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老思想与我国古代的意境论(二) |
 
以言尽意、立象以尽意的局限 老庄和佛家深知:“言不尽意”,“立象”只不过是比“立言”更能尽意的另一种媒介和工具,但“象”也是难能尽意的。比“立象以尽意”更为精妙的方式是“造境、立境”、“借象取境”、“立象观境”。 虽然“象”作为一种重要的广义的语言媒介,是中国先哲和智者借以审美、悟道的重要媒介工具和方法,“象”中所蕴含的信息要远比单纯的文字符号更为丰富和精妙。“象数”乃是中国先贤和智者用以把握、领悟宇宙自然大道运化所体现出的深层次的同构、全息自相似的本质内在关系的至高妙的方法。在这里“象”一般具有定性的功能,“数”通常具有定量的功能,二者通常是可以有机交互作用的。“境”充分地包含了“象”,但又能“超以象外”,“境”中有“象外之象”、“味外之韵”、“韵外之旨”……。总之,以“象”表意远比以“言”表意更具优势,在很多时候“立象”所蕴含的意味远比“立言”表意来得更微妙、细腻、丰富、贴切。但“境”中则包含了意味无穷的、深邃精妙的全息内蕴。“境”更是中国先贤、智者用以悟道、审美的至高妙法。基于老庄和佛家的思想,中国先哲和智者对“言”、“意”、“象”、“境”的关系有着非常深刻精辟的认识。比如,王弼对言、意、象的关系就有着非常精辟、深邃的论述:“言生于象,故又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又可寻象以观意。言以象尽,象以言着,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可以忘言;象者所以尽意,得意以忘象。”这就是说,言不能尽意,故需要立象以尽意。立象的最终目的是尽意,一旦尽意即可忘象。“象是一种交织着多种意念的模糊集合体,可以不必确指某种概念,可以表达语言无法表达的意思,可以面面观照,以尽乘一总万之妙。又可以横出旁伸,余味曲包,产生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唯有以象尽意,才能使接受者目击道存,在迅捷直觉体验中步入艺术的灵角。”“象”的本质仍然是用以尽意的媒介和工具。这里所要尽的意,既是主体欲表之意,更是主客体交融、全息相应时所领悟的宇宙要义和真谛。 形象大于思维,也大于语言。好的语言应当通过兴、比、托物、象征、比喻等方法,勾画精妙的、点到为止的意象,营造、创建和烘托意味无穷、蓄意深远的意境。言说出来的和能思维到的总是挂一漏万的,总是局部和片面的。执着于可说的、澄明的科学语言,虽然可促进人智科学的发展,但却自我阻蔽了灵性的玄览、禅观的显现,阻蔽了诗意的妙觉、灵悟。只有进入超语言、思维、逻辑的妙觉、玄览、禅观、灵悟才能够较为接近地把握全体。只有“明心见性”、“得道成佛”时显现的大圆镜智才能够与天地宇宙全息相应、圆融为一。 由于人类认识事物的最根本的方法是必须借助于某种媒介,比如工具、语言符号系统以及逻辑思维,这就必然导致人类认识和观测事物时只能从事物所显现出来的关系和属性中去认识事物,而不能直悟事物的本体,由此人类得出事物的本体是不能被认识的,甚至干脆否认其存在。或者说事物的本体等于事物所显现出来的全体关系和属性的总和,这是不可穷尽和无限的。事实上就算人类能够借助工具媒介去穷尽了事物的属性和关系,那这种属性和关系也已经不是事物本体所表现出的,而是附加了许多工具媒介和原来的事物关系的复合关系而不再是原来的关系和属性。 当今人类认识方法论在相对论、量子力学及其测不准关系的确立后,似乎已确定了人类认识能力的极限,注定了人类要永远在怪圈和悖论的纠缠中生存。测不准关系和歌德尔定理已充分标定了人智的边界和极限。前者已确定了人类欲借助外在工具仪器拓展自身能力的途径已有了不可逾越的边界,后者则表明了人智的思维能力确实地有了不可逾越的极限。歌德尔定理在实质上已经揭示出人智思维的局限性,即人类运用逻辑思辨的方法认识事物所达到的局限和边界。人类要想建立包容性涵盖面大的认识体系,就不可能获得好的完备性和无逻辑矛盾性,如果要想获得好的完备性和无逻辑矛盾性,就不可能获得大的包容性和涵盖面。人类的逻辑学中也有一个定理,对一个概念,其外延和内涵成反比。说明了创立大而不当、空洞的概念是不能导致真知灼见和有益信息的产生。但从另外一个方面也正说明了人类的思维和智能中确实存在着不可逾越的极限。 借助语言和符号系统进行交流也是有局限性和弊病的,导致很多事情无法诠释交流、全息相应,甚至不可避免地会产生附加的干扰信息,哪怕是通过用多角度地的语言比喻、隐喻、暗示、寄托等等方法,也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兔子嘴效应”。从而造成误解、彼此不能沟通。测不准关系的本质也是属于借助外界的工具和媒体来认识事物的人智的方法。只要借助了外界媒体,就必然会在观测和认识中产生附加的干扰,再加上人的不纯净的心性所释放出的信息干扰,导致难以正确客观的认识事物,难以很好的传情表意和相互理解沟通。人类采用这种认识方法永远也不可能获得对事物全息相应的认识。借助于外在的工具和媒体的方法还将受到环境、能源、资源等方面的制约。人的不恰当的思维和意识也会对渺观世界的事物产生干扰作用。只有正见、正识才能与事物圆融无碍的全息对应和交流。借助于语言逻辑符号体系,外在的工具媒体是不能得出大的、全新的创造性的真知灼见的,人世间的大思想家、大学问家、大科学家在获得关键性的突破性的、创造性的、全新的重大的发明和发现时都是采用了一定层次的妙觉、玄览、灵悟、禅观的方法,在此之后应用语言逻辑思辨的方法只不过是对重大的发明发现加以证明以及推广而已。 借用外在的工具、语言符号概念、理性、逻辑思维体系去研究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只能直接指向人心的佛和道的精髓要义,是完全不可能的。隐喻性、象征性、模糊性的说法,注重营造和烘托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形外之象的表述方法也许在一定程度上是真正可取的方法。老子为何只写了五千言?真正的佛经也不多言,禅宗更是主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也许这才是能见佛得道的大法。 语言的实质只是一种人类借助符号媒介系统用以传情表意、交流沟通的工具。哪怕再好的、再精确的语言,在传情表意时都只能是抛砖引玉性的、粗略、局部的、点到为止的、以点带面的提供某种意象、情景、意境。即使是较为精确的科学语言也不例外,只是较之生活语言和诗的语言精确性要高一些,需要通过提供语境才能够表意的成分少一些而已。语言是人类在不能找到更好的传情表意进行相互交流的工具时,目前人类所能够找到的最好的交流工具。但却远远不是理想的工具,从某种意义上说只是一支蹩脚的拐杖。特别是在人类进行深奥的情感体验和超意象的交流沟通时,语言就失去了作用。在人类的相互交流中只可意会、妙觉、玄览、禅观、灵悟,不可言传的时候非常多,语言永远也无法说明什么是“道”、“美”等极深、极难、极复杂的内涵。禅宗深知“高峰妙”上是不可言,甚至是不可象喻的。只能在某种妙境中禅观、直悟。 再高超的直抒胸臆、直白描写和叙述描摹、再现都只能获得有限的、粗造的传情表意,正所谓“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不能交流传达出精致的、意味无穷、深妙幽远的心境和神韵。也不能进行不增不减的全息相应、圆融洞通的交流。唯有通过某种高妙的造境、创建心灵全息场,并且具备了“神遇”、“意致”、“妙觉”、“玄览”、“禅观”、“灵悟”的能力,才能凭借境界获得意味无穷,无限深妙幽远的内蕴和不增不减的全息相应、圆融为一的传心、传神的认识与审美、交流与沟通。老庄为什么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老子》第四十一章),“无状之状,无物之象”(《老子》第十四章),“至精无形”(《庄子·秋水》)佛陀为什么说“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在老庄和佛家看来,无论人用多高的技艺、多么卓杰的语言和使用多么精巧的工具,只要一发出声来、一使用语言和工具媒介、一造出形来,所表现的东西就必然是挂一漏万、有偏不全的。一经言说的美,那怕是绝顶高超的诗人的言说之美,就不再是全美;一经发音的乐音,哪怕是最杰出的音乐家昭文所演奏出的乐音,就不再是全音的天籁之音,因为“至乐无乐”(《庄子·至乐》)、“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庄子·知北游》)。就是这个道理。所谓“无乐之乐”乃是指已经处于欣赏领悟至为高妙的天籁之音的化境,而能与整个天地宇宙中的至全至美的音全息相应、圆融通会,再无需凭借任何另外的演奏技能奏出的乐音。只有在至高的清静无为、五蕴皆空、澄怀无住中才能生出妙有,才能“神遇”、“意致”、“妙觉”、“玄览”、“禅观”、“灵悟”到一切音、一切象,也就是在无思、无言、无任何工具媒介的“无待”中与天地宇宙中的一切象、一切音、一切美全息相应、圆融为一。由此可以近一步得知,老庄之所以要提出“绝圣弃智,……绝巧弃利,……绝学无忧。”(《老子》第十九章)之说,绝非提倡蒙昧主义、虚无主义、不可知论和愚民术,而是在深知即使是圣人之思也是人之思、圣人之智都是人为的人智,圣人的技巧也是人为的技巧,因而都是有偏不全、有漏有限的,在这种情况下为人类指明了一条能够超越人的局限,充分挖掘人的无限潜能而获取无漏的、全美、全智的与宇宙大道全息相应、圆融为一的大智慧、大方法。 本人认为传情表意、交流沟通有三个层次:一是直抒胸怀、直白的描摹和叙述的方式,精湛和高超的直抒胸怀、直白的叙述固然能够达到较高的认识与审美的层次,但因为其凭借的语言文字,包括图像这一广义的符号媒介系统,本生就有极大的局限性而受到局限。比之更高的一个层次是借象取境,兴象、立象以造境、创建心灵全息场的方式。这一方式如果达到高妙的程度,则可以获得一定程度的“神遇”、“意致”、“妙觉”、“玄览”、“禅观”、“灵悟”的能力,从而既能够包容直抒胸怀所能够达到之传情表意、交流沟通的最高层次,又能够超越这一层次,进入不可言传、不能象喻、只可“神遇”、“意致”、“妙觉”、“玄览”、“禅观”、“灵悟”的超以象外的、更为深广奥妙的无垠世界。第三层次也是最高层次,是前述的无所凭借的“无待”的传情表意、交流沟通的层次。这正如佛经中所言的“两佛相对无言”之境界。因为这时一切都是全息相应、圆融为一、洞通全晓的。当然许多人可能会否认有这种境地的存在。甚至认为语言之外无世界。不承认有不可言传只可神会的世界存在。认为语言和思维之外的世界是不可想象的,是虚幻的,甚至认为是思维的错乱所致。语言之外真的没有世界吗?虽然,当代西方语言哲学家对此已有了共识性的肯定回答。如果把思维看作是语言的产物,那语言之外当然就无思维存在,而思维之外当然就没有了可被语言逻辑、外在工具媒介操作的,能被逻辑、经验实证和感知的世界了。事实上这种说法对我们的经验逻辑和六根所感知认识的世界来说,也许是正确的,有价值的。但其价值只是一种人类为自身划地为牢、自我界定,并在这种牢界内尽可能踏实、高效的有所作为的价值。当站在更高的价值和意义的角度上来看,这种看法其实是十分有限的,甚至是负面的。这将导致划地为牢、固步自封、自以为是,偏狭有限的意识和思想的产生,导致人类对大是大非、大善大恶、大真大伪的无明,导致对人类这一宇宙生灵具有无限可开发潜能和生命价值意义的漠视,导致人类极大的阻蔽了能获得“神遇”、“意致”、“玄览”、“禅观”、“妙觉”这类灵性的显现,导致了不承认语言之外存在着能够被心灵以超语言、超思维的方式“神遇”、“意致”、“妙觉”、“玄览”、“禅观”、“灵悟”的美妙无垠的世界,导致了对诸多不可解释的现象(比如人体特异能力现象和其他超自然现象)的视而不见和矢口否认,或企图以浅层次的“心灵体验”和“非经验感知的实在”等等之说就想加以搪塞,这对人类寻求大自在、大解脱、大超越形成了极大的阻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