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附物 |
 
作为汉传佛教的信徒,我觉得有一个很大的福报,什么福报呢?我们能够通过汉字记录,直接聆听中国古代高僧大德的开示。 我们知道,佛教渊源于印度,后来才传到中国,传到中国以后,有一个中国化的过程,就是在漫长的历史中,经过无数高僧大德的学习、身体力行、实修实证,使佛教和中国的国情、中国的语言文字融为一体。所以,汉传佛教的佛学不同于印度佛学,它有自己的特点。立足于禅宗来说,就是非常重视体验。禅宗大德们用中国本土语言所讲的开示,都是来自于他们的实修实证,其语言是纯中国化的。而从印度传到中国来的佛学著作,多是翻译过来的,不易找到那么直接、亲切的修行指导。这并不是说印度佛学不如中国,恰恰是因为语言文字的隔阂、文化的差异造成的。而古代的大德们从自已的实修实证出发,用了我们中国本土最亲切的语言,告诉我们修行的道理,所以这一份遗产是非常珍贵的。我觉得,只要是能够读书的人,佛教徒们都应该多多阅读古代高僧大德的开示录。那相当于过来人给你传授经验,用的语言是你最熟悉的。不过,今天我们讲“用的语言是我们最熟悉的”这句话,又稍微打一点折扣,因为时间转换,现在也有很多人,即使是中国人,读古代高僧大德的开示,也觉得隔膜了,莫知所云,这是一个共业。 因为上个世纪“五四”运动以后提倡白话文,中国的传统受到严重破坏,在我们的教育里面,国学的教育非常欠缺。我个人还有一丁点福报,这辈子首先是做了人,之后还能认识汉字,又能看懂一些文言文,这个福报就更大了。古代高僧大德的开示,有一个特点,就是直指人心,直接就讲修行的事。翻开禅宗大德的灯录、传记看看,没有扯废话的,说的都是最要害的 ,很多语言非常精辟。 我今天从这里找出四个字跟大家分享,哪四个字呢? “情不附物 ”。这是禅宗大德的开示。“情”是感情,“附”是什么呢?依附的附。“物”就是事物,如果你“情不附物”,就当处解脱。这四个字—— “情不附物” ,请大家好好体会。 所有众生都有一个名字,叫“有情”。众生之为众生,就是因为有情。情是什么呢?情就是烦恼障。当然众生的障碍,不仅仅是情,还有所知障。但烦恼障很难破除!对于所知障,把道理讲清楚,你能放下,烦恼障则不然,烦恼障其实就是情,是我们的情绪。用世间的话来讲,情绪有正面的,有负面的。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的,都会成为认识事物的障碍。而且,我等众生都有一个奇怪的习性,就是这个“情”总要不断地“附”在一个东西上面,就跟鬼魂要到处找东西附体一样。你要能让你的情,绝对地独立起来,孤立起来,那时它就不是情了,这个词也就变了。古德也用一个词来描述,就是“孤迥迥的”,或者是“倚天长剑”。 而我们的生命其实就是一个“附”的结果,就是最初的那一念情,附着了那个境。这一念的烦恼对了一个境,生了执著,就相续,而有受胎出生,从小到大,乃至于今天。这一系列的行动,都是由最初那一念之情附于物,附于境。这种能量很大,而且从生下来到现在一直都泡在里面。要有人跟我们讲这件事,我们听着还隔膜了,因为一直泡在里面,像一条鱼一直在水里,你跟它讲水,它不清楚。我们一直就在这个相续之中,不断地附着,执著那个境。念念生灭的情,念念附着于境,现在让你不附,何其难也! 首先,我们最大的一个“附”,是附这个色身,地、水、火、风,认这是“我”,“我的身体”,这个身体不容侵犯。为它去忙,给它吃,给它穿,晚上还找地方给它躺下。从个人到社会到整个人类,就为了这个忙,这是一个根本的附。在佛学里这叫“身见”,对身体的执著,也叫“萨迦耶见”,这是梵语的音译。我们身体的感官接触外面的六尘,又不断地把这种“附”向外界弥漫开来,不仅有“我的身体”,还有“我的财产”,乃至于“我的亲人”。“我的房子”——这些是物,有的人说,“我的观点”——这也是物,你不要以为物就是物体。 还有,“我的思想”,“我的看法”,你要跟我的看法矛盾了,那一定要跟你干一仗。很奇怪,在没有这个看法以前,没有这些东西;有这个看法以后,就派生出这么多来。在你没有买汽车以前,没有关于汽车的烦恼,等你有了汽车之后,就派生出很多烦恼来。为什么呢?因为你的情附着在那个汽车上了。你说我的车现在放在石家庄,我人在赵县。即使如此,你的情也附在石家庄的那个东西上了。不要说在石家庄,就是把你的车放在美国,你的这个情还是会附在万里之遥的美国。佛学里讲,心没有方所,没有空间障碍,不因为我的车在美国,我的儿子在美国留学,很远,情就不附在那个东西上了。那你就会说了,附在美国的那个东西上,我们到那个东西上去找找看?找不到,看不见,没有颜色、没有形态。所以这个心,很值得我们观察。另外,“我的单位”,“我管的事”,这也会附,这是众生的习性。这无关于你是在家人还是出家人,即使出了家,如果没有真正按佛法来修行,或修行没到位,还是会为情念念地去附。这个时候, 附的对象可能有所不同, 世俗的人有他附的东西——“我的房子”, “我的汽车”,“我的老婆”,“我的儿子”……这个是他们附的;出家人呢,“我的看法”,“我的庙”,“我所管的一摊事”,“我所负责的部门”——这就是情附了这个物,附在这个境上了。 在我们寺院管理方面,就有这样的问题——部门主义。当整个寺院没有共同的挑战和压力的时候,比如说我们现在没米下锅了,我们现在还要扩建,还有很大的压力等等,当没有这一类压力时,这个情就附在我们负责的那点事上了。当然这里面有中道,交给你的工作,你不认真地做好,不负责任,这也是一种附,也是一种情,不要认为你把事扔下不管,根本不负责任就不是情,这不过是情的另外一种反应形式。你认真地做,但是非常具有排他性,跟别的部门协调很困难,不能从整个寺院的全局考虑问题,那这也是一种附,其实也是烦恼在作怪。有人问了,你是住持,你的情肯定是附在寺院的全体上了,我们就附在我们的部门,有何不可呢?肯定是这样的,我这情就附在寺院的整体上。我要修这个题目,什么题目呢?如果我完全不负寺院的责任,是不是我就不附了呢?刚才我讲了,这也是一种附。完全以寺院为中心,和佛教其他的寺院以及佛教全体,乃至和社会对立起来,这当然更是附了。如果我们要做事,有几句话是非常有意思的——我们还从寺院说起,在个人和寺院之间,选择寺院。常住需要你做什么你就做,需要你去奉献,你就奉献;常住需要你当执事,你就去当;需要你敲鼓,你就去敲;需要你去看殿,你就看殿……服从大众,这样就对治了自我中心。而如果让你去做饭,你就有个做饭的部门,有时会跟别的部门,比如跟客堂的关系发生问题——来的居士很多,客堂没有和你打招呼,饭不够吃怎么办?要重新做,你生烦恼了,因为附在这个部门上。所以在自己所做的这份工作、所负责的这个部门和寺院全体之间,你选择什么呢?选择寺院的全体。这就是我们的功课。和别的寺院之间也有关系,和整个佛教之间也有关系,一个寺院和佛教的全体之间,要选择全体的佛教。下面我们还要往前走,整个佛教有时候和社会的全体之间也有不一致的地方,要怎么选择呢?回答可能出乎意料,因为我们是佛教徒,觉得肯定是选择佛教了?错了,那不是佛法,你要选择社会!佛教要以社会为中心,围绕社会转,为社会服务,也就是说,选择众生。现在你要问了,那么我们的情是要附在众生的身上?没错。如果你能把你的情附着在尽法界的众生——注意,如果附在几个、几十个,附在身边的某一个上,那就是凡情;而如果你把你的情,拓展到尽十方法界的所有众生身上,这个情叫什么呢?就叫菩提心,就不是情了。 不过都是一些词而已,不要被它迷惑,都是此一念心。此一念心,如果以尽法界的众生为对象,就叫菩提心,局限于某一个人为对象,它就是情。以尽法界的众生为对象,并不是说,我的情就附在抽象的众生身上,身边的人我不管了。你这仍然是情。如果以尽法界的众生为我们的对象,就要修行平等心,有了平等心,这个情就不是情,就是菩提心,就是这一点差异而已。 所以说,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名字变了,东西还在那儿,就是一个转化。这是佛教修行的要点,“诸恶莫做,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情不附物”,怎么净化这情?其实它也没有什么净和不净,你认识了它,转化它,就可以了。 我们在禅堂里打坐,经常冒出妄想,就是我们的心附在一些东西上了。所以你要善于在心里观察,观察那些出现的、你心中在意的东西,你只要观察出来,它能附,就能解;它能附在上面,也能松开,能释然。 所以,这只是一个明和不明的差别, 如果不明就附物,被物所转; 如果明呢,就会放下。 就是这样一个差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