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无死的金刚心 第15章 啸卷的情感

 　　我思念的莎尔娃蒂，你情不自禁，泄露了爱的天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埋怨你呢？那些字，就让它永远放着吧，充当我们相爱的证据。

　　我早上禅修之后，看了你的信，情不能抑，还是想给你写信了。没办法，此刻，这信硬要往外涌，我挡了几次，却压不住它那汹涌的势头，就只好随缘了。没办法。瞧，命运总是在某些时候裹挟了我，强迫我做一些在我的生命设计里不一定计划的事。

　　自遇到你至今，我一直在生命的诗意里浸泡着，熏熏似醉。也好，趁着自己有说话的欲望，说一些我该说的话吧。因为自打我踏上寻觅之路后，我很少有时间记录自己的行履。要是不趁着跟你有谈话欲望时写些东西，这世上，真没几个能了解我的人了。

　　我的记忆中，似乎很少有过苦难，真的——除了父亲的死给了我很大的刺激外，除了当本波法主前的那段必要的苦修外，我其实也在享受修行和寻觅的快乐。所以，虽然你也心疼我，但一般人眼中的苦难，在我看来却是享受。明白吗？

　　孤独倒真是有的。没办法，当你独上高峰，四顾无人时，当你发现黑云掩月时，你当然会感叹宇宙之大和人类之小的。真的，我真的感受到一种渗入骨髓的孤独。那是一种异常清醒的孤独，或是一种异常孤独的清醒。我虽然不想孤独，但那是没办法的事。就像我睁开了眼睛后，就再也不会泯灭那心灵的光明一样。我的明白使我有了一种看世界的别样目光。人间的一切都成了梦幻，我自己也老是消失于那梦幻光明之中。那种寂寞和孤独，给了我独有的智慧。在我历练人生的多年里，我从来不曾被一些时尚的垃圾湮没了心智。

　　但我没想到，遇到你之后，我竟然仍是被那种啸卷的情感裹挟了。虽然我老是用观想和持咒挤走它，但我的心里总是激荡着一种暗涌的激情。许多时候，我甚至总是在惊喜地迎合它。因为我明白，当我将那激情扩散至整个人类或是众生时，我的修行就有了另一种色彩。也许，这是命运对我的另一种恩赐吧。更也许，你是上天派来的。上天派了你来，对我进行着一种别样的救赎。

　　我一直想不通，我为什么会爱上你？从世俗的角度看，这真的很难理解。此刻，当我想到你时，仍是激情澎湃，不能自已。我想不明白，那个比木偶还要圣洁的女神究竟是靠啥打动我的？我只能归之于缘，或是命运对我的裹挟。此外，我真的说不清楚。因为我遇到过那么多美丽的女子，却总能把持住自己。可是，遇到你之后，却偏偏神魂颠倒了。我想，也许是你脸上的那份真诚、善良和质朴打动了我。你的身上，有一种无法掩饰的生命活力和透出毛孔的善良。在这个充满欲望的世界，很少见到有这种光彩的女子。当然，这并不是说你不食人间烟火。在遇到我以前，你也可能很功利地做过一些事，但我相信，至少在跟我相遇的那个生命时空里，你给了我全部的真诚和爱。这就够了。无论以后你我走多远，并不重要。许多时候，能感动自己并感动世界的，其实仅仅是几个细节而已。

　　我还是想告诉你，你也是个世界，是个同样能滋养我灵魂的世界，你千万不可以消解了你自己。你不可将那么大气的莎尔娃蒂，消解为一个尼泊尔小女人。要知道，你带给我的，除了那份醉人的诗意外，还有你所处的那个世界的所有信息。你的出现，以及跟你的接触，也许会成为我转向另一个世界的契机。因为，尼泊尔人和印度人也是人类，他们同样也面临着热恼和愚痴，也同样需要清凉，需要宽容，需要博爱，需要一份明白和超然。

　　我的莎尔娃蒂，你说对吗？

　　我真的很惊喜跟你的相爱。要知道，只有爱上一个女人后，才算真正跟她所在的那个空间和群体发生关系，才算有了一份牵挂和理解，才可能真正触摸到他们的灵魂。没有你，我也许真的会仅仅成为人们眼中的“琼波”瑜伽士的。对你的爱，肯定能使我超越地域的。

　　你说是吗？

　　我对琼波浪觉说，你的这封信，似乎不符合你的修为。此前，你在神庙工作时，已有了一份定力，在这信里，咋还会有这样的心思？

　　琼波浪觉长叹一声说，孩子，这一点，正体现了修行之难啊。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或时进时退。即使成了登地菩萨，到真正到达八地不动地之前，也是会时有反复的。那宿世的习气，会时时发动。清除那习气，很像你们剥洋葱，剥了一层，还会有一层，一层层剥下去，才会实现最后的清除。这世上，没有一悟即证果的佛。悟仅仅是入门，仅仅是发现方向，悟后的路还很漫长。真正的圣者便是沿着那条正确的路走下去的人。明白不？你不要嫌我的信长，也不要嫌它没有你期待的那种张牙舞爪的智慧。

　　要知道，一个人即使明白了，要真正实践那“明白”，也还是需要艰苦磨炼的。那些明白了吸烟之害的烟鬼，却总是很难戒烟。他们不是不想戒，而是身体不听话。同样，我虽然在神庙里经过了那番历练，但我并没有参破那个“情”字。这世上，最难破的，便是“情关”，所以古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