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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碧城与戒杀护生 温金玉
内容提要:吕碧城是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个风云人物,少有奇慧,善诗工画。她恃才傲物、我行我素,开海上摩登风气之先。她倡导女权,呼唤女性应有独立自主之自由人格。曾居沪经商,因富于资,遂周游欧美各国,弘传东方文化,主张“世界之和平,断非国际条约及办法所能维持,必赖人心维持之。而和平之心,须由公道正义仁爱之精神养成之。” 故致力于戒杀护生的宣扬与践履。 中国近代佛教是一个风云变幻、俊杰辈出的时代。对这一时期,我们谈论更多的是重树律幢的弘一法师、是才情逼人的苏曼殊,以及致力改革的太虚大师和弘扬净土的印光大师。而对曾经名震一时的吕碧城如今却很少有人再提起。 一 吕碧城,原名贤锡,字圣因,一字兰清,法号宝莲。安徽旌德人。生于1883年,其父吕凤岐,为清光绪三年丁丑科进士,一生从政从学,曾任国史馆协修、山西学政,生有四个女儿。吕碧城排行老三,五岁能诗,七岁能画。十二岁时父亲不幸中风猝死,因无子,家产被族人分抢一空。吕碧城自幼定亲的汪姓人家又强行悔婚,解除婚约。继而母亲遭土匪劫掳,幸得父亲同年樊增祥救助,才得生还。多年后吕碧城回忆此番变故为“众叛亲离”、“伦常惨变”。十四岁时随母亲投靠在塘沽任盐运使的舅父严凤笙。二十岁时,因欲往女学读书,遭舅父阻挠,乃毅然独身出走,由塘沽至天津,期间曾撰一函至《大公报》,为该报创始人英敛之赏识,聘为编辑。由英敛之的揄扬,碧城在数月间,声誉鹊起。当时正在北京准备出国的女侠秋瑾,亦以“碧城”为号。《大公报》上署名的诗文皆以为出自秋瑾之手。秋瑾亦甚为推崇,便登门造访,二人一见如故。吕碧城回忆说当时秋瑾“作男装而仍拥髻,长身玉立,双眸炯然,风度已异庸流。主人款留之,与予同榻寝。次晨,予睡眼朦胧,睹之大惊,因先瞥见其官式皂靴之双足,认为男子也。彼方就床头庋小奁敷粉于鼻。嗟乎!当时讵料同寝者他日竟喋血饮刃于市耶!”吕碧城虽未应秋瑾之约“同渡扶桑”,但在以后秋瑾所创办的《中国女报》上曾为撰稿,影响甚大。碧城后来也参加了著名文学社团“南社”。 报人英敛之对吕碧城有提携之恩,曾介绍其与严复相识。严复亦觉碧城卓而不群,留她居于家中跟随学习。后又推荐给直隶学务部总办严修,严修即向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举荐由吕碧城来筹办北洋女子公学,因而她能出任北洋女子师范校长。当时年仅廿三岁。郑逸梅先生在《南社丛谈》中记述说:吕碧城,安徽旌德人,为凤岐太史之女,姐妹四人,惠如任南京两江女子师范校长,美荪任奉天女子师范校长,坤秀任厦门女子师范国文教师,碧城则任天津北洋女子师范校长。有“旌德一门四才女”之称,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传为佳话。惠如、美荪、碧城三人皆以诗文名世,时人有“淮南三吕,天下知名”之说。碧城于诸姐妹中尤为慧秀,工诗文、善丹青,能治印,并娴音律。1905年三月,英敛之亲自撰写序言,为她们出版了《吕氏三姊妹集》。一时中外名流投诗辞鸣钦佩者纷纷不绝。这些名流中有著名诗人樊增祥、易顺鼎,还有袁世凯之子袁寒云、李鸿章之子李经羲等。一时间,吕碧城引起文坛瞩目。内廷秘史缪珊如有诗赞说:“飞将词坛冠众英,天生宿慧启文明。绛帷独拥人争羡,到处咸推吕碧城。” 辛亥革命后,民国成立,北洋女学初则停办,继而改为天津女子师范学校。碧城于学校停办时离职,到袁世凯的总统府任秘书职。至袁欲以帝制自为时,碧城卓有远见,毅然辞职南下,奉母在上海安居。在沪一住数年,她一方面闭门读书,进修英文,一方面投资于西商的贸易公司,获利甚丰。碧城接受西方生活方式,放诞风流,十分奢华。她擅舞蹈,于霓光乐声中翩翩作交际舞,开海上摩登风气之先。她恃才傲物、我行我素,而不顾忌物议。有人将其比作《红楼梦》中的史湘云。她倡导女权,呼唤女子要有独立自主的自由人格。20世纪初本是一个风云激荡的年代,吕碧城有大量的诗作来回应这一时代,如“流俗待看除旧弊,深闺有愿作新民。”“待看廿纪争存日,便是蛾眉独立时。”有人评其诗为“拔天斫地,不可一世。”她曾跟从父执樊增祥学习,樊增祥称之为侄,并有评语云:“知吾侄不以得失为喜愠,巾帼英雄,如天马行空,即论十许年来,以一弱女子,自立于社会,手散万金而不措意,笔扫千人而不自矜,乃老人所深佩者也。” 她终生独身,能书能画,尤工于词,文学名家潘伯鹰形容其词“足与易安俯仰千秋,相视而笑。”龙榆生所编《近三百年名家词选》,将其词作为三百年词家的殿军。 1920年,碧城在母亲去世后,便打点行装准备出国,行前至京津访友,时谛闲法师在北京讲经,她曾前往谒见,对佛教有了初步的接触。她先至美国,入哥伦比亚大学学习,并兼任《上海时报》特约记者。1922年归国。1926年,她再度出国,漫游英、法、意、瑞士等国。写有大量游记,刊登于北京的《顺天时报》和周瘦鹃在上海主编的《半月杂志》上。1930年,吕碧城正式皈依佛教,法名曼智,并与太虚、常惺法师建立了密切关系。可以说,吕碧城是中国第一位具有世界眼光的佛教女性,自从与乙太虚为代表的世界佛化运动建立联系后,她始终不渝地为佛法西传与中外文化交流积极奔走。 1933年,吕碧城从瑞士回国,在上海寓居3年,捐款十万元给红十字会,倡导动物保护。“七·七事变”后,她再次出国,辗转于欧美国家,致力于倡导佛教,希望用佛教的慈悲理念呼吁“护生戒杀”,来阻止野蛮的战争。她叹神州陆沈,其诗词悲愤哀感,如:“孔雀徘徊,杜鹃归去,我已无家。”随著欧战的狼烟四起,她于1940年返国,寓居香港,潜心学佛,在此期间,她著成《欧美纪事》、《观音圣感录》等。室中悬挂观音大士像,常以戒杀劝人。1943年1月24日,病逝,享年61岁。她将全部财产二十余万港元布施于佛寺,并遗嘱:“遗体火化,把骨灰和入面粉为小丸,抛入海中,供鱼吞食。”其词曾有“花瓣锦囊收,抛葬清流。人间无地可埋忧。”可谓圆满了其心愿。后人将其所著合刊为《梦雨天华室丛书》。 二 吕碧城在中国佛教近代史上的意义主要是倡导“戒杀护生”的思想,并以此来促进东西方对佛教慈悲理念的认同。早在1926年出国前,她曾拟创办月刊,“以人类不伤人类及人类不伤物类二语为旨。” 此事未果。出国后,又与日人合作提倡戒杀,仍未果。她在欧洲时,见西方人士崇尚物质文明,不识因果轮回,食必甘肥,残害物命。尤其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生灵涂炭,命如草芥的惨痛于有良知之人,记忆犹新。1928年她偶见伦敦《泰晤士报》载英国皇家禁止虐待动物会函,心灵深受震动。她称其为“天良上一线之明。”于是她当即致函英国皇家禁止虐待动物会,陈述自己有关保护动物的见解。并决计谋创中国动物保护会,起草了《谋创中国保护动物会缘起》。是年12月25日,她在日内瓦断荤。她说:“因食肉而习见流血之惨,养成凶残之性,人类且自相杀害,兵战格斗一触即发,酿成痛苦之生涯。”“故残忍之人,乃战争祸乱之发酵物。” 她为此奔走呼号,与欧美各国的“蔬食会”建立广泛联系,并将资料寄回国内,大力宣传戒杀护生的主张。1929年,她接受国际保护动物会的邀请,赴维也纳参加该组织的会议。她特别声明:“废屠非仅予个人之主张,亦且代表吾国一切爱和平而蔬食之人云。”她出席此会,虽非受政府或团体之派遣,但作为唯一一个应邀与会的中国人,在在处处都维护了国家和民族的形象。 欧美人士虽然也提倡保护动物,但仅限于禁止虐待动物,而不及于保护动物的生命。碧城以佛家慈悲的精神,宣说于保护动物不受虐待外,还应进一步戒杀,以保护动物的生命。碧城之言论初不为听众所接受。她演讲前,会议主办者说,不必坚持废屠之议,因为会议主题仅以禁止虐待动物为宗旨。她说,我来参会就是为了发表自己的主张,若人云亦云,我又何必说呢?她在演讲中陈述:“吾华人占世界人口总额四分之一,且有将近五千年之历史,则吾国保护动物之道,或亦世所乐闻也。查此项主义,滥觞最早,而成于三种源流:一佛教;二孔教;三古代法制。佛教之旨,严禁一切屠杀。孔教则示节制,不得残忍滥杀,有‘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之说。至于古代法律,则散见于约近三千年前周代之礼制,有天子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民无故不杀豕之说。盖必因祭祀宴饷等典节,不得已而杀牲,日常食品唯蔬菜米谷而已。……唯予个人之宗旨,此次欣然赴贵会演说者,乃为世界废屠运动。吾辈既讨论种种方法,保护动物无微不至矣,然最后仍承认动物之应被杀,则吾人对于此点,将如何解说之乎?禁止虐待,仅为吾希望之一部分,而不能完全贯彻吾之主张。无论吾之希望其实现之期如何遥远,虽在千年之后,予誓从今起开始运动。人类之杀动物,完全系以强侵弱,予以为世界文明之重大羞耻。……予更敢声明者,世界之和平,断非国际条约及办法所能维持,必赖人心维持之。而和平之心,须由公道正义仁爱之精神养成之。” 演讲时,吕碧城身穿中国服饰,以所带中国戒杀学佛之书奉赠与会者,引起热烈回应。该地报纸纷纷刊登,认为会中最为抢眼、耸人视听之事为中国吕女士之现身讲台,其所著之中国绣服富丽华贵,尤为群众目光之焦点。演讲后,亦有人接受其观点,提出保护动物之道最上者为废屠,其次为改良屠法,再次为禁止虐待。会后,德国、义大利、西班牙等国代表均热情邀请她赴本国演讲。她在这次会上无疑得到了各国保护动物组织和团体的尊敬,各地的蔬食杂志纷纷约她撰稿。她则编译了《欧美之光》一书,向国人介绍欧美各国保护动物运动。 吕碧城认为倡导戒杀,必须提倡素食。为此她撰写了大量的介绍文章,有《各国素食大会名目地址表》、《各国素食杂志表》、《伦敦素食会》、《海外素食谈》、《在维也纳之演讲词》、《耶路撒冷乱事感言》、《呼吁已死之良心》等篇,以及国际素食大会和美国素食会的活动照片。在保护动物方面,有《各国保护动物近讯》、《世界动物节》、《美国动物节》、《德奥瑞士医家反对活剖之联合宣言》、《使人种恶化之科学》、《香聪历劫》、《柏拉图与象》、《动物之福音》、《女界须知》、《印度因果轮回社来稿》、《眼前果报》、《普告教育家》、《英议院人道主义》,以及欧美各国保护动物的照片。 她指出,人与动物“同此血肉,同此感觉,唯以形貌之异,遂摈诸道德矜怜之外,以彼之痛苦流血,餍我口腹之快,利用之私,悍不动心,腼不觉耻,此岂以文明进化自诩之人类所应有之态度耶?使此秽德腥政,与天地相悠久,则吾宁愿此瑰丽之地球及早陆沈,以涤巨玷,四大皆空,万有寂灭之为愈也。英国禁止虐待牲畜会,有百年之运动,始微著成效,吾人欲谋范围较广之组织,应予为千年之运动。吾生有涯,世变无极,唯以继续之生命,争此最后之文明。庄严净土,未必不现于人间。虽目睹无期,而精神不死,一息尚存,此志罔替。吾言息壤,天日鉴之。凡我同志,盍速兴起。”表达了戒杀护生的决心。 在欧洲时,一次吕碧城与一西方女士聚餐,有一蚁蠕行于桌布,此女士以指搓死。吕劝其不可伤生。此女问吕是否为佛教徒,吕答曰:所谙甚浅,唯戒杀宗旨与吾本性契合,则不妨皈依之。并认为唯佛教可以弭刀兵于人心,立和平之根本。 尊重生命、珍惜生命是佛教最根本的理念,这突出表现在“不杀生”的戒条中。《大智度论》卷13中说:“诸罪当中,杀罪最重;诸功德中,不杀第一。”不杀生主要基于两个理由,一是培植慈悲心,一是避免杀生恶业。愿云法师有诗说:“千百年来碗里羹,冤深如海恨难平,欲知世上刀兵劫,但闻屠门夜半声。”近代弘一大师有感于斯世众生备受苦厄,遂以护生为行持教化,曾有偈曰:“是亦众生,与我体同,应起悲心,怜彼昏蒙;普劝世人,放生戒杀,不食其肉,乃谓爱物。”并与其徒丰子恺共成《护生画集》。素食是以食用植物为主的饮食方式,是落实不杀生的根本保证。《楞伽经》说:“凡杀生者多为人食,人若不食,亦无杀事,是故食肉与杀同罪。”素食的根本目的是培养人的慈悲心念。今天野生动物的数量和种类日益减少,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被我们人类给吃掉了。如今重温吕碧城的话,依然觉得人类应当学会敬畏生命,善待我们的生存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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