瓢庵，从千利休学茶道，将千利休的茶道要旨和当时茶会的情况作了详尽的笔记，后编成《山上宗二记》一书。关于此幅密庵墨迹的装裱问题，千利休致信给山上宗二，嘱咐他应如何装裱，足见对此墨宝的珍爱。
　　⑻小堀远州（１５７８—１６４７），茶道远州流的开祖。远州从古田织部学茶道，并将之发扬光大，另辟蹊径，独开一派。在茶道艺术诸方面皆有独见和创新。如陶瓷、茶具的制法、茶室建筑、庭园布景乃至茶席挂轴的装裱等方面均能自成一家的风格。其传承系统为村田珠光——武野绍鸥——千利休——古田织部——小堀远州——二世宗庆——三世宗实——四世宗瑞——五世宗香——六世宗友——八世宗中——九世宗本——十世宗有——十一世宗明——十二世宗庆（当代）。
　　⑼床间：日本室町时代所形成的书院建筑中，茶室内以挂书迹和绘画而设立空间。此部分比茶室里铺垫的草席（榻榻米）要高出五、六指，用木框和立柱制成，木框内嵌入一张草席，称为“一间床”，下放香炉、烛台、花瓶（称为三具足，本为供佛的道具）。故床间被视为茶室里神圣的空间。以床间的布置来分上、下座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