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无死的金刚心 第18章 不期而至的客人

　　前行不远，我便发现了一条河流。河水清澈，汩汩有声。我们正要渡河，却见一点火星，如流星迸射而来，入水之后，河水便燃起了火焰。火焰初时不大，但渐渐洇渗开来，后来，整个河面都燃烧了。那汩汩水声，也化成了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那燃烧的，不是液体，而是无量无边的干柴。

　　火光冲天了，半空中的云也燃烧了。河流早成了一条狰狞扭动的火龙。火星四溅，渐渐地，火星竟变成了纷飞的空行母。她们在光焰中舞蹈着，歌唱着。听那歌词，倒也清晰：

　　法界之相皆由心造呀，

　　不期而至的客人；

　　法界之火便是智慧呀，

　　不期而至的客人；

　　那燃烧的热恼源自你的心呀，

　　不期而至的客人；

　　了知一切皆是梦幻呀，

　　不期而至的客人。

　　司卡史德笑道，你听清了吗？儿子。

　　我说，听清了。

　　司卡史德笑道，那你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我说，是的。我已了知，那诸多的大火其实并无自性，皆由心造，应该无忧无惧。但怪的是，我虽然理上明白那火是幻相，但还是觉得热浪扑面而来，甚至还燎焦了我的毛发。我退缩了一步。却听得司卡史德叫道，儿呀，那热的，其实不是火，而是你的分别心呀。你别忘了我的开示。你将那诸相融入自性呀。

　　我暗叫惭愧，想，我咋又丢了悟境，遂提起正念，蹚入河中。却发现自己进入的，是真的河流，诸般清凉，扑面而来。水声汩汩，泛起无数浪花，水中尚有鱼儿在自由地游动着。抬起头，见不知何时，司卡史德已到了河的对面，正朝我盈盈而笑呢。

　　明白了吧？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她笑道。

　　再前行，遇到的是一个巨大的深谷。它横亘天际，深不可测。谷中升腾起巨大的蘑菇云。初看时，蘑菇云尚小，约有头颅大小，但它的膨胀速度很是惊人，瞬息间，就大逾天际了。仿佛那是个蘑菇般的巨大的嘴，正在吞食天空呢。而蓝天真的化成了液体，正流入那巨口之中。

　　我看到有一群小鸟飞了来，被那蘑菇云一掠，掸落到地上，化成了一地的焦黑。我想，那究竟是啥云呢？我抬头望司卡史德，她却笑而不答。

　　我想，我明白了，那是毒气云。以前，我就听说过，前往空行圣地的途中很是艰难，有时，会遭遇到毒气的。而有些空行圣地，就在毒龙岛上。正因为有毒气，才人迹罕至，利于修行。

　　我见那毒气蘑菇已膨胀至天大，正向自己移来，按它吞天的速度，自己是禁不起它一掠的。我不知道自己被掠入毒气之中会有怎样的觉受，想来比进入烟囱更难受吧。要是那毒气有很强的腐蚀性的话，自己的形体肯定就没了。佛说一失人身，万劫不复，自己已经求到了那么多的法，犯不着为了得到什么开示冒这号险吧？

　　我很想对司卡史德说回去吧。扭过头，却见司卡史德一脸冷笑。

　　我想，上师这样不高兴，定然是我刚才的想法不对。我想，那我就进入毒气中吧，为法忘躯，虽死犹生，再说这是上师叫我这样做的。我已将身口意供养了她，她叫我做啥，我当然不能退缩的。

　　我又试探性地望一眼司卡史德，见她仍在冷笑。

　　我想，我不管她是不是高兴，就当将这身子供养了她吧。

　　但才一迈步，我便觉得那气体真是呛人，似乎有种硫黄味儿，但比硫黄呛人百倍。我想，只要有个火星儿，这气体便会爆炸的。这一想，却见那气体中出现了一个小人儿，穿着红衣，扎着发髻，很是顽皮。他拿个打火石，正一下下敲击呢。我想，这么浓的硫黄味，只要那小儿敲击出火星，这儿便会炸成一片火海。

　　正担心呢，见那小儿手中的火石已溅出了几点火星，我于是听到一声惊天的轰响，几个大火球在眼前炸开了。而且，随了那几声炸响，四面竟都炸响了。完了。我想。我闭了眼，觉得身前身后有巨大的炸浪在激荡不已。那硫黄味也越加呛人了。

　　我努力睁开眼，见四周烟雾弥漫，看不到任何人，连司卡史德也不知到哪儿去了。隐约中，还能看到浓烟中有火光在闪，眼见是那爆炸仍在进行着。我想，算了，不管它是不是爆炸，还是前行吧，哪怕是死了，也是为法而死的。

　　我高声喊：上师——上师——

　　隐隐地，从远处的浓烟中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我在这儿。但那声音的来处，正闪着巨大的火光。我虽知道那儿正在爆炸，但还是向那儿挪了去。

　　前行一阵，我似乎看到司卡史德了。她穿了一件水红色的衣服，在烟雾中很是扎眼。我安心了，想，只要上师安全就好。哪知，再往前行，竟看到司卡史德悬在悬崖上空，正抓个嫩枝，大呼救命呢。

　　我觉得血涌上头部了。我想，可不能叫上师堕入崖下。我也不再管那儿究竟是实地还是悬崖，便扑了过去。我觉得自己踏空了，身子像石头那样落了下去。我发现，在我落下的时候，上师也落了下去，那点水红一直就在我眼前晃着。我想，不要紧。就是死了，也和上师在一起呢。

　　我觉得自己下堕的速度很快，不久就赶上了上师。我一把抓住她的手，那手非常柔软非常温暖。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觉得自己落到了实处，我才看见上师盈盈的笑。渐渐地，上师身边的烟雾也散了，四下里一片清明，我发现身边根本没有悬崖，天空里也没有蘑菇云般的毒气。我想，原来，又是那些空行母们的幻化呀。我又认假为真执幻为实了。我想，上师肯定要骂我了。

　　司卡史德却只是盈盈笑着。她说，你别自责了。虽然你这次又犯了错，但你对上师的那份真心却抵消了你的过失。所以，我很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