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时,有一次,一位同学喝醉了。因为他当天下午刚去过一趟北京动物园,所以,他逢人所说的醉话是,“你知道吗?关在园里的,是动物;站在园外的,全是人”。
真是酒后吐真言。他的这番话,实在是不可辩驳的真理。不仅我们人类会同意,想来动物们,也不能持有异议。
我也是一直很喜欢北京动物园,以为环境很好,鸟兽云集,兼有湖山之胜。更重要的,平时看多了同类的脸谱,听多了同类的声音,面对异类的模样,异类的叫声,会觉得更欣喜一些,乃至更舒服一些。
不过,动物园里的情形,正如我那位同学的醉话,动物们在“里”,人在“外”,有很多让人和动物都糟心发愁的地方。中间所隔的铁丝网和厚墙,无异于把人和动物分隔在两个世界里。“在里的”,不过是供“在外的”赏玩的对象罢了。人类的喜欢它们,委实让它们付出了极为残酷的代价。从深山,从大海,从地下,从高空,从莽原,以猎枪,以棍棒,以绳索,以网罩,以诱饵,一一捉将过来,或关入高墙,或囚禁一室,人类围观它们,拿它们取乐。
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去猩猩馆,不少人隔着厚厚的玻璃,学猩猩捶胸顿足,龇牙咧嘴,做各种怪脸,和猩猩逗闷子。几只猩猩,则在房间里烦躁地来回走动,间或拍打玻璃,对看客们发出吼叫。听起来,实在很刺耳。斯时我以人之心,度猩猩之腹,以为它发出的,不是兴高采烈的声音,而是憋屈,是抗议。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其实,这是可以立辨的事情,把一条鱼捕上岸来,看它张口喘气翻白眼,就明白乐与不乐区别何在了。同理,看看鸟儿在天空流畅地飞翔,再看看鸟儿在笼中局促地扑腾;看看猩猩在山间自由地嬉闹,再看看猩猩在玻璃墙后惊慌地哀鸣,也就可以知道它们不同的感受。
在这个地球上,人类的力量和智慧,为其他动物望尘莫及,这是客观的事实;人类由此唯我独尊,也是不必遮掩的现状。达尔文因此总结出物竞天择的理论。我非人类学家,达尔文的理论,许是正确的吧。但我也以为,这其实更多的是达尔文为人类的辩护之词,对相对弱势的动物,对已经灭绝的动物,实在很不公平。与其说是物竞天择,毋宁说是物竞人择。世上原本有的动物,被人灭绝的,实在太多了。
我始终以为,人类对异类的友善,显示的是人类自身的尊严。单从人类良心的角度,我一直觉得,人对动物的态度,常常失之于简单粗暴了。杀动物而取肉,且不论;即便是喜欢某个动物,占有的方式,也实在荒唐不可理喻。动物园之设,体现的正是人对动物的野蛮与残忍。这和养鸟如出一辙,动物园,不过是个大一些的鸟笼而已。
唐李亢《独异志》里,讲了一只猩猩的故事:汉黄霸为封溪令,部人陈廉携酒并猩猩以献。霸问:“是何物?”人未及应,囊中语曰:“斗酒并仆耳。”霸以其物有灵,开囊放之,猩猩悲啼而去。
这只猩猩真是灵物,风趣更为很多人所不及。难道人反而无灵,反而无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