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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祖坛经的祖本及其演变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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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祖坛经的祖本及其演变略探

  林崇安(2004)

  一、前言

  探索汉地的禅宗,离不开六祖的思想,探索六祖的思想就要从现存的《坛经》内容追溯到「坛经祖本」的原貌。现存的《坛经》有多种版本,其内容都含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六祖在大梵寺开示「摩诃般若波罗蜜法」的部分,由法海记录,构成核心主体。

  第二部分,是传授「无相戒」相关的部分,仍由法海记录而保存下来,补充了核心主体。(此次传法的地点,见下说明)

  以上二部分,构成一单元,是六祖法宝记录的最先传出本,可以称作「六祖坛经的祖本」。

  第三部分,是六祖与个别弟子的问答、临终的付嘱,以及临终及身后的情形,是最后的集录,有的是法海的零星补记,有的是其它同门的编入。

  六祖入灭以后,将以上三部分编集在一起而抄传出去的不同版本就愈来愈多了,此时已将六祖所传的「法宝」提升为「坛经」的崇高地位。以下所要说明的便是六祖《坛经》的「祖本」及其演变的过程,并指出《坛经》传本之复杂化,实肇因于记录者法海本人。

  二、坛经书名的演变

  第一阶段

  《坛经》的缘起,始于六祖惠能大师应邀至大梵寺开示摩诃般若波罗蜜法,所以记录者法海将大梵寺的传法记录题为:《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六祖惠能大师于韶州大梵寺施法一卷》。

  第二阶段

  六祖惠能大师回曹溪山后,接着又传授「定慧为本、一行三昧、无相为体、无念为宗、无住为本、四弘愿、无相忏、无相三归戒」等法。由于无相戒等是在曹溪山传授,所以法海将曹溪山的开示置于大梵寺的开示之后,并将书名补上「兼授无相戒」成为:《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六祖惠能大师于韶州大梵寺施法一卷兼授无相戒》(敦煌本中,「授」的俗写作「受」);另一方面,由于今之内容包含大梵寺和曹溪山的开示,法海同门往外抄写传出时,将书名称之为《六祖法宝记一卷》。因此,在第二阶段以后,六祖在大梵寺和曹溪山的传法抄录本,才开始往外流传,这一记录本可以视作「六祖坛经的祖本」,外传时的书名就是《六祖法宝记》。

  证明1:在欧阳修撰《新唐书.艺文志》卷59的书名中,录有僧法海的《六祖法宝记一卷》。

  证明2:宋吏部侍郎郎简撰有《六祖法宝记叙》一文:

  忍传慧能,而复出神秀。能于达磨在中国为六世,故天下谓之六祖。《法宝记》盖六祖之所说其法也。(T52,p703b)

  《六祖法宝记》这一祖本在惠能于大梵寺和曹溪山传法后不久,就开始抄传了,其特点是曹溪山的开示置于大梵寺的开示之后,且相对于后来增集而流通的《坛经》,其文句较为古朴、简要。

  第三阶段

  六祖入灭以后,门人(不限法海)又将六祖与个别弟子的问答(弟子机缘)、临终的付嘱等编于祖本之后,并修改或润饰祖本,而有以下二系统的分别发展。

  第一系统:(将曹溪山的开示并入大梵寺的开示)

  由于后来时空环境的改变,法海本人将祖本中的曹溪山开示并入大梵寺的开示中,并修补祖本原文。后期《坛经》版本的复杂化,便是肇因于记录者法海本人的改动祖本原文,而传出另一型的抄本。换言之,经由法海本人,先后就传出两种抄本。法海改动祖本原文的情形:例如,将书名增添「坛经」一词,并强调「坛经」的传法地位,又如,后期六祖信徒更多,因此将祖本的一千余人改为一万余人等等;又将无相三归依戒中,惠能所解说的「自性三身佛」,特别抽出称为「无相戒」(后代又称为无相心地戒),此版本可称之为「法海自改本」(其增添之文句可以与其它版本对照而知),其特色就是将曹溪山的开示并入大梵寺的开示中,并特别强调「坛经」的传法地位。

  证明1:在敦煌本《坛经》中,法海已将书名增补为《南宗顿教最上大乘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六祖惠能大师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坛经一卷兼授无相戒》,于书末又称《南宗顿教最上大乘坛经法一卷》,此版本已将曹溪山的开示并入大梵寺的开示中(段落比照见下),所以属于「法海自改本」,以下举出一些法海修补祖本句子的例子:

  惠能大师于大梵寺讲堂中,升高座,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授无相戒〕。其时座下僧尼道俗一〔万〕余人,韶州刺史韦据及诸官寮三十余人,儒士三十余人,同请大师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刺史遂令门人僧法海集记,流行后代,〔与学道者承此宗旨,递相传授,有所依约,以为禀承,说此「坛经」。〕…

  〔若论宗指,传授「坛经」,以此为依约。若不得「坛经」,即无禀受。须知去处、年月日、姓名,遍相付嘱。无「坛经」禀承,非南宗弟子也。未得禀承者,虽说顿教法,未知根本,终不免诤。〕…

  〔十弟子!已后传法,递相教授一卷「坛经」,不失本宗。不禀授「坛经」,非我宗旨。如今得了,递代流行。得遇「坛经」者,如见吾亲授。拾僧得教授已,写为「坛经」,递代流行,得者必当见性。〕

  此中以括号〔〕标示的字句,便是法海后期所修补、增加的。此处也可以看出,敦煌本《坛经》特别强调「坛经」的地位,至于用词则仍很古朴(与其它版本相比),表示仍保留了祖本的原先用语。敦煌本的「弟子机缘」编有志诚等四人的请示。另有惠昕本,全书分为上下两卷十一门,同样编有志诚等四人的请示,但对比于敦煌本,则增入「传五分法身香」、慧能得法回来避难等。与「惠昕本」相关的传本,名称都用「坛经」而不用「法宝」二字,这表示「惠昕本」也特别强调「坛经」的地位,例如,日本兴圣寺本作《六祖坛经》,大乘寺本作《韶州曹溪山六祖大师坛经》;『智证大师请来目录』中,作《曹溪能大师檀经一卷》(T55,p1106a);『福州温州台州求得经律论疏记外书等目录』中,作《曹溪山第六祖能大师坛经一卷》(T55,p1095a)。

  证明2:宋代道原禅师于景德元年(1004)上呈的《传灯录》卷五说:

  韶州刺史韦据,请于大梵寺转妙法轮,并受无相心地戒。门人纪录,目为《坛经》,盛行于世。(T51,p235c)

  证明3:宋代契嵩禅师于至和元年(1054)作了一篇《坛经赞》,所赞的《坛经》内容次第是:「定慧为本、一行三昧、无相为体、无念为宗、无住为本、无相戒(见自性三身佛)、四弘愿、无相忏、三归戒、说摩诃般若、我法为上上根人说、从来默传分付、不解此法而辄谤毁」(T52,p663a)。这一次第完全同于敦煌本,属第一系统。

  第二系统:(仍维持原先大梵寺和曹溪山的分别开示)

  这一系统一方面仍维持原先大梵寺和曹溪山分别开示的祖文,但是略加润饰,一方面多方收集六祖与个别弟子的重要问答(弟子机缘),后期将全书分出门、品。书名保留「法宝」一词,增添「坛经」二字。

  证明1:由圆仁(844-848)的《入唐新求圣教目录》,有《曹溪山第六祖慧能大师说见性顿教直了无疑决定成佛法宝记坛经一卷》(T55,p1083b)。

  证明2:「契嵩本」的《坛经》,是契嵩作《坛经赞》后,另外获得另一系统的「曹溪古本」,校补而成,成书时间是1056,仍维持原先大梵寺和曹溪山分别开示的原文,并收集六祖与个别弟子的重要问答有十几则,宋朝郎简所撰的《六祖法宝记叙》说:

  然六祖之说,余素敬之,患其为俗所增损,而文字鄙俚繁杂,殆不可考。会沙门契嵩作《坛经赞》,因谓嵩师曰:若能正之,吾为出财,模印以广其传。更二载,嵩果得曹溪古本校之,勒成三卷,灿然皆六祖之言,不复谬妄,乃命工镂板,以集其盛事。(T52,p703b)

  此处的「曹溪古本」,就是第二阶段所传抄的旧数据《六祖法宝记》,而不是胡适所说的《曹溪大师别传》,此处郎简也明白指出自己所写的是《六祖法宝记》的《叙》;契嵩依据这一旧资料,略加润饰,再补入六祖与个别弟子的重要问答十几则,编成「契嵩本」的《坛经》,此本分成三卷(指分成三个部分,这三个部分可能是1.六祖在大梵寺的传法,2.六祖在曹溪山的传法,3.六祖与个别弟子的问答),但未详细分门。后来这书在明宪宗成化七年(1471)重刻,书名称为《六祖大师法宝坛经曹溪原本》,此即「曹溪本」,改为一卷十门,使段落分明,此书收录于明嘉兴大藏经中。另外,僧人德异将契嵩本重刊而成「德异本」(1290),另有依德异本重刊的「高丽本」(1558),都将「契嵩本」改为一卷十门(原内容并无改动)。

  证明3:宗宝本(又称流布本)的书名是《六祖大师法宝坛经》,分为十品,此版主要承袭了「契嵩本」,但文字有所改动。第二系统的几种版本都把《法宝记》的书名改为《法宝坛经》,保留了「法宝」二字。

  小结:以上总述《坛经》历经三个阶段的演变后,共有下列几种版本的出现:

  1.【坛经祖本】=《六祖法宝记》,成书时间约680-700间。

  2.【敦煌本】,成书时间713-801。

  3.【惠昕本】,成书时间967。

  4.【契嵩本】,成书时间1056。

  5.【德异本】,刊印时间1290。

  6.【宗宝本】,成书时间1291。

  7.【曹溪本】,是契嵩本的再刊本,刊印时间1471。

  除了上述几种版本外,有没有其它的抄本呢?像宋朝郎简所说的「文字鄙俚繁杂」的抄本又是来自何处?这可能是惠能入灭后不久,有人将与惠能相关的各种传闻、开示,不经筛选,全都编混在「坛经祖本」的文中,这种古抄本(不是坛经祖本)自然使人愈读愈乏味,所以惠昕的《六祖坛经序》说:「古本文繁,披览之徒,初忻后厌。」

  三、坛经段落的改变

  在今日现存的多种《坛经》版本中,敦煌本是第一系统的代表作,曹溪本是第二系统的代表作。以下比较二者有关惠能传法段落次第的不同处。

  「曹溪本」惠能传法的段落次第:

  1a传法缘起。于大梵寺,第一天法会开始,惠能先升高座。

  1b而后大众净心。

  1c惠能自述传承(得法因缘)。

  1d正式解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

  1e最后以长的「无相颂」结束说法并回向。

  2a第二天大斋会,斋后惠能回答刺史的问题。

  2b最后以短的「无相颂」结束回答。

  2c交代会后联络方式。

  2d散会:惠能回归曹溪山。

  3a于曹溪山,惠能开示佛法圣教的核心:我此法门,以定惠为本。顿渐皆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

  3b于曹溪山,惠能对大众先传授「自性五分法身香」,次授无相忏悔(念三次),灭除三世(指前念、后念及今念)的罪障。

  3c惠能引导大众发四弘大愿(念三次: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边誓愿断,法门无边誓愿学,无上佛道誓愿成)。

  3d惠能对大众传授无相三归依戒。

  3e惠能对大众解说「自性三身佛」。

  3f最后以中的「无相颂」(灭罪颂)结束说法。

  3g大众回归,惠能仍居曹溪山。

  「敦煌本」惠能传法的段落次第:

  1a传法缘起。于大梵寺法会开始,惠能先升高座。

  1b而后大众净心。

  1c惠能自述传承(得法因缘)。

  2a惠能指出佛法圣教的核心:我此法门,以定惠为本。顿渐皆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

  2b惠能对大众传授无相戒,令见自三身佛(念三次:自归依三身佛)。

  2c惠能引导大众发四弘大愿(念三次: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边誓愿断,法门无边誓愿学,无上佛道誓愿成)。

  2d惠能对大众传授无相忏悔(念三次),灭除三世(指前念、后念及今念)的罪障。

  2e惠能对大众传授无相三归依戒。

  3a正式解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

  3b以中的「无相颂」(灭罪颂),结束说法。

  4a惠能回答刺史的问题。

  4b最后以长的「无相颂」结束。

  4c交代会后联络方式。

  4d散会:惠能回归曹溪山。

  比较「曹溪本」和「敦煌本」这二版本的段落,可以明显看出「曹溪本」中惠能在大梵寺有两天的开示,而后是于曹溪山开示。「敦煌本」中则将上述所有惠能的开示都并入大梵寺的第一天开示中,这是这二版本最不同的地方。站在「曹溪本」的立场来看,自然是「敦煌本」把曹溪山的开示并入大梵寺的开示中,但是站在「敦煌本」的立场来看,会不会是「曹溪本」把大梵寺的传法抽出一部分作为曹溪山的传法?今由前述书名中的《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坛经一卷兼受无相戒》可以看出「兼受无相戒」是在大梵寺传法之外,若在其内,就不须另外标出这五字,因为受无相戒是施法的一部分,此处的「受」,是「授」的俗写,指传授;若要强调「受无相戒」的重要,则应是称作《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坛经兼受无相戒一卷》。另外,大梵寺施法的主题是韶州刺史韦据、诸官寮、儒士们请求大师:「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而已,所以「曹溪本」中,惠能自述传承后,就正式解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是合宜的;若如「敦煌本」在惠能自述传承后,又加入解说「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传授「无相戒、四弘大愿、无相忏悔」,又传授「无相三归依戒」,而后才正式解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最后还以长文回答刺史的疑问,将这些全纳入这一次法会中,就显得太冗长而不对机了,所以不如「曹溪本」的合理。

  值得注意的是,敦煌本(属第一系统)在全文中十次提到「坛经」一词,以强调其地位;曹溪本(属第二系统)中,「坛经」一词,只在文末〈付嘱流通第十〉中出现两次。由此也可看出敦煌本的增补痕迹。

  就「传法」的内容而言,这二版本差异不多,只是「敦煌本」少了「自性五分法身香」和短的「无相颂」而已。「曹溪本」有长、中、短三种「无相颂」,「敦煌本」只有长、中两种。当惠能回答刺史「在家如何修」这一问题时,「曹溪本」用短颂回答,「敦煌本」则用长颂回答,从内容来看,短颂较合理,这表示「敦煌本」在移动祖本段落时,将这一短颂脱落了。

  四、结语

  以上扼要说明了「坛经祖本」的整个演变过程,至于「坛经祖本」(=六祖法宝记)的原貌是如何呢?由上述的分析可以看出,只要以现存「曹溪本」的段落次第结合「敦煌本」的朴素词句,保留共通的部分,并补入脱落的小段落,就可以浮现出「六祖坛经祖本」的原貌了。

  (刊于《法光杂志》172,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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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坛经》中的阿含精神

制戒十利和小小戒可舍的探讨

《阿含经》的中观见

禅修对现代生活的适应

生活禅、动态内观与念佛

 

后五篇文章

《瑜伽师地论》内的异义及其编成

阿含经的集成与大乘经典源流的研究

释尊的禅修过程

禅宗的文字观

迷人的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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