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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禅宗禅师们一代与另一代之间如何收徒、授业、传授衣钵的故事,本身便充满了哲学意味,可以写成一本极具传奇色彩的大书。 从释迦牟尼和摩诃迦叶尊者“拈花微笑”,传至菩提达摩,禅宗已在西天世界传衍了二十八代。达摩从印度来传道,成为中华禅宗的第一代祖师,叫做“初祖”。 菩提达摩于公元527年海路来中国,9月21日在广州登陆,现在广州人民南路的“西来初地”,就是当年达摩进入中国后,从水路登上陆地的第一站。后来达摩应梁武帝之请到南京,但与梁武帝机缘不合,于是北渡长江,到了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潜心修炼,这便是有名的“面壁十年”(一说“面壁九年”)典故的由来。 其时,有个法名叫神光的和尚,为求得达摩的真传,于三伏隆冬大雪之中,长久伫立在达摩门外,甚至砍断自己的胳膊,以显示其百折不挠的意志,这便是我们讲过的“立雪断臂”的二祖慧可。慧可本是一个学者,他感到“庄、易之书,未尽妙理”,改读佛书觉得十分投契。 后来慧可继承达摩,在洛阳一带弘扬佛法,弟子很多。有一天,一个四十来岁的出家居士,患有严重的风湿病(一说是麻风病),他请慧可为他忏罪,要求出家。慧可说:“先把你的‘罪业’拿给我。”那居士想了很久,说:“我找不到。”慧可说:“我已经替你忏罪完毕。”那居士顿然开悟,说:“我今天才知道罪业这东西不在自身,又不在身外,也不在身内与身外的中间。”这个居士的悟性很高,这一段对答,很符合当年释迦牟尼在灵鹫山上传授给迦叶尊者的“实相无相”的要义。“实相无相”的意思是:真正的佛和佛性的真实面貌,是永恒而又无法用某一种具体东西来表达的。于是,二祖便为他举行剃度仪式,为他取名“僧璨”。 僧璨成了中国禅宗第三代宗师。有一天,一个小和尚求他传授解脱人间苦难的方法。三祖问:“到底是谁束缚你?”小和尚想了半天,说:“没有人束缚我。”三祖说:“既然没有人束缚你,又怎么需要求解脱?”小和尚听了这话,忽然开悟,明白束缚“我”的,其实是“我”自己,只要自己不束缚自己,身心与天地融合为一体,来去无妨,不就成了大觉悟大自由之身吗?这个小和尚便是后来的四祖道信。 四祖道信广授法徒,但没发现符合他理想的接班人。一天,他在去湖北黄梅山的路上,遇到一个长相很出奇很清秀的小孩,便问他:“小孩,你姓什么?”小孩说:“我的姓叫做‘佛性’。”道信问:“你怎么会没有自己的姓呢?”小孩说:“佛性本来讲‘空’,我的性和佛性一样,所以没有。”于是,这个才智不凡的神童,后来得到四祖的真传,赐名弘忍,成为禅宗五祖。 由初祖到四祖,四个人选择衣钵继承人的方式都很特别,第一个“立雪断臂”,以真诚被录取;第二个本是居士,年龄也偏大,但一言之下,悟出“罪像心和佛法浑然不分内外一样,不在内外,不在中间”,因而破格成为继承人;第三个是个小和尚,却由“没人束缚我”悟到大自在的要义所在,所以虽然资历极浅,三祖还是认定他是接班人的人选。第四个更出奇,是个神童,老师找弟子,“踏破铁鞋无觅处”,但一切必然,又常常在偶然的点上迸发,于是,一个“没有姓”的小神童,便成了赫赫有名的第五祖。禅宗宗师们即便在选接班人这样重大的问题上,历来便不拘一格——只要是真正人才,不论“居士”也好,“小沙弥”也好,“风疾”病人也好,黄口小儿也好,只要根器好,便悉心培养为接班人,颇有点“唯才是用”的味道。 不过,最有名的,还是后来成为禅宗六祖的惠能和神秀争夺法嗣的故事,这便是神秀的“身如菩提树,心似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和惠能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偈子了。为什么惠能比神秀更高明?因为大乘佛教认为世界是“水土火风”四大因素构成,一切肉眼能看见、肉耳能听见的事物,全都是一种过程而已,都会变坏乃至消灭的——人会死亡,山会崩坏,河会枯竭。所以,追根寻底,最深刻的答案应该是:身心与大千世界合一。惠能当时还是佛门中的一个“临时工”,却颇有释迦牟尼“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自信,出言尖锐地批驳了神秀上座的“菩提树”、“明镜台”、“勤拂拭”、“染尘埃”的“有相有为”观。 五祖看惠能已悟大道,夜里三更约他到方丈里,对惠能说:我把代表禅门法嗣的衣钵传授给你,那么,许多人不服气,便会有人争夺衣钵,甚至杀你,所以,接了衣钵之后,你的性命就像一根细丝一样危险而易断,你必须连夜南逃,等到时机成熟的一天,才能公开授徒弘法。直到15年后,惠能才在广州的法性寺(现在的光孝寺)露面,然后到韶关宝林寺传教,成为中华禅宗第六祖。 (作者系广东省社科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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