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圭峰宗密“和会禅宗”再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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圭峰宗密“和会禅宗”再探
  [美国]顾伟康
  内容提要 圭峰宗密的“和会禅宗”思想,孕育于其写《遥禀清凉国师书》时期;成熟于集《禅藏》,写《禅源诸诠集都序》时期。
  宗密“和会禅宗”思想的实质,是研读经典与禅修的关系问题;其核心,是“约佛和会”,重立经典的权威。
  宗密“和会禅宗”主张,为禅宗克服其自身矛盾,提供了历史的方向。
  关键词 宗密 和会禅宗 遥禀清凉国师书 禅源诸诠集都序
  从禅史研究的角度看,“和会禅宗”“以教融禅”乃是圭峰宗密(780-841)的思想特色和教门宗旨,关于这一点,先辈时贤,论者甚众,兹为学界定论。本文拟在此基础上,作进一步探讨:
  宗密大师为什么要“和会禅宗”,其前期思想和后期的主张有何同异;
  他以什么去“和会禅宗”;
  他的“和会禅宗”主张对禅宗的历史发展有何意义。
  一、宗密“和会禅宗”思想的发生
  “和会禅宗”一语,最早出现于宗密之《遥禀清凉国师书》,此信写于唐元和六年(811),宗密三十三岁时。按此信所说,是宗密三十岁前后的修持体验,孕育了他“和会禅宗”的想法。
  要确定此点,首先有一文献引证的问题。
  宗密之《遥禀清凉国师书》附于大师所撰《圆觉修多罗了义经略疏》之末(题名为《圭峰定慧禅师遥禀清凉国师书》)。但在流通最广的《大正藏》中(卷三十九,567c-577c),却看不到“和会禅宗”一语。请看原文:
  (宗密)未遇疏前。每览古今著述。在理或当。所恨不知和会。禅宗天台多约止观。美则美矣。且义势展转滋蔓。不直示众生自心行相……
  按这样的句读,前面的“所恨不知和会”,或通;只是难以确定宗密所说的“在理或当”的“古今著述”“不知和会”什么——是“不知和会”权实?还是“不知和会”本末?还是“不知和会”外境内心?还是“不知和会”教禅……(这些名词,宗密在信中都有提到)
  但若看下文,问题就来了——“禅宗天台多约止观。美则美矣。且义势展转滋蔓。不直示众生自心行相……,禅宗何曾“多约止观”?又怎么能说禅宗“不直示众生自心行相”?
  所以,《大正藏》如此标点,于上下文都欠通。
  早在1975年,日本东京大学镰田茂雄教授在其巨著《宗密教学思想史的研究》中,特设一节《宗密的著书》,将《大正藏》第三十九卷中此信钞出,刊为“宗密传记资料之四”。这段文字的标点已被改为——“宗密未遇疏前,每览古今著述,在理或当,所恨不知和会禅宗。天台多约止观,美则美矣,且义势展转滋蔓,不直示众生自心行相”。
  而后,1985年,冉云华教授写《宗密著{道俗酬答文集)的研究》一文,其末收入三篇资料,“资料一”即是《遥禀清凉国师书》,这段文字的标点也是:“宗密未遇疏前,每览古今著述,在理或当,所恨不知和会禅宗。天台多约止观,美则美矣,且义势展转滋蔓,不直示众生自心行相。”冉教授还特地注解“和会禅宗”四字云:“后来宗密在他的《禅源诸诠集都序》中完成了和会禅宗及禅教这件大事”。
  先说“古今著述”,然后以天台为例,与《大正藏》相比,两位宗密研究泰斗的句读,显然通顺合理。更重要的是:我们因此就可以从对《遥禀清凉国师书》的分析中,了解当年宗密是如何产生“和会禅宗”之想法的;进而与他的《禅源诸诠集都序》(以后简称《集都序》)中成熟的“和会禅宗”之主张比较;由此窥见当年宗密修证的心路历程。
  《遥禀清凉国师书》是年轻的宗密欲拜当时身为国师的清凉澄观为师的“投师帖”,理所当然的,全书铺排得华丽异常,其中不乏场面之词;但难得的是,此信对圭峰宗密自己出家修行的体验,作了忠实而详尽的描述,以至我们只要按顺序引用信中的原话,即可将其三十三岁以前悟境升华的过程,粗略地勾勒出来。
  宗密俗姓何,果州西充(在今四川)人。七到十六岁(786-795)学习儒学经书,“志好道而不好艺,纵游艺而必欲根乎道”,但“虽则诗书是业,每觉无归”。于是十八、九岁到二十一、二岁间,转而“傍求释宗,薄似有寄,决知业缘之报,如影响应乎形声。遂止荤茹、考经论、亲禅德、狎名僧、庄居屡置法筵、素服滥尝覆讲”。
  但因“学亏极教、悟匪圆宗、不造心源,惑情宛在”,彷徨无依,二十三岁(782)时,“遂州(今四川遂宁)有义学院,大阐儒宗,遂投诣进业”,再度专攻儒学。
  两年后(784),因缘终至,遂州大云寺道圆和尚从四川游化至遂州,“言下相契,师资道合,一心皎如,万德斯备。既知世业事艺,本不相关,方始落发披缁,服勤敬事”。二十五岁的宗密,正式走上了出家修行的道路。
  “(道圆)和尚法门,即荷泽之裔也”,宗密出家,即从禅宗修证开始。“习气损之又损,觉智百练百精”,但情况似乎并不理想,“然于身心因果,犹怀漠漠,色空之理,未即于心”。
  于是再三求教于师:“遂屡咨参,方蒙授与终南大师《华严法界观门》。”(荷泽门下的道圆,将华严初祖帝心杜顺(557-640)的著作授于宗密,至少说明当时所谓“不立文字”的宗风,尚未形成;而禅宗的门庭观念,也远不如后世《灯录》中所描写的那样严峻狭窄)宗密蒙授,如获珍宝,“佛法宝藏,从此顿彰,同志四人,琢磨数载。一句中理,论则通宵未休;一事中义,旨则尘沙莫算”,宗密还特地为此书作注(《注华严法界观门》一卷,《大正藏》卷四十五)。如此用功,得益匪浅:“达水常湿,宁疑波湛之殊?悟镜恒明,不惊影像之变。净刹秽土,非坏非成;诸佛众生,何起何灭?——今日正观始觉,元同于大用。”
  然盛赞之馀,尚有遗憾之处:杜顺之法界观,固然精彩,但其章句科段,则过于繁杂:“然后所显境界,离情则随照分明,能诠大经;配文则难为通会,章句浩博,因果重叠。理虽一味,势变多端,差别义门,罔尽血脉,不知科段,意莫连环,纵使历诸讲场,不添已悟。名相繁杂,难契自心。”
  此时,宗密所为,已具“和会禅宗”之意向。“宗密谓言章疏例只如斯,遂休心传教,适志游方,但以终南‘观门’为助缘,以离情顺智为自力;照融通法界而栖托,指事理悬说为利他。以梦幻身心,游影像世界。神冥妙境,智历义门”。一方面以禅宗之“离情顺智为自力”,同时又以“终南‘观门’为助缘”,开始了向更高悟境的上下求索。
  经数年游方,“跋涉江山,至于襄汉”,导致宗密人生重大转折的“引路人”出现了。“于恢觉寺遇灵峰诸梨,即和尚门下一哲人也。寝疾数月,渐至羸极,相见三日,才通其情。愿以同声之分,经及疏钞,悉蒙授与。议论未周,奄然迁逝。斯则夙缘法会,忍死待来。若见若闻,无不叹讶”。
  宗密之见灵峰,真正是“夙缘法会”!
  在通讯事业不发达的古代,学术交流往往是以学者个人的四处游学为前提,著名者如李白;偶然遇到意气相投的同道,机率实在很小。
  在印刷业及书籍流通不发达的古代,除了皇室藏书之外,珍贵书籍的获得乃是不易之事;而佛教经典,因其被“神”化和“圣”化,持有者更是秘不示人。久而久之,形成一传统,经典的给予成为师徒传授的标志,著名者如达摩授四卷《楞伽》于慧可。
  在此前提下,回顾宗密之见灵峰,确是“若见若闻,无不叹讶”!
  宗密是在见了南印之后,离四川赴洛阳(去见其南印的弟子神照)的途中,路经襄阳。就这样,命运让他遇到了灵峰——是清凉澄观的学生的灵峰!是藏有“经及疏钞”的灵峰!是病入膏肓,“议论未周,奄然迁逝”的灵峰!
  第一,清凉澄观(738-839)何许人也?据《佛祖统记》:“法师澄观会稽人,夏侯氏。出家于应天寺,诵法华经。十四得度,乾元中学律于栖霞澧师。受南山行事于昙一,受菩萨戒于常照,传关河三论于玄璧,江表三论之盛始于此。大历初于瓦官传《涅槃》《起信论》终南《法界观》法藏《还源记》。复造东京受杂华于大诜。十年从荆溪习《止观》《法华》《维摩》等疏。谒牛头忠、径山钦、洛阳无名,咨决南宗禅法。谒慧云,明了北宗玄理。此土儒墨,竺乾梵书,诸部异计,四韦五明,显密仪轨,莫不旁通博综。”(《宋高僧传》所录大同,但行文琐碎,且多述神迹,故不取)
  澄观于唐德宗贞元十一年(796),奉诏人内殿讲经,赐号“清凉法师教授和上”;宪宗元和五年(810),封为“大统清凉国师”。后世认定为华严宗四祖。
  第二,灵峰“悉蒙授与”的“经及疏钞”又何所指?“经”乃是《华严经》,“疏钞”则是澄观所著的《华严经疏》和《华严经演义钞》。
  《华严经》的三译本当时都已译出(晋译《六十华严》;《八十华严》是唐武后时译;《四十华严》最晚,唐德宗贞元十一年[796],南天竺乌荼国师子王贡华严经,澄观和般若三藏于贞元十四年[798]译成),灵峰所授,到底是其中一本还是三本全部,无从考察,但既然是与疏钞一起授予,较大可能是《八十华严》。因为《华严经疏》(全名《大方广佛华严经疏》,又称“清凉疏”、“华严大疏”,或“大疏”).是依《八十华严》而疏。而《华严经演义钞》(全名《大方广佛华严经随疏演义钞》,略称为“华严经随疏钞”、“随疏演义钞”,或“华严大疏钞”,特称为“华严经疏钞玄谈”、“华严悬谈”,或“清凉玄谈”)又是对《华严经疏》的随文解释。
  见斯人,得斯文,就是这三天,改变了宗密的一生!
  宗密渴逢甘露,贫遇摩尼。腾跃之心,手捧而舞,遂于此山,返关绝迹,忘餐辍寝,夙夜披寻。以疏通经,以钞释疏,寻文而性离,照理而情忘,偶之于心,会之于教,穷本究末,宗途皎如。一生馀疑,荡如瑕翳。曾所习义,于此大通,外境内心,豁然无隔。诚所谓太阳升而六合朗,耀,巨海湛而万象昭彰。妙德妙智而顿开,普贤普行而齐现。五周四分一部之网在纲,六相十玄三乘之流会海。义则色空同于中道,教则权实融于圆宗。理则体用即寂,而性相宛然。智则凡圣混同,而因果不坏。显随缘而不变,弘经则理趣周圆;指幻而识真,修观则禅心使旷。荡九会经文无不契心,由斯可谓契经矣;使一真心地无不印经,由斯可谓心印矣。是知执三藏文者,诚为失道;局一性义者,犹未圆通。想夫斯流,固宜绝分,声闻聋瞽,谅不虚哉!
  宗密未遇疏前,每览古今著述,在理或当,所恨不知和会禅宗。天台多约《止观》,美则美矣,且义势展转滋蔓,不直示众生自心。行相虽分明,入处犹历渐次,岂如《问明》释文殊偈,印灵知而心识顿祛;《悬谈》开分齐章,显真空而相用繁起。起不异性,故事事融通;通而互收,故重重无尽。悟此则全同佛果,方是圆因,随缘造修,无非称体。开顿渐禅要,可以此为楷模;传权实教门,可以此为轨范。药得雪山善见,群疾俱消;宝获沧海摩尼,千珍随念。况悬文卷半,诸义尽包,备核源流,遍穷名体,然后融成本部,全拣全收。苟能精之,已领百家之文义。少功多获,要在兹焉。凡日释流,孰不可习?
  这段文字于本节论旨至关重要,故虽较长,仍不惮全引。
  请注意,宗密得澄观之疏钞后,“返关绝迹,忘餐辍寝,夙夜披寻”,结果是“一生馀疑,荡如瑕翳。曾所习义,于此大通”。何谓“大通”?
  “外境”与“内心”通;“妙德妙智”与“普贤普行”通;“义”与“教”通;“理”与“智”通;“弘经”与“修观”通;“契经”与“心印”通;“顿”与“渐”通;“权”与“实”通;
  这正是身为荷泽后裔的宗密,从出家起,修行多年而未解决的问题!这正是宗密四处参方所追求的目标!
  所以宗密要叹息,以往所读“古今著述”,那怕美若天台《止观》,不能“和会禅宗”——无法帮助他禅修的悟境达到。大通”。
  正因如此,宗密到达洛阳后,迫不及待地写信给长安的澄观,要求投入门下。
  行文至此,需将视野扩展开去,将《遥禀清凉国师书》及其“和会禅宗”思想,回归于当时的历史背景下予以观察。
  宗密之“和会禅宗”,非常具体地是指研读经典与禅修的互动问题。
  书诸文字的经典,与个体亲证的禅修关系,历来是禅宗关注的重大问题——从达摩西来,于“合国盛宏讲授”时传授“定法”;到达摩门下于《楞伽经》中拈出“宗通”与“说通”的对立;到二祖慧可(487-593)门下衍出“出文出抄”和“口说玄理”两派;到五祖弘忍(601-674)选定不识字的慧能(638-718)作接班人——禅宗从一开始就是在当时中国佛教重“口说”和重“身行”二种倾向中强调后者,从而开始其开宗立派之路。
  到宗密的时代,禅宗将上述二流加以割裂而偏于一隅的倾向,已经越来越明显。鉴于篇幅,本文无法作出详尽的描述,但只要略举数例,即可了然:
  例一,六祖慧能的同门保唐无住(714-774),《圆觉经大疏钞》说他:“释门事相,一切不行——礼忏、转读、画佛、写经,一切毁之,皆是妄想,所住之院,不置佛事。”
  例二,洪州宗大师马祖道一(707-786):认为达摩之传《楞伽经》,乃是不得已而为之:“达摩大师从南天竺国来,躬至中华,传上乘一心之法,令汝等开悟。又引《楞伽经》文,以印众生心地。恐汝颠倒,不自信此心之法各各有之,故《楞伽经》云:‘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
  例三,德山宣鉴(780---865)之开悟,即是焚毁自己的著作,其理由:“穷诸玄辩,若一毫置于太虚。竭世枢机,似一滴投于巨壑。”他甚至公然宣称:“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疮疣纸。”
  以上三例都略早于宗密,又是禅宗史上举足轻重、开出一代风气的人物。在此背景之下,宗密于《遥禀清凉国师书》中所说“和会禅宗”,有两个重要方面,引起我们的特别注意:
  一、只要稍稍了解禅宗史的人,都知道荷泽神会向北宗门下争得正统的故事,其结果是曹溪慧能的声望达到无以覆加的地步,拙作《禅净合一流略》对此有所描述:
  “神会的荷泽宗大举北上,形成了名义上‘南能北秀’而实质上是‘荷泽顿门’与‘北宗渐门’的对立。荷泽神会‘不惜身命,定佛教是非,竖立宗旨’的结果,一方面是替‘慧能南宗’争得了知名度——慧能和尚‘作偈呈心’的故事脍炙人口,家喻户晓。另一方面,对统治当局及士大夫来说,和尚争斗乃是一种很有新闻性、宣传性的‘秀’——禅宗的整体声誉不但没有因兄弟阋墙而受到损害,反而因此而大大提高。安史之乱平定后,自肃宗上元元年(760)起,至武宗会昌四年(845),八十六年内,除神会因平定安史之乱有功于朝庭而被封为七祖之外,慧能三度被封(唐中宗神龙元年、肃宗上元元年和宪宗元和十年),还迎其衣钵至大内供奉,更有著名文人刘禹锡和柳宗元先后为其撰碑(以刘、柳之盛名,有一人之文,就足以名垂青史;二人都撰,虽然是皇上旨意,但慧能之幸运,中国历史上不作第二人想)。沾后辈的光,弘忍、慧可也先后被封(代宗大历十年和二十年)。紧接着,当代大德百丈怀海(穆宗长青元年)、石头希迁(穆宗长青四年)、南岳怀让(敬宗宝历二年)一一受封。禅门风光,绝非他宗可比。”
  然而身为荷泽后裔的宗密,却没有狂妄地自许禅宗为唯一“了义”,一直孜孜不倦地研读各家经卷;更没有门户之见,而是公开赞扬澄观的《疏钞》“开顿渐禅要,可以此为楷模”;最后带着“和会禅宗”的课题投入华严门下。其胸襟、其抱负,终其一生,没有改变。
  二、虽然宗密要“和会禅宗”,但在《遥禀清凉国师书》中,他对禅宗各家,没有片言只语的批评。固然这与年轻的宗密人微位卑有关,但最重要的是,宗密当时的“和会禅宗”思想,乃是萌于他个人修习的成败得失—经验,源于他自身的个体体验,其视角是内向的。这一点,与他后来集《禅藏》时的开阔视野,完全不同,从而决定了他前后期之“和会禅宗”思想的差别。
  二、宗密“和会禅宗”主张的提出
  时光如矢,三十二年弹指一挥间!当宗密集《禅藏》,撰《集都序》时,情势大变,一切都已非当年了。
  当宗密人长安,成为清凉澄观的学生之后,于元和十一年(8]6)住终南山智炬寺,撰《圆觉经科文》、《圆觉经纂要》。此后三年,一直在山中研读大藏经。元和十四年(819)先后住长安兴福、保寿等寺,撰《金刚纂要疏》、《唯识疏》等。从长庆元年至长庆三年(821—823)居圭峰草堂寺(在今户县),先后撰《华严纶贯》、《四分律疏》、《圆觉经大疏》、《圆觉经大疏钞》、《圆觉经略疏》、《圆觉经略疏钞》、《圆觉经道场修证仪》、《华严经行愿品别行疏钞》、《华严原人论》、《注华严法界观门》等,对《大般涅槃经》、《大乘起信论》、《盂兰盆经》等也著有注疏。
  唐文宗太和二年(828)庆成节(十月十日文宗生日),宗密应诏入京城内殿说法,受赐紫袈裟,敕号“大德”,前后住京城三年,于太和四年(830)底回草堂寺。在此前后,他应裴休(约791--864)之请著《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大约在太和七年(833)以后,编《禅源诸诠集》(即《禅藏》),撰《集都序》。此时的宗密,可谓著作等身,声名显赫。
  另一方面,禅宗的发展,也是一日千里。恰如宗密在《集都序》中所说:“今集所述,殆且百家;宗义别者,犹将十室;谓江西、荷泽、北秀、南优、牛头、石头、保唐、宣什及稠那、天台等,立宗传法,互相乖阻。”
  而对后世禅宗大局影响最大的,所谓禅宗“一花五叶”之五家,即是在这段时间中奠定基础。
  石头希迁(700--790)门下,如荆州的天皇道悟(807卒)、澧洲的药山惟俨(828卒)、潮州的西山大颠(824卒),都是当时有名:的禅师。云门、法眼、曹洞三宗都是从石头系统衍出。
  马祖道一的门下,号称“八十八位善知识”。如南泉普愿(748--834)、西堂智藏(814卒),而百丈怀海(814卒)最有名。怀海下出了沩山灵佑(853卒),黄檗希运(856顷卒),为沩仰与临济二宗的根源。
  其中最具“时代精神”的,当数慧能的三传弟子、马祖道一的门人南泉普愿,他正式提出“不立文字,见性成佛”,;很快风靡一时,成为禅宗的口号。(据《释门正统》)
  在此历史背景下,打开《集都序》,宗密“和会禅宗”的主张,已成熟而具体。
  与写《遥禀清凉国师书》时绝然不同,而今宗密“和会禅宗”的原因,乃是为了挽回禅门“数十年来师法益坏,,的局面。
  宗密之好友裴休为《集都序》作序,一针见血地道出宗密集《禅藏》之苦心:从当年“顿渐门下相见如仇雠,南北宗中相敌为楚汉”,“南能北秀,水火之嫌;荷泽洪州,参商之隙”始,到如今——
  “诸宗门下通少局多,故数十年来师法益坏。以承禀为户牖,各自开张。以经论为干戈,互相攻击。情随函矢而迁变,法逐人我以高低。是非纷孥,莫能辨析。则向者世尊菩萨诸方教宗,适足以起诤后人,增烦恼病,何利益之有哉!”
  目睹此情此景,“圭峰大师,久而叹曰:吾丁此时,不可以默矣!”宗密不得不拍案而起,挽狂澜于既倒。
  回顾历史,开宗立派,随机立教,乃是佛法现世的理由,更是佛教兴旺的标志,这一点,《集都序》道之再三:
  自如来现世,随机立教;菩萨间生,据病指药。故一代时教,开深浅之三门;一真净心,演性相之别法。马龙二士,皆弘调御之说,而空性异宗;能秀二师,俱传达磨之心,而顿渐殊禀。荷泽直指知见,江西一切皆真,天台专依三观,牛头无有一法;其他空有相破,真妄相收;反夺顺取,密指显说。故天竺中夏,其宗实繁,良以病有千源药生多品,投机随器不得一同,虽俱为证悟之门,尽是正真之道。
  但现在的情形却不是这样:“暨乎法久成弊,错谬者多,故经论学人疑谤亦众。原夫佛说顿教渐教,禅开顿门渐门,二教二门各相符契。今讲者偏彰渐义,禅者偏播顿宗,禅讲相逢,胡越之隔。”
  到底问题出在何处?
  此乃有人误解佛法,把本来同源的定慧修持硬性分开,忘了何为“禅源”。故宗密《集都序》以明此理为全篇之开首:
  “禅源诸诠集”者……“禅”是天竺之语,具云禅那,中华翻为思惟修,亦名静虑, 皆定慧之通称也。“源”者是一切众生本觉真性,亦名佛性,亦名心地。悟之名慧,修之名定,定慧通称为禅那。此性是禅之本源,故云“禅源”,亦各禅那理;行者。此之本源是禅理,忘情契之是禅;行,故云理行。然今所集诸家述作,多谈禅理,少谈禅行,故且以禅源题之。今时有但目真性为禅者,是不达理行之旨,又不辨华竺之音也。
  请注意,“悟之名慧,修之名定,定慧通称为禅那”,宗密用他自己的语言再次唱出了六祖慧能在《坛经》中反覆强调的“定慧一”主张,再一次在教理上沟通了“禅”“讲”二流。
  宗密特地举出达摩老祖为例,指出当时大势的弊病所在。
  造论释经数千万偈,观风化物无定事仪,未有讲者毁禅,禅者毁讲。达摩受法天竺,躬至中华。见此方学人,多未得法。唯以名数为解,事相为行。欲令知月不在指,法是我心,故但以心传心,不立文字。显宗破执,故有斯言,非离文字说解脱也。故教授得意之者,即频赞《金刚》《楞伽》云:“此二经是我心要”。今时弟子,彼此迷源。修心者以经论为别宗,讲说者以禅门为别法。闻谈因果修证,便推属经论之家,不知修证正是禅门之本事。闻说即心即佛,便推属胸襟之禅,不知心佛正是经论之本意。今若不以权实之经论,对配深浅禅宗,焉得以教照心,以心解教。
  因此,虽然事隔三十余年,虽然主客观条件已非当年,虽然着眼点和成熟度不一样,但宗密“和会禅宗”的实质还是没变--还是指研读经典与禅修的互动问题。
  需要注意的是,虽然在理论上,宗密是“以教照心,以心解教”,但遥想当时,禅宗声势如日中天;“不立文字,以心传心”之口号,已烂熟于人心,俨然唯一佛法。宗密身为荷泽后裔,挺身而出,推原佛道,石破天惊之势,绝非轻而易举。故圭峰使混身力,展广长舌,立“十所以”,力辩“今习禅诠,何关经论”之诘——
  问:今习禅诠,何关经论?答:有十所以。须知经论权实,方辨诸禅是非;又须识禅心性相,方解经论理事。一师有本末,冯本印末故。二禅有诸宗,互相违阻故。三经如绳墨,楷定邪正故。四经有权实,须依了义故。五量有三种,勘契须同故。六疑有多般,须具通决故。七法义不同,善须辨识故。八心通性相,名同义别故。九悟修顿渐,言似违反故。十师授方便,须识药病故。
  他“和会”的重心,显然是在“禅宗”身上。
  而今宗密之“和会禅宗”,已非如当年,仅是个人修持之指南;而是一牵涉全局的巨大课题。更何况而今当道之禅门诸家,一一都是师出有门,传授有统;各派之宗主,都是利根慧质,修证有成。即使高明如宗密者,单人匹马,何敢轻言“和会”!
  今集所述殆且百家,宗义别者犹将十室:谓江西、荷泽、北秀、南倪、牛头、石头、保唐、宣什及稠那、天台等,立宗传法,互相乖阻。有以空为本,有以知为源;有云寂默方真,有云行坐皆是;有云见今朝暮分别为作一切皆妄,有云分别为作一切皆真;有万行悉存,有兼佛亦泯;有放任其志,有拘束其心;有以经律为所依,有以经律为障道。非唯泛语,而乃确言;确弘其宗,确毁馀类;争得和会也?
  一面是“非唯泛语,而乃确言”,其立宗传法,绝非欺世盗名;一面却又是“确弘其宗,确毁馀类”,互相攻击,是非纷孥。宗密不得不问:“争得和会也。”
  问:是者即收,非者即拣,何须委曲和会?
  答:或空或有,或性或相,悉非邪僻,但缘各皆党己为是,斥彼为非。彼此确定,故
  须和会。
  问:既皆非邪,即各任确定,何必会之?
  答:至道归一,精义无二,不应两存。至道非边,了义不偏,不应单取。故必须会之为一,令皆圆妙。
  问:以冰杂火,势不俱全;将矛刺盾,功不双胜;诸宗所执,既互相违,一是则有一
  非,如何会令皆妙?
  答:俱存其法,俱遣其病,即皆妙也。谓以法就人即难,以人就法即易。人多随情互执,执即相违,诚如冰火相和,矛盾相敌,故难也。法本称理互通,通即互顺自然,凝流皆水,钚钏皆金,故易也。举要而言,局之则皆非,会之则皆是。若不以佛语各示其意,各收其长,统为三宗对于三教,则何以会为一代善巧,俱成要妙法门,各忘其情,同归智海。
  综上所述,宗密的“和会禅宗”主张,可简括如下:
  第一,“和会禅宗”的教理依据,乃是六祖慧能在《坛经》中反覆强调的“定慧一”。就此而言,宗密之“和会禅宗”,倒是真正的曹溪嫡传。
  第二,“和会禅宗”的基本立场,乃是要沟通“禅”“讲”二流,纠正“修心者以经论为别宗,讲说者以禅门为别法”之偏见。但其重心,则落在禅门诸家身上。
  第三,就当时禅宗各派的“宗义”而言,“悉非邪僻”;但在更高层次的“至道”“精义”上看,其病在“偏”;故“局之则皆非,会之则皆是”。
  第四,要“俱存其法,俱遣其病”,令其达“圆妙”之境,宗密“和会禅宗”的核心,乃是四个字——“约佛和会”。
  何为“约佛和会”?
  “以法就人即难,以人就法即易。”
  “经是佛语,禅是佛意,诸佛心口必不相违。”
  “经如绳墨揩定邪正者:绳墨非巧,工巧者必以绳墨为凭;经论非禅,传禅者必以经论为准。中下根者但可依师,师自观根,随分指授;上根之辈,悟须圆通,未究佛言,何同佛见?”
  “量有三种勘契须同者:西域诸贤圣所解法义,皆以三量为定:一比量,二现量,三佛言量……佛言量者,以诸经为定也。勘契须同者:若但凭佛语不自比度证悟自心者,只是泛信,于己未益;若但取现量自见为定,不勘佛语,焉知邪正?……禅宗已多有现比二量。今更以经论印之则三量备矣。”
  好一句“约佛和会”!宗密“和会禅宗”之所有精义,俱收其中!
  不同的见解修为,本属正常,绝非坏事;问题在于人人自以为是——没有一个统一的评判标准!所以必须和会各宗,以期“一代善巧,俱成要妙法门,各立其情,同归智海”。集《禅藏》、撰《都序》的主旨由此托出一重立经论的权威!
  三、宗密“和会禅宗”思想的历史意义
  当年宗密大师推出其“和会禅宗”的主张,并没有受到应有的理解和重视——宗密逝于会昌元年(841),四年后,唐武宗灭法,即有名的“会昌法难”。而禅宗正是于“会昌法难”之后,方真正遍及全国,成为中国佛学舞台的唯一主流。禅门那“不立文字”的宗旨宗风,在宗密集《禅藏》、写《集都序》之后数百年间,不但没有改变,反而行之更甚;而《禅藏》却下落不明,成为千古之谜。
  此外,史籍中也留下了不少蛛丝马迹,宋赞宁之《宋高僧传》,短短一段文字中,便透露出不少信息:
  “或曰:密师为禅耶?律耶?经论耶?”——这是当时人直接向宗密发问。
  “或以师不守禅行而广讲经论,游名邑大都以兴建为务,乃为多闻之所役,岂声利之所未忘乎?”——这是裴休引他人之批评,而为宗密辩之。
  “今禅宗有不达而讥密不宜讲诸教典者。”——这是赞宁撰《宋高僧传》时的事,直至宋代,还有人在挑衅宗密。
  这说明,宗密之“和会禅宗”主张触到了那些“教外别传”自居者的痛处,击中了他们的要害,然而,这也正是宗密“和会禅宗”思想的历史意义所在。
  为此,首先有必要对禅宗作较深层的剖析,特别有必要集中谈谈禅宗的一个与生俱来的矛盾,以及它对禅宗发展的负面影响。
  追求宇宙人生的真谛,乃是所有宗教和哲学的天然使命。而把以人类认识形态存在的“真谛”(即以语言、文字形式存在的,主观的“真知”)与本体性的“真谛”(哲学家称之为“真理”、“道”;神学家的“上帝”;佛教的“第一义谛”)区分开来,把后者置于前者之上,而视之为唯一追求目标,乃是南中国文化——魏晋玄学——达摩禅——曹溪禅一脉相承的特色。就此而言,禅宗的“指月之分”确是一次震聋发聩的革命。这一点,前人之述备矣,本文不拟多说。但问题的另一方面,却被严重地忽视了——
  当南禅五家把这一特色推到极端,作为“教外别传”之宗门标帜的家徽时,他们陷人了一个不可解脱的矛盾之中——如何证明!
  真理的标准,就源泉而言,是自我设立的(按:我们平时所说的“科学真理”,严格而言,应称之为“科学规律”)。不同时代、不同文化、不同信仰的不同个体,有着绝然不同的真理观,即是真理(之内容)自我确立的强证。但真理的存在形式,以及真理的运作、证明、把握,则必须是他在的、客观的、人人能具体对照的。人们首先把自己对宇宙人生之真谛的体会信仰化,这就是真理的内容——真、善、美;然后又把自己的信仰对象化,于是就有了客观的、可见可行的真理标准——人类有史以来的任何真理标准,都是以信仰对象为客体的理性描述,亦即信仰对象属性的理论归纳——基督教的真理观,即是对上帝德性的总结;中国儒家的真理观,即是对天道的总结;佛教的真理观,即是对佛性的总结。特定时代文化的人们,就是以具体的价值(观念)体系去衡量自己和他人的行为,凡符合的,就是真的、善的、美的;反之,财是假的、丑的、恶的。这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妍来显妍,丑来显丑,人人平等;这是社会的最高原则,不容怀疑,无可争辩,人人服从;这就是社会生活统一性的根本理由。而今南禅把一切外在的权威悉数推倒,全部销归自性——不立文字、不读经、不礼佛、不说破,他们实际上是要扫除那客观外在的、可见可行的真理标准——载于佛经、行于传统。他们认为,真理既然是自我设立的,那也只能自我证明,这是一种体证,“鱼儿饮水,冷暖自知”,任何人也无法参与,无法代替。自我肯定的结果,禅师的自信心、原创性是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鼓励,但他们却必不可免地失去了——统一性。
  当你一脚踢倒瓶子时是体悟了佛法大义,为什么我扔掉镢头就不是成佛境界?凭什么说你看见红日西沉所悟,就比我看见涉水倒影所见更高明?当我竖起一根手指时,你说我是假冒作家,要砍掉它,但很多人却因之大悟,满载而归,到底这根手指该有还是该无?赵州和尚今天说“金佛不度炉,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内里坐”,明天答人问“如何是佛”时,却再三说“殿里底”。他可以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为什么我不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结论:只要自己肯定,谁也插不进半句闲话!
  当达摩禅倡宗说俱通时,东山禅尚定慧双修时(一面是“密来自呈,当理与法”,一面是以坐为禅,非坐不可),甚至曹溪禅创定慧合一时,那外在的、对象化的、可见可行的真理标准还没有被彻底推翻,只不过为了更强调佛境的内在体悟,把天赋的、人人可以执行的真理评判职能,限制到僧团内部少数高僧中间。这种折衷的立场,加上早期禅宗面对的强大外在压力,统一性失落的矛盾,没有到暴发的程度。但问题的存在,是早已有迹可寻。
  四祖道信传法于弘忍,已不太平:
  《续高僧传》:众人曰:“和尚(道信)可不付嘱耶?”曰:“生来付嘱不少。”
  《传法宝记》:“众人知将化毕,遂谈究锋起,争希法嗣。及问将传付,信喟然久之曰:‘弘忍差可耳!’”
  五祖弘忍付法于慧能,更加惊险,《坛经》中明明慧能之偈明心见性,弘忍却不敢公开承认,把偈语擦去,说没什么了不起。而后又打暗号、猜哑谜,半夜偷偷付法。不待天明,即遣慧能下山,紧接着群人追赶;以至慧能于猎人队伍中避难,隐遁五年(一说十五年)之久。直到慧能于曹溪重开法门之后,还是麻烦不断。《坛经》中有人偷袈裟的记录,神会《南宗定是非论》更说:“因此袈裟,南非僧俗极甚纷纭,常有刀棒相向。”
  除了名利的贪欲所趋之外,禅宗立宗的内在矛盾,实是造成纷争的重要原因。当公开平等的真理标准变为祖师个人的印证时,他必然被卷入争斗之中而左右为难。当僧团中“一代一人”,宗祖的地位稳如泰山时,统一性失落的问题便表现为僧团内部的上下争夺。
  六祖以后,一面是禅宗的勃兴,风行全国;一面是“教外别传”的宗旨完全成熟;统一性失落的矛盾,开始渐渐尖锐。“一代一人”的局面真正被“分头并宏”所取代。从神会北伐,与神秀门下斗争正统,南北对峙开始,到禅分五家,门派林立,凌驾于一切之上,绝对权威的宗祖没有了。只要有一个山头,只要有一有力的护法,只要有相当的机缘,任何禅师都可以开一宗立一派。这时;统一性失落的问题,终于与名位权势的争夺划清界线,纯粹地表现为教理、宗旨、宗风的危机。危机的表现,即在于禅宗创造性的萎缩,日益模式化。
  本来,禅宗是最讲究即性发挥、最非模式化。但随着其僧团的成立扩大,模式化的倾向也就不可避免,最早东山门下以坐为禅和看心看净的模式倾向,遭到曹溪门下荷泽、洪州、石头诸宗的严厉批评。但曾几何时,曹溪所传的“五家禅”中,不约而同地出现了模式化的倾向。如果说沩仰宗的圆相、临济宗的棒喝和法眼宗以华严六相义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都是模式化倾向的萌芽的话,那么临济宗的“四料简”、“四宾主”、“四照用”、“三玄”、“三要”;云门宗的“三句”;曹洞宗的“五位君臣”,则绝对是僧团中接引学人、证明悟境的成熟模式!引人深思的是:这些模式化倾向,居然成为后人阐述区别五家门风的首选内容,此中消息,意味深长。发明这些模式的人,都是五家禅的开创者,他们都是些深谙禅宗之血肉骨髓的大德,何以冒“知解宗徒”之大不韪,去立那些“未了之名相”?请看他们的理由:
  临济义玄:“前廊下也喝,后架里也喝……盲目乱喝。”
  云门文偃:“没有三个两个狂学多闻,记持话路,到处觅相似语句,印可老宿,轻忽上流。”
  “便是屎上青蝇相似,斗接将去,三个五个,聚头商量,苦却兄弟”。
  “一期闻人说著,便生疑心。问佛问法,问向上向下,求觅解会,转没交涉”。
  为了鉴别真伪,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现象上是山头越来越多,模式越来越僵化,印证越来越莫明其妙,实质根子即是一个——只要是人,只要还是生存于社会之中,你就必需要有统一的、外在客观的、人人可见可行的真理评判标准。在佛教,这标准就是佛说、就是经典。禅宗企图推翻这一权威,若是半真半假,从窗扔出去,又从后门捡回来,还可混得下去;若是真的彻底蛮干,则必然陷入不可解脱的矛盾之中。
  至此,我们重温宗密大师当年的警告——“唯达摩所传者,顿同佛体,迥异诸门。故宗习者难得其旨,得即成圣,疾证菩提;失即成邪,速人涂炭”。
  达摩所传,与其他佛教诸宗,“迥异”在何处?
  为什么一不小心,就会“失即成邪,速人涂炭”?
  其根本,就是因为禅宗要抛弃作为真理标准的佛说。宗密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哪怕当时禅宗“殆且百家,宗义别者犹将十室”,他仍敢于指点江山,一言以概之曰“至道非边,了义不偏”!大声疾呼“呜呼后之学者,当取信于佛,无取信于人;当取证于本法,无取证于末习”,“经是佛语,禅是僧言,违佛遵僧,窃疑未可”,要“约佛和会”,为禅宗找回真理的标准。
  历史从正反二方面证明了宗密“和会禅宗”的正确性。
  如果说,明代的一些禅徒,高唱“满街都是圣人”、“酒色财气不碍菩提路”,其“狂”,乃是禅宗“自说白话”的逻辑之必然。
  那么,元代白莲教的“邪”,更能告诉我们,抛弃作为真理标准的佛经,真是会走火人魔,“速人涂炭”的!
  何为“空见”:“便道饮酒食肉不碍菩提,行盗行淫无妨般若。”
  何为“一合相”:“妄说夫妻是一合相”(《金刚经》云:“如来说一合相者,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六祖云:“心有所得,即非一合相;心无所得,即是一合相。”)
  何为“三关”:“妄指人身三丹田,仍内三关……又说自足至腰,三处疼痛,为外三关。”(禅家有“黄龙三关”、“兜率三关”等。)
  何为“不生不灭”:“有愚人妄以不产后嗣为不生,不断欲心为不灭。”
  何为“曹溪路”:“妄指人身有夹脊双关,作曹溪一派。又妄说六祖云:宁度白衣千千万,不度空门半个僧。”
  何为“无漏果”:“妄将眼眵鼻涕,尽皆吃了,谓之修无漏者。”
  何为“赵州茶”:“今有愚人,不明祖师大意,妄自造作,将口内津唾,灌漱三十六次咽之,谓之吃赵州茶。或有临终妄指教人用朱砂末茶点一盏吃了,便能死去,是会赵州机关。更可怜悯者,有等魔子,以小便作赵州茶。”
  但历史是无情的——这是对那些得逞于一时者而言;历史又是有情的——这是对如宗密大师那样的先知先觉而言。宗密之卓见,还是终于被“发现”、被承认,成为佛门主流。有史为证:至元九年(1272)元始祖召见从伦西庵等八位禅师,询问有关禅宗的教理问题。对于皇上的垂问,八位禅僧不约而同地依据《集都序》一一予以回答,不但是不懂佛道的皇帝全心信服,连当时在座的帝师、于佛法深有研究的八思巴也深表赞同,结果龙心大悦,下令印行《禅源诸诠集都序》,召示天下。
  这是一个标志,意味着禅宗主流,终于意识到其自身的矛盾,公开接受了宗密“和会禅宗”的主张。禅宗陷入“狂”“邪”的危机,为禅宗的自身调节得以避免。而第一个揭示危机、并开出药方,启动禅宗自身调节机制者,即是圭峰宗密的“和会禅宗”。
  〔顾伟康,美国佛教会、世界宗教研究院(Institute for Advanced Studies of World Religions)研究员,美国佛教会、佛教电脑资讯库功德会总编。发表有《禅宗——文化交融与历史选择》、《宗教协调论——中国宗教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信仰探幽》、《拈花微笑——禅者的智慧》、《禅宗六变》、《禅净合一流略》、《在电脑上读金刚经》等著作。主编《佛学辞典集成》、《藏经阁》等佛典光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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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愿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在世富贵全,往生极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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