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留楚声传世间——杨顺适老人20余年收集沮水巫音的故事 |
 
近日,记者在市政协采访时,偶然看到由市群艺馆写的一份《关于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报告》,在该文中,提到该馆一名叫杨顺适的老人,已74岁的高龄,为了保护收集民间文化瑰宝——沮水巫音,先后花费21年的时间,才收集整理了一本书,但至今该书还因经费问题未能出版,希望有关部门给予重视支持。 5月16日,记者走进了杨顺适老人的家。 一头花白的头发,瘦弱得像一阵风就能刮走的身板,戴着一副近视眼镜,说出话来有条不紊,一副书生模样——这个人就是杨顺适。
三进深山收集巫音 第一次听到巫音时的激动心情,今年74岁的杨顺适老人至今不能忘怀。 那是1985年春季,时为保康县文化局副局长的杨顺适,经常下乡收集民间文化当他到保康马良镇收集地方民歌路途中,和镇文化干部爬上一座山头休息时,一阵委婉凄清、迂缓悠长的唢呐声,突然就那么从山间层层叠叠地爬上来。 “那声音我还从来没有听过,听起来是哪么遥远、苍凉、低闷、神秘、幽暗,时而如山间流水,潺潺而动;时而像步入神秘地宫,让人心惊胆魄……”这对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毕业于湖北省艺术师范学校音乐专业,后来又在湖北教师进修学校专门进修音乐的杨顺适来说,就像听到一种来自远古的音乐,突然有了时空错位的感觉。 这种音乐,肯定不一般!这位民间音乐专家,对这种音乐产生了一种揭开神秘面纱的冲动。 他站在山顶呆呆地听了足有半个小时后,才想起来问身边的随行人员俞某。俞某一听,便笑了,这个人啊,没什么,就是一个吹唢呐的,就在附的近。 时年53岁、爬了半天山,本来疲惫不堪的杨顺适一听,顿感疲劳尽消,当即决定翻山到张家岭,找到了刚才吹唢呐的民间艺人李连玉。 经询问,李连玉告诉杨顺适,刚才他们听到的曲子叫巫音,曲子的名字叫《同天下》。 搞了半辈子民间音乐的杨顺适一听便来了兴趣,因为他过去还没有听说过巫音这种音乐。当他问李连玉“巫音”是哪两个字,有什么讲究时,李连玉说不清楚,他告诉杨顺适,他是从马良镇赵家山王作玉师傅哪儿学来的。 从马良镇回来后,巫音神秘的曲调时时在杨顺适耳边萦绕,他决定再去弄个明白。 两个月后,杨顺适从保康县城出发,专门到马良镇拜访老艺人王作玉。为了获得老艺人的好感,杨顺适用自己的工资花40多元钱买了两条烟和两瓶酒,准备给老人当见面礼,而当时他的工资才刚过一百元。 坐了一天车,杨顺适才赶到马良镇,第二天一大早,杨顺适喊上镇文化站干部俞某,背上一只大录音机、笔记本和干粮等物品,扛上十几斤重的东西,步行到几十里外的王作玉家.看山跑死马,王作玉家离马良镇的距离虽然仅有四五十里路,但中间要翻两座大山,还要过一条河,穿过一片原始森林,其间的艰辛可想而知。而背上的行李,也变得越来越沉重,他们淌过沮水河,到中午时,才翻越云旗山。由于年事已高,他的胃被切除过三分之二,体重仅90多斤,尽管初春的天天气还有点冷,他浑身都被汗湿了,两腿也像失去了知觉,并且饥肠辘辘,他们便停下来,坐在一处泉水边,拿出带的干馒头,吃一口馒头,喝一口泉水。因为胃受不了刺激,他刚吃了一半,“哗”地一下,便呕吐起来。呕吐后,他更觉肚中空虚,因为还有路要走,他不得不再次强迫自己吃点东西。如此吃了吐,吐了吃,三四次后,他的胃里才装进了一点东西。然后,他们又穿过一片原始森林,穿越荆棘丛生的林间小道,在天黑之前终于抵达王作玉家。 当时天色已晚,乐手难以聚集,他们只好留住在老艺人家里。晚饭后,当杨顺适睡在老人的家中时,刚脱衣钻进被子,一种怪味便钻进了鼻子,由于高山上缺水,被子长时间没洗,黑糊糊的,让他难以忍受,没办法,他只好穿好衣服,重新躺下。等他刚有了睡意,一只老鼠突然从床头跑过,吓了他一大跳,接着浑身便麻麻地痒起来,跳蚤又附体了,他只好坐起来,东抓西搔,一夜未能安睡。 次日,刚吃过早饭,杨顺适便发现了一件惊奇地事儿:王作玉老人拿出一把大号,走到山顶,仰天吹了起来,长啸声久久地回荡在山间。等王作玉下山后,杨顺适问他吹号干什么。老人笑笑不答。快中午时,老人的六个儿子先后来了五个。杨顺适这才明白,原来老人是用号召集自己分居在附近各个山头上的儿子。 王作玉的儿子到来后,在王作玉的领吹下,先后吹奏了十几首曲子。同时,杨顺适也弄明白了巫音的来历,原来,巫音传说起于春秋战国时期,乃“鲁太师乐也”(孔子《论语》)。据传说,巫音共有108首,因年代久远,演奏技艺很难,加上这种音乐都是口口相传,没有曲谱,到王作玉这一代,已是这个家族他已是第八代传人,他也仅会四五十首了。 “从那时起,我就觉得抢救民间文化艺术刻不容缓。”杨顺适老人说。 1987年秋,杨顺适再赴王作玉家,这次,他在那里呆了两天,请老艺人介绍自己的从艺经过,并录了四十多首曲子,基本上弄清了巫音的来龙去脉。 1997年夏,杨顺适第三次去王作玉家,拟补录几支音响欠佳的乐曲,让他遗憾的是,老艺人王作玉已作古,演奏只能由其长子王述金领吹。“幸亏第二次去时,录了五盘磁带,王作玉去逝后,很多曲子,他儿子都不会吹奏了。保护民间文化,是跟时间赛跑啊。”杨顺适感慨地说。 为了巫音消得人憔悴 收集巫音不容易,整理成曲谱更不容易。将吹出来的曲子整理成谱子,不仅要耳朵尖,而且要把握好节奏,弄清这种曲子的特点,其中的难度,连大学教授都头痛。 前两次进山录制好王作玉吹奏的曲子后,因为当时他担任保康县文化局副局长,平时要忙于应付各种事务性的工作,他只能利于晚上的时间来整理曲谱。 1986年春,第一次录音的十多首曲子,录完后,他便在每天晚上,等家人睡后,他才打开录音机,坐在书桌前,一边听一边记。为了不吵到家人,他把录音机声音开得很小,这样导致一些曲子听不清,加上巫音的一些调子,跟其他民乐不同,一些音调很难把握,他只得听一句记一句。有些音调拿不准时,要反复听七八遍,才弄准。记录后,他还要再听二三遍,进行核对,这样才算完成。 由于长期整理曲谱,他的眼睛不好,导致有一段时间,他晚上一坐在书桌前,眼泪就直流。就这样,十几首曲子,一直花了三个多月时间才整理完。 1987年秋季录制的二三十首曲子,杨顺适又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才整理完毕。 之后杨顺适根据整理出来的沮水巫音,经过近两年时间的研究,于1989年写出了《楚声遗韵》的论文发表在《中国音乐》第2期上,这是公开杂志上第一次介绍沮水巫音的文章,引起了国内研究民间音乐专家的高度重视。至今国内外一些研究楚国音乐的文章,还在引用他文章中的一些观点,对宣传沮水巫音起到有力的推介作用。 杨顺适因为潜心研究沮水巫音,而受到了省内外音乐专家的重视。1992年,由文化部发起编撰的《民间器乐文化集成》时,他被抽调到湖北器乐文化集成组当编辑,由襄樊市群艺馆抽调到武汉。经过几个月的编撰,当年12月底,他将文稿送到北京送审,然而,一件不幸的事突然而至。 1992年12月25日,对杨顺适来说,至今记忆犹新。当天,他正带着文稿在文化部审稿,突然接到了儿子的电话,儿子在电话中哭泣着说,母亲因过度劳累,突然病逝了!他一下子惊呆了。因为他在北京审稿,家里联系不让他,他的老伴早在23日就病逝了,这件事让他十分内疚,因为妻子为了支持他研究沮水巫音,承担了所有家务,既要奉养父母,又要照顾孩子,还要搞好工作,结果积劳成疾。接到电话后,他的泪水一下子就出来了,站在电话机旁,足有半个小时,才回过味来。 处理完老伴的后事后,杨顺适又返回北京,不久,由他编撰的《沮水巫音》和《荆山阳锣鼓》等,都顺利通过评审,收入该书,为襄樊地域民间文化走向全国,奠定了基础。 1994年至1997年,由他研究的关于沮水巫音器乐表演形式成果,收入《湖北器乐文化》一书,在全国公开出版发行。 为留楚声传世间 近二十年来对巫音的研究、宣传、推介,终于让一些专家看到了巫音的巨大挖掘整理价值。 2003年,沮水巫音被武汉音乐学院·长江传统音乐文化研究中心列入科研项目,而该课题的负责人是该院院长史新民,他是其中的主要成员。 从1986年收集整理沮水巫音,到2003年列入重点科研项目,18年努力,杨顺适感到了自己这些年的心血没有白费。该项目列入科研课题后,他又不顾身老体弱,又多次进入保康县马良镇,找到王作玉的儿子,对巫音进行再次核对整理。 为了弄清沮水巫音的渊源,已70岁高龄的杨顺适,先后查阅了几百本古典文献,并参考子大量的音乐的典藉,到2006年底,完成了《沮水巫音》课题,并整理核校出了《沮水巫音》一书草稿。据老人介绍,该书收录了他撰写的文字五万多字,他21年来收集整理的沮水巫音曲谱47首,他人整理的由他核校曲子5首,共52首曲谱。 “据古藉记载,楚地音乐,被称之楚声,有着鲜明的音乐特色,但这种音乐特点儿是什么,至今没有人研究出来,最主要的是没有可供参考的资料,我收集的这些曲谱,完全是从几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对研究楚声的特点,提供了参考。”杨顺适老人向记者说,“这些东西如不传承下去,今后,楚声是什么东西,恐怕就更难知道了。”这就是他为什么花费二十多年时间来收集巫音的原因。 为了出版该书,他找到多家打字复印店想打印他的草稿,没想到,他跑了三天,也没人愿意打他的曲谱,一是太费力,二是没有打印曲谱的软件。 杨顺适最人托人到武汉,才找到了一份打印曲谱的软件。软件找到后,仍然没有人愿意接这个活儿。无奈之下,他找到了会电脑的女儿杨小梅和女婿刘红军。而这夫妻俩双双下岗,每天都要四处打零工,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完成父亲的心愿,从2005年秋季开始,夫妻双方轮流打印,直到2006年5月,才打印完此书。为了打印此书,花费了近10个月的时间,其间的艰辛不言而喻。 打印出该书后,杨顺适再次进行校对,又用了近一年时间,直到今年初才全部校对完毕,并将该书排版好。 “可是,却没有钱来出书啊,书稿只能放在家里,不知道啥时才能印出来?”老人无奈的说。 对话杨顺适:巫音研究楚文化的重要见证 记者:都说巫音带有一定封建迷信色彩,你为什么还要从事这种音乐的研究? 在一般人看来,这种音乐,是有点封建迷信色彩,但从艺术与文化角度来看,这种音乐是经过数千年的传承,带有一个地方的浓郁文化色彩,对研究楚文化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因为楚人好巫,崇尚鬼神,这是与当时的社会发展水平,人们对一些社会现象认识水平有限有关,现在这种东西,是一种活的见证,如果不抢救,就可能消失,而造成巨大的损失。 记者:在很多人看来,巫音不就是死人后吹一些曲子吗,有那么高的价值吗? 杨:巫音不仅仅是用来祭祀死人后用的。据《史记·楚世家》记载:在西周时期,楚国立国于现在的荆山、沮、漳水一带。古时的楚人,十分崇尚巫术。据史籍记载,楚时的宫廷中,巫祭之风很普遍,并影响着政治、军事、生活各个方面,不仅仅限于人死后的音乐。 记者:巫音有什么主要特点啊? 杨:沮水巫音的音响呈现出一种神秘、幽暗、虚渺的气氛,音列具有游离性,以“徵”为主是楚人崇尚火、尚徵习俗的体现。 记者:你收集的此书什么时候出版? 杨:我花了20多年时间,才收集成此书,目前此书经过多次修改,已打印成稿,此书的一些观点,也上报省里,被列为全省重点科研项目。但是因为经费的原因,此书出版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希望有关领导给予重视。其实,我出书的目的也不是为了个人出名,我这么大的年纪了,也不在乎名不名的了,就是不想这种民族的东西,慢慢消失了,如果消失了,再来收集整理,就不太可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