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皮影:乐声灯影里的落寞 |
 
云梦皮影戏兴起于清中叶,已有300多年的历史。云梦县是湖北省的“皮影之乡”,这里的皮影,楚腔汉韵,自成流派。然而,由于电视、网络的飞速发展,云梦皮影随着时间的流逝正被推向一个寂寞的角落…… 有这样一个美丽的故事发生在2000多年前的西汉:汉武帝的爱妃李夫人因染重疾,不久便乘鹤西去。汉武帝思其心切,过于悲伤而导致神情恍惚,终日不理朝政。一日大臣李少翁出门,路遇孩童手拿布娃娃在玩耍,倒映于地的影子栩栩如生。见此,李少翁心中一动。他用棉帛剪裁成李夫人的影像,涂上色彩,在手脚处装上木杆。夜晚围方帷,张灯烛,恭请汉武帝端坐帐中观看。看罢,汉武帝龙颜大悦,爱不释手。从此,李夫人的剪影成了汉武帝对爱妃的情感寄托。 这个美丽的传说据说就是我国皮影戏的起源。 “一口还叙千古事,双手对舞百万兵。”皮影戏是我国出现最早的戏曲剧种之一。由于其演出装备轻便,唱腔丰富优美,表演精彩动人,千百年来深受广大民众的喜爱,流传甚广。 “梦泽影戏馆”的楚腔汉韵 “把守关前昼夜寒,过关人儿仔细盘。哪怕是铜打铁罗汉,无令过关难上难。” 来到湖北孝感市云梦县城关东正街95号的“梦泽影戏馆”时已是中午时分。还未进馆,浓浓的楚腔楚韵已伴随着铿锵的锣钹飘至耳边。旅途上的疲累瞬时被抛至九霄云外,我们都禁不住加快了脚步。 刚走进梦泽影戏馆的那一刻,我感觉像被轰然击倒一般。但见馆内正中横着不足5米长的舞台,亮光处一块3米余长一米余宽的白色幕布上,一个黑脸大将军屹立城头,挥舞兵器,威武异常。台下阴暗处横陈八九排长凳,满目尽是稀稀疏疏的花白须发,一个个或站或坐,摇头晃脑,手指轻扣,似醉似痴……
这个场景使我想起了曾经十分痴迷的一部电影《天堂电影院》。影片中展现的男女老少在银幕前的种种痴迷状态曾深深地打动了我——那些已经对影片熟悉到能抢在剧中人物之前念出对白的观众依然为影片中的每一处起伏或笑得前仰后合,或悲至痛哭流涕;孩子们为了看电影法宝出尽,常常在最后一盏灯熄灭的时候还恋恋不舍;看电影的人们见了面都嘘寒问暖,笑脸相迎,亲如一家……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在这个流行与速食大行其道的年代,这一切却都是久违的了。 是的,我被震慑住了,在那个所有人都不曾感觉异常的时刻,在那个小小的不足60平方的馆子里。 表演结束散场后,我们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聊起了家常。老人兴奋地说:“秦礼刚的影戏演得好,我喜欢看。我看了20多年,每天都得看,除了年三十,因为他不演。我有这个瘾,皮影皮影,我也看着过瘾。” 老人说话时眼中迸发出的光彩使我心里感到阵阵的温暖,那股兴奋的劲儿就像疯狂的年轻歌迷看到他的偶像时一样,只是那光彩在老人脸上沧桑的皱褶映衬下别具深意。 老人还告诉我们,县城里流传着一首民谣:“看牛皮(指皮影),熬眼皮(打瞌睡),摸黑回家撞鼓皮(墙壁),老婆挨眉(批评)捏闷脾(受气)”,足见皮影的魅力。 话说云梦皮影 云梦处于三楚腹地,接荆襄,邻武汉,汉属安陆县辖,西魏置云梦县。地势南北狭长,北高南低,平原广阔,河渠纵横,素称鱼米之乡。涢水南流,汉丹东去,汉孟、汉宜公路贯穿全境,交通便利,历来是民间艺人行艺的风水宝地。
云梦县是湖北省的“皮影之乡”。云梦皮影戏兴起于清中叶,在当地已有300多年的历史。到20世纪初,全县有皮影戏70多台,从业艺人140之众。50年代,全县有皮影戏30多台。皮影艺人配合土地改革和抗美援朝运动编演了很多现代剧目,如土改时的《白毛女》、《三世仇》、《九件衣》、《夫妻观灯》,抗美援朝时的《一车高粱米》、《朝鲜女英雄——金顺善》等需要。1957年云梦县成立了皮影队,他们长期深入农村演出,极大了地满足了广大农民的文化生活。当时的代表人物是陆春元,他在云梦、安陆、应城、汉川、府河等一带的广大观众中,享有很高的声誉,人称“府河陆皮影”。1984年他还以民间艺术家的身份参加了第四届全国文代会。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是云梦皮影戏最鼎盛的时期,全县有70多台皮影戏班活跃在农村。1979年3月19日,胡耀邦同志在新华社记者所写的《云梦县充分发挥民间艺人作用,丰富人民的文化生活》一文中批示:“我看这个方向对头,请文化部党组研究。”给云梦皮影戏以充分肯定。1992年省文化厅授予云梦县“皮影艺术之乡”的光荣称号。 云梦皮影以说史见长,演唱的剧目多是早已流传在民间的传说故事,经过知识分子的再创作编写成书,供艺人们演唱的。一般以长篇书目为主,故事连贯,情节曲折。如《杨家将》、《岳飞传》、《西游记》、《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李自成》、《包公案》、《三国演义》等。 云梦皮影两人一台戏,前台演唱带操纵,后台击乐伴奏。其唱腔有着浓郁的地方特色,主要以民间小调打麦号子为主,后受姊妹艺术的影响,又糅进了楚,汉剧唱腔,加进了弦乐伴奏,使之更加悦耳动听,自成流派。 据该县文化馆统计,目前活跃在城乡常年不断进行皮影演出的剧团有26家。云梦县城里原来只有秦礼刚一家,现在又发展了5家。虽然说竞争也很激烈,但是由于秦师傅的表演和他制作的道具在全县都是最好的,所以他的观众一直是最多的,每天都有100多人,不少是一清早从几公里外赶来的。 皮影艺人秦礼刚 秦礼刚是我国著名皮影大师陆春元的关门弟子,年近六旬仍活跃在云梦皮影艺术舞台上。自1986年创办梦泽影戏馆以来,每年演出360多场次,观众达8万人。他在继承传统皮影雕刻技术的基础上,将陆派的影子与门画融合,使云梦皮影制作艺术日趋完美。1987年,他制作的皮影《辕门斩子》参加全省民间美术展览,获优秀作品奖;2001年,演出的皮影戏《汉孝子黄香》被制作成画册,由湖北美术出版社出版;2003年11月,选送了12件皮影作品参加全省民间艺术之乡农民画展,其中《天仙配》获金奖、《猪八戒背媳妇》获铜奖。他用1年多业余时间精心制作的1.1米的“皮影王”,堪称当代皮影制作工艺上的一绝。
秦师傅打小时候就对皮影戏着迷。“我小时候从懂事开始就非常喜欢皮影戏。我家离城里比较近,经常到城里来捡粪。跟家里说是出来捡粪,实际上我是瞒着父母到城里来看皮影。那个时候我们农村小孩儿哪有钱啊,没钱买票,就到茶馆后台——后台都是用木板钉的——用小刀把木板挖一个窟窿,一指头多大的窟窿,就跟看西洋镜一样的。有时在外面瞄的人多了,就怕自己占的这个位子失掉。” 真正演上皮影戏,是在上个世纪的70年代末期的事情。只读过4年书的秦师傅,由于心灵手巧,制作的皮影道具精细逼真,连专门从事皮影艺术的人也赶不上他。再加上他嗓子好,学什么像什么,终于被云梦县最具影响的皮影老艺人陆春元收为关门弟子,专门从事皮影艺术,实现了他少年时代的梦想。 几年努力后,他在影子制作和演唱技艺上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平,农闲时就到农村为农民演出,农忙时就到城镇为居民演出。秦礼刚演出的内容大都是他师傅教的,主要是从民间流传的通俗中国文学作品《封神演义》、《东周列国》、《隋唐演义》、《包公案》等里面改编的故事,内容十分丰富,可以连续演出5年剧目不重复。很多老年观众都把他表演的皮影戏当做历史来看。有人统计,看过秦礼刚演皮影的观众已超过110万人次。影戏馆门票最初是两角,现在为一元,就靠着这项票房收入,秦礼刚不仅送3个孩子完成了中学、大学学业,还建成四层楼的现代皮影戏馆——“梦泽影戏馆”。 一直以来,秦师傅都在不断努力改进皮影的制作工艺和表演技法。以前的影子都是用驴皮和纸等材料制作的,人物形象和服饰简单粗糙,既笨重又不透明。秦礼刚大胆实验,改用透明硬塑料片制作皮影,人物脸部形象和服饰全部采用透雕手法,再涂以印刷油墨。新的影子色彩鲜艳通透,形象细致明朗。在影子造型上,他突破了背景、道具的老套,制作了群体人物影子以及山川树林、城墙楼阁、花鸟虫鱼、云霞雾气等多种多样的背景及道具,人物的眼睛能转能眨,嘴巴能开能合,形象十分生动。 在表演技法上,他推翻了许多不合理的陈规旧套。传统皮影规定影子只准右上左下,女角不能开场和收锣等,这些规矩有时与剧情发生抵触,束缚了表演者的手脚,也弄得观众很不耐烦。秦礼刚冒着风险对这些祖师爷传下的规矩进行了大胆突破,如在演《杨门女将》的时候,就让佘太君开场,穆桂英收锣,再也不是与剧情毫不相干的八贤王、寇准了。影子上下场也不拘左右,灵活运用。他还把戏剧的很多唱腔、民间小调引进皮影里,让说白更形象生动,唱腔更委婉动听。这些革新得到了广大观众的认可。 皮影艺术的失落 皮影戏这门传统的民间艺术,在拙中寓巧的表演中,以其独特的造型与唱韵孕育了前辈们的智慧。然而,由于电视、录像、电影、KTV、网络等文化娱乐形式的发展,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越趋多元化,年轻一代往往沉迷于对流行的追逐,皮影艺术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推向了一个益发寂寞的角落。
“每天来这里看演出的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老戏迷,偶尔还会有外国的游客,或者是慕名而来的艺术工作者。年轻人嘛,哪个愿意夹在老人堆里看皮影、泡茶馆?”面对本地观众渐趋“老龄化”的问题,秦师傅显得十分无奈。 秦师傅告诉我们说,皮影是一门易学难精的民间艺术,要能唱会舞,还要精于雕刻,不仅对身体素质的要求非常高,而且需要十分深厚的艺术造诣。另外现在的民间艺术市场萧条,外面的诱惑又不断膨胀,学皮影的人越来越少了。“曾经有一些人来拜师学艺,但大都悟性不高,我最终没有收下。我另外几个搞皮影的朋友也曾收过一些徒弟,但他们后来大多也改行了。” 陈红军是秦礼刚现在惟一的徒弟,今年刚刚出师,在伍洛镇开了一个“伍洛皮影馆”。据秦师傅说,陈红军自小就对皮影戏十分感兴趣,年少时拜他为师,由于悟性很高,成为秦师傅的入室弟子。可是学了3年以后,红军的父母觉得学皮影难以维持生计,便催促着红军到北京经营起豆腐买卖。在北京卖豆腐一卖就是10年,虽然月收入2000多块,生活也得以维持,可是那份对皮影戏的热爱却一直撞击着红军的心灵,使他总感觉生活中欠缺了点什么。怀着那份无法割舍的皮影情,陈红军毅然结束了在北京的买卖,又回到了云梦,跟随秦师傅操起他梦牵魂绕的皮影。 听罢红军的故事,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那您的孩子呢?他们不玩皮影吗?” 秦师傅的脸上似有愁容,他跟我们说,他膝下有两儿一女,大儿子是云梦县中医医院的医生;二儿子毕业于哈尔滨工业大学,曾南下深圳工作,后因车祸致残,现于家中;小女儿在宾馆当服务生。“孩子们觉得皮影这行当没什么出路,都愿意出去闯。我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话语之间,秦师傅3岁的小孙子秦朗从幼儿园回来了。秦师傅的脸上霎时泛起了一丝微笑。他欣慰地告诉我们,小孙子对皮影兴致很浓,常常在他做皮影的时候,一个人在旁边又舞又唱。可是到他长大以后,会继承爷爷的行当,将皮影戏进行到底吗? 在异国文化大潮来势汹汹国内流行文化商业演出尘嚣甚上的今天,类似皮影之类的古老的民间艺术却眼见走向没落,用老人的话说就是“技艺虽不高,和者渐已寡”,实在叫人唏嘘不已。虽然皮影戏在国外受到关注乃至赞誉,可是在国内却和者寥寥,摆脱不了“墙内开花墙外香”的尴尬处境。据了解,一些官方或民间的公司也曾有过将皮影艺术作用于商业手段的想法,在谋取利润的同时,期待给皮影艺术营造出第二次青春。然而事与愿违,在来自市场等各方压力下,一些大胆又不乏新奇的创意都流产了。 于是,我开始想,现代人都怎么了?为什么这些迷人的古老的民间艺术在今天变得如此举步维艰?曾经,我以为世界上惟一的永恒是属于艺术的,可是眼前所见,耳边所闻却让我心生怀疑。云梦之行让我如愿见识了皮影的魅力,也让我为这——古老民间艺术的现状而感到心痛…… 一位好友从大理旅行回来,带给我一个昭君的皮影。望着眼前这个色彩明丽、做工精致的皮影,回想起不久前的云梦之行,一种莫名的惆怅缓缓涌上心头。 在许多地方,皮影正在成为一种热门的民间艺术收藏。然而刻工再精美、历史再久远的皮影,如果无人会操纵表演,无人给其血液般的唱腔,它便仅仅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而已。我们永远领略不到那种“隔帐陈述千古事,灯下挥舞鼓乐声”的精彩,体会不到那种“一张牛皮居然喜怒哀乐,半边人脸收尽忠奸贤恶”的生动。陈设的皮影虽然有价值但却没有生命,就如同珍稀动物的标本一样,留给后人更多的只能是遗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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