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当代儒学巡礼(三) |
 
六 九十年代初,政治形势严峻律术.空气一度较为沉闷。部分人心中的“五四情结”(打倒孔家店)和附级斗争情结”(批判封资修)又有较多的表露,他们怀着戒备和反感的心理对孔子热和国学热提出指责。如李一氓给蔡尚思的信(1990 4.14)中说:“马克思主义和孔子教义,无论如何是两个对立的体系,而不是可以调和的体系(折衷主义),或者并行不悖的体系(二元论)。我们无 法把马克思主义的地位轻易地让给孔子。”他认为五四打倒孔家店并不如有人所说的是“一个误会”。他说:“事情更奇怪的是:现在泛滥的孔子学说——一个非常封建的学说,不仅企图证明它会促进资本主义的发展,而且要进一步,企图证明它还会促进 社会主义的建设。人生为马克思主义者,作为社会主义者,我们 决不相信这种说法能够成为社会发展的历史证明。”李一氓是国务院古籍整理小组组长,是从五四走过来的老干部,他的观点有一定代表性。他把孔学定性为封建主义,不承认儒学中有超时代超阶级的成分,不相信儒家会在现代社会中起积极作用。 赞成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包括儒学的精华)的人,在政界和 学界还是居于多数。苏联东欧巨变以后,俄国式的社会主义模式破产,马克思主义走向低潮,进入反省、重建的时期。中国人更强调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许多人认为这“中国特色”就在同传统文化的结合上。一批退职的老干部热。已组织和推动传统 文化的研究、发掘、应用,成为一种重要的社会文化现象。如中国炎黄文化研究会、中国孔子基金会、东方文化研究会,都有资深的老干部参加。不论政治信仰和专业职务有何不同,中国人对自 己的民族文化怀有深厚的感情和归属心态,应是一种正常的现象。 1990到1991年中,与儒学相关的重要会议有大连夏季孔子学术讨论会(1990年),冬季冯友兰哲学思想国际研究会(1990年),儒家文化与现代化国际研讨会(1991年1月),山东儒家伦理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学术讨论会(1991年8月),曲阜海 峡两岸首次儒学学术讨论会《1991年10月),衡州儒学与浙江文化研讨会(1991年11月)。各种会议关注的的中心是儒学与现代中国伦理重建的关系问题。过去是以批判为主,现在是以继承和发扬为主,大家都在努力发掘儒学中有利于改善社会精神生活的内涵。 邓小平1992年春南巡讲话发表以后,中国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进入一个新的蓬勃发展时期。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过程中难免出现的无序状态,以及由各种复杂原因造成的社会道德风尚的败坏,使人们更感到精神文化建设的迫切性和重要性,而这种建设离开传统文化是不能成功的。在这种形势下,大陆儒学与传统文化的研究更为热烈和扩大,在深度与广度上都达到了前所未有水平。 最近三年中的重要学术会议有1992年福建朱子研讨会,北京炎黄文化学术讨论会,济南第二届东方实学国际研讨会。1993 年春杭州浙东学术国际研讨会,北京心性之学学术座谈会,夏季北京传统道德与青少年教育研讨会,北京第八届国际中国哲学会,威海孔孟苟学术思想国际研讨会,10月北京汤用彤、梁漱溟、张申府三先生百周年纪念与学术研讨会。1994年五月太湖两岸魏晋玄学研讨会,八月曲阜中韩孔子思想与二十一世纪学术讨论会。1994年最重要的一次会议是秋季在北京举行的孔子2545诞辰纪念与学术国际研讨会,邀请二十多个国家的学者参加,与会者达二百多人。 九十年代大陆儒学热的特点和成果可分述如下。 第一,海内外密切交往,共同推动。大陆近些年召开的传统文化学术会议,大多数是两岸三地学人共同组织或参加的,或者邀东亚的韩国、日本、新加坡等国人士出席。还有一些有关儒学与东方文化的会议在大陆周边国家或地区召开,邀大陆学者赴会发言。这充分显示了东亚儒学文化圈的实存性、亲缘性和发展潜力。会议期间或会议之外的文化互访,亦加深了东亚各地学人彼此的了解和友谊,学术上形成互补共进的局面。在此基础上,学术交往又扩大到欧美学界。儒学研究进一步走上国际化的道路,使世界范围内的儒学热升温。1994年秋在北京正式成立国际儒学联合会,是儒学的影响在全世界急剧扩大的明显标志。 第二,在基础性学术研究和文化建设上有重要建树。以儒经为主体的古代思想典籍的整理、重印、泽注的成果很多。巴蜀书社出版的《中国文化典籍导读》一百本已经出齐,有注有译,出自许多名家之手,质量可谓上乘。张岱年主编、牟钟鉴副主编的《中国思想文化典籍导引》,提出国学书目八十五部,作为今后中等教育中经典训练的参考书目,向新一代知识青年推荐。南海出版 社推出《中华儒学通典》,包括儒家经典释读、儒家人物学说、儒 学观点传承三大部分。张岱年主编《孔子大辞典》已由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黄开国主编的《经学辞典》已经出版。由朱伯昆、辛冠洁等主持由多位学者参予编写的《中国儒学百科全书》即将出版,该书体系宏大,内容丰满、非一般工具书所可比拟。在经学、儒学和儒学史研究方面,比较有特色的学术著作有《张岱年学术论著自选集》,朱伯昆《易学哲学史》(三卷出齐),陈来《有无之境 ——王阳明哲学的精神》,赵士林《心学与美学》,成复旺《中国古 代的人学与美学》,彭林《(周礼)主体思想与成书年代研究》,王葆铉《西汉经学源流》,紫竹《传统人生哲学纵横谈》等。学术研究是文化发展的基础,基础不深厚,文化的发展就不可能健康持久。 第三,近现代儒学的研究有突出成绩。民国以来的新儒学是儒学发展史的重要的和最近的阶段,是中国从传统社会转向现代社会的过渡时期的儒学,它有融会中西、贯通古今特点,对于当代中国学术思想有直接的影响,加上港台新儒家在大陆的活动,使大陆学界对新儒家的研究发生极大兴趣。在文献资料方面,由肖空父、汤一介主编的《熊十力论著集》继续出版,由涂又光编纂的冯友兰《三松堂全集》已经出到十三卷。八十年代后期,由方克立、李锦全主持的“现代新儒学思潮研究”课题,进入九十年代以后陆续产生成果。如《现代新儒学研究丛书》出版了郭齐勇的《熊十力思想研究》,郑家栋的《本体与方法—从熊十力到牟宗三》;《现代新儒学辑要丛书》出版了《牟宗三新儒学论著辑要》、《唐君毅新儒学论著辑要》、《方东美新儒学论著辑要》、《余英时新儒学论著辑要》、《杜维明新儒学论著辑要》、《刘述先新儒学论著辑要》等。近几年还出版了郑家栋《现代新儒学概论》,田文军《冯友兰新理论研究》等,以及《现代新儒学研究论文集》(一、二)。冯友兰先生是当代儒学大师,他一生的学术活动以一九四九年为界分为前后两大时期,后期的评价海内外颇多异议。 冯先生始终处在中国哲学学术研究的叫心舞台,其讲论著述。前期在海内外的影响,后期在大陆的影响,都是巨大的,其顺逆直曲表现了中国哲学走向现代的艰难历程,都值得认真加以研究,正如有人所说:“冯先生可超而不可越”。大陆正在酝酿成立冯友 兰学术思想研究会,用以推动冯学的研究。1995年是冯友兰先生和钱穆先生涎辰百周年,大陆将举行一系列纪念活动和学术讨论会。 第四,儒家的伦理思想受到特殊的关怀。 人们在探讨儒家传统与现代化相结合的过程中,把较多的注意力放在道德问题上。一方面是社会出现道德危机,急需重建;另一方面是儒学有丰富的道德思想资源可供开发,而且也是中国人所熟悉的,再加民族虚无主义思潮的市场越来越小,人们也敢于从正面继承和弘扬儒家的优良道德传统,不必顾虑挨批挨整了。 在李岚清副总理的直接关心下,教委正在组织部分大学老师编辑《中国传统道德资料》,为正式编写大中小学道德课教材做准备工作。北京市已经编成《中国优良道德传统》一书,把它作为中小学生读本。《中华传统美德读本》(顾明远主编、王炳照副主编)已经出版,其书简易通俗,形象生动,专供青少年阅读。大连推出《新三字经》,在该市城乡中小学中广为传播,该书分“八心”:勤、俭、智、恒、奋、勇、群、重;“八德”:仁、义、孝、敬、公、廉、 忠、诚。南京大学中国思想家研究中心编成《中华箴言》,已经出版。以上只是几个典型事例,类似书籍还很多。政府、教育界、学术界乃至民间,各从不同角度整理和研究以儒家为主体的传统道德遗产,当然在理解、选择和侧重上彼此存在许多差异,并无定论,可以说都在进行探索和试验,能否成功尚未可知。 七 儒学在大陆的前景如何?这是很难加以准确预测的。有人十分乐观,认为儒学的复兴在即。国际上有些学者也看好儒学, 遂使“儒学与二十一世纪”成为国际文化界的热门话题。澳大利 亚两位做过外交官的学者李瑞智(Reg little)、黎华伦(Warren Reed)写了一本《儒学的复兴》,认为中国固有的儒家文化正在复兴,“它将在世界文明的核。动中占有一席之地,并将带领世界进入二十一世纪”。但中国人不应盲目乐观,大陆的思想界在很长的时!司里,包括下个世纪初,将是三大思潮(社会主义、欧美文 明、传统文化)互动和文化多元发展的时期,在中国传统文化内 部,儒、佛、道和诸子百家都会出来参予争鸣。如果说,儒学的复兴是指儒家文化的精华将得到弘扬,在社会精神生活中发挥较 大的作用,这是可能的。如果说,儒学的复兴是指新的儒家学派在大陆出现并成为学术重镇,这也是可能的。但儒学不可能也不应该像它在历史上有过的那样,成为独尊的或主导的文化体系,它只能要求在多种文化园地中占有一家的位置,这样对它的发展也许更为有利。 我们必须清醒地看到,所谓“儒学热”基本上还停留在学者的小圈子里,还是一种学院文化,而且是研究热,不是信仰热。社会上大多数人对儒学仍然相当漠生,不知它为何物。所以就了解和研究儒学而言,也只能说处在起步的阶段。何况有人对目前存在的所谓“国学热”颇不以为然,认为弘扬优秀传统文化以弥补 西方文明的缺陷,不过是一种“东方文化的神话”,是“一种复古”,是“一种值得注意的思想动向”,当然是要批判的动向(见《哲学研究》94年第6期《国粹·复古·文化》一文)。可见,儒学要在大陆现代化过程中有所作为。必须克服重重阻力,进行长期 的艰苦的工作,而其中首要的是从理论上做好自我更新,做出创造性解释,并与现实生活相结合,使更多的人了解它,喜欢它,感受到它的现实意义和未来价值,从而吸收它的思想营养。目前对儒学有兴趣的人们,正在从四个方面转化和应用儒学:第一,认真研究和吸收儒家人生哲学的精华,重建中国的人生信仰和做人之道;第二,有选择地吸收儒家的道德思想,重建中国社会的道德体系;第三,研究和阐发儒家的管理思想,结合西方现代管理和中国实际,探索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与企业管理模式;第四,争取在教育体系中纳入儒家经典训练,以便提高新一代的文化素质,为社会培养知书达礼的人才。 儒学和东方传统文化的复兴,决不如美国享廷顿教授所预言的那样构成对西方文明的威胁,享氏所说,是一种狭隘的文化 排他心理,并且将文化交汇同政治军事冲突混为一谈,是一种很危险的理论。儒学与东方文化将以“和而不同”和“殊途同归”作为口号,用博大宽厚的心胸容纳一切异质文明的积极成果,同它 们和平共处,交流学习,共同促进世界文明的健康发展。儒学复兴对于东方和西方,都将是一种福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