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遁入空门现象

　　常耘法师

　　曹雪芹《红楼梦》中儒释道思想非常浓厚，内涵丰富，而遁入空门又是本书一大社会现象，前后共有五人遁入空门。

　　甄士隐在梦中梦见一僧一道，当他抱着女儿英莲走在大街遇见一僧一道。那僧见甄士隐怀抱女儿，哭着说：“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又说“舍我罢！舍我罢！”甄士隐便不耐烦，准备进家门，那僧又大笑道：“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灾灭时。这时曹雪芹已设下伏笔——甄士隐娇生惯养的女儿将离别父母，而其家庭也将面临一场灾难。

　　元宵佳节，甄士隐令家人霍启抱着英莲，去看社火花灯，然而一去不返，夫妻二人“昼夜啼哭，几乎不顾性命”。一月后夫妻二人先后得病。不久，“葫芦庙中炸供，和尚不小心，油锅火逸”，整条街化为灰尽，甄士隐的家在庙隔壁，“早成了一堆瓦砾场了”。雪上加霜，只得投奔岳父。

　　一日，甄士隐到街前散步时，遇见一个跛足道人，口念言词道：“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甄士隐听后便说：只听见“好”、“了”、“了”、“好”。这时那道人更深入一层点化他，“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这是《红楼梦》著名《好了歌》。甄士隐一听便悟，即对《好了歌》进行注解：“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是在莲窗上。说甚公胎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今宵红账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梁，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从这《好了歌》的注解，可以看出甄士隐的悟性，对世间的苦短无常的理解的透彻，可见一斑。注后他便一声“走罢”，竟不回家，随着道人而去。

　　柳湘莲是戏班装小生的，尤三姐在老娘家玩戏认识，一见钟情，非柳湘莲不嫁。而尤三姐又是性情刚烈的人，说到做到。她对贾琏说：“姐夫，你也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今日和你说罢：你只放心，我们不是那心口两样的人，说什么是什么。若有了姓柳的来，我便嫁他。从今儿起，我吃常斋念佛，伏侍母亲，等来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说后便将玉簪拔下，磕作两段，“一句不真，就合这簪子一样”。尤三姐对的姐夫已表明态度——非柳湘莲不嫁。

　　贾琏几经周折才找到柳湘莲，向其说亲，言尤三姐绝色独一无二，正合其意，并取柳湘莲的祖传鸳鸯剑作为定亲信物。柳湘莲交出鸳鸯剑便去探望姑母。柳湘莲进京时，来见至交宝玉。宝玉又与尤三姐等相熟，柳湘莲便打听尤三姐的品行，宝玉失言，致使柳湘莲顿生疑惑，后悔不已，“原是我自己一时忘情”。

　　柳湘莲在贾琏家的酒桌上提出要回鸳鸯剑，亲事不成，，愿领责备罚，随即相邀贾琏到外座一叙。房内的尤三姐听得明白，心想，好容易等来了，如今忽见反悔，知道他在贾府肯定听到什么不好的话，把自己当做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知道无法可救，便取回鸳鸯剑交于柳湘莲，自己却割颈自杀。

　　事后柳湘莲知尤三姐是刚烈人，后悔不及。在梦中又梦见尤三姐，醒来在庙里，拔剑割发，随道人出家。

　　王夫人不知道从那里听到，宝玉身边的丫头越来越不像话，和宝玉没大没小，没上没下，惟怕丫头们教坏了宝玉，把丫头们都聚集到一起，一一过目。叫芳官到跟前时说：“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更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们，你们不愿去，可就该安分守己才是。你就成精鼓捣起来，调唆宝玉，无所不为！”又吩咐道：“上年凡有姑娘分的唱戏女孩子们，一概不许留在园里，都令其各人干娘带出，自行聘嫁。”

　　芳官是宝玉身边的丫头，戏班出身。芳官再辩也无济于事，园里自然是留不下了。那些丫头们的干娘倒是感恩趁愿不尽，感谢不及。然，芳官自离开贾府后，饭茶不吃，又伙同藕官、蕊官三人寻死寻活，要去做尼姑。王夫人听了非常的生气，那里由得他们，佛门也不是轻易可以进去的。水月庵的智通与地藏庵的圆信听到此消息，都向王夫人说：“府上到底是善人家。因太太好善，所以感应得这些小姑娘们皆如此。虽然说‘佛门容易难上’，也要知道‘佛法平等’，我佛立愿，愿度一切众生。如今三个姑娘既然无父母，家乡又远，他既经了这富贵，又想从小命苦，入了风流行次，将来知道终身怎么样？所以‘苦海回头’，立意出家，修修来世，也是他们的高意。太太倒不要阻了善念。”王夫人原是个善人，听得这几话也“大近情理”，又加迎春要回家小住，官媒来求说探春等事，心绪正烦，也就同意了芳官三人的出家意愿。此后芳官随水月庵的智通，藕官、蕊官随地藏庵的圆信，各自出家去了。

　　综观这五个人出家都不尽相同。甄士隐因女儿英莲的丢失，又加上房屋遭火，结果狼狈不堪。通过这两件事甄士隐深深体悟到，人生的无常，事过境迁的无奈；通过道人的《好了歌》点化，舍妻出家。柳湘莲是尤三姐痴情自杀，触使他蒙发出家的念头。芳官因被贾府王夫人赶出，父母早亡，无亲无靠，虽有干娘领出，也料不定日后会怎样，故伙同藕官、蕊官一同出家。曹雪芹对这五个人的出家背景、出家方法都采取不同的处理，非常新鲜，不愧为不朽的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