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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兰成著:禅是一枝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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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则 云门灯笼佛殿
  举:云门禅师示聚云:乾坤之内,中有一宝,秘在形山。拈灯笼向佛殿里,将山
  门来灯笼上。
  这则的说话又十足是中国人的乡谈。中国乡间有得宝的传说,地下藏的金元
  宝、银元宝,前山松树下的金鸡,江中的夜明珠,岩壁里的兵书宝剑,现实的东
  西亦成了象征的,是无价之宝,与西洋人的搜寻古时沉船的财物,及史上战败民
  族所埋匿的金货的只是有价之财者不同。中国传说里的得宝不是可求的,而是靠
  运气。如唐明皇令官人唱三郎得宝歌以娱杨贵妃。但是更有从来亦无人得过的,
  只知自天地开辟之时在某处有着这样一件宝。这单是有着,就给了中国民族以永
  远的富贵。
  本则云门禅师所说的乾坤之内,中有一宝,与民间传说的宝似是两回事,但
  那思想的发意亦还是一样的。中国民族是,便怎样现实的东西亦把来带上象征性
  ,反之,便怎样哲学的东西亦把来带有现实性的活泼。
  云门说的宝不是可以搜求得见的。打灯笼就佛殿里照来寻么?抬山门就灯笼
  上照来寻么?那都是枉为。
  雪窦禅师道:不可寻,或者可以钓,钓不是去觅,而是等鱼儿自己来上钩。
  所以,试来垂下一钩如何?且听他颂来:
  看!看!古岸何人把钓竿?
  云冉冉,水漫漫,明月芦花君自看。
  果然是乾坤混茫中,也许有物出生,如一尾鱼儿的来触钓钩。
  垂钓原来是一种守候。你只知道乾坤之中有着这件至宝,心心念念的守着它
  ,像慈母的无时不惦记着婴儿,那宝贝就会有一天忽然向你显现,如同天地间一
  花开。像现在我写碧岩录新语就是用的这法子,先把次回要写的一则公案又来看
  过一遍,解不得亦可以。只把来放在心上,虽是吃饭、散步、看戏,与朋友应对
  ,亦没有一刻疏外,那问题已成了我生活的情操,不思想时亦在思想。惟有不思
  想的思想纔能游于思考方法之外,那问题的解答会不意中自己形成了出现。
  我看 国父的三民主义与建国大纲、建国方略,也是像这样的在思想的情操
  中自己形成了出现的。
  第六十三则 南泉斩猫
  举:池州南泉寺一日东西两堂争猫儿。方丈普愿禅师见之,遂提起猫儿云:道得
  即不斩。众无对。禅师遂斩猫儿为两段。
  这一则初看很难懂,要看了雪窦禅师的颂纔会懂。雪窦禅师的颂曰:
  两堂俱是杜禅和 拨动烟尘不奈何
  赖得南泉能举令 一刀两断任偏颇
  这里的着眼在「任偏颇」三字。
  两堂的和尚为争一只猫儿吵闹。若在法官与道德家,便先要查明这猫先来时
  原是一直在东院的?或是西院常在喂它的?而这回又是忽然为何而争?两堂众僧
  中是谁先不好?又是谁最汹汹,有失出家人风范?如此等等。而南泉禅师也不查
  明,只斩一只猫儿,就来平息两堂僧众的争吵,岂不是把是非曲直欠辨别,犯了
  偏颇了?又且也不是猫儿之过,你不去办那两堂僧众的犯了山门清规,倒来斩猫
  儿,岂不是更有失公平了?
  可是南泉禅师就任其偏颇。因为现在要的是当机立断,平息烟尘。
  凡事都是一个机。譬如四时节气,一旦夏天到了,春天就要一律收摊,不管
  有些花卉儿的开过与没有开过,来得及与来不及。又一旦秋天到了,便要大家都
  是秋天,一旦冬天到了,一旦春天到了,便要大家都是冬天,都是春天,其间各
  人的小理由都不能管。这就是天道的当机立断,所以老天爷也有被说是不公平。
  记不清是谁家的故事了,有位世子被父王命他治乱丝,他拔剑斩之,曰:乱
  者当斩。历史上是有过多少回大事,抗命者皆诛,来降者皆赦,不分个人的情节
  。你只应站在天道的立场,不可站在被诛被赦者的立场。这就是临济禅师所谓「
  随处作主,立地皆真」。天道与历史就是这样真的。
  那猫儿被斩的一节,你也只应站在南泉禅师的立场,不可站在猫儿的立场。
  因为若就人事来说,那猫儿可说是做了两堂僧众的赎罪者,但是就天道来说,就
  安不上这种宗教的感情。讲到这里。我乃重新知道了祖元禅师的好。他的偈中两
  句:「珍重大元三尺剑,电光影里斩春风」,即是他脱出了宋朝被元兵灭亡时玉
  石俱焚的立场,而转身立在天道的立场。那猫儿,也只如电光影里斩的春风。
  小孩摔一跤,母亲便打地哄他不哭,说是地不好,便打地,地若有知,它也
  不会觉得是冤屈,那猫儿亦不要觉得是做了牺牲。
  碧岩录此则公案的垂示云:「意路不到,正好提撕:言诠不及,宜急着眼。
  若也电转星飞,便可倾湫倒岳。」南泉禅师斩猫一节便是教了千秋万世的人们一
  个天道的机字。
  第六十四则 赵州于头上倒戴草鞋
  举:南泉禅师复举前话问弟子赵州从谂,赵州便脱草鞋于头上戴出,南泉云:子
  若在恰救得猫儿。
  头戴草鞋是一个颠倒的倒字。把南泉禅师的话来反说,就救得猫儿。
  中国民间欢喜耍这一套。如隋唐演义里杨义臣送函于谁,惟致枣二枚,当归
  与糖一两,意思叫他早早归唐。又如精忠岳传有谢石善拆字,见人立山边,是为
  仙字,凡这一类,都是中国民间的知性的沾沾自喜。赵州的头戴草鞋,亦见禅僧
  之与中国民间相接。
  赵州是把南泉禅师的话,颠倒反过来说。南泉讲天道,赵州接下去就讲人事
  。王阳明的弟子王龙溪有三句话:
  众人和应,君子异应,圣人敌应。
  譬如师讲干卦,普通的弟子跟着也讲干卦,而你若是传法弟子,则应当是讲坤卦
  。师讲坤卦,你接下去该讲屯卦。干是反,坤是成,而屯则是初生。如此,理论
  纔是有发展,有飞跃。历史的一节节都是发于天道,成于人事。南泉禅师讲天道
  ,可以不分是非曲直,而赵州应之以人事,则是要讲是非曲直。
  但是亦不依南泉禅师,亦不依弟子赵州。不是依于天意,不是依于人事。而
  是立于天意与人事之际。立于天意与人事之际,即那猫儿,要斩亦可,不斩亦可
  ,这就是有了救得的份儿了。南泉禅师说的「子若在,恰救得猫儿。」这恰字是
  恰恰救得,差一点就救不得。历史上的天意人事之际就是如此。项羽残破咸阳,
  也要屠内黄,都因内黄小儿的一言而得免。曹操讨陶谦,所过屠灭,也要屠徐州
  ,太史慈与刘备救之仅而得免。都是恰恰救得了,差一点就要救不得。禅宗是何
  时何地都在教人要悟得这恰恰之机。
  要了解这则公案,关键仍在雪窦禅师的颂:
  公案圆来问赵州 长安城里任闲游
  草鞋头戴无人识 归到家山即便休
  大人带小孩出来,他却忽然发起拗来,说要归家,大人把他无可奈何。他要归去
  ,是因为要看小猫,家里的那只花猫前三天生了小猫了。可惜南泉寺的猫儿已被
  禅师所斩。禅师也斩得好,他的弟子赵州也作拗得好。这两人师与弟子,没有谁
  是谁非,因为真是知己。
  第六十五则 外道问世尊
  举:外道问世尊:不问有言,不问无言。世尊良久。外道赞叹云:世尊大慈大悲
  ,开我迷津,令我得入。外道去后,阿难问世尊:外道有何所证,而言得入
  ?世尊云:如世良马,见鞭影而行。
  世尊良久,是欲言未言,示以天地将发之机。
  一日,与哥哥及七姐出街。七姐是暑假从日本来此的。三人在驶行的公车中
  没有坐位,攀着吊环站立说话。我哥哥说了一句话取笑七姐,七姐欲答,但是只
  动动嘴唇,良久。我装不知,说道:天在起风了,七姐拿眼睛向车窗外一瞧,我
  哥哥笑道:看七姐的嘴巴就是雷雨之动满盈。七姐又想要答,又自制了,于是一
  笑。
  随后我听两人在说折口信夫。折口是日本文学与民俗学的大天才。他说奈良
  朝与平安朝女人的文学是真正的女人文学。从唱山歌起,女人就爱对男人斗强争
  胜,嘲戏男人,爱说谎话。好的嘲戏与谎话原是文学的天姿。我哥哥道:七姐每
  每嘴唇动动,欲说不说,我知道你是又在想要斗强争胜,又在想要说些伤人的华
  丽谎话了。七姐仰面看着他道:你都知道?她不禁喜欢起来。我哥哥是如世良马
  ,见鞭影而行。
  但是印度佛经里的「世尊良久」要庄严得多,没有这样俏皮。七姐的良久,
  是欲说未说,示人以风雷之气。而世尊良久,则是忘于有言无言,惟是空阔光明
  ,山河大地皆在一镜里。我哥哥与七姐的场合,是主于七姐的天机,而本则公案
  的场合,则主于外道的悟机。
  雪窦禅师的颂,便多是颂外道:
  机轮曾末转,转必两头走。明镜忽临台,当下分妍丑。
  妍丑分兮迷云开,慈门何处生尘埃。
  因思良马窥鞭影,千里追风唤得回。
  唤得回,鸣指三下。
  外道如良马绝影,一下子进入了极乐净土而去,可是雪窦禅师要把他唤回来
  。聊斋里有朱生凝视寺壁画中垂髫人,不觉身入于壁画,与垂髫人并为二像。及
  同游者觅之,老僧为鸣指三下,朱生遂从壁画上飘落,而雪窦是要那外道入于悟
  境而再出来立于现实。
  但我还是更喜爱我哥哥与七姐的。
  第六十六则 岩头云黄巢过后
  举:鄂州岩头全(大+岁)禅师问僧:什么处来?僧云:西京来。岩头云:黄巢过后
  ,还收得剑么?僧云:收得。岩头引头近前云:囫!僧云:师头落地也。岩
  头呵呵大笑。僧后到雪峰,雪峰禅师问什么处来?僧云:从岩头来。雪峰云
  :有何言句?僧举前话。雪峰打三十棒赶出。
  黄巢过后还收得剑么?是一句极鲜烈的话。岩头与雪峰正是黄巢当时之人。
  此剑是中国史上民间起兵之剑,但是黄巢用过,犹似昨日之事。而现前亦有人如
  水浒里杨志卖刀遇上的牛二,他喝道:俺二十文买一把厨刀,也切得菜,也宰得
  鸡,你的什么宝刀?他赖着要杨志杀他。今岩头禅师亦引颈要试试黄巢剑可是依
  然锋利,牛二是泼皮,岩头的则是稚气。饶是黄巢剑,亦非现前锋利不可。僧就
  那一声「囫!」里,说师头落地也。岩头呵呵大笑,此笑笑得开心,不含别意,
  只是像小孩的惊异发笑。至此都非常好。
  但是僧到雪峰,再举前话,雪峰却不买账,把那僧打三十棒赶出,这又是好
  极。因为再顺前话就是重复,而是要以逆反为顺承。况且此剑只是民间起兵之剑
  ,今日谁来用它,尚未有名字。
  雪窦禅师颂曰:
  黄巢过后会收剑 大笑还应作者知
  三十山藤且轻恕 得便宜是落便宜
  其实岩头惊喜发笑后,再看看那僧的愚笨面孔,其时不打他已是便宜了他。而他
  还不知,到底是挨雪峰打了。笨人是天给了他便宜,他亦自己必要弄到落了便宜
  为止。
  逆反顺承的话是,譬如白蛇娘娘要到天上盗取仙草,虽是守天门的神将要踢
  她下去,而她就势在那踢来的脚尖上一跕,借他做支力一个筋斗越过神将的头上
  ,翻进天门去了。
  而还有是顺来逆受,这是小孩对父母常会的。逆来顺受者是成事之人,而顺
  来逆受者则是创始之人。但是也有逆来逆受的么?元末天下大乱,群盗蜂起杀掠
  ,朱元璋至土地祠掷筶问神,卜逃亡,凶;卜留在此地,凶;卜起兵,大吉。这
  就是逆来逆受。
  第六十七则 傅大士讲经竟
  举:梁武帝请义乌双林大士傅翕讲金刚经。大士于座上挥案一下,便下座。武帝
  愕然。志公问陛下还会么?帝云:不会。志公云:大士讲经竟。
  傅大士与达摩俱是梁武帝时人,是中国禅宗之祖。二人皆因宝志而得时人的
  承认。在于中国禅宗,不立言语文字是傅大士最早提出,所以雪窦禅师把本则选
  入碧岩录的。
  不立言语文字,在印度佛教有维摩诘的默然不言,与释迦的拈花微笑,已开
  其端,但其意义,止于表示法不可说而已。至于傅大士的于座上挥案一下,便下
  座,则是于法不可说之外,更有个开始之意。世界将要开始。傅大士只以此示人
  ,已是达成了今天的讲经了,所以志公说:大士讲经竟。
  印度佛教否定有动,否定有出发,否定有开始。而傅大士提出开始,是中国
  禅宗有其独自的真正见识。
  听七姐言,日本的前卫音乐,有一种是只在台上把乐器摆好了,而无演奏,
  这已算一曲完毕。这是从碧岩录里傅大士讲经一节学得来的。美国的嘻皮学瑜伽
  ,日本的前卫派学禅,但皆似则似,是则未是。分别在于:禅也讲打破,但是禅
  知「无」,知动之机;前卫讲打破,却是没有一个「无」。前卫主于动的造形,
  而不知动之机自「无」而出。前卫徒然追求新奇,但其本质已非,无源之水,流
  不长的。
  达摩与傅大士皆要多谢志公,是志公一言而奠立了中国禅宗的第一块基石。
  且听雪窦颂来:
  不向双林寄此身 却于梁土悲埃尘
  当时不得志公老 也是栖栖去国人
  第六十八则 仰山汝名什么
  举:袁州仰山慧寂禅师问镇州三圣院慧然禅师:汝名什么?三圣云:慧寂。仰山
  云:慧寂是我。三圣云:我名慧然。仰山呵呵大笑。
  老子说:「名可名,非常名。」慧寂禅师问慧然禅师:汝名什么?答云:慧
  寂。以你名为我名,此即非常名。但是孔子讲「正名」,若以问老子,老子又会
  说是要正名的好。慧寂禅师说:但是慧寂是我呀!慧然禅师接口道:我名慧然。
  前一问答是名字不妨互换,后一问答是你有你的名,我有我的名。名不可以执着
  ,但亦名不可以不正。这就是收得住,放得开。
  雪窦禅师颂曰:
  双收双放若为宗 骑虎由来要绝功
  笑罢不知何处去 只应千古动悲风
  若不能又收又放,只顾得一头,那就骑虎难下了。而慧寂与慧然,他们的名字又
  像是两兄弟,说了你是慧寂,我是慧然之后,像两个小孩的好奇发笑。
  但是名的话,若由我来说,则除了非常名与正名之外,尚有名的品位的问题
  。
  太古人类给万物取名,因而有言语文字与思想。而物有象有形,就象取名的
  如乾坤,就形取名的如天地。六十四卦皆是象名,万物皆是形名。事亦有象名与
  形名。如战争、买卖、入学、犁田、打工、交际,皆是形名,仁义礼智信则是象
  名。名有贵贱,象名贵,形名贱。尚有究极的自然未有物象与物形,而可取名「
  无」与「空」,取名「神」与「易」,在名的品位中最贵。
  西洋有物形之名,而无物像之名。惟亦有「数」的名,与「神」的名。但是
  他们不知数是象名。他们的「神」不是无。所以西洋可说是没有物象的名,亦没
  有「无」的名。西洋惟有物形的名。形名实,象名虚,如西洋云权力,虽也是抽
  象的名词,但其所表示的权与力是实东西,不能说是物象的名词。而如易经里说
  的位,则表示卦爻之象的虚位,所以可说是物象的名词。
  名的品位,是文明的品位的标记。历史上的革命,每是把至今用惯了的名词
  来加以一番洗涤禊祓,或重新取名,但必有其民族的个性与文明的品位,如
  国父所用的名词王道、先知先觉等。
  但这里说的名的品位问题,不是禅宗所可及。
  第六十九则 南泉归宗麻谷同行
  举:南泉、归宗、麻谷,三禅师同去礼拜忠国师。至中路,南泉于地上画一圆相
  ,云:道得即去。归宗于圆相中坐。麻谷便作女人拜。南泉云:恁么则不去
  也。归宗云:是什么心行?
  年青人寻师访道,是为请教。及至已自悟得了,像永嘉大师的到曹溪去见六
  祖,则不为请教,而只是为相证,六祖说他所悟得的是对的,他就回来了。而还
  有是去见大人,是为可以看见自己。去朝圣地。是为路上的风景。去随喜寺庙,
  是只为今日的好天气、好情怀。
  礼拜仙佛圣贤,意味宁是在于礼拜者自身的谦纯清好。南泉归宗麻谷三禅师
  同去礼拜忠国师,当然不是为请教,也不是为相证,而只像学书的人临写汉碑,
  不临真迹,而临刻在石碑上的阴文,阴文虚白,弥足缅想。南泉画一圆相,便有
  如书法之意,而归宗与麻谷都道不着,如养由基箭射猿,偏偏这回没有射中。南
  泉遂说:那么不去了。
  所以雪窦禅师颂曰:
  由基箭射猿,绕树何太直。千个与万个,是谁曾中的?
  相呼相唤归去来,曹溪路上休登陟。
  然而道不着也罢了。宇宙与人们的日常生活里处处是机,千劫如花随流水,
  每每做的好事情,亦自己道不着其所以然。而有时道错了反为好。即如这回南泉
  画一圆相,归宗与麻谷,一个便于圆相中坐,一个作女人拜,完全是幼儿的玩耍
  排人家。去曹溪路上有了这风光,也已够了,何必一定要去礼拜忠国师。雪窦复
  云:
  曹溪路坦平,为什么休登陟?
  回答是像晋朝王子猷乘雪访戴,乘船溯剡溪而上,翌朝已近到得戴安道隐居的村
  子了,却叫船夫回棹,说回去吧,不见戴也罢了。
  我把这别的解说给哥哥看了,我哥哥道:末后归宗云「是什么心行?」一句
  极要紧。南泉的只是禅僧的与诗人的美谈。如我现在,若为访道与学问上的相证
  而去见人,可说已无此必要。但是还有革命的心行。曾溪可以不去,革命者则不
  可不去见。今时若有像 国父孙先生那样的革命者,则我心驰赴,甘心听其节制
  ,为了共举大事。
  第七十则 并却咽喉唇吻作么生道
  举:沩山、五峰、云岩,同侍立百丈禅师。百丈问沩山:并却咽喉唇吻作么生道
  ?沩山云:却请和尚道。百丈云:不辞向汝道,恐已后丧我儿孙。
  天无嘴,放天不自言,由人而言。大自然是由万物来说话,来表现。百丈问
  沩山:并却咽喉唇吻作么生道?沩山云「却请和尚道」即是天不自言,由人而言
  之意。弟子做了天。师倒做了人,禅宗就不忌这样的僭越。
  雪窦禅师颂曰:
  却请和尚道,虎头生角出荒草,
  十洲春尽花雕残,珊瑚树林日杲杲。
  虎头句是云破常例,十洲珊瑚句是云浮华尽后一言真。但是雪窦亦犹未颂得天由
  人而言之意。
  往年跟哥哥去日本关西看丰臣秀吉遗迹,日本史上桃山时代的清健繁华有名
  ,但丰臣秀吉他自己只打了天下,却让天下人去做美的东西,自然会出来得美人
  能歌舞,出来得文人能书画,出来得做茶道的千利休,出来得百工手艺者能建宫
  室庭园,造器皿与衣裳,皆是桃山文化的美。丰臣秀吉只是做了春天,而让世人
  去做春水春花。至今丰臣秀吉的遗品,有他出阵时的马前大(毒+县),金球辉耀如
  新,看了还是使人神旺。丰臣秀吉穿著过的阵织与燕私之服,那颜色真是好。他
  何尝着意,然而只配他穿得。我看了当即想起,中国的汉唐时代远比日本的飞鸟
  时代、白凤时代与桃山时代更大,然而建设文明的原理则一样,皆是天不自言,
  由人而言。现在来再建文物,也是要先有天,而惟革命可以是天启。
  百丈禅师答沩山云:「我不为汝道,恐已后丧我儿孙。」即是怕后来的人只
  知由人而言,不知有天不自言。
  第七十一则 百丈问五峰
  举:百丈禅师复问五峰:并却咽喉唇吻,作么生道?五峰云:和尚也须并却。百
  丈云:无人处以手搭额望汝。
  五华要百丈禅师也并却咽喉唇吻。前一则里,举的伪山不免僭越,是僭越得
  好;而此则里举的五峰却要师弟二人都是天,或者都是人。雪窦禅师颂曰:
  和尚也并却,龙蛇阵上看谋略。
  令人长忆李将军,万里天边飞一鹗。
  是把师父也当作平辈的对手,才可有行谋略的活泼。二人相与游戏于天人之际。
  所以百丈禅师很高兴,说:如今是土旷人稀,我只望你。
  第七十二则 百丈问云岩
  举:百丈禅师又问云岩:并却咽喉唇吻,作么生道?云岩云:和尚有也未?百丈
  云:「丧我儿孙。」
  云岩彼时尚未出师,问的话不得明晰。他道:师父也有并却没有呀?弟子三
  人中就只他答得不知其所以然。百丈禅师听了不禁要生气。雪窦的颂里亦说云岩
  枉负了师父弹指也叫未醒他。
  然而雪窦禅师的颂决不顺理作结,总是又翻出新意来:
  和尚有也未?金毛狮子不踞地。
  两两三三旧路行,大雄山下空弹指。
  不但是未悟的云岩,连悟了的沩山及五峰,亦与之作一淘。像三只金毛狮子作一
  队行,悟了与未悟皆只是一个现实的惺忪境界,大雄山下虽弹指,亦叩不破究极
  的自然的永远是未知。
  第七十三则 马祖离四句,绝百非
  举:僧问马大师:「离四句,绝百非,请师直指某甲西来意。」马师云:「我今
  日劳倦,不能为汝说,问取智藏去。」僧问智藏。藏云:「何不问和尚?」
  僧云:「和尚教来问。」藏云:「我今日头痛,不能为汝说,问取海兄去。
  」僧问海兄。海云:「我到这里都不会。」僧举似马大师,师云:「藏头白
  ,海头黑。」
  马祖是说:你要我教会你达摩西来意,我今天做这做那,做了一天人都累了
  ,你去问智藏吧。僧去问首席弟子智藏,智藏说的是:我也做了一天,头都痛了
  ,你还来问,你去问海兄吧。僧再去问海兄,海兄道:你问达摩西来意是什么?
  我还在刚待做。怎能会得?是要做起来才会得。马祖听了僧回来报告。说道:哈
  哈。智藏劳作得头发都白了吗?海兄头发黑黑的,原还是小家伙呢!
  离四句,绝百非,直指的解答只有是做。例如数学上与物理上,一条线你要
  以理论来判定它是直的即不得,待说它是曲的亦不得。一颗素粒子,以理论来判
  定它是象征的即非,待说它是物质的亦非。但如人不藉理论而直接发明了轮,就
  不生那些问题。无理数的问题与空与色的问题,皆只是轮的一个成就。若成了言
  语就有四句与百非。但是有四句百非也好。
  太古新石器时代始生文明,有数学与物理学永远惹是生非。同时有轮与音乐
  是离四句绝百非。又如好文章好书画好器皿如殷铜器的造形皆可是绝对的。而数
  学与物理学虽非绝对的,亦皆可以是好玩。马祖只是在哲学上明确地提出了后者
  ──作轮、作乐等的一个「作」字。
  第七十四则 金牛菩萨子吃饭来
  举:马祖的法嗣金牛和尚每至斋时,自将饭桶于僧堂前作舞,呵呵大笑,云:菩
  萨子吃饭来。(雪窦禅师云:虽然如此,金牛不是好心。)僧问长庆禅师:
  古人道菩萨子吃饭来,意旨如何?长庆云:大似因斋庆赞。
  古来于食,未有像此僧斋时自将饭桶作舞的好风光。诗经与礼记里有关于祭
  馔酒燕与家常食事的记载,那好就好在有礼,更在美之上。后世如晋时何曾日食
  万钱,如明人张岱陶庵梦亿所记乳酪等则涉侈涉细。不如南宋人着东京梦华录中
  所记汴梁被金兵陷没前市肆食馔,有承平时万民的风光,随园食谱则有烹调而无
  此风光。金牛和尚的斋时自将饭桶作舞,实在健康,使人想象那一天斋时整个寺
  院的好天气。
  在我的记忆与想象里,总是把诗经及礼记里的食馔之礼,与东京梦华录里市
  肆饮食的承平繁华与民国以来清贫人家的一日三餐的艰难与欢喜,几种形式合在
  一起,而金牛和尚斋时自将饭桶作舞,叫菩萨子吃饭去来,则是通于凡百形式的
  那健康。他高兴得发笑,惟小孩于饭时能有这样的高兴得发笑。
  但食真是大事。从古至今,人们为它流过多少眼泪,走过多少险着。凡是最
  好的东西,背后都带有着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的气魄,所以雪窦说:金牛和尚不
  是好心。可是这里又崄绝处一转。僧问长庆:古人道菩萨子吃饭来,意旨如何?
  长庆云:大似因斋庆赞。单是今天斋时的好风光,一语把艰难辛苦都忘了。
  所以雪窦禅师又颂:
  白云影里笑呵呵 两手持来付与他
  若是金毛狮子行 三千里外见肴讹
  古来圣贤做的事,都是行偏天下,皎然无疑,而又恍若不对,像那白云影里的明
  迷。
  第七十五则 乌臼屈棒
  举:僧从定州石藏禅师会里,来到乌臼。乌臼禅师问定州法道如何?僧答:不别
  。乌臼云:若不别,更转彼中去。便打。僧云:棒头有眼,不得草草打人。
  乌臼云:今日打看一个也。又打三下。僧便出去。乌臼云:屈棒元来有人吃
  在。僧转身云:争奈杓柄在和尚手里。乌臼云:汝若要,山僧回与汝。僧近
  前夺乌臼手中棒,打乌臼三下。乌臼云:屈棒屈棒。僧云:有人吃在。乌臼
  云:草草打看个漠。僧便礼拜。乌臼云:和尚却恁么去也。僧大笑而出。乌
  臼云:消得恁么?消得恁么?
  据你说,既然那边也和这里一般,那么你又何必来这里?岂不闻西施与王昭
  君虽一般是美人,但是各有个性分别?乌臼禅师打那僧便是要打出这分别来。现
  在无论纽约东京柏林,都是一般的市容,没有个性,也要乌臼禅师打打纔好。
  但是那僧原也打算再说下去的,乌臼禅师却不让人家说完就打。那僧差之顷
  刻,便永远失了这及时说开的机会了。
  那僧被打,心有不服。乌臼禅师道:屈棒原来有人吃在,一言点破了那僧。
  原来史上就是成则为王,败则为贼。纵有不服,但是你应知历史之机比是非之实
  更大,你既失了历史之机,屈棒你亦不必怨。那僧闻言大悟,曰:争奈棒柄在乌
  臼手里,他夺得棒就倒打乌臼。打罢拜谢乌臼的教诲。
  雪窦禅师颂曰:
  唤即易,遣即难,互换机锋子细看。
  劫石坚来犹可坏,沧溟深处立须干。
  乌臼老,乌臼老,几何般,与他杓柄太无端。
  本来如此,天地亿劫犹可尽,海水万丈亦可干,惟有此机一失不可追。乌臼不该
  把棒柄授人也!譬如三国演义里曹爽把兵权交出了,就被司马懿所杀。
  但若把历史之机看做只是在于权柄,那就差了。孙中山先生把大总统让给袁
  世凯。他是虽然舍了权柄,但是握住了革命之机。惟有革命之机不可以放弃,若
  把来放弃,就等于放弃了历史。这纔是老子说的「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
  以示人。」
  印度的佛教是没有讲这些道理的,乌臼禅师与那僧的互换机锋乃是从老子的
  话而来。然而◎◎今只在争权柄,江青派与邓小平派的互换机锋,其实是他们早
  已脱离了中国与世界的历史了。
  第七十则 丹霞吃饭还具眼么
  举:丹霞禅师问僧甚处来?僧云:山下来。霞云:吃饭了也未?僧云:吃饭了。
  霞云:将饭来与汝吃的人还具眼么?僧无语。长庆问保福:将饭与人吃,报
  恩有分,为什么不具眼?福云:施者受者两俱瞎汉。长庆云:尽其机来。还
  成瞎否?保福云:道我瞎得么?
  斋僧不分真僧俗僧,结交不分好人坏人,这与识人不识人是另一回事。人家
  将饭布施于来门前托钵之僧,他不知这是真僧俗僧,僧也不知这布施老是好人是
  坏人,旅者受者,都不看看对方,这是两皆瞎汉么?
  阿难至贫里乞食,不至富里,维摩诘就责他不该,告以应平等行乞。一个人
  对人对事物,是有见识与情意的分别,见识是晓得对方,而情意则与对方共此世
  ,春风陌上,对于不识的人亦皆是好意。伍子胥自楚国逃往吴国途中,憩于河边
  ,有浣纱女子见其饥而分便当给他,为敬重对方是个士,是个王孙,那是有的,
  但对方是这样的大英雄则不见得晓得,历史上的事,便是天亦不能预先晓得,然
  而这知之未尽,亦已够是历史上绝对的知己了。此外哪里还有像长庆说的「尽其
  机来,还成瞎否?」长庆的是蛇足之谈。
  雪窦禅师颂云:
  尽机不成瞎,按牛头吃草。
  四七二三诸祖师,宝器持来成过咎。
  过咎深,无处寻,天上人间同陆沉。
  丹霞禅师问「将饭来与汝吃的人还具眼否?」不是说有过咎无过咎,倒是叫
  僧去发见那好。保福说「旅者受者两皆瞎汉」,亦是一种感兴赞叹。惟有长庆不
  解。雪窦的颂是笑长庆的笨,而赞诸佛祖师有过咎得好,可惜无人识,世间未免
  寂寞。
  数年前,辛亥元月二日试笔,我写了一句:
  世缘深处仙缘新
  家里人还取笑我。但是后来回想想,几位于我一生有关的好人,当初都是瞎交交
  的朋友所介绍的。
  第七十七则 云门糊饼
  举:僧问云门禅师: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谈?云门云:糊饼。
  这犹如老子云: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但是有人道我要更寻求超越自
  然的道理,他这话便落于言语逻辑的戏论。他就是不知止于至善,云门要以糊饼
  塞住他的嘴亦不悟。所以雪窦禅师颂曰:
  超谈禅客问偏多 缝罅披离见也么
  糊饼塞来犹不住 至今天下有肴讹
  人可以超越天,先天而天勿违,但是不能超越自然。你写文章可以与李白苏
  赋的相异,也与红楼梦相异,但是不能说超越了李白的诗,超越了赤壁赋,红楼
  梦。印度的佛与中国的禅宗祖师,其所到达的皆是绝对的,这先要晓得。
  一样东西,凡是到达了无与有之际的,它就是绝对的,不可能被超过。比方
  一块石头,它虽是物质的,但是有息,它就是与银河皆在于无与有之际的。你可
  以制陶烧磁,但是不能造石头。
  又比方一片叶子,你可以把叶画成画,但是不可能造一片叶子。你用怎样的
  科学也不能制造叶绿素。因为叶有生命,是在于大自然的无与有之际。此外无论
  一种理论、或文章美术、或一个人的行事、它若是到达了无与有之际的,那它就
  是绝对的,不可能再被超越;虽然你可以说此外还有相异的。
  其实想要超越的念头就已不好。你若自己有了真的东西,你就不会想要去超
  越人家。人家有真的东西你也一定能欢喜,或者来比较比较,只为高兴,不为想
  要超越。譬如对于佛教,早先有一个时期我曾因其不能把空色造形为礼乐,很有
  所介意,但是后来我满足于只取其长。佛教是有其无比的长处,有其绝美的个性
  的。
  又如基督教,我也曾以为宗教于大自然是一隔。但是后来我觉得把大自然说
  成神,是有其名之用。神是对以色列人与西洋人非这样的一味严肃不可,若是对
  于中国人,大约耶和华也可以有时戏笑滑稽的。
  我当然喜爱造化小儿,因为这是汉民族自已把大自然取的名,但是我也能十
  分感受耶和华的殿堂的雄大与真实。信教的人虽当末世,坚固不动,我见了每每
  反省自己,我是常常摇动,软弱,因为与时人相亲之故,但也幸而不折不坠。想
  着中国民族已经五千年都是这样的过来了,亦是要这样才生得出礼乐。如此我乃
  能与异名的东西无隔,不再去想要超过他们。
  第七十八则 开士忽悟水因
  举:古印度有十六开士,于浴僧时随例入浴,忽悟水因,诸禅德作么生会?他道
  妙触宣明,成佛子住,也须七穿八穴始得。
  「忽悟水因」这四个字好。「妙触宜明」这四个字好。其实有这两句就够人
  想象不尽了。我向来以为文学是哲学的最好的说明手段,可以表达到十分。但是
  印度佛经的原文里必要加上理论,云:「既不洗尘,亦不洗体。」那我就也以理
  论来应酬看看:
  水能净物,以物理化学的溶解与摩擦来说明是不够的。水尚有自己净化的能
  力,水流三尺,水石皆洁,这都不能单以物理化学的滤过来说明,而是尚有因于
  有生之物的自我医愈能力。钢铁亦会疲劳,不单是物理上的磨损,而让它休息则
  能恢复,这恢复亦不单是弹力所为。
  一切有情,我们平常说的无生物,其实都有生,而我们平常说的生物,则是
  有生更有命。正确的称呼法,应当是称呼无机物为生物,而呼有机物为生命物,
  如水石如钢铁,都是有生机的,凡其物理化学的表象的背后都有息在作用。如跆
  拳有用一张薄薄的报纸砍断粗竹竿的工夫,那就是人通过纸以息触之,而付以息
  应之。水不洗尘,亦不洗体,而是以息相触,故能自己净化。亦能净物。
  息是无,因于物而有个性,水的个性是妙触宣明。革命的息是风动四方。昆
  曲牡丹亭游园,杜丽娘唱:
  俺只怕那沉鱼落雁鸟惊喧,闭花羞月花愁颤。
  美好的世界都是这个以息相触。
  雪窦禅师颂曰:
  了事衲僧消一个 长连床上展脚卧
  梦中曾说悟圆通 香水洗来蓦面唾
  香水的香撩人,亦不及只是水因的妙触宣明。
  第七十九则 投子一切声是佛声
  举:僧问舒州投子山大同禅师:一切声是佛声是否?投子云:是。僧云:和尚莫
  撒尿壶作沸碗鸣声。投子便打。又问粗言及细语,皆归第一义,是否?投子
  云:是。僧云:唤和尚作一头驴得么?投子便打。
  虽说一切声是佛声,但是不可引小便声来说。又,虽说佛地无粗言细语的分
  别,你也不该唤和尚为驴。因为非分别,亦非无分别。
  譬如良辰佳节,你还是该说讨彩头的话,不可说触霉头的话。虽然说祸福无
  二,佛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不吉祥的话。因为大自然虽然是凡不可逆的亦皆可逆
  ,但没有一样不是善的。而且大自然的每一飞跃皆是幸运的。所以大自然又必是
  美的,而人亦不可以说不洁的话。
  又如同一句话,有该说与不该说。这里的标准是:出于向上之心的则可,出
  于怠慢之心的则不可。譬如禅宗说诵经无功德,是要你更向上,而狗肉和尚引此
  语文饰其不习上进,则是他引的这句话错了。我不喜有些禅居士的旷达,与人说
  话故犯死忌,故触不洁,那都是不敬。
  禅僧亦说话不避死忌,但那都是激烈的,而非不恭的。禅宗说话又不避不洁
  ,但那是像小孩说便溺,所以无碍。
  于此,雪窦禅师有一颂。颂曰:
  投子投子,机轮无阻。
  放一得二,同彼同此。
  可怜无限弄潮人,毕竟还落潮中死。
  忽然活,百川倒流闹聒聒涺。
  一切声是佛声,是放一,而同时尿声与佛声仍要分别,是得二。佛地无粗细
  是放一,但你对长上还是不可用粗言,是得二。顺逆两用,这纔是机轮无阻。可
  惜许多人不知逻辑皆可逆,都在逻辑的潮中死了。倘若一旦得活。即逻辑的百川
  都可以倒流。
  第八十则 赵州孩子六识
  举:僧问赵州从谂禅师:初生孩子,还具六识也无?赵州云:急水上打球子。僧
  复问投子:急水上打球子,意旨如何?子云:念念不停流。
  在电视上我见过兔子在母胎中的成长,是一团细胞作涡状开阖旋转,完全可
  以看出是息在动。虽然此时尚未成形。不是呼吸。那一团细胞开阖涡旋成长的激
  势,完全可以看出生命是息,而息即是识。唐玄奘在五印度立论「万法唯识」,
  真有宇宙生命的新鲜的感觉。
  如此可知大自然的空色之际是动,所以易经题名为易。易是变动不居。动而
  一节节的成形,皆是止于至善之形,此止即是静。如原子核的内部。原子核的阳
  子与中性子激急运动,其周围则是云状的中间子群的涡旋奔流,亦与兔子胚胎的
  一团细胞的运动在原理上是共通的。但这激急的看似无秩序的核子之流,亦是节
  节有止的,所以光子怎样快也有速度。若无止则无速度。但静止并不是终点,而
  是一节节的成形,一节节的又飞跃而前。中国古人早知此理,所以惠施言:「镞
  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但是老子还更说得明白,他道的是:「功成而不
  有,为而不居」,虽然有止,但是不居。而赵州禅师譬喻如急水上打球子,则是
  认取这一节节飞跃之机。
  雪窦禅师颂曰:
  六识无功伸一问 作家谁共辨来端
  茫茫急水打球子 落处不停谁解看
  生命即识,亦即是息,而六识则但是其末端。赵州不说念念不停流是妄识,而是
  要认取这里有眨眼即过之机。
  第八十一则 药山看箭
  举:僧问澧州药山惟俨禅师:平田浅草,麈鹿成群,如何射得麈中麈?药山云:
  看箭!僧放身便倒。药山云:侍者拖出这死汉。僧便走。药山云:弄泥团汉
  ,有什么限?雪窦拈云:三步虽活,五步须死。
  禅宗有其独自的修行方式,就是应机。剑与围棋,也是修行在一个机字,如
  云棋的妙机在取得先手,而剑的则是电光石火之机,但是围棋有围棋的形式,剑
  有剑的形式。其它如音乐绘画皆修行在一个机字,而各有其形式。禅的形式是问
  答与拟动作。如僧问如何射麈?药山禅师便说看箭,僧放身便倒,亦是一机接一
  机。要点是禅师的人完全像小孩,他骂人瞎汉,是他真的发了怒。他说看箭,是
  完全像小孩玩耍排人家的当真。
  雪窦禅师颂曰:
  麈中麈,君看取。
  下一箭,走三步。
  五步若活,成群趁虎。
  正眼从来付猎人。
  雪窦高声云:看箭。
  但是歌舞有曲谱,茶道有格式,便如小孩排人家,下次玩耍时亦还是一样的
  做法,新鲜味惟在于每次的表演者。剑与棋要应于对方的出手,临机变化,不可
  拘于格式,但也是剑有几个基本的动作步位,棋有一套布石与定石,可被应用的
  。惟禅宗没有谱与格式,虽留有公案,但皆不是可被下次照样再演的。禅师用的
  拄杖、棒、拂子、以及言语诗句,虽皆是造形的,禅师的拟动作如云:「看箭!
  」亦是行动的造形,但禅宗到底是于造形贫乏。原因是造形依于阴阳,禅宗却仍
  然信守印度佛教的昧于阴阳,而云因缘妄识。
  老庄看来也像禅宗的没有自己的造形,其实老庄是有其理论的造形的,故可
  以直接被应用于文明的一切造形方面。禅宗是把一个机字以行动来造形化了,而
  没有把来理论的造形化。但禅宗的修行于中国文明真是一枝异草奇花;而亦像异
  草奇花的难留种子。
  第八十二则 智法答非所问
  举:僧问鼎州大龙山智法禅师:色身败坏,如何是坚固法身?龙云:山花开似锦
  ,涧水湛如蓝。
  这是答非所问,且把问题都来否定了。僧问色身败坏,如何是坚固法身?智
  法禅师答的却是:色身何尝败坏?即此山花涧水是坚固法身。
  宋太祖赵匡胤将伐南唐,南唐李后主遣徐铉出使于宋,极言南唐无罪,宋不
  宜加兵,太祖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不给徐铉再说话的余地。历史
  每每是这样的答非所问。原来大自然有个不连续法则,答非所问乃是飞跃,而亦
  见把那历史的主题来答了。
  虽然答非所问,但那山花涧水亦果然就是坚固法身。法身是依于空与色之际
  ,而山花涧水的真姿即是生于空色之际的。物的真姿如平剧的嗓子是真嗓子,只
  平静舒徐的唱,自然可以及远,而就近听的人亦不觉其大声发烦,这种空间的及
  远、与时间的及远可以是同一个。真嗓子是依于息的波,比空气的波更能及远,
  而且它以息与万物相感应,沁入于物心人心,它就是永远在着那里了。颜色与音
  声都是一样,真嗓子与真颜色乃至物体的真造形皆其自己创造出来息的无限空间
  与无限时间,这不是坚固法身是什么?
  智法禅师的答非所问,对于那僧所问的主题是一飞跃,但亦是真的把那主题
  答了。这与西班牙、英国、共匪的得势时对人答非所问,是蛮不讲理的无明,单
  会断绝人家,而自己并没有答出历史所问的主题的,两者根本不同。
  但雪窦禅师的颂只说打破问答。且听他颂云:
  问曾不知,答还不会。
  月冷风高,古岩寒桧。
  堪笑路逢达道人,不将语默对。
  手把白玉鞭,驴珠尽击碎。
  不击碎,增瑕类,国有宪章,三千条罪。
  雪窦此颂,单知智法禅师的答非所问是击碎问答,而不知智法禅师的也是真
  的答了那僧所问的了。印度的佛教以色为幻妄不实,而智法禅师却说山花涧水即
  是坚固法身。而如唐宋诗人所见的山花涧水亦果然是永生的,有着今天的新鲜。
  第八十三则 云门古佛与露柱相交
  举:云门禅师示聚云:古佛与露柱相交,是第几机?自代云:南山起云,北山下
  雨。
  前一则智法禅师答非所问,是纵的不连续,此则举古佛与露柱相交,则是横
  的不配合。大自然的因果性与非因果性相统一的法则,原来是包括纵的与横的。
  人要能与天道一样的答非所问,而不泯万古道统,所以中国能有五千年的历
  史。此是纵的方面。再说横的关系,亦是彼此不相干而有缘,此所以中国能有一
  统的天下。
  印度佛经里说缘无常,幻妄不实。中国人用此缘字,却成了是未可预知的,
  所以新鲜,而且是肯定的。
  雪窦禅师颂曰:
  南山云,北山雨,四七二三面相睹。(注:西天十八祖师与东土六祖师
  。)新罗国里曾上堂,大唐国里未打鼓。苦中乐,乐中苦,谁道黄金如
  粪土。
  这都是说的空间上的似有关联,似无关联。依社会关系来说,是配搭得不对,而
  依心交来说则是当然的配搭。惟禅宗不以「缘」来解说,因其未脱佛教的缘字的
  观念,否则他还可以说得更好的。
  音乐建立于协和音,而中国音乐善用非协和音,此是在音阶的相互关系上不
  合,然而音之所以为音是息,非协和音是在音阶的息上相协和。师旷听钟声的和
  不和,就不是听的音阶的关系上,而是听的音阶的息上。
  大自然的秩序都是依于息的舒卷,物理的关系是跟着生出来的,是结果不是
  原因。所以中国文章的章法,器皿的造形,音乐的调子,皆不拘于既成的物理的
  关系,而直接因于息的阴阳变化之机,故有无穷之景,可以逍遥,而其造形上物
  理的关系的表现,则宁是新生出来的。好的造形,其部分的彼此之间,往往可比
  庙里的古佛与山门外的露桂打交道,好象是彼此各不相干。
  第八十四则 维摩诘与文殊问答
  举:维摩诘问文殊师利:何等是菩萨入不二法门?文殊曰:如我意者,于一切法
  ,无言无说,无示无识,离诸问答,是为入不二法门。于是文殊师利问维摩
  诘:我等各自说已,仁者当说何等是菩萨入不二法门?雪窦云:维摩道什么
  ?复云:勘破了也。
  此则出在维摩诘经,原文底下是:
  时维摩诘默然无言,文殊师利叹曰:善哉善哉,乃至无有文字语言,是
  真入不二法门。
  但是碧岩录选此,决非只事重复,却是另有新意。雪窦禅师不曰维摩诘默然无言
  ,却曰:「维摩道什么?」这就是把经文来了一翻。复云:「勘破了也。」且问
  是勘破了什么?
  维摩的勘破了不二法门者,乃是在其将生是非、未生是非之际,初机始现。
  所以雪窦禅师颂曰:
  咄这维摩老!悲生空懊恼。(注:天地将开始未开始,不知如何是好。)
  卧疾毗耶离,全身太枯稿。
  七佛祖师来,一室且频扫。
  请问不二门,当时便靠倒。
  不靠倒,金毛狮子何处讨?
  他在好好的扫地,而你去逗他,问什么不二法门。提起曹操,曹操就到,因你的
  这一问,究极的自然忽然一动,跳出了一只金毛狮子。这就是天地的初机。
  第八十五则 桐峰作虎声
  举:僧到桐峰处问:「这里忽逢大虫时又作么生?」峰便作虎声,僧便作怕势,
  峰哈哈大笑。僧云:「你这么坏!」峰云:「可是你也把我没法呀!」僧也
  只得罢了。他随就走了。
  圜悟着语:这么就罢了,岂不是二俱不了,做了半吊子?雪窦颂曰:「见之
  不取,思之千里。好个斑斑,爪牙未备。君不见大雄山下忽相逢,落落声光皆振
  地。」而若是桐峰的师临济,他就擒住,与一掌,便托开。
  碧岩录第三十二则临济应付定上座问:「如何是佛法?」便是这个作法。好
  雪片片,不落别处,大虫当面,舍命擒住,是第一机,好雄大!好威光!与一掌
  是第二机,好俐落!便托开是第三机,好洒脱!否则你会与大虫相扭住一同滚落
  悬崖。所以雪窦颂云:「断际全机继后踪。」可是◎◎现在必要扭住阶级敌人不
  放,即是不会得托开,而且他扭住的亦不是大虫,却是他自己的孽。
  第八十六则 云门厨库三门
  举:云门禅师垂语云:人人尽有光明在,看时不见暗昏昏。作什么生是诸人光明
  ?自代云:厨库三门。又云:好事不如无。
  碧岩录中选入此则,是碰着了禅宗的尽头问题了。数学碰到了无理数的问题
  ,物理学碰到了核子背后的问题,禅宗碰到了文明的造形的问题,都是力所不逮
  了。
  小时我随诸兄夜渔,星月下的溪山别有一种森严,人擎火把在水石中行,脚
  下火把照着处的流水只觉其活泼亲近,都是有情的。佛寺里的厨库与三门,在暗
  夜星辰下也是森严的存在。不是知,也不是见,你只森然的感到它的存在。这是
  你的人有光明,像火把照着处的一片存在特别有情吗?然而自己又看不见这火把
  。好事不如无事,看不见自己脚下的光明也罢。因为这里的都不是知见的问题。
  可是雪窦禅师于此心有未甘,颂曰:
  自照列孤明,为君道一线。
  花谢树无影,看时谁不见?
  见不见,倒骑牛兮入佛殿。
  只要如花谢树无影,应当是清楚可见。你说不见,那是可比倒骑牛入佛殿,故意
  找暗处。但虽暗处也物我皆在。
  这物我皆在,正是中国禅宗异于印度佛教的地方。印度佛教是以物为幻,以
  我为妄。佛放光明,可以照见自己并照见他物,但是没有想到人能不能看见自己
  的光明的问题。中国禅宗纔是提出了人能不能看见自己的光明的问题。
  自然界之物皆是明德的,如水石之有生与息,无有不是美的。而无明是有生
  有命的东西纔有,如动物与人,在命的遂行中,迷失了原先的生之性了。而文明
  的民族是开了悟识,纔又可以物我各正性命,皆是明德的。而且比自然界之物多
  了一个觉,多了一个能创造。禅宗所提人能不能看见自己的光明的问题,则在大
  学「明明德」的一句里已是得了解答的了。明明德是人可以看见自己的光明。
  而人是只有在创造的作品中纔可以看见自己的光明,譬如中国的书法,不会
  的人,墨只是一个黑色,会的人则可以墨有五色。色因于光,光有它背后的东西
  ──息。善书者是以吾心之光,照墨色为五色。书的光不是光线,而是把握了大
  自然的光之所以为光的东西。墨色亦不是有五色,而是有五色之意;即是把握了
  色之所以为色的东西。凡是文明的造形,如书如画,如音乐与文章,如建筑物、
  器皿、与衣棠之制,皆使人感觉有一种光,照着不是颜色的也成颜色。
  人自己的光明惟有在文明的造形上纔可看见,而禅宗因没有完全脱出印度佛
  教,疏于造形,所以虽提出了人能不能看见自己的光明的问题,却不能彻底解答
  。但单是他能提出这问题,已见中国禅宗的不安份于印度的佛教了。
  第八十七则 云门药病相治
  举:云门禅师示众云:药病相治,尽大地是药,哪个是自己?
  碧岩录里有好几则是引用佛经的,但皆别出新意,与原文的主题不对。佛经
  原文是:「文殊菩萨一日命善财童子去采药,云:不是药者采将来。善财遍采,
  无不是药。却来白云:无不是药者。文殊云:是药者采将来。善财乃拈一枝草,
  度与文殊。文殊提起示众云:此药亦能杀人,亦能活人。」经文原来说的药是好
  的。但云门说的药则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为除虫害,而发明农药。为救农药中毒,又发明医药来治。而此医药的副作
  用又要另发明医药来解。为疗贫而引致工业污染了自然环境,又要增大为对处污
  染而造的科学设备,由工业来制作。如此治一经,损一经,越来越多,终至于尽
  大地是药,人靠吃维他命剂度日,不晓得吃饭了。
  这里是根本上有看个大错。所以雪窦禅师颂曰:
  尽大地是药,古今何太错!
  闭门不造车,通途自寥廓。
  错错!鼻孔撩天亦穿却。
  因为开始就是闭门造车,所以会错上加错,以药救药,人们都像笨牛的被穿了鼻
  子牵着走,自己作不得主。
  若从文明出发又如何?云门禅师曰:先要识得什么是自己,亦即什么是万物
  自身。政治自身,产业自身,都原来可以是要道不烦的。中国的筷子极简易,围
  棋的棋盘与棋子极简易。中国诗的描写方法极简易。文明的政治与产业方可以是
  简易无为而天下承平富庶的。
  第八十八则 玄沙接物利生
  举:福州玄沙禅师示众云:诸方老宿,尽道接物利生,忽遇三种病人来,作么生
  接?患盲者拈锤竖拂,他又不见。患聋者语言三昧,他又不闻。患哑者教伊
  说又说不得。且作么生接?若接此人不得,佛法无灵验。僧请益云门,云门
  云:汝祖礼着。僧礼拜起。云门以柱杖扶,僧退后。云门云:汝不是患盲。
  复唤近前来。僧近前。云门云:汝不是患聋。云门乃云:还会吗?僧云:不
  会。云门云:汝不是患哑。僧于此有省。
  问如何接引盲聋哑者,云门回答的却是:世间无盲聋哑之人。
  塙保己一眼睛看不见,而他编了群书类从。他不是盲。贝多芬耳朵听不见,
  而他作了交响曲。他不是聋。聋哑相关,他亦不是哑。甚至如蚯蚓无神经,但是
  生命即识,即是可被接引。又乃至如水石亦有息能感,可与之悉皆成佛。
  佛教讲度众生。是直溯到了这里,所以信佛教者不分贤愚,佛接引时,世间
  没有盲聋哑者。耳与目与口是境,听与视与语是能,能即生命之识,境有盲聋哑
  ,识无盲聋哑。
  印度佛教说耳目之识是假识,耳目之识背后的生命之识纔是真识。中国的禅
  宗与之有不同。禅宗是以为只要觉了。即眼耳口之识亦皆成为真识。所以云门禅
  师接那僧是以桂杖扶,以唤,以问。
  雪窦禅师颂曰:
  盲聋喑哑,杳绝机宜。天上天下,堪笑堪悲。
  离娄不辨正色,师旷岂识玄丝。
  争如独立虚窗下,叶落花开自有时。
  复云:
  还会也无?无孔铁锤。
  雪窦是说有班文化人眼光如豆。道听途说,聚蚊成雷,他们其实是瞎子聋子
  哑子。不如我这里远离是非,看世事叶落花开。但也雪窦何必要用「无孔铁锤」
  这样沉重的字眼,我宁是爱的庄子说的浑沌。
  若夫革命,则又自有其接物利生之方,那是 国父说的唤起民众。而今是要
  以文章为风为兴。
  第八十九则 云岩问千手观音
  举:云岩问道吾禅师:大悲菩萨用许多手眼作什么?道吾云:如人夜半背手摸枕
  子。云岩云:我会也。道吾云:汝作么生会?云岩云:「遍身是手眼。」道
  吾云:道即太无道,只道得八成。云岩云:师兄作么生?道吾云:通身是手
  眼。
  云遍身是手眼,没有说得尽。而改云通身足手眼,亦还是没有说得尽。但不
  在尽不尽,而在真不真。
  雪窦禅师颂云:
  遍身是、通身是、拈来犹较十万里。
  展翅鹏腾六合云,是何埃壒兮忽生?哪个毫厘兮未止?
  君不见,网珠垂范影重重。棒头手眼从何起?咄!
  百丈云:一切语言文字,俱皆宛转归于自己。世界如大鹏振翅俱动,又如帝
  释网珠光影重重,棒头如何打得着它?手眼如何摸得着它?但此世界,俱皆宛转
  归于自己,打自己即打得着,摸自己即摸得着。
  这里的打着与摸着,乃是自省,一记一记都是亲切。而若有打不着、摸不着
  ,则是自己的跌宕喜乐,棒头与手眼,乃至言语,皆是自己的在于出边出沿,如
  悬崖的花枝,向风试探。
  第九十则 智门般若体用
  举:僧问随州智门禅师:如何是般若体?智门云:蚌含明月。又问:如何是般若
  用?智门云:兔子怀胎。
  般若是印度古语智能。智能无体,却体即用。蚌含明月成珠,兔望明月成胎
  ,是同一事的不同譬喻。智能是从万物的生上见万物,而且能创造生命,如在于
  中国文明的造形上。
  雪宝禅师颂曰:
  一片虚拟绝谓情 人天从此见空生
  蚌含兔孕深深意 曾与禅家作战争
  僧家拘于释尊说的「生灭灭已,寂灭为乐」,对于禅宗的说生,当初曾经尽皆起
  谤。禅宗是因为说机,必然要及于一个「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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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济宗黄龙派传人——真净克文


即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愿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在世富贵全,往生极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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