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诗不分明 |
 
潘向黎在《新民晚报•夜光杯》开专栏“看诗不分明”。“不分明”取自《子夜歌四十二首》里“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字里行间弥漫着江南的烟水气。作者认为,人生在世,黑白要分明、爱憎要奉命,赏罚要分明,但看诗可以不分明。现在的日子太忙太紧太实用了,有时让人觉得活得有点可怜。背对潮流坐下来,静静地读古诗,那真是“是个中国人真好”甚至“活着真好”的时光。我们跟着作者看诗,也不必“分明”,随便翻开一页读下去,品味那一串串的诗歌,玩味其中的情境、奥妙。品味一下《矛铭》,诵两句《书锋》,重温《渡易水歌》,再咀嚼《渔父歌》,就会对一个“忍”字,有了新的体会;遇到烦人的黄梅天,作者却将贺铸、李商隐写雨的诗词慢慢品玩,那些许烦恼便变成了烟雨画境;讲述“落霞与孤鹜齐飞”、“残菊飘落满地金”、“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公案,初读颇有些煞风景,再读则就发现,看诗看得“太分明”无异于“因热爱学问而误食苦果”……作者在诗和历史典籍的长河中,随意掬一捧水,便如饮甘醴。 2011年2月潘向黎将这些文章结集出版了,书名就叫《看诗不分明》。
看诗不分明——写在前面 几年前写过一些和古诗有关的小文章,总题目叫做《看诗不分明》。后来有读者来信问这是什么意思,说来惭愧,我不记得是怎么回答的了,甚至不确定是否回答了——因为我写作一向毫无计划性可言,“不分明”了一阵子之后,又写起小说来,根本不“看诗”了,完全进入另一个心理时空,每逢这种时候,我会暂时性失忆,以前写过的好像与我无关,反应显得有点麻木,只有说到我正在关注的方面,我才会两眼发亮滔滔不绝。记得那个读者来信时,我的感觉是:什么“看诗不分明”?谁写的问谁去。但是,后来又不写小说了,不知什么时候我开始怀念那段“看诗”的时光,那是真正的有滋有味,让人觉得“是个中国人真好”甚至“活着真好”的时光。许多中国人会和诗词结下终身不解之缘,看来,我也会是其中的一个。现在,承蒙《夜光杯》的雅意得以再续前缘,满心欢喜,贻笑大方诸虑也顾不得了。 这个专栏仍叫《看诗不分明》。趁着这开头的机会,容我把这几个字的意思稍作解释。 最初想到“不分明”这三个字,是因为喜欢《子夜歌四十二首》里“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这一句字面上就有画意,水雾缭绕之中,荷花若隐若现。当然这里“莲”是“怜”的谐音,诗的意思是在揣测心上人的心意,觉得对方的感情还不够明确,将恋爱中那一种盼望夹杂忐忑的心情写得很传神。字里行间弥漫着烟水汽,充满了若隐若现的朦胧之感。雾气之中的荷花,若有若无的情愫,同有一种“不分明”,但比起映日别样红的荷花、两情似火的热恋,另有一种微妙、含蓄,因此自有一番动人心处。 后来陆续想起,《红楼梦》里曹公借黛玉之口吟出“和云伴月不分明”(《菊梦》),至于“一场春梦不分明”则反复出现在多位诗人笔下,包括纳兰容若在内。 “看诗不分明”并无深意,首先是一句大实话。我对古诗是纯业余的热爱,我的“看诗”也是与学术研究无关的自说自话,自知才疏学浅,诗词格律、古代历史、古典文艺理论等方面都未入门,所以看诗难求透彻,“不分明”处在所难免。在这里聊一些和诗有关的闲杂话,期盼读者诸君多多包涵、指教。 第二,就诗本身来说,“诗无达诂”,某种意义上说“看诗”从来就允许“不分明”。我认为非学术的欣赏是允许“断章取义”的,而且断章取义比知人论诗更容易获得阅读的乐趣和单纯的感动。况且有一些诗作的底蕴本来就很难分明(比如李商隐的许多名作),即使努力探究也无法“分明”,不如就将“不分明”当成构成了其魅力的一部分。还有,对诗的理解,常有“作者未必然,读者何必不然”的现象,其中是非高下,很难“分明”。 第三,有时,误会也有误会的美。记得席慕容有一篇散文,说她的父亲一直把《送别》(也叫《离歌》)的第一句“长亭外,古道边”听作了“长城外,古道边”,以为写的是他的家乡,所以多年来很感动,从女儿口中知道了正确答案,反而很懊丧。她说:“有的时候,我们实在也可以保有一些小小的美丽的错误,与人无害,与世无争,却能带给我们非常深沉的安慰的那一种错误。”我赞成她的这个观点。读诗的感动,即使有的是由误解带来的,也仍可珍惜。人生苦短,一瞬间的心动也是好的。 人生在世,黑白要分明,爱憎要分明,泾渭要分明,赏罚要分明,但是看诗,可以不分明。再说,隔着迢迢的时光和时代的烟尘,多少历史真相都无法分明,何况于诗! 现在的日子太忙太紧太实用了,有时候让人觉得活得有点可怜。背对潮流坐下来,静静地读读古诗,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