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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禅日记 二(金满慈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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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禅日记 二(金满慈夫人)

 

  六月二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周六,他们一早带小妞去加拿大庆祝结婚纪念。预计明天下午回来。我也准备在这两天尽量用功--打坐、看书。除了为小妞母女修改一两件衣袖之外,时间不作别用。总之一到周末楼上总是空的。如果恰遇女儿他们也不在家,就会静得如古寺一样。最怪的是连过路的车辆也都不多,尤其天气又冷,人们大都留在家里看电视。美国的电视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的,半夜就放长片。

  晚间仍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六月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观想--顶法。

  晨坐三小时,不觉时间过去了,不知不觉地似乎只是一会儿功夫。其实我每天晨坐的时间总觉不够,尤其记着时间就坐不好。今天我听到电话铃响,没有理它,我想天掉下来也不过压成一块肉饼,没有什么大事。

  下午看了《佛法要领》,又打了两次坐。一直到五点,他们要回来了,我又去厨房做晚饭。七点他们才回来。

  晚间仍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六月四日 雨

  晨六时打坐。观想--顶法。

  昨夜一夜小雨,今日未停。下午带小妞站在厨房窗内,见后院墙脚下的蔷薇都东歪西倒的没有几枝花了。我知道那两株粉红蔷薇的季节已成过去,明年再见了。此地花的季节为时过短,除了气候之外,也许还有其他因素。现在瓶内还有几朵盛开的,看来三五天还不会谢。我忽然后悔不该折枝:第一,它生在墙角下是过去屋主栽的,它为什么一定要供人欣赏呢!第二,今年折了许多,会不会妨碍它的发育。种子都分散了,明年的花会不会受影响呢!

  晚间我看《习禅录影》,老师在灵岩寺阁楼上修什么法?(怀师批示:修止观。)说:“刹那之间,这一点灵光自己把它观起来了,灵灵明明一下就几个钟头下去了。”我不知道所谓灵灵明明的这点灵光是什么?是不是灵明的自性?可以用观想起来吗?(怀师批示:此时之灵灵明明,是指自我心量性境。一点光明,是指有心造作明点观想时之意地现量,故起一点光明。须知此观想造作起来之光明,乃性空中缘起性之假有观。灵明自在,乃缘起性空之自在境,但此二即一,一即二,终须住而不住,方为究竟。)

  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六月五日 晴

  晨六时打坐。

  现在天渐长了,六点已是黎明,六点半天就大亮。可能是我常观想顶法,头顶会痛,但不严重。过去顶骨会响,现在不响了。似乎是从后脑往上推起痛,影响到两目也觉疲倦。想睡觉。(怀师批示:观顶法时稍久,应直上而观空。初习修者,不可久住头顶,不然,当然会头痛。如住顶一晌,或又转观足趾,则可调柔而免痛觉。然终不如观空之为胜也。)

  下午带小妞玩。后院的草长得好高了,因为没有人剪,大门外的草坪是房东来剪过的,颇觉整齐。这儿的好处,夏天不必剪草,冬天不必铲雪,如果是住宅区,四周人家都剪草种花,收拾得整整齐齐,如果一家不同,自己也会不好意思,所以有些人家就只得请人整理。而美国人工之贵,可不简单!

  晚间仍看《楞伽大义》。我不懂真意何以要造一个明点,如果我不去体会它,它是不是一直就在那儿的,只是过去我没注意而已?(怀师批示:自性光明,乃强说光明,原本非相。定久光生,乃性光之第一反映。至于意境造作(观想起来)之光明,无论一点明点,或大光明境,即同第三重之投影。由此等次,由意业所生,重重投影,光光互照,统乃即真即幻,并非究竟。但亦非不究竟。到此须理觉,不可全仗事(工夫)定也。又:黑暗亦即自性业识之变相,此尤须知也。)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六月六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我现在有个看法:我想我现在是在觉的阶段,最初是不觉,现在是觉,觉来觉去,习惯成自然,等到无功用行而不逾矩,就是离觉又进一步了。我是说不清楚。

  老师说呢?(怀师批示:有此见解,足堪孤峰顶上,独自闲修,成就缘觉--独觉--佛位去也。但我不希望你只成独觉而已。一笑。)

  下午带小妞玩,见墙下的蔷薇全部凋谢了。它来人间实在只是一瞬。我记得我插花换水,不过五六次。虽然说它明年还会再来,事实上再来的只是它的下一代,并非它本身的复活,而是后代的继承。宇宙间的生物又何物不是如此!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

  晚间仍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六月七日 雨

  晨六时打坐。观想--灌顶法。

  在晨坐中,我常常想到什么法,就观想什么法。然后空掉,又是心一境性,性空缘起的妙有法门,不知这种修法,对不对?(怀师批示:对的。)

  下午带小妞看电视。我去厨房给她拿果汁,路过书架,有意无意地,我怎么觉得那些中文书我一本都看不出来是什么呢,所有的字一个都认不得呢。仔细一看,原来所有的中文书都被倒置了。我才想起来,上周末这家男主人心血来潮,一时的高兴,整理了一下书架,把所有的中文书都倒放起来了。难怪我一个字都不认得哩!这使我记得读中学的时候,在从北平开往天津的火车上,一个男生看英文报,坐在他两旁的女生伸头望了一眼,回头相视而笑。我好奇地远远地注意一下,原来报纸拿倒了,他并不知道。我也忍不住地笑了。有人说:“道德可以冒充,学问不能做假。道德四两可以算半斤,学问半斤只能算四两。”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六月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观想--顶法。

  我体会到意境上的明点,是活泼的,它已不似从前那么难找了。似乎我用观想的方法把它拉出来了。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一想到它,它就在那里。哪里呢?不知道。总之不在内、外、中间,说不出是什么地方,只有自己知道。老师说呢?(怀师批示:本来不可以有定位。)

  下午带小妞玩。梨树枝叶茂盛,但尚不见果实一点影子。小妞每天去看一次,她问我梨在哪里?我说天气还冷,它要等天暖了才来。她也信了。

  晚间仍看《楞伽大义》,看到三种意生身,我最喜欢觉法自性性意生身。我能体会第八不动地的境界,但只是体会而已。要如何才能证得呢?老师何以教我?(怀师批示:才说一不动地,早就动了矣。真正之不动地,即大动时,元在未动处也。此须参透证知。)

  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六月九日 阴

  晨六时半打坐。

  今天周六,他们带小妞出去了。我随便吃了两块面包,一杯清茶,在后院站了一下,回室准备看点书,无意中发现一本旧书,唉!我又一觉,我太恋旧,这是我最大的毛病,修行人的大忌!譬如这本旧书,早已无用了,只为它是在北平同一位好友逛书摊买来的,而她在抗战时就已去世,我一直保留这本书到现在。提起逛书摊只要是在北平读过书的人,都会懂。当然买旧书多半是为便宜,但我还有另一个缘故,不知会不会有人与我有同感,就不得而知了。我喜欢买旧书主要的是为旧书上常有批注。因为各校老师讲的资料不同,可以得到一些值得参考的东西。有一次就有一本又脏又一大股烟味冲人的书被我买来,因为上面有些相当好的资料,买一本书就等于买了几本参考书。可是那本书的气味,简直叫人受不了。我想那本书的主人,一定如古时扪虱谈文的书呆子!于是我就捂着鼻子,戴了口罩,忙忙地把上面的注释抄在一个笔记本上,然后把书丢进垃圾箱里,自己有洗了个澡,才算了事!学生时代真是天之骄子,一个人如果永远长不大,才是福气!

  晚间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六月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观想--水火合。

  我常在晨坐中观想我喜欢的观。如白骨观,我喜欢自己变成一个白如珂雪的人,尤其白骨流光观。但我又必须请示老师才能放心去做。我不懂可不可以爱怎么观就怎么观?

  下午带小妞玩。后院野花遍地都是,可以勉强说,绿草如茵,杂花似锦。梨树也可看到了小果实,可是要仔细地看,因为太高。小妞说她看不见,其实不是看不见,而是她不懂。她分不出叶子和小果实来,因为果实太小了,几乎似一片卷起的叶子。大人也要慢慢看才分得清楚呢!

  晚间仍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六月十一日 晴

  熟睡中被人叫醒,天还未亮,距黎明还有一段时间呢。听说看火,我急忙披上棉袄,开门一问,原来是马路那边失火。这家男主人说好看得很。他抱着小妞,一家人都站在前门走廊上看火。我担心那家店里面的人是否都出来了!只见火光冲天,救火人员只用皮管对准两边邻家直冲,因为怕波及邻舍,但对那失火的房屋不救,看着一栋房子整个烧完。据说房子都有保险,不值得救了。这时天已大亮,一些人来看热闹,背着照相机来照相,大家都是隔岸观火。没听到有人问问那家商店里有没有人受伤,也没人说声可惜,好好的房子就烧掉了!看完火,回屋关上门打坐。心不太静,可见定力不够!

  晚间仍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六月十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

  这几天身心都有一点转变,似乎内心有一点空无所有,不着边际地彷徨,也不是静,也不能说不静,不想吃,却想睡,又不一定睡得着,只是两眉发胀,头不痛,也不晕,但总觉得有一个头的存在。这是说,在平时身体上,哪儿不痛就不会随时注意到它的存在。(怀师批示:到此应从顶门梵穴上空,升华而虚空合一。或以白骨观法而观头骨空了而化光,而虚空合一,但终亦不住空相。)

  下午带小妞玩。房东叫人来把太高的杂树砍倒了,草地上乱糟糟的,小妞过不去,叫我抱她。我也就试试我的力量,到梨树下抬头望望,果实又大一点了,小妞问我梨什么时候熟?我说八月吧,我又不是百果仙子,哪会说得准!其实小妞不大吃水果,只是好奇好玩而已。

  晚间仍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六月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天阴气候变得很冷,六月中仍穿毛衣,必要是如不开暖气,还要穿棉袄。下午带小妞玩。接到一封台湾朋友的信,据说台湾今年奇热,大家都在叫苦,很羡慕我们这儿还能穿毛衣呢。殊不知我正怀念南台湾的冬天呢!总是艳阳高照,不冷也不热。

  今夜在未写日记之前,也没打坐,也没看书,不知怎么,心忽然静了下来,就如坐在沙滩,静观河流。恬静极了!眼睛看的是这间小屋,耳朵听的是外面的音乐,什么都清清楚楚,就是不与它们相应。(怀师批示:此乃暂得静境,亦属用心紧切久了,偶然得静,亦属依他起境,并非自得自在。)我试想:平时不喜欢的事务,或最讨厌的热门音乐,或那种哭腔调的印度音乐,现在都不厌烦,总之起不来一点念头。似乎它是它,我是我,各不相干。老师说呢,是不是出神了?(怀师批示:此境并非出神,乃神凝气聚之一种粗象。)我喜欢这种睁起眼睛出神的境界,保持了一段时间。(怀师批示:对的,此境愈持久愈好,定久即当转化,又进另一妙难思处。)

  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六月十四日 雨

  晨六时打坐。

  昨夜特别冷,室内又开了暖气,还以为要下雪呢。还好,下的是雨。下午带小妞玩,因为下雨,不能出去,就带她贴相片,把她小时侯的照片一张张地贴起来。她大了,大孩子不能只给她吃就了事。我现在才懂得,过去在大陆我常常奇怪为什么有些人喜欢带孩子串门,确实成天带着两三岁的孩子,只在这栋房子里打转,是不太容易呢!但我怕串门,我情愿另想办法,也许自己会累一点。

  晚间看《圆觉经》。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梦中人何以叫中阴身呢?为什么中阴一隔就会迷呢?何谓成性存存?(怀师批示:梦中身,乃属意识范围,不叫中阴身。中阴身隔阴而迷,乃因定慧力之未充也。“成性存存”乃《易经系传》上一句话,即是说此自性常住,不生不灭之大定也。)

  写日记。是一点,打坐。

  六月十五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在坐中眼前是似云又似雾,白茫茫地飘动,有时又透出一片光芒,但意境上用观想定住的那颗星却不动。我不敢久定,因为它的光芒会变大,愈定愈亮,会变成只有光而不见星了。(怀师批示:定久是好的,光愈大,愈亮,是胜境,由定之功德而生,但不执不离即可,不可生避畏之念也。)

  在坐中我觉得有一个能知一切的东西,它什么都知道,还能做主,譬如听到外面的声音,它可以只要知而不要住。它也能知妄念的生灭情形,也能暂停意识的流注。(怀师批示:此之一知,众妙之门,等同佛觉也。参之。)但它无相,比过去意境上的那个明点更无相。只能体会,不能言传。我不知道这东西能否把它观起来?老师说呢?(怀师批示:到此何须再加观想?即此灵觉亦不执住即可矣。)意境上的明点,开始就是颗星,只是隐现不明。而它没有一点影子,如何观呢?(怀师批示:不观自观,方为大自在之觉照,是为上品,到此不须再求有相之光明点矣。)

  晚间看《圆觉经》。所谓全妄即真,是不是说真是妄之体,妄是真之用,亦即全波是水之意?(怀师批示:你说对了。)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一日夜十二点十分阅。)

  六月十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日周六。连晴几天,以此地而言,颇不容易,加上这家男主人今天有事,他们不准备带小妞出门。于是女儿劝我出去走走。冬天一降雪,地上滑,我就足不出户了。此地的冬季又特别长,所以我能出门的日子并不多。现在小妞要去公园,我们就带她到附近的公园看看。这地方虽不大,公园和教堂却不少。但所谓的公园只是一片草地,几棵大树,其中有四五种娃娃玩具而已。今天太阳大,我们又都穿着毛衣,还是好冷,所以没有人去。我们带着小妞忙忙地绕了一圈。女儿提议到市区走走,于是顺着马路到了市中心,不料正值大拍卖,每家商店门前都摆着一些东西,大半是女用的衣裙之类。小妞要吃东西,,遂带她到一家点心铺吃了一点甜食。再慢慢地散步回来。

  晚间看《圆觉经》。十一点打坐。

  六月十七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星期,他们午饭后带小妞出去了,去邻镇看印第安人跳舞。据说印第安人原来也是东方人,而且和中国人有关系。他们说新大陆原本与东方相连,因地震关系变成海洋而中断。印第安人还把他们祖先的照片在电视上放映,有点类似中国的古装,看上去似是而非的。总之人间的事说不完,这是强权胜公理的时代。每年美国庆祝哥伦布节日时,谁知道印第安人作何感想呢?

  晚间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六月十八日 晴

  晨六时打坐。

  老师讲过,在将醒之际,那一段时间,多保持一下最好。我也有此经验,就是将醒还未完全醒来,当然还没睁开眼睛,那种是半睡眠状态,那种境界好极了。

  下午带小妞玩。站在后院往前看,马路上来往车辆很多,但没有喇叭声。据说美国只有两种车兴按喇叭,如果听到不断地按喇叭,就知道不是喜事,就是丧车。否则就是你的车妨碍了别人,人家按喇叭表示抗议。除了这些,不兴随便按喇叭的。我记得国内随时都有喇叭响。按喇叭是叫人家让路,此间只有喜车和丧车才有此特权。它们是要争取时间的。其余的人都照交通规则走路,谁也不必让谁。若遇老弱儿童,则驾车的人就会自动停下来,让他们先走,不会按喇叭叫人家让路。而且他们的车子都是鱼贯而行,前面的一停,后边的一定停,不兴超车。所以市区里很少发生车祸(当然不是说绝对没有)。他们也就不懂得何谓市虎了。

  晚间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六月十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

  近来比较会做梦,几乎十天半月就有一个梦。昨夜的梦是这样:出门走了几步,见前面太黑,急忙回头,就在这一转头的时间,四周就一片漆黑,那种黑无法形容,如浓墨一般。于是我抬头四望,见前面高处有两扇小窗内有灯光,这时在我站的地方也有一片从窗内射出来的光明了。我正要爬上去看看,忽然记起人家说人死了就是在一片黑暗之中,有灯光之处就是你投生的地方,我一想不去了。忽然心头一亮,又记起所有境界都是虚幻,不会常的,索性闭上眼睛待起自变。这样就醒了。(怀师批示:中阴有此一境象,倘如恶业重者,即此一点亮光亦无。乃会遇此境,有此一念觉甚好,不然真又随境转去了,险哉!险哉!)

  下午带小妞在前门转转,门口停着几部空车,行人多半是附近的住户,不是去对门杂货店买午餐,就是去隔壁洗衣店洗衣服。远处的人就不会走路到这里来。

  晚间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六月二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上午阴雨,下午晴了。小妞要我带她出去,我告诉她地上湿有蚂蚁,等太阳多照一下,地干了蚂蚁就会走。她最怕虫子,所以也没有吵,乖乖地看电视。据她的老师说她是全校最好的学生。遇到有人参观,大半是她表演,因为她心细很少错误。不足四岁能在卡片上签中英文的名字。虽然不太整齐,都清楚地看得出来。她最大的毛病是饮食方面,不但不吃肉类,任何炒蔬菜她都不吃,只会吃酸奶拌饭或白面白饭,或印度的东西有酸奶做的。真没想到遗传有这么严重!据说婆罗门(他们是最高级)世传不吃肉类,他们是低阶级人才吃肉。他们的餐馆不用盘子,是用菜叶包饭菜,吃完了自己把菜叶丢掉,否则婆罗门人吃过的盘碗若被低阶级人碰到,彼此都会感到不幸!当然他们轻视人家,人家也就自卑不愿去惹他们。

  晚间仍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二十五分打坐。

  六月二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女儿她们学校放暑假了,别的地方暑假有四个月,此地只有三个月,寒假一个月。大约为气候不热之故。记得小时候在东北读书,暑假一个月,寒假两个月。女儿在波士顿读某大的时候,暑假四个月,寒假是大考后一个礼拜,圣诞节一个礼拜。又忙着注册,第二学期有开始了。各处寒暑假时间长短不同,我想大半是气候关系。今天他们又带小妞去宾州刘教授家,因为长途电话费太贵,在朋友家打,不方便。所以说好明天晚上由我打过去。一方面我知道她们平安到达,另一方面他们知道家里无事,大家都可放心。他们走后,我除了洗澡、吃饭、稍稍休息一下之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看书和打坐。

  晚间看《圆觉经》。十二点半,打坐。

  六月二十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他们不在家,坐中我把时间观念空掉,尽量延长时间,能坐多久就坐多久。好在现在打坐,腿无痛、麻、酸等感受,问题是现量境不易保持太久。奇怪的是两足的大趾和脚心常常跳动,趾甲长得太快,随时要记着修剪,否则坐中会被它妨碍。

  今晨一坐三个小时,接着读笔记。这几本笔记都是各书上的重点和老师的批示。看起来特别入神,有时候譬如参究体会意境上那点妙有,身心都能滚进去,一下时间过去多久,自己都不知道,似乎入定了。所以早上看书最好,因为精力充沛。但平时没有这分时间。如今天只看了几段,就十二点四十分了。我觉得有点饿,才想起来没吃早点。忙进厨房吃了午饭,在后院站了一下,回屋看《圆觉经》。三点打了一次坐。我认为白天打坐不比晚上差。晚饭后,八点给女儿去了一个电话,然后又看笔记。写日记。十二点一刻,打坐。

  六月二十三日 雨

  晨六时打坐。

  今晨仍一坐三个小时,然后看笔记,我又感到饿了,一看钟整一点。真奇怪,看书太容易打发时间了。如果是做家事,或做针线,一天可做不少,成效可观。像这种要用功的书,有时看出了神,一呆就呆上半天,所以她们在家我总要记住时间。从前我奇怪打七的人为何会那么能吃呢?女儿也说打七会饿。现在我懂了。如我一天多打一两次坐,多看几个钟头的书,不吃早点就会饿,人家还要动要跑呢!今天三点打一次坐,六点又坐一次,晚饭后,九点又坐一次。然后看《圆觉经》。写完日记,一点半打坐。

  六月二十四日 雨

  晨六时打坐。

  今晨仍坐三个小时,然后看笔记,十二点整打了一次坐。我觉得子时和午时打坐有点不同,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今天他们要回来了,连日的雨,不知路上好不好走。宾州地方很大,和我们这儿纽约州一样,地方很宽。所以虽然我们这儿出去不远,就属宾州地界,但刘教授家距此有七八个钟头的车程,到家也不可能太早,所以我在午饭后在后院站了一下。这时天已晴了,地上也不太湿。回屋看笔记,三点钟打了一次座。下坐已五点半,忙进厨房做晚饭。七点他们才回来。小妞几天不见了,饭后在我屋里玩了一阵才睡。我仍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六月二十五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又带她去后院看梨树。现在果实有点样子了,连小妞都看得出来,用小手指点着说这一个,那一个的。我奇怪这儿的果实何以长得那么慢,大约是气候太冷,不易成熟。热带就不同,记得台湾故居邻家的芒果树,不知怎么就长起来了。提到院子里栽果树,又是此地的一个优点。我们后院并无围墙,也无树篱,而邻家的孩子也并不少,从来没有人来打扰。记得故居邻家那棵芒果树,一天到晚都有附近的孩子来,甚至因此孩子们打架。更伤人的是,如果谁家孩子从树上掉下来,大人还会吵架,半夜都有人在树上玩,不回家。后来那家主人一口气砍了三棵果树。所以我从来就不主张院子里栽果树,不料此间却很安静。

  晚间看《圆觉经》。十一点,写日记后打坐。

  六月二十六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将下坐,就听到有人敲门,我已知道是谁。开门一看,果如我所料,那位中国老太太来了。她说晚上睡不着,半夜起来看电视,美国电视半夜放长片,就为这些睡不着的人,或夜间有工作的人。譬如当大夜班的护士,在照顾病人之暇,又不能睡,就可用电视为伴。这位老太太有糖尿病,我劝她少吃点,她却劝我多吃点。当然她有她的看法。她认为委委屈屈地最后还不是一死?不如得乐且乐的好。我也同意她的看法。可惜我的个性不同,既不爱玩,又懒得吃,看来是天生的出家命了。

  晚间仍看《楞伽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六月二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晨坐中恍恍惚惚,似在虚无杳冥之间,这是坐中最好的境界。但这种情形自打坐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时是亡身亡心的,但其中又有一个能做主的东西,并非空空洞洞。这境界非言语所能形容,我更不能用笔墨说清楚了。我只是觉得这是最好的境界而已。(怀师批示:此乃庄子所说的坐忘之境,甚好。但究竟言之,此境乃神识清净现量之一面,可以暂住,不可以久恋;可以休息,而不可认为归家稳坐之处。如以《法华经》理言之,此亦乃“化城”,并非“宝所”。)

  下午仍带小妞玩,看电视。现在的卡通真是进步了,有许多情节都是由童话改编的,人物都很漂亮,不似过去的卡通只逗孩子玩,乱七八糟的。现在的大人也可以看。小妞每晚睡时都由她妈妈念故事书给她听。

  晚间我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六月二十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

  现在天越来越长了,六时天已大亮。因每夜下坐总在一两点后,一睡到亮,太早起不来。人家睡不着,我却睡不够!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又带她到后院转转,因为我每天反正要出去透透空气,顺便带着她玩,一举两得。梨树也渐渐大了,每下一次雨,梨就长大不少。这时似乎听到电话铃响,急忙进屋,小妞大叫,我只得回头看她。等把她带进屋里,铃声早停了。我们常接错电话,希望又是错的。

  晚间看《佛法要领》。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六月三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我想五点起床打坐总办不到。因为如果五点起来,下午就会疲倦,午间不能休息,只好作罢。今天周六,下午她们带小妞出去了。我洗澡之后,顺便洗洗衣服。又为小妞母女改了两件衣袖,一面做针线。又想到一个问题,就是美国人都喜欢做木匠。一次我问一个女孩,何以他父亲和她弟弟都是木匠。她说美国人即使不是木匠,也喜欢做木工,家里的桌椅最好是自己做的。只是拿一块木头,砍砍弄弄就成一件用具。不花多少钱,不费多少事,也不要很多时间,就可见到成果。他们也不无道理。

  晚间我仍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一日夜十一点二十分阅。)

  七月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小妞上午虽有三小时不在家,我并不闲,忙为她做午饭,送牛奶的,送果汁的,送蛋的,都得我从大门拿到厨房,放进冰箱。有时那位中国老太太来了,再陪她坐坐,就忙不开了。有时女儿买来肉类,一定得早上就做出来,否则晚间气味还没散完,这家男主人会受不了。这家到处都是印度香料味道,我们也习惯了。下午带小妞去看松鼠。美国松鼠好大。在波士顿时,我们楼下院里随时可见,大雪天它也出来觅食,它不怕人,也没有人理它,想是太多之故。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七月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暑假期间,他们忙教暑期班,仍然早出晚归。小妞仍上半天学校(早上三小时)。因为一般父母都有暑期工作,所以孩子仍须进托儿所。其实小妞有我她可以在家的,但他们怕她下学期又不肯上学了,又怕她无玩伴。

  下午带她去看松鼠。梨却相当大了,只是不熟。那位中国老太太又来了。多高兴地用棍子打下一个,一看是烂的。因为不熟,打都打不下来。她说:“过一阵叫我孙子爬上去替你摘。”我告诉她,这儿邻居早就说过,不要摘,也不要打,自己掉的才是好的熟的。她大笑。她说:“掉下来的都是烂的,如果换我住在这儿,我才不听他的呢!”

  晚间我看《习禅录影》。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七月四日 雨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她要看电视,电视上有儿童教育班,有老师教学,类似示范,她学到很多玩艺。这是一个有意义的节目。电视上的小说她不会看,我也不喜欢看。我只看那个长片:《追求明天》。每天半小时,似乎一辈子都演不完。因为人物熟习了,比较亲切,但每次看完,我都把它空掉。过去我会为古人担忧,现在不会了。现在知道连自身都是虚幻,何况故事!

  晚间看《习禅录影》。

  我有一个问题:人在极度惊骇之际,顿然失去个我的感受,那一刹那是不是就是本来面目?(怀师批示:岂但在恐惧时,凡人在喜、怒、哀、乐至极度时,皆自接近性地,呈现性境之本来面目,但因平常不认知定力,不参透慧观,故当面错过,不自觉知,不能证自证耳。)

  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七月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观想--白骨观。

  我不知道白骨观可不可以随时观?我喜欢自己变成一个白骨人,白如珂雪,也可以把别人也观成这样,而且不一定在坐中,睁起眼睛也可以,很好玩。(怀师批示:当然可以随时随地观,但在智境上,不可偏执耳。)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然后带她去看松鼠。梨快熟了,松鼠抱着一个梨跳下来,顺着路又到另一棵树上去了。小妞问:“松鼠呢?”我说“它回家了。”小妞忙说:“再给它一个,它还有妈妈呢。”我说:“它会再来,再给它好了。”她笑了。赤子之心,纯洁可爱,污染心都是后天的。记得她妈妈小时侯用一根树枝打一只蚂蚁,我先叫她不要打,她笑着以为好玩。于是我说:“你打它,它妈妈会哭啊。”她一惊,立刻停止动作,而且泪流满面。从此她再也不打小动物了。怕它妈妈会哭!

  晚间仍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七月八日 雨

  晨六时打坐。

  坐中我觉得意识现量境如虚空,意念如浮云,意念之起是不知不觉的。我认为内缘法尘比外缘外境更麻烦,此所谓内魔也。必须在依他起时,一觉即离,或大意了,正缘时勇敢地一断。但说得容易,实行起来,不太简单。因为如果去注意它,心就不净。大致都是刚上坐时心是一片空灵,但时间一久,何时妄念起来有时不太清楚,有时能清楚知道马上就不依他起了,就不会形成遍计所执。

  下午带小妞玩。她有画葫芦的天才,只要你给她个样子。不像我从来就不会画葫芦,只会讲自己的话,一学别人就会弄得四不像了。

  晚间看《楞严大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七月九日 阴

  晨刚起床,就感到脚不对劲,原来发脚气了。大趾全是水泡,不弄破胀得很,又痒,于是我就把它剪破了,流了不少水。女儿买了一种喷汽的药,喷上去立刻止痒,但不能行动,因为脚肿了,不能穿鞋。于是把小妞送到一个大女孩家,一点钟一块钱。他爸妈下课,约四点半后才接她回来。我既不能打坐,也不能写日记,只得把要点大概记下来,以后补写了。

  七月十日 阴

  晨起见脚仍旧肿胀,我用热水一烫,又喷了几次药,当时虽能止痒,但不持久,于是愈喷愈肿,最后两只脚都烂了,越弄越糟糕。据说留学生体格检查时,有湿气不准出国,虽然许多有脚气的人照样出来了,但你不去碰他,他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于是我想到一个有脚气的朋友,她住得不太远,打个电话给她要药,正好她有香港来的湿气药,她说马上寄出。但只有半瓶,先寄来用用再说。

  七月十一日 晴

  晨起见脚肿得更厉害,两只脚全是酒精味。我懂了,湿气细菌是最顽强的,酒精加一点药,不但杀不了细菌,反而把好肉都淹坏了。于是我擦台湾带来的达母膏。小妞一见面,就问哪天才会好。达母膏可以消肿,凉凉的也颇舒适,但可治标而不能治本。而且止痒也不太行。它毕竟不是专药。

  七月十二日 阴

  晨起见脚肿全消,但我知道没用,因为虽然消肿,水泡全在。下午朋友的药到了,急忙洗脚擦药,我知道这点药不会够,又忙忙记写了几个字请台湾朋友寄药来。我一天都在床上,只要脚不痒的时候我就睡在床上把心空掉,如同打坐。效果也不差。

  七月十三日 雨

  晨起见脚肿全消,但我不敢再弄破水泡,因为药不多,一定要等台湾的药到了才行。但我有信心,药来的一定很快。只要有药我就知道怎么办。自从打坐以来,这是第二次发脚气。上次病了一年多,也是台湾寄来药医好的。台湾的成药相当好,普通小病,用不着找医生。我一生只有脚气和胃病。在台湾都不成问题。我这脚气病也不知是不是我爱走路的关系?发病是不是打坐的关系?(怀师批示:一半由打坐而发,今后如再发时,当即来信,我即寄中药给你,须内外兼治方好。)晚间我看了《西游记》。

  七月十五日 阴

  晨坐半小时,脚上水泡由小变大,不理它,把它空掉。但还不能走路,就在床上看点书,又不能用功,只能看一点平时看过的书,等于复习,或看看批改的日记。如果脚不太难过,就睡在床上做打坐的工夫。只等台湾的药。因水泡不弄破,擦药没什么用,但药不够,弄破了更麻烦。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一日夜十二点二十分阅。)

  七月十六日 晴

  晨起见脚肿全消,试试打坐。坐中脚痒坐不下去,只能说休息了一下,颇觉心烦。于是睡着把心空掉,但不如平日心静,总是心情不宁。这几天食睡都失常,一想到什么都不能做,我又是个爱走路的人,连坐都坐不惯,尤其是不能用功,这是我最怕的事。因我平日全靠看书,尤其是用功的书,才能心情平静而舒适。一旦卧病,睁起眼睛不能做事,真受不了!(怀师批示:由此可见平时定境皆是假相,真正明证,无往不定,无处不定,随时都在定中,并不因顺逆境而变去。)于是看《红楼梦》,此书可以作道书看的。我喜欢开卷和结尾的那些诗。

  七月十七日 阴

  今晨试坐半小时。脚又胀坐不下去。昨夜听雨声入睡很好。不啻打坐。记得在国内一发脚气,就请人打针。有一次耳朵发湿气,肿胀出水,本来已和邻居太太说好请她来打针,不料当夜因感冒发高烧,第二天耳朵的水气全烧干了,比打针、擦药更快,因为打那种针也无非是使血液温度增高来杀细菌,作用是一样的。

  七月十八日 阴

  今晨又试坐半小时,仍不理想。药快用完了,病只好了一半,我知道如果药中断了,又会严重。记得在波士顿时,有位美国朋友生脚气,住了好久医院,美国医生专门小题大做。这种病既不能根治,又何必费那么大的事,在国内只要买点儿成药擦一擦就好。这次完全是酒精喷坏了。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打坐的关系,所谓有病报病?(怀师批示:不错,宿业渐现,如精进不懈,则渐消除。)

  七月十九日 雨

  今晨坐了一小时,虽然不理想,还算清净。脚痒时就擦脚气药,肿时就擦达母膏。就这样维持,天天盼台湾的药快来。每每做空的功夫仍是很烦。又堆下一堆日记,越想越烦。看书也在看,但进不去。平时看用功的书,要把人都看进去了才算。

  七月二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接到台湾寄来的药,连小妞都大叫药来了。我立刻洗脚擦药。也许是心理作用,药一擦上就觉得凉凉地好舒适,在国内就不会有这么大的感觉。所以说:“不下高山,不显平地。”在国内哪儿不对,买点成药一擦,大半都可以好。这种病根治很难,美国找医生也无特效药,不过治标。台湾的成药就好。

  晚间因脚好得多,一松就想睡觉,因多天没睡好了。

  七月二十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脚不痛、不痒,只是疲倦。午饭后,因是周六,他们带小妞出去了。我睡了一个下午。女儿她们回来了,说后院的梨已熟了,掉几个在地上,都被蚂蚁啃坏了,只拾得两个好的。小妞爱新鲜,其实她只吃了半个。有时候吃苹果只吃皮,不吃果肉。她吃东西怪得很。

  晚间看了一点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七月二十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似乎清爽多了。因为星期,他们都在家,邻家的美国老太太及孙子们都来玩,也捡了几个。女儿说等有多的会捡一袋送给他们。捡梨很累,去年捡梨都会腰酸背痛。现在掉得还不多,大半都被蚂蚁啃坏。这梨是好种,很甜,比市上的好,至少也是新鲜。我坐在木级上看她们捡,我还不敢乱动。因为杂草太深,没人除,所以梨掉下来,有时就找不到了。

  晚间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七月二十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多天没有好好打坐,觉得烦闷不堪,尤其不能看书。我一生从读中学开始,一天不看报、看书,就会觉得空空的没有吃饭似的,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填满这一空隙。很多学生都习惯一面吃零食,一面看书。而我除非是假期中长夜看书,才记得吃点东西。不识字的人说,你们天天看书,又看不出花来。现在我了解不识字的人不知道书中要什么就有什么。你告诉他说书上有人物、田野、楼台之类,他不相信,他说你骗人,因为他看不见。也如同我们打坐,会有什么境界,甚至说什么化工,没有经验的人他绝对不信。但我虽没什么真正的经历,我却深信不疑。

  下午小妞捡了几个梨,用袋子装好。她拿不动,我提了上来,因脚刚好,颇觉吃力。

  晚间看《佛法要领》。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七月二十四日 雨

  晨六时打坐。

  每晚仍洗脚擦药,防它再发。这东西很讨厌,在学打坐之初,也就是用美国成药,一直不好,最后还是台湾寄来治好的。那次竟痛了一年多,几年没发了。有人说发脚气就没有别的病,也许有点道理。譬如我有脚气,除了还有点胃病之外,再没有其他病了。自从学打坐,也只偶尔发这两种病。有一次三叉神经痛,那是特殊情形,可能是气机通不过的关系。

  下午天晴了,带小妞去捡梨。今天因雨后,梨掉的多些,大半都被蚂蚁和虫子啃坏。

  晚间我看了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七月二十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暑期班的课大半在上午,所以女儿他们回来得早些。本来有位太太要来捡梨去做罐头,我们告诉她以后有多的再请她来捡。美国人真有力气,要上班,她们都有工作,还要做罐头。因为做成罐头能放很久,否则不易保存。如果她们有这两棵梨树,不知要做多少罐头,可能会做罐头去卖。现代的美国妇女苦得很,因为她们闹妇女运动,在家做家事,带孩子,在外工作,什么都做,表示她们的能力不弱于男人。所以美国女人比男人苦。当然美国的女权确实提高不少。总之闹革命总要经过一段苦难的日子,也是难为她们!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七月二十六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又恢复日常工作。但脚刚好,不能多走多站,对我来说,很不习惯,想来还得休息一段时间。

  下午仍带小妞玩,先看看电视,又教她剪贴,她都做得很好。一阵笑声,门铃响了。她爸妈带来一位太太和一个女孩,小妞一见高兴极了,原来是她的同学。她们是来捡梨的。于是我领了小妞和大家同到后院。今天梨掉得不算太少,孩子大人嘻嘻哈哈地捡了一袋。客人有车,拿得动。小妞很乖,她们叫她留两个,她说:“树上还有。”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七月二十七日 雨

  晨六时打坐。

  天气渐暖了,至少不冷。病后总觉疲倦,每晨仍在厨房外走廊上站站透透空气,。忽然电光一闪,雷声大作,如果是前两年会被吓坏,现在只是忙进厨房,关了门。厨房瓦斯味重,且我一个上午都在厨房打转,所以我总是喜欢打开厨房的门。

  下午仍带小妞玩。外面细雨未停,小妞问什么时候可以出去?我说雨一停就可以了。她虽在看电视,却十分注意窗户外面,忽然她大叫:“雨停了。”我只好带她出去,捡了几个梨,小妞不吃梨,但喜欢捡梨。

  晚间我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七月二十八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晴了,一进厨房,先打开门,到后院站一下,凉风拂面,颇觉舒适。靠近八月,还没多少夏天的意思,似乎永远都不会热。今天周末,女儿要我和她带小妞去公园玩玩。午饭后,我们就出发,公园就在附近。过了马路,转个弯,我拉着小妞上了个小坡,就到了。天不热人不多,只有几个孩子在打秋千。我们坐在草地上看小妞玩。她妈妈还带了书去看。小妞毕竟还小,如果大人不在,她会被欺,因为她不会让人,人家当然也不会让她。可是那些孩子没人带的,都比她大,所以娇惯的孩子,在外面会吃亏的。女儿小时候因为是独女,在家难免娇点,但我就注意到这一点,我总是教她让人,所以她在外面还没吃过亏,很能适应环境。

  晚间看《习禅录影》。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七月二十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星期,上午我带小妞去捡梨。因为昨天没捡,都被虫子啃坏了,只拾得十来个完整的。下午小妞的爸要洗车,不想出去,女儿要带小妞去游泳,我只好陪她们去。天还不够热,人不多。这也是一个比较大的公园,里面有一个大水池,可以玩玩而已。其实到处都有游泳池,因为人多不太好,只有这儿比较清净。这还是经人介绍来的。路不太近,我走回来也就累了。也可能是我的脚病还未复原。

  晚间看了《西游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七月三十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坐中因昨天路走多了,脚又肿痛,不能多坐。

  暑期班学生不多,有的是为兴趣来学点东西。也有为下学期先打一点底子的。这家男主人教一二年级的世界宗教概论和印度教。女儿教高年级的中国哲学,包括儒、道、佛、禅,比较专门。他们把儒家列入宗教里面。

  下午他们带小妞去游泳。回来后,女儿说连晴几天,太阳比较厉害。她教小妞先学玩水,小妞在水里还不会热,她在池边晒得难过。小妞的爸既不会游,也不喜欢,更看不惯男女共池。于是他躲在车内吃花生、睡觉。其实游泳对健康有益。女儿七岁就由她爸教她,她可以在水底捞物,她很会游,也很喜欢,过去读书没时间玩,而现在因对方兴趣不同,她只能赤脚站在水里教小妞游。

  晚间我脚痛,勉强写了日记。没打坐。

  七月三十一日 阴

  晨七时半打坐一小时。

  下午小妞要我带她捡梨,我捡不动。正闹着那位中国老太太来了,先让她休息一下,吃杯果汁,然后我们都到后院。她带小妞捡梨,我坐在木级上看她们。她选好的捡了一袋,我叫她都带回去。她家里有老先生,还有个孙子,放在冰箱里慢慢吃。她不好意思,说留点给小妞,我告诉她小妞不大吃水果,只是好玩,连一个都吃不了。正好她是来洗衣服的,有小车,放在车上就拿走了。

  晚间擦药,写日记。十点打坐。

  八月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休息两天,脚肿全消。因已不痒了,就擦达母膏,此药消炎最好,所以有万灵药之称。自有脚痛以来,就没有好好打坐。今天一坐,清净得很,大出意外。

  下午带小妞玩,先看了电视的卡通,这是娃娃节目。然后带她去捡梨。树上的梨并不多,但除邻居之外,还得送点给同事,因为他们都有孩子。有些还是小妞的同学。还得带点去办公室。每天掉得不多,要等她们回来,就都被虫子啃坏了。而且小妞又爱捡着玩,我只好带着她连玩带捡地捡了半袋。问题是我脚将好,提不动袋子,最怕累坏了脚,又妨碍打坐。每天捡的放在冰箱里,存起来,才能送人,否则一天捡不了多少。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周六,小妞出去了。午饭后,我无意中打开电视,又见着那个哑女,她似乎已习惯了那种生活,还很活泼自然的。我近来有一种感觉,譬如看什么东西看呆了,似乎将要和它合而为一。我想人投生就是这样,糊糊涂涂地一下,这点灵知就与那胎儿合一了。(怀师批示:然也,不错。)人的身体只是一部机器,在投生的时候,没有选好机器,这一生就大受它的影响了。(怀师批示:凡人一切由业力因缘而成,自难自主。)

  晚间我看《佛法要领》。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五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星期,有人要来捡梨,因为是约好的,所以他们都没出去。上午我刚一开门,见后院有两个小女孩藏藏躲躲地在那里,我忙退了进来,给她们方便,捡几个去。自己又吃不完,为什么不给大家分一点呢。过了一阵,我才带小妞去捡几个,见地上掉得不少。每逢雨后,就会掉一些的,有人内行,所以要来捡梨。大约四点左右,一位同事太太带着一个男孩来了。小妞母女也帮他们边笑边玩,捡了一大袋。我在厨房伸头打了个招呼,那孩子问妈妈说:“她们叫什么名字?”他妈妈说:“你只说嗨!就好。”

  晚间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十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每天捡梨,本来是带小妞玩,不料竟弄得腰酸背痛,妨碍打坐,坐中腰不舒服。虽说拿不动,就放在地上,等他们回来再拿,但事实上,总难免要提一下,就是女儿她们捡捡也说很累,腰酸背痛的,现在才知道哪一行都不容易。我们认为还是读书比较好,也许毕竟还是读书的种子。

  下午因为今天周末,大家动手,把深草里的都找出来,装了两大袋,有很多好的都被虫子啃坏。小妞问:“虫子又没眼睛,怎么晓得是好的呢?”这确实是个问题。即使虫子有眼睛,也不见得能分出来好坏,我想是靠嗅觉。

  晚间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十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日星期,他们带小妞出去转了一圈,我就打了一个钟头的坐。刚下坐,只煮好开水,准备泡杯茶,他们就回来了。休息了一下,大家又去后院捡梨,一方面带小妞玩,另一方面,每天的梨已集得不少了,计划分送各家。而且梨并不整齐,有好有坏,也要搭配一下,每家熟的同事,各送一袋。我看着那些梨,又出神了。我想如果是在台湾,就可以运些去台北,老师和同学也尝尝。我知道老师吃东西不多,水果也不例外。但总是我的心意,同学们总可吃一点。就这点小事,都办不到!(怀师批示:谢谢!如同亲尝。)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十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我现在的意境上是一个亮星,我有事就做事,无事就闭上眼睛,心无所住。有时候意境上有颗星,有时候连颗星也没有,但也不是空空洞洞,我也说不清楚了。在带小妞玩的时候,我和她玩如同她的玩伴,忘了一切。(怀师批示:不执著,即为胜境。)

  下午带小妞捡梨,因风大,捡了两个,就哄着她回屋了。她平时喜欢在后院空地玩沙,用小铲铲着玩。美国有一大盒、一大盒的沙卖,大多数人家都有,买来放在后院,孩子们可随意在沙坑里玩,女儿就要买给小妞玩。我觉得她还小,弄到眼睛或耳朵里都不好。明年再给她买。我见外面风大,想到国内的台风,它一来,家家关门闭户,如临大敌,它去后只留下一些被它破坏的残迹。其实它来去无踪的,谁见过风的面目?因为它无相。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十五日 雨

  晨六时打坐。

  坐中听雨声,在半睡眠状态,既清净,又舒适,不想下坐。

  到厨房为小妞煮面,顺便自己也吃一碗。有时候人在做事,心却在坐中,尤其听到外面雨声,心里空空的,似乎被雨水洗净了。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之外,教她认中国字,写中国字。她很会画葫芦,模仿能力相当强,她妈妈要我多教些,我总觉得她太小怕伤了脑。美国学校对智力发达、特别智商的孩子,叫什么天才儿童,能学多少就学多少,不管伤不伤脑,所以有的很快就中学毕业了。总之能的一直上升,不行的就改行学其他自己喜欢的东西,很多人都学木匠。在他们看来,一个大学教授与一个木匠并无高下,只是兴趣不同而已。

  晚间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十七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她告诉我,她喜欢游泳。我说:“妈妈会带你去的。”她喜欢游泳,喜欢玩,喜欢跳舞,活泼之处,承袭了她妈妈的优点。她爸对这些连看都看不惯。女儿希望他学学打拳,练练运动,我却希望他学学打坐。最后一样也学不成。因为人到中年,生活习惯一切都成定局,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一个最怕寂寞、最耐不得凄凉的人,无事不能静静地看点书,看书、写信都要以音乐为伴的人(又不是轻音乐),哪坐得住。我又带小妞捡了些梨。她真怪,看着梨好喜欢,可是一个也不吃。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十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日星期,上午大家捡梨。邻居美国老太太过来问,她可不可以再捡一点。她说她把上次那些都做成罐头,送给她的孙子们了。于是我们把自己捡好的半袋,送给和她同住的那个侄女。她有几个孩子,从不过来打扰,当然也都大了。可是孩子毕竟是孩子,如果没有教养,也就很难不被打扰了。我提议送一袋给楼上女教练,他们认为她自己不来捡,就算了。捡梨是很累的。但我认为人家是不好意思。在美国来说,楼下是属我们的。我虽然也可以捡点送她,但我毕竟不是这家的主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下午他们带小妞去游泳。我洗澡洗衣之后,看了一点笔记。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二十日 阴后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他们回来得早。暑期班已告结束,因为九月份即将开学,下学期又来临了。小妞的学校义卖各种家长的捐赠,有衣服、有食物等等,女儿说去看看,也买东西,捧捧场。于是我们带了小妞散步而去。其实没什么可买的,只为小妞买了一件大衣。在大太阳下确实很晒,但这样才有一点夏天的味道,否则就简直不知这儿还有夏天了。这种天气,在此是很难得,还有人坐在外头追到太阳晒呢!我晒得很想走开的时候,就会回忆到国内的夏天,又故意多晒一下,多感受一点夏天的滋味。因为义卖地点是一个公园,我们在里面转了一圈,然后顺路再走一截到超级市场,买了菜。可是回程路就远了。于是打电话叫小妞的爸开车来接。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二十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天阴室内凉凉的,不冷也不热很好。下午带小妞捡梨,捡了半袋。树上梨已不多,再下一两次雨,可能就打光了。天阴不好游泳,怕下雨麻烦。小妞吵着要去公园,她妈妈只好带她去转转。送信的来了,有一张台湾的挂号信的通知单。我一见到这种东西,我就会觉得美国人之笨。在他们认为本人亲自来取,还有什么问题。殊不知通知单又薄又小,夹在信里,稍一大意,就会弄掉,何以知道人家一定收得到呢!如果由本人签字收到,才算可靠。当然一般来说,都会收到,如果完全收不到,也就有人抗议了。但有缺点之处,不早设法补救改良,总会有人倒霉!

  晚间我看《禅秘要法》。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二十七日 雨

  晨六时打坐。

  我现在最爱在坐中听雨声。我现在也才知道这条路是一条羊肠小路,还是一座独木桥,别看那些坐死古洞的老僧,不一定都是成功的。即使修成了,也不见得不退坠。所谓修道者如牛毛,成道者如麟角。就算摸到了那点门路,修炼期间更不简单,稍一疏忽,就会功亏一篑!话虽如此,但既然钻了进来,就要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必须探个究竟,走一步,算一步了。(怀师批示:正当如此!)

  下午带小妞看电视。雨一直不停,也就不能出去捡梨了。

  晚间看《习禅录影》。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二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我正在坐中,忽然插进来一种音乐,那调子如同念经,我知道外面正放印度音乐,印度的宗教音乐。这使我忆及父亲逝世时,在庙上念经伴灵的情形,似乎将置身与那种情景中了。急忙一觉,默诵心经,那声音虽然仍在,而我却不受影响,似乎它是它,我是我,各不相干了。

  下午仍带小妞捡梨,正好那位中国老太太也来了。我告诉她,梨将告结束,已是硕果仅存了。我本想在冰箱里拿几个给她,正好她来了可以捡几个新鲜的去。

  晚间我看《定慧初修》。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二十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夏天就过去了。一下雨,室内凉凉的,倒也不冷。从台湾带来夏天的短袖衣服,都穿不着,穿单衣服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月,又要外面加件毛衣了。此地夏日之宝贵,就如台南冬日之可贵一样。我只有外出,经过几次大太阳,才感到一点夏日的滋味,否则几乎不知道这儿也有夏天。可是在这种地方,每年夏天这家男主人也要吹风扇睡觉。他说印度人都睡在屋顶上呢。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三十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女儿他们今天去学校,给学生注册。男主人教一二年级,是必修科,学生多些。女儿教高年级是选科,因为这种东西真正要深入的人不太多,而且学校规定一班不得超过三十人。她班上的学生都很用功,因为不是真想学点东西的人,就不来了。有一次,一个学生不及格,女儿就在他卷子上批说他没写完,可以补考。他来封信质问说,他是不会,何以要说他没有写完。女儿回他一封信说,这样是给你一个补考的机会,否则你就不及格了。于是他又来封信道歉、道谢。因为班上只有他一个人不及格。当自己做老师的时候,才知道老师对学生也是一番苦心!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三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新闻上有一对新婚夫妇的照片。据说男方是父亲的儿子,女方是母亲的女儿,他两从小在一起长大,这种婚姻,是最自然不过的了。在家庭来说,也是最美满的。但在我们中国人看来,仍是属于兄妹,一方算继父,一方算继母。过去都同姓不婚,据说五百年前是一家。记得在长辈朋友中,有为同姓不婚的阻碍,双双投黄浦江的惨事。如这种一个是父亲的儿子,一个是母亲的女儿(带来的),事实上确实没有血统关系。看完电视,又带小妞捡了两个梨,树上已没有梨了。我给小妞说:“它给你说明年再见了。”她笑了。望望树上说:“好。”

  晚间我看笔记。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在坐中整个头顶似乎有个盖子,不重、不痛也不痒,只是有此感觉而已。眉心倦,想睡觉。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忽然我想起在国内时有人说过,台北有一位功果上人(不知是不是这几个字),顾名思义,当然是密宗上师了,据说是位女的。她能知过去未来,她能领人家见着死去的亲人,但不许碰死者,而且见到的人,都是临死时的样子。这点我觉得就不对,人家要见死者,当然是希望要见他知道他现在的情形,谁要看他临死的样子呢?据说后来因为人家拍照就不灵了。我想老师一定知道这回事,是否真有其人其事呢?(怀师批示:我知道,不必多问。一句话,大抵“人情嫌实不嫌虚”。)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我每晨坐之后都转转眼睛。

  今天是女儿的假生日。她生在重阳节,是个登高的日子。在她未婚之前,我都是为她过真生日。但农历不易记得,所以她婚后就改用阳历了,这样容易记些。其实家里也有中国日历,但他们要怎么过就怎么过吧,我已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们提议出去吃饭,我要吃晕车药,真不想去。但他们是一团高兴,一番好意,我不便破坏气氛,大家一起出去了。美国的馆子实在不好吃,个人要个人的,各人有一份。小妞什么都不吃,只吃冷饭。饭后又逛逛百货公司。乘车而返。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要请一个新从台湾来的朋友吃饭,因为这家男主人吃素,所以现在请客很不方便。过去在波士顿时,常有中国同学来访,甚至女儿去燕京图书馆查书,常常碰到熟人,临时约来家里吃饭。我们那时常去中国城买菜,临时也能凑上几盘。再说同胞在国外相见,就如他乡遇故知,是人生四大乐趣之一呢!不管什么菜饭,也都吃得开心得很,一谈几个钟头,不倦。现在此地一共不过六家中国人。每逢他们来请客,我们母女总是道谢,因为酬客不便。今天五点钟客人来了。他是师大的,过去女儿读过师大研究所,也算校友。我只做了三个荤菜,其余都是素菜。饭后,我想他也是觉得不是清一色的中国人,始终不太自然,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告辞了。而我们也不便留他。不能像过去,大家尽欢而散。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正带小妞玩,看电视。忽然她向窗外一望,她说有太阳了,她要出去。我就带她出去玩沙,一直到她玩累了,要求回屋,我才带她进来,如果不是她的要求,她不会听我的。她确实很聪明,也实在很皮,总是什么都要自己做,实在做不了,才肯找人。当然,从小养成自立的习惯是对的。但一个人太自命不凡,大来就会有很多不如意的事。在我的亲友中,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不知有多少!我记不清了。是不是苏东坡说的“世人生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但愿吾儿多懵懂,无灾无难到公卿。”,这样才对。(怀师批示:相传此诗如此,但未加查考,姑妄凭记忆而改正:“世人都说聪明好,我被聪明误一生,但愿生儿愚且蠢,无灾无难到公卿。”我今忽然兴至,反此诗一首:东坡悔被聪明误,我说聪明不误人,只怕聪明不透顶,聪明翻累最愚身。)

  晚间看《禅秘要法》,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

  现在颇有深秋的意味,不冷不热,以此地来说,是最好的天气了,一件毛衣足够。晨坐是最舒适的。有时晨坐,衣服穿得不适合,不是冷,就是热,有时起身换了衣服再坐。有时懒得起坐,就慢慢空掉此一感受。但热点没大关系,冷了却怕受病,万一受了风寒就不好治。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在厨房做完了事,刚才回到客厅,坐下不到五分钟,听到外面似有响动。掀开窗帘,一个推车过去了,似乎是个伤残儿童,被一个中年人推着过去了。我忽然想起女儿给我说过,美国有一种人靠遗产为生,自己什么事都不做。但他们也不闲着,常为社会服务,譬如伤残儿童,没人照顾,他们就去照应,每天推他们上学,推他们回家。只要是劳力的事,他们能胜任的,都能不辞劳苦地去帮忙。我记得国内也有这种靠遗产为生的人,在我的亲友中就大有人在。但他们虽然有时候也捐助穷人,可是他们多半是公子身分,到了中年就更是老爷身分了,不见得肯付出劳力为社会的伤残服务!他们会认为劳工有失他们的身分。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正带小妞看电视。门铃响了,那位中国老太太又来了,一进门就说:“我又来了。”我说:“欢迎!”她还是那么喘。我最怕人家喘,似乎是气接不上来,急给她一杯果汁。谈话中提到那个台湾新年来的学生,不习惯美国的生活,常去她家打牌,在美国一切都受不了,不管是饮食起居,都不习惯。我说:“既来之,则安之。讲什么习惯不习惯,反正是学生,毕业后再说,喜欢美国就在美国找工作,否则就回去为国服务。过去有些朋友的孩子,一下船就给人家扛行李赚钱,半工半读的,到今天也都读出来了,结婚生子的,成家立业的,大有人在。一个人不乘青年时代打好基础,就落得老大徒伤悲了!”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星期日,一早楼上楼下的电唱机此起彼落,好不热闹,我在坐中知道而已,并不相干。我现在,可以说这几年来就学到了这一点,无论任何环境之下,都能打坐或看书。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九月十七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在外面玩,一个不认识的人走了过来,对我“嗨”了一声,我也只得回了一声“嗨”。我一眼就看到他手里拿着我的批回的日记。他说,因为他去过台湾,他也和台湾朋友通信,所以邮差送给他,他也没大注意地签了字。可是拆阅之后,愈看愈不懂,他才注意封面,写的是六零九,所以送了过来。他和我们是隔一家的邻居。在他道歉的是拆错了信。而在我却是非常感激物归原主。如果他不送来,我又能怎样呢!天下的事怪得很,有时候绝对不会掉的也会掉,而有时候已经掉了的又会回来。回屋后带小妞看电视。

  晚间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八日 雨

  晨六时打坐。

  我最喜欢坐中听雨声,似乎那雨水能洗净心垢,清爽异常。

  下午仍带小妞玩,看电视。这时外面天已渐晴,小妞要出去,我告诉她外面地上都是水,不好玩沙。只要一出太阳,我们就可以出去了,于是她不时看着窗外。电话铃响了,是合作社的人叫他们去拿米,因为糙米普通店不卖,有也很贵,合作社是大批地买来再分,既便宜有省事。记得去年还有一块地谁喜欢种菜可以种,这家男主人也去参加过种菜,可是成熟了,没人去收,据说收很吃力。女儿说,毕竟不是种菜的人,今年谁也不去了,那块地也就荒废了。

  晚饭后,他们带小妞去拿米。我看了《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一早他们才出门,我听到外面有动静,接着有人敲门,我已知道是谁了,果然那位中国老太太又来了。她是来隔壁洗衣服的,一进门就喘,我忙给她一杯果汁。我说:“何以不等天晴再来?”她说:“等不到呀!孙子一天换一件。出来也顺便走走,在家闷得慌!”人生就是如此,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总觉得那山比这山高,其实等他到了那山之后,他又会觉得那山并不一定比这山高了。人最好是能随遇而安。各种环境,各有好处,当你在逆境中时,可以借它了解人生,锻炼心性,未尝不是好事。人若在顺境,是永远长不大的!(怀师批示:可惜世人大多是长不大的,一笑!一叹!)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二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坐中就听到小妞的笑声,电话铃声,他们出门,关门,他们走后送牛奶的来,都清楚知道,但却坐的很好,不起一点杂念。就是说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着。下午带小妞玩。她很会盘腿,小人骨软,小腿一盘就盘的很好。我想如果这么大就学打坐,不知会有什么境界?(怀师批示:如知此,即转凡成圣。如不知此,凡夫而已。在此知与不知之间,究竟如何,试参究之。)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二十分,打坐。

  九月二十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最近坐中,除了净境之外,没有什么进步。

  九月二十二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电视上正介绍一种气功。那些人是从台湾来的,装束类似戏台上武打的小生,能在肚子上尽力用刀砍而不伤,或一掌打断几根木棍之类。我觉得这种东西为锻炼身体是对的,但打打拳,或学学瑜伽也就可以了。要学得这样,似乎一掌就能打死个人,那有什么意思呢!据说学气功的人死的时候不易断气,如果如此,那就更没意思了。记得有人说过,一个修行的人,他说他能履水如地,旁人笑了说,如果修了半天只能如此,那又何必费那么大的事呢,坐个船不是一样地过去,浮根木头也过去了。现在差不多的人都会游泳,还用得着去修行呢!(怀师批示:你说的一点都不错。可是历来许多修行人,一心只想履水如地,或临空飞翔呢!可笑!可怜!)

  晚间我看笔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二十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将下坐,门铃响了,我知道是谁,果然是那位中国老太太来了,我照例先给她一杯果汁。她往沙发上一坐,看上去很疲倦地说:“在家实在太闷,出来又没地方走,女儿家又远,孙子一上学,一个人做什么都不是!”我听了很奇怪,为什么不看点书呢!于是问她要不要看点书?她问:“有什么书?”我就带她去书架边,由她自选,结果一本她都不要看。我说:“如果我是你,有那么多的时间,正好学点东西,可以研究一种学问,既打发了时间,又能学到一点什么。”她说:“学什么呢,本来是准备学点英文,可是那个印度太太不行。我也去了几次,但学了半天,我觉得,我会的还是那些,我不会的还是那些,甚至于都教错了,还学什么呢!再说我们现在哪儿还是学东西的时候,最好就是几个人坐在那里打个小牌,才是办法。”我一看话不投机,就说了一点家常。奇怪的是,我不会话家常,我就能作听众,但又听不进去。奈何!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九月二十七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一早楼上一片响声,想必是有人乘上班之前,来为她搬点东西。她搬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不会常住,因为她没有用搬家车,只是随便搬点东西来,不是个定居的样子。再说她并不常住在这里,每逢假期或周末,她一定不在,平时每夜如果回来总在一两点钟,房租并不便宜,楼上楼下一样,她一人住一层楼,又不常在家,自然是住不常了。据说这房子漏气,冬天暖气消耗太大,似乎说房子太老了。我们住了三年,楼上换过三家,而以第二家的收获最大。那个非洲人搬来之后,就有几个美国女孩子来找他,每每半夜吵架,摔门,吵得一塌糊涂。一年之后,一个胜利者抱着一个婴儿,出出进进大有打胜一仗的满足。我这个听众反倒每见到她时,就感到一分尴尬。不久他们买了房子,搬走了。现在女教练又搬走了。不知再来的芳邻又是何等人物了!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二十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楼上看房子的人愈来愈多,尤其是一早一晚,因为平时大家都忙,所以一早就听到楼梯响。我现在打坐不太怕吵,可以它吵它的,我坐我的,各不相干。有时就把它空掉,我可以在锣鼓声中,歌舞声中打坐,而且反而觉得愈吵愈容易静下心来,愈静反而心愈易浮。(怀师批示:须动静不二方是。)

  记得多少年前,中副有一篇文章,是一个速记员写的。他说,当他应征的时候,主管约他在一个热闹场中应试,他简直无法落笔,他抱怨说,为什么不约到一个静的环境去应试呢!后来就有人答复他说,这是故意如此,才能求得真才。所以如果一定要静才能打坐,那是僧尼的打坐方式。要能动静如一,不为境转才行。话虽如此,我还得继续努力!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三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星期,午饭后他们带小妞去百货公司转了一圈,就回来了。因为它们要到隔壁洗衣店去洗衣服,小妞也就跟着跑。每次洗好的衣服,她也帮着收拾,看来将来是一个能干的女孩。其实她妈妈小时候也是如此。但我认为做家事比读书容易。以我自己为例:从小我就没进过厨房,因为家里佣人多,而且厨房里都是听差、车夫之类,连丫头都不准在厨房多站。至于抗战期间,一直是职业妇女的身分,都吃包饭,好吃多吃点,不好吃就少吃点,或以零食补充,也无所谓家,更不懂何为家务。及至到了台湾,才开始学做饭、烧菜,自己做衣服,还可做棉袄,最多是人家一小时做的事,我用两小时一样做得好,而且熟能生巧,不要多久就和人家并驾齐驱了。总之我不赞成一个女孩为家务牺牲,所以我鼓励女儿读书第一,从不以家事为帮我的忙而分她的心。她在考大学那年病得九死一生,正值考期,我已准备叫她不要考了,不料她坚决要去试试,结果考取第二志愿。现在来检讨一下,她读书的成就固然我不能比,但家务方面,她却比我更糟。当然在台湾我是非做不可,而现在的她,是可做可不做的。我想如果她非做不可时,只要她用心地去做,不会比读书更难!

  晚间我看笔记。十一点,写日记,打坐。

  满慈夫人左右:

  第九次日记收阅,并已批注,今寄影印本归还,请查收。

  圣凡皆由当人之一念转化,所谓善知识者,应一先知示后知,先觉照后觉,既知既觉矣,无所谓先后,亦无有师恩道业之可授受也。我生幻寄,幻人语幻,浪死虚生,何足道哉。祝

  平安

  南怀瑾八月二十日

  老师:

  八月二十日手谕奉读。古云师徒如父子,因为父母生我以幻身,老师生我以法身,幻身无常,法身永存!饮水思源,师父者,法身之父也。所以弟子当视师如父。

  第十次影印本差点遗失,清清楚楚写着六零九,不知何故竟送到隔邻去了,而那家人虽不识中文也能签字收下。等到拆阅之后,才知道收错了。因为是挂号邮件,他签了字,只得照门牌号数送了过来,也不知在他家放了几天,我是昨天收到的。如果不是挂号,就难说了!虽然如此,我仍旧感激他,万一他真给我丢了,我也拿他没办法!专此敬请

  道安

  昆韦给老师请安

  及门满慈敬叩九月四日

  满慈夫人左右:

  九月四日函及日记均收到,今批复寄出,请查收。

  来书倍加恭敬,在夫人之进德修业言,足见起日臻玄阃,方克有此省察,益自谦诚,极为可喜。但在我而言,人间游戏,充演善知识之一角,实不得已也。山中无大树,蓬蒿当杖杆,岂可真得自以为是矣。匆此即复,并颂

  禅悦无量

  南怀瑾九月十二日

  十月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真怪!电视上的孩子们,跳绳,跳房,跳皮筋,捉迷藏,小妞也学他们玩。她说,她在学校也玩这些。我记得我小时候就玩这些,到女儿那个时代还玩这些,现在小妞他们也玩这些。怎么时代变了多少,这些还是这些呢?怪了!中外风俗习惯完全不同,何以孩子的玩意又会完全一样?是谁学谁的呢?(怀师批示:都是自己学自己的,是曰天然。可惜后来都被世俗累积的尘劳染污了,这便是一般的凡俗人生。)

  电话铃响了,是加拿大来的,我请他五点以后再打来。女儿他们回来后告诉我说,这家男主人的姐姐夫妇月中来美度假,在此可能住一星期。

  晚间我看《习禅录影》。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中午正带小妞玩时,电话铃响了,接到一个长途电话,也是个老邻居来的。她提到她的读中学的儿子成绩还不错,她说这并不是她儿子的进步,而是美国的中小学的学生都不兴读书。在台湾受过严格训练的学生,在国内成绩不是万红丛中一点蓝,就是满江红的,在美国都是前几名,因为美国要到大学才兴用功,实际上是读博士才啃书本,普通读大学,或读个硕士都不需要用什么功的。不像国内从小学一年级就要为五年级分班而准备,如果成绩不好,分到低班,升学就成问题。到初中又得为考高中而准备,到高中更要为考大专而准备,大学四年更要为毕业后的出路着想。男生有兵役关系,还能缓和一下,女生则忙不及待地考虑读研究所还是留学的问题。从小学就忙到大学毕业还忙不完。在美国读书,不知要轻松多少倍,简直不成比例!

  晚间我写了几封信,看了一点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十月天气已有凉意,大太阳就好一点。下午带小妞在后院玩,我站在她身边,看她玩沙玩水。一个蜜蜂过来,小妞大叫,我忙把它撵开。据说蜜蜂并不轻易蛰人,因为它放射之后,它就会死。记得在波士顿时,从暖气管进来无数蜜蜂,一直向那两扇大落地窗上扑,我想推开窗子,但不敢靠近它们,我把房门大大打开,它们又不懂得出去,最后都掉在地上死去。那次死了一堆堆的蜜蜂,我不知道其古在谁!(怀师批示:各就自身业力而生死。)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

  雨天不能出去,除了带小妞看电视之外,只有设法哄着她玩。她很乖,但必须顺着她。其实这点小人,顺着她又有何不可呢?何必一定要给她认真!看着她常使我记起我的童年。记得有人说过一段话:“已逝的日子,总是使人来不及叹息,当真正能够用一种比较深厚的感情,去体验窗外送进来的泥土芳香和植物野味的时候,童年的列车,已经匆忙驶过生命的轨道。”一个人的童年,是最宝贵、最值得回忆的!我家女少于男,四房人,只有我和妹妹两个女孩,妹妹常被四叔家接去,而我则总是在二叔家玩。叔父爱我不啻己出。由于祖母和叔父对我有限度的纵容,使我在童年的白纸上留下许多鲜丽活泼的色调。我一生最大的遗憾,也就是对祖母、父母、叔婶未能尽到一点孝思!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小妞的爸带她在外面吃午饭,回来已十二点。我等她们时,偶然掀起客厅窗帘的一角,瞥见一个老妇人,不知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总之似曾相识。想了半天,对了,她很像一个看庙的老妇。那是抗战期间,我家住在昆明乡下,是一个美军情报网电台,在一个庙子里面,看庙的是一对老夫妇,那位老婆婆常煮豆子,我就常常把火腿皮骨,或肉骨之类送她。我们的厨房正在大殿外面,她们就住在大殿里面。这地方虽设电台,并未把紫金娘娘搬出去,那娘娘身上全是童男童女。每当庙会,远近都来敬香挂彩,据说有求必应。我虽没求,但也有了这个女儿。当我离开那儿的早上,老婆婆坐在门口地上哭着送我。我安慰她说:“也许还会再调回来。”她摇头抹泪说:“不会了,这么远的地方,我也老了,看不到了!”她那种真诚的情感流露,绝非一般世俗人情可比,那是一分真实的感情!我正出神,小妞回来了。(怀师批示:这不回来了吗?一笑!)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七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星期,有两家学生来吃饭,这学生不是正式学生,是旁听生,因为老师有权准或不准,或收不收学费等等。就为没要他们的学费,所以他们也来请老师吃饭,有时又送小妞衣服,因此也请请他们。美国的学生可不比国内,他们既不讲礼貌,更不管称呼,如果你是博士,他们叫声某某博士,或某某太太,这就是天大的礼貌了。在我们中国,这种称呼等于朋友,老师就是老师,连称伯父都不可以。中国人的尊师重道,是没任何一个国家可比的。这两家来了四个人,一直到夜间十点才散。

  我看了笔记。十一点,写日记,打坐。

  十月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送信的来了,收到一些广告之类的东西,没什么正经信。小妞靠在玻璃窗上往外看,我也凑过去看了一眼。这时来往车辆正多,一个中年人正走在那些车辆中间,看他不慌不忙地走到车边一站,车子过了,他又进一步,有时遇着好人,也会挥手叫他过去,否则过不去时,他就站一下,连站几次,就顺利地过去了。我在想,他能在往来不断的车辆当中,走得如此从容,实在靠平时训练有素,才办得到。固然我们学的这门太难,但既有前辈走路,就证明仍是有路可走。当然开始时是要费一番力气的!(怀师批示:好说,好说,应作如是观方可。)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十月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今天有个电台有个特别节目,是专题讨论儿童问题,观众不少,似乎是个重要节目。这在美国是一个大问题,譬如父母都忙,孩子没人管,请人照顾又太贵。虽然美国的法律规定不准把儿童单独留在家里,如遇意外事件发生,家长要负全责。话虽如此,还是有些家庭主妇外出,把孩子关在家里的。至于打伤儿女的事,时有所闻。再有一种母亲,每天一早把孩子赶到外面,中午丢一些面包给他们,晚间才许回来,孩子在外面做什么,既不知道,也不过问。这些都是问题。她们讨论一小时,并无具体结论。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

  这两天,男主人的姊姊、姊夫来作客。

  上午陪客人去百货公司转了一圈,回来我们煮好了饭,他姊姊要自己做菜,因为他姊夫非他姊姊做菜不能吃饭。他们的菜简单得很。譬如他们说吃三个菜,在我们看来就只有一个菜,如一个酸辣汤,一个芒果辣酱,就如中国的豆瓣酱,再炒一个茄子之类的素菜,就够了。汤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酸辣之外,没有任何菜。据说他们每家都会做这种酸汤。印度人爱吃酸,但没有醋,他们有一种类似树根的东西,泡水煮汤。我吃不来,女儿却可以吃,这叫:“不是那家人,不进那家门!”这家男主人一顿也离不了这种汤,似乎他们南部人都离不了这种汤。幸好美国有各国商店,如去台湾,就过不了。夜间如昨。十二点一刻,打坐。

  十月十五日 晴

  今天他们带小妞出去了,我补写这几天的日记。除了煮饭之外,也不能做什么,女儿能吃他们的东西,我也就跟着随便吃点了事。晚间他们回来,仍是自己做菜,他们连美国的水果都吃不来,什么果酱都不能吃,吃面包只能抹黄油。他姊姊说哪儿都不如印度好,当然谁都爱自己的家乡,但没有他们那么离不开家,对外面的一切,太不能适应了。晚间仍是十一点半把小妞抱出去了。

  我写了日记,然后打坐。

  十月十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

  明天客人要去加拿大,然后从那边回印度了。今天女儿他们带小妞陪客人玩了一天。我补了日记,在沙发上竟睡着了。醒来到厨房煮了饭,也做了两个素菜,客人虽然不吃,我们可以吃的。这几天都跟着他们吃印度菜,连女儿都说该换换口味了。可是晚间他们回来,仍由客人自己做菜。他们有一种香料,类似中国的当归,还有一种豆子,好小,叫三巴,不管任何菜,都放三巴、辣椒、酸辣汤、芒果辣酱、酸奶和米耙耙。他们天天吃这些,菜都是一股药味。女儿也去过他们印度人家作客,据说吃的都是这些,家家如此。今夜他们多谈了一阵,一点以后,才把小妞抱走。我打坐。

  十月十七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一早女儿先送小妞上学,然后自己又去上课。这家男主人则要送他姊姊去加拿大搭飞机,因为他姊夫的弟弟在那边,从加拿大搭飞机到那边,还有一段路,相当地远。大家都走了,我照例给小妞做午饭,自己也吃一点东西。小妞回来了,仍带她玩,看电视。我问她:“你怎么不同姑奶去印度?”她说:“因为我不是印度人,我是中国人。” 其实她有三种国籍:印度,中国,美国。据说二十岁后可以由她自择。在习俗来说,她自然是印度人,但在美国这方面是自由的。不过,据我的看法,如果她真拒绝做印度人,她爸会受不了。晚间十点以后,她爸回来,他说没看他姊姊上飞机,只送到机场,就赶快回来。因为他已请了一周的假,明天要上课。我补了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仍带小妞玩,看电视。电视上有一男一女印度人唱歌,于是我又记起客人的神态。印度人不论男女,都会摇头。那种奇妙的动作,我们在波士顿时,各国同学就一致公认,所有的印度人都有的共同特征。譬如他们要否定一件事情,或欣赏一种东西,他们都会摇头,至于要知道他们的意见或是否定,或是欣赏呢,那就要看他们的眼神而定。有时他们坐在那里,不自觉地摇摇头,你问他们为何如此,他们说自己并不知道。看来是一种习惯,究竟是遗传,还是模仿就不得而知了,真好玩。至于女人的那种服装,身材修长的人穿上还可以,若是矮胖的人穿起来,就是一大堆,看不出所以然了。

  晚间我看《习禅录影》。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二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

  连晴两天,气候不错,不冷不热。今天星期,女儿劝我出去走走,我问去哪里,如果游山玩水,我可以吃一粒晕车药,去走走;如果逛百货公司,我可不去。如果说去看水坝,顺路去看红叶。美国的红叶,是值得一看的。我同意出去走走。车子开到郊外,沿途满山遍野都是杂色树木,红、黄、紫绿在一棵树上,深浅不同,远看是一株花树,其实只是深浅不同的树叶。远树随山坡的起伏,似乎盖上一层绒毯,类似地毯,各种颜色,美极了!当日光照在上面的时候,好红、好鲜,在别处看不到这种色调。想拾几片落叶,留个纪念。于是女儿牵了我一直到达山顶,女儿弄了一手碎刺,我一脚踏进一个泥洞,因为落叶太深,看不清地面,在山上坐了一下。这山下面一个水坝,地属宾州,正是宾州与欧林交界处,据说海拔二千五百公尺以上。往这边走,越走越高。我们是住在山谷里面,海拔一千四百多公尺。下山时,我们见小妞被她爸抱着滑了一跤,于是我和女儿干脆滑了下来,好极了,一点不吃力,地上都是草,一点儿也不脏。我们在山上拾了一些红叶,在山下水坝前留影。回来的路上,在饭馆吃了顿西餐。夜间我想把红叶分寄国内的朋友,忽然记起一个问题,那就是红豆、红叶是不能随便寄的。有些老同学,老同事,都是先生。中国人的这些典故,也难怪外国人常闹笑话了!于是我选了几片相当漂亮的寄给几位女友。也算留个纪念吧!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十月二十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昨夜这家男主人放了一个打鼠机在厨房,女儿特别来告诉我去厨房要小心。自我来美,在波士顿就没见过老鼠、蟑螂这些东西,在此发现两只小老鼠,不过一寸多长,好久了。在它以为有暖屋住,有东西吃,它哪儿料到这家男主人早有杀鼠之意了。据说印度不许杀生,蚊虫、苍蝇、老鼠、蟑螂、蚂蚁,到处传病。当这家男主人初来美时,就带来了疟疾,医生说,美国不准有疟疾,叫他住院根治,才许出院。我问他:“印度人不是不兴杀生吗?”他的回答是:“不得已!”不知佛家的看法如何?老师说呢?(怀师批示:显教与密教不同。也就是说,普及教育及基本教化,教仁慈而不杀。至于特殊时境,又当别论了。此义甚深,留等再说。)

  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二十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电话铃响了,是这家男主人的姊姊从加拿大打来的。据说他们买好了回印度的飞机票,但上飞机的地点距他们住的地方很远,必须前一天就去住旅馆才行,而我们这里距搭飞机的地方较近,所以还想回来再住几天,叫他弟弟去接她们。这家男主人平常最不喜欢为别人服务,更不会为别人请假,但为他姊姊已请过许多天的假了,家人外人之分,在他身上特别显著。小妞对她姑妈既不亲,也不疏,她只说她是中国人,不要去印度。

  晚间我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二十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一早小妞的爸就开车去加拿大,接他姊姊去了。因为客人吃不来我们的菜,所以我们也就没为他们准备什么。下午四点多钟,客人来了,大家见面只打了个招呼。在吃饭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他姊姊吃抓饭。我记得在昆明时,有从仰光回来的朋友,谈及他们在仰光饭店吃饭,茶房总先给客人一杯水,有人以为是喝的,其实是给你洗手的,因为仰光也是搏食。我们的客人仍是自己做菜自己吃。晚间小妞仍睡在我房里,十二点半才抱去客厅。我一点打坐。

  十月二十七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周六,上午女儿和小妞陪客人去邻镇玩。我补写日记。然后打开厨房门,在走廊上站了一下。电话铃响了,都是找客人的,有的我请他留下电话号码,有的请他们晚上再来电话。傍晚他们回来了,我以为他们应该吃过了饭,结果没有,仍由客人自做自吃。原来这两位客人不但美国的食物吃不来,连水果都不吃,离了家乡,什么都受不了。主要的是他们印度人虽被英国占领一百年,却没有逃过难,人不经患难、流亡,是永远长不大的。(怀师批示:印度人永远是躺着度过生死的。此即佛要高唱智觉也。)

  十二点半抱走小妞,我打坐。

  十月二十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一早女儿上课去了,她没为客人请假。男主人仍带小妞陪他姊姊夫妇去玩。下午我收到堂弟的长子从台湾来的信,他正申请出国,但他是学建筑的,这不是每个学校都有的系,所以不太好请。我复了他一封信,然后补写日记。晚间他们都去赴朋友的茶会,回来谈到一点。因为客人明天要起程了。抱走小妞,我打坐。

  十月三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是美国的鬼节。一早他们就买好了糖,据说孩子们都会戴上鬼脸,到处要糖。小妞回来时,已从学校带来一个脸谱,还有糖果。有染得五颜六色的蛋。晚饭后小妞由一个同事的太太带走了。家里也准备了四磅糖,结果因前门走廊的灯坏了,门内虽开着灯,人家看不清楚,所以来要的人不多,有些是妈妈带着孩子来要。小妞回来了,提着一包糖。

  我只看了一点笔记。因为我也帮忙发糖去了。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九七零年二月六日临晨三点阅。)

  十一月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将下坐,那位中国老太太又来了。她说是来隔壁洗衣服的,我给她一杯果汁,她仍是那么爱喘。谈起小妞胆小,她说:“美国的孩子都是如此,一出生就放在强烈的灯光下照,要照相当的时间,婴儿大哭大叫,护士听而不闻,每个母亲都极不忍,但又不敢违背医院的规则。事实上婴儿一出母体就会害怕,应该马上洗净,交给母亲怀抱才对。”确实如此,女儿也说过的,婴儿在强光下照,吓破了胆,中国孩子幸福多了,至少睡在母亲身边。美国母亲不带孩子睡觉,从小就有小房小床,再大一点就满床都是玩具,到睡觉的时间,就把孩子关在他们的小房子里,睡不着,就玩玩具,不准说话,更不准大吵大闹。记得某大一个同学说过,他小时候每夜上床时,他母亲就为他祷告说:“求上帝照顾他,不要有什么东西吓到他!”他母亲祷告后,就吻他一下而去。他觉得到处都是阴影,见到墙上挂的衣服他都害怕。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一月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晚间我看《习禅录影》,憨山大师说:“荆棘林中下足易,月明帘下转身难。”我认为荆棘林中下足也不易,月明帘下转身也不难。老师说呢?(怀师批示:不错。)

  十一月十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天气真冷了,别说下雪,只要是天阴,有风也冷,无风也冷。有太阳时,也只有站在太阳下才行,一离开太阳就会冷。去年十一月开始写日记报告,一年了。我有几本笔记,其中一本是专记日记报告的摘要,每次批示下来,我就用红笔把批示抄在上面。我认为学任何一种东西,它都有一个固定的原则。如能了解那个原则,至少就不会走错了路。记得我第一次气机发动的情形,是那么奇妙,简直不可思议,道家所谓的“机发则有窍,机息则渺茫”确实如此。至于生理之种种变化,真是玄妙莫测,非过来人,不能领悟,说不清楚也。总之学这种东西,证不到的不算,证到多少,就算得到多少。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一月十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上的形形色色。我忽然想到人的一生,分为四个阶段,童年、青年、中年、老年。每个阶段,是在每个不同的舞台上,扮演不同的角色,无非都是游戏人间,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认真计较的事。如果今夜上床,明晨平安起床,那就多活一天,也无所谓幸与不幸。如果一睡不起,明天就不下床了,也无所谓遗憾。反正迟早就是那么回事。我认为修道人一定要能想走就走,不想走就不走,一切自己做得了主,才算成功!如果病死之后,再希望灵魂得救,就有点靠不住了。(怀师批示:笃实妙论。)

  晚间看笔记。十一点,打坐。

  十一月十六日 阴

  晨六时打坐。观想--顶法。

  坐中又想到观顶法。其实从顶门观下去,头内不见骨相,但硬要它成一道光从顶门而出,升上去也虚空合一,然后一个太阳如同圆镜,太阳旁边又有一个月亮,慢慢地月光混入日光,而日光愈闪愈大,一瞬就只剩下一片光芒了。最初刺眼,我把眼睛往下看,只觉一片日光照在身上温暖舒适。说得不太清楚,只是似乎如此而已。唉!真要命!说不清楚也。(怀师批示:此法乃小乘禅观法要,但须不太着相方好。且由此而转入大乘观无量寿佛即阿弥陀佛最好。可参看《定慧初修》书中有关修净土法门章。)下坐后,运动运动头部,转转眼睛。下午仍带小妞玩,看电视。错电话每天都有的接,有时正忙着,电话一声接一声地响,不接吧,又怕是真的,有时女儿也会来个电话,接吧,如果正当小妞吵闹的时候,忙着去接个错电话,间或会感到自己的定力不够!很烦。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一月十七日 雪

  晨六时打坐。

  今天周六,下午来了一个学生,谈起此地虽是一个小镇,除了买东西不方便,和常换邮差、信件偶有遗失之外,却是自有它的好处,那就是地方安静,人对人有礼貌,不管大人孩子,认不认识,见面都打招呼。平时随便去对门买点东西,也不必锁门,去哪玩一二星期也不需要请看门的,夏夜还可以在街上散散步。这在美国来说,很不容易呢!在美国别说纽约,大家都知道是犯罪率最多的地方,就是波士顿也不好。记得某大一个英籍研究生,骑着脚踏车在半路被一群人扯下来,打得鼻青脸肿,究竟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天一黑没人敢出去散步,偶尔三五成群,去教堂的倒有,也不多。小偷之多,偷技之妙,更能令人叫绝!有一次宿舍里住十五号的一位日籍同学,只在十四号玩了一小时,回屋一看,新买来的最贵的电唱机、电器东西,一扫而光。楼下住得有人,不可能从窗口出入,大门又相当有一段路,楼上楼下随时有人来往,怎么拿走的呢!在这方面,此地却好多了。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十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

  昨天就说好的,今晨九点去小妞学校参观,因为小妞在学校风头十足,她的老师请家长去参观,于是我和女儿去了。小妞一见我们,她说她还没吃她的午餐。于是她就去领牌子。原来谁要吃午餐,就去向老师报告,领一串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挂在胸前,等于饭牌,然后去找坐位,四人一桌。小妞在校乖得很,最能守规则,一点不像在家撒娇爱哭。她们的饭盒,每人带的食物,都是牛奶、水果、乳饼之类。饭后,大家围坐听老师讲故事,或游戏。老师问什么,小妞总是争先举手,从不后人。等她下课,她爸又来接我们了。我提议顺路参观女儿他们的学校,因为我吃了晕车药,天又晴,是难得的机会。路上经过她们学校的修道院。因为该校是天主教大学,学校的建筑也都类似修道, 院,教授和学生有不少是修士或修女。据说该校的校园前面那块草坪,是全世界大学校园中最大的草地。图书馆建筑相当不错,我只不喜欢他们的办公室。一进门,一股热气扑来,闷极了,原因是冬天窗户都是双层玻璃不能透气,据说夏天打开窗户很舒适。回程在餐馆吃了午饭,因为学校附近都是餐馆。晚间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一月二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昨夜一梦,江?河?总之不是海。岸边都是船,朝阳照在水面,恬静极了,也美极了!一个人都没有,我自己也不知在哪里,是谁见到这种景色呢,是不是就像眼睛能见万物,而不能自见其眼?(怀师批示:不错。)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一月二十五日 雪

  晨六时打坐。

  昨夜我见到了鸭绿江。自从离开后,从来没梦见过,不知何故这两日总是梦到江河?这条江上游从长甸河口总局到安东是二百四十里,下游是多少里我不知道。它的水是绿色,中央最深处更绿,因此得名。岸边每当夕阳西下,就有人赶着一群群的鸭子来浮水,所谓“白毛分绿水,红掌荡清波”。此情此景,只有在这儿才真能见到。岸上也常有妇女捣衣,乡下女孩水色好,如果眉眼再清秀一点,就很漂亮。如果见到一个出色一点的浣衣女,不久就不在了,此所谓艳色天下重,何况乡下女孩纯洁不俗,天真可爱!下午仍带小妞玩。因雪天虽星期也没出去。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一月二十六日 雪

  晨六时打坐。

  今日坐中不知何故,意境上一片大水。这一晌不知为何,坐中梦中只见一片汪洋,而口水之多,更不能提,似乎体内水太多了,我从不敢多喝汤水,不知水从何来?(怀师批示:因冬寒之故,外境引起内识幻变也。)

  下午仍带小妞玩。门铃响了,是报童来收报费。电话铃响了,是一个学生来问分数。告诉他,他们还没回来,请他晚上再来电话。放下话筒,后门有人敲门,是查瓦斯的。他刚出门,前门有人在叫,原来是一个中国学生来访,进来坐了一下。他说他待不下去了,又冷又闷,除了读书,没地方玩。我没多说什么,我认为这点苦都不能吃,最好回去。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一月二十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冬雪不多,也不大。因为不常下雪,晴天又多,后院不见很多积雪,不似往年雪被推雪车一推,积在一堆,像个雪山,有时又似埃及人的坟墓。当去年我学白骨观时,白骨人白如珂雪,我的意境上睁眼闭眼都有一个白骨人和后院的白雪一样。今冬到现在还没有这样大雪,当然现在才是入冬,冬季还长得很呢!往年五月还飞雪呢!六月初还有落地化水的雪。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门铃响了,报童来收报费。他刚走,小妞说后门有人敲门。我忙去看,果然是个男士站在后门外边,原来是问路的。我说:“我不出门,哪儿都认不得。”他失望地走了。这种事,在别家可能会骂他,不兴敲门问路的。我却不肯,因为我自己也经过这种找不到人问路的困难。他可能也是个异乡人,至少也是个这个镇的生客。不能帮忙,已觉歉然!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二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请客,一早就收拾屋子,连小妞也忙着擦玻璃。她如果无事,她就会吵,所以故意找事给她做。女儿他们又去买菜。本想多做两个中国菜,因为有个日本修女来表演茶道。但美国人是大多数,他们有些菜不会吃,同时也要做几个印度菜,所以我知道他们大家都爱吃的做了两个。一位同事太太送来一个大蛋糕。大家都说蛋糕做得真好,十分精致,也十分有趣。饭后日本修女表演茶道。在我看来也没什么,那位修女的英文不够好,看她解释时比较吃力。她懂一点点中文,写她自己的名字写得还不错,只是说话不行。十二点后,大家尽欢而散。

  写完日记,一点五十五分,打坐。

  十二月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晚饭后,时间还早,因为天太短了,小妞要在我屋里玩一阵,才肯去睡。她要开台灯,东插西插总插不准插头,她说灯坏了。我一插灯马上就亮了。她妈妈就说:“你不会插,还说灯坏了。”我没讲话。因为我的心已经不在此了。我在想,她人小摸不准,大人是靠经验。她摸这个插头,不正如我在坐中摸不到那个插头一样吗?她摸这一插头,只要多练几次,就可百插百中。因为这是看得见的。而我坐中的插头无形无相,瞎猫碰耗子,可没那么简单啊!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我对《圆觉经》上说的,住妄想境不加了知,于无了知不辨真实。不太懂?(怀师批示:此须实修实证,一落言诠,即不是。)

  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五日 晴

  晨六时打坐。

  最近气都在头部,似乎脑髓太满了,每有一点空隙,头不痛,不痒,也不难过,只是脑子里不装一点事情,对任何事都清清楚楚,但过去就算,不留一点东西。如果不故意去想,就什么都不记得。似乎脑子里只是一片空灵。譬如打坐时,外面的事情我都知道,尽管知道,却不相干。似乎任何事都与我无关。我觉得脑子迟钝了。(怀师批示:仍被受阴--感觉状态--所惑,应知“受即是空,空即是受”。)

  下午带小妞玩。正看电视,有人敲门,我奇怪,外面有两重门,虽未上锁,却是关好的,来人不按铃,直截进入敲客室的门,在美国来说是犯规的。但我仍然开了门,原来是个非洲人来问路,他问到我这不出门的人,哪会知道。这就是美国的缺点,新来的人迷了路,连找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因为街上没有行人。而每家的人都在外面工作,大半每栋房子都是空屋,想必他是听到这里有电视的声音,所以急忙跑来,忘了礼貌。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我不懂无色界既无物质,又无身体,唯以心识住于深妙之禅定,为一无物质的世界,那么此色身还要不要呢?(怀师批示:非色非身,是之谓身。)是完全舍弃?还是工停则身有,工举则身无,仍然借假修真呢?(怀师批示:以仍有身见未得解脱故。)所谓工停则身有,工举则身无,是不是化工?(怀师批示:接近化工。)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十二月六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我在意境上定住的那棵星,虽亮太小,于是我又把它观想成一个太阳,那太阳圆如明镜,光芒四射,每于坐中看到它的光芒,似乎四周都亮了。光柔和而不刺眼,但我又怕弄错了,会不会是魔境?(怀师批示:如不执著,魔境即为胜境。)

  晚间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十一日 晴

  晚间看《习禅录影》。我有一个问题:老师说有一个人死后跟老师来了(当然是灵魂),最后仍旧去了。我就奇怪,如果他真能一直跟着老师,那么老师将如何处置他呢?把他放在哪里?(怀师批示:如他有福缘,将他放在无可放处,自有转身一路在也。一笑。)

  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十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晨坐中,将入杳冥之际,眼睛忽然一震,几乎把闭上的眼睛震开了,心灵也一震,如同吓了一跳。我感到就是这一惊打岔了,未能蓦直去。但在这类地方我就说不清楚。(怀师批示:正此一震,当可自见大机大用处,惜乎不了,而错过站头。)

  十二月十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室内暖气不够,又开电热气。小妞病刚好,中午饭后,还要给她吃药。因为快放假了,女儿他们今天回来得早一点。晚餐桌上,女儿告诉我,她今天特请那位日本修女在她的班上表演茶道,那修女带来一位日本太太,因为有人做茶,也得有人吃茶,必须有个对象。她说这东西全靠气氛和做茶人的气质。今天比在我们这里的气氛完全不同。因为那天是请一位哲学教授做她的对象,而观众都是系里的同事及眷属,日本修女庄重严肃,认真地做,所以不同。今天那位日本太太嘻嘻笑笑的,气氛完全被她破坏。幸好观众都是学生,并不懂。据说这东西如果是有道行的人表演且观众也是有修养的人,他能把人带入一种微妙的境界。不是任何人都能做,任何人都能观的。据日本太太说,她们在水牛城有一个类似俱乐部的地方,常常表演茶道。我和女儿认为她们在糟贱茶道。据说有一次有两个美国男士问她们茶道是不是与佛教有关系,是不是一个禅宗大师发明的?她们答:“是。”那两个男士急忙跑掉。(怀师批示:世间事,大都是骗死人不花本钱的,可笑之至!)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十八日 晴

  晨六时打坐。

  我现在了解坐中极静时,气息就会细微,越静气息越微弱,似乎换不过气来,如果再静到极点,可能气就停了。所以说气脉可以自主,不知是不是这个意思?(怀师批示:正是。)

  这些日子,气都在头上,但不痛、不痒、也不重,但总觉得头顶脑际,由发际上去四指的地方,似乎很满,也不胀,只是觉得没有一点空隙。我认为就是未满周岁的婴儿脑髓还未长满时跳动的那块地方,实在也说不清楚了。(怀师批示:应知时知量,出超而解脱此身,抛身而后可入可出,可舍可取。)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今天是天虽晴,却很冷。室温不够又加电热气。晚间女儿在客厅看书,我在屋内看书,听她咳得厉害,叫她进屋来看,屋内暖和一点,她一定不肯。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孝之始也。”中国人的孝,就是要能体亲意!太难了。谁能办到!

  我看一点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十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她爸明天要回印度探亲,答应小妞今天下午带她去吃东西。她乖乖地等着。四点多钟,女儿她们回来了,买了许多菜和日用品之类,因为雪天没人开车,很不方便。好在开车的人只去三周。我看他们忙得不得了,我就说,明天走,为什么前两天不把该买的东西买好。女儿说,别提了,今天就要走呢!原来他是准备明天搭一位同事的便车去纽约搭飞机的。不料那人要今天夜里走,他只得忙忙收拾行李了。可是到现在还没买完东西呢!既已答应小妞的,只得带她走一趟,他带小妞出去了。我们母女忙着做饭,电话铃响了。刚接完电话,门铃响了,一位同事太太来送行,带来一包礼物。她刚走,电话铃又响了,接了一个错电话。这时小妞父女回来了。她爸才开始收拾行李,我们的菜饭都做好了,那人七点才来,又吃了饭才走。去纽约要六七个钟头,躺下三四个钟头就天亮了。

  晚间我看笔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二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我常在坐中观想顶法。师谕:“这是了生脱死的大方便法门,不必畏惧而放弃此观。”我想是不是说人死之后,怕识神乱钻,因为识神必须从顶门走才对。如果开顶之后,在坐中把灵魂从顶门出入,习惯了,到死的时候,灵魂就一定会从顶门出去了,因为已成熟路,到时候就不至于彷徨了。(怀师批示:你理解得不错。但大激悟,大了脱者,则何往而不利。)

  在此我又有个问题,平日所谓的灵魂出窍,在未开顶之前,是从哪儿出去的呢?我认为虽然没有开顶,仍然是从头上出去的。(怀师批示:亦不错。但这是由他--宾--做主,非自在也。)我有此感觉。只是不是如有一个门可以出入,我又说不清楚了。这东西不能说,只能体会!当然只有老师能说。(怀师批示:我纵说了,亦是一时方便之谈,并非究竟。)

  男主人不在家,昨夜女儿就约好了今天送小妞上学的人,又写了一个条子通知她的老师,请她代找一个家长的便车送小妞回来,然后女儿又等一个同事的便车去学校。现在没有交通车,很不方便。晚饭时接到小妞的爸从纽约来的电话,六点半他乘飞机回印度了。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二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从昨夜坐中及今日晨坐,我似乎又进入一新的境界,但是不是算境界,我就不知道了,总之都是感觉而已。一、闭上眼睛,前面一片光明,但光明不是很亮,似云似雾的,就如月光透过云层。(怀师批示:不执不舍为是。)二、心清如水。没有一点杂念,心的内外都是一样,内外不分,打成一片。时间稍久,就会有一点游丝起来,这时自然的一觉,它就飘然而去。同时也知道心的清净,也知道妄念之起,也知道它不住地过去了,外面小妞母女讲话,也分得清楚,还记得男主人不在家,都清清楚楚,还知道这个我没有动,能知一切的这个只是我的作用。到此我又说不清楚了。似乎我已证到了体和用。究竟如何?还待老师的批示。(怀师批示:自信得过,便入信位。)

  今天周六,从下周开始,各校都放寒假了。女儿他们学校只放三周,小妞学校也不过此数。因为托儿所是配合家长的时间。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二十二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不但是周六,而且小妞母女都放寒假了。午饭前小妞跟她妈妈去买菜,实际是女儿要买肉类。她们才走,送信的来了,收到十五、十六、十七三次批回日记的影印本。师谕:下次脚气再发,即禀知老师,即寄中药来,须内外兼治方好。谢谢老师,自当遵命。师谕:“我不希望你只成独觉而已。”其实我自己又何尝只愿成一个独觉而已!但这种事哪由得人,只怕连个独觉还成不了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如果真能成个独觉,我想再加修就容易了。(怀师批示:发大愿力最为重要。)

  小妞母女回来时,带来两盒小鸡、蚌肉,据说别的海鲜都卖完了。因为此地只此一家海鲜店,又正值圣诞节,所以供不应求。晚饭后八点钟,小妞睡了,女儿才告诉我说,有个同事请吃茶点,九点钟,有人来接她。于是我就看着小妞,怕她掀被。同时再参究日记的批示。这次日记的批示最多,也最重要,我必须详细参究。又照例抄在摘要日记上面。十一点,女儿才回来,我才开始写日记,然后打坐。

  十二月二十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星期,一个同事请我们去度圣诞节。从现在起,他们就过节了。大家都在这时请客,就如我们中国人过去所谓的请春酒。一家接一家地,所以日期必须配合。好在都是熟人,你请今天,我就请明天,这是一个聚会的日子,不管家人或亲友,或平日欠过谁的人情,都在这时补偿。男主人今天不在家,没人开车,只得打电话请住在附近的系主任顺便来接我们一起走,于是包好礼物,就搭车去了。这家女主人非常能干,是本地慈善机构的主持人,因为我平时不出门,她们特别说明要请我。所以我不好意思说不去,那么去过这家,就不好意思不去那家。好在熟人不多,每次吃一粒晕车药就可以。今天从五点吃到九点,这家西菜西点都做得不错,自从来到美国,这是第一次做客吃得最饱的一次。回来相当累了。我没看书。一点半写日记后,打坐。

  十二月二十四日 晴

  晨六时半打坐。

  现在天又短了,六时半天尚未亮。一觉醒来已过平时打坐的时间。急忙起床打坐。现在坐中总是似云似雾的一片白色,不够亮,却不暗。我奇怪,为什么梦中或坐中都是月色,有时是清光,光明而柔和,有时如月光透过云层,白茫茫的一片。总不是大太阳?偶然坐中我把那颗明星变成太阳,光芒四射,为时不久就过去了。(怀师批示:阴气未销融净尽之故。)

  午饭后女儿带小妞去银行取钱,我在家炖鸡做菜,女儿是会吃肉类海鲜的,平日不太方便。前天她买了两盒小鸡共四只,又买了海鲜,这几天除了人家请客之外,家里也吃这些东西。晚餐桌上我们找出由台湾带来的小碟筷子之类,真正地吃了一顿中国饭,等于重温旧梦。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二十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真没料到,竟能接到一批信件。自从来美,一遇节日就从没收过信件。今天居然破例,尤其今天是圣诞节,在美国是最大的节日,一切买卖市场,都停止了,而且邮局是无假不放的。今天奉到老师的手谕,所谓准备搬迁新址,不知要搬到何处?又谓装修隔间,是不是要扩充大乘学舍?最好成立一个打坐中心。美国有很多打坐中心,分散各地。修道院也有供人们打坐的,可是这些地方只能供你打坐,收费很贵,并无明师指导。我常想如果这种地方有老师去教导,真是造福人群了!(怀师批示:但能不误人,不害人,已是万幸,谁人敢当能造福人群者?一叹!)

  今天下午三点,又有一家同事请客,男主人不在家,我和女儿带小妞去了。客人不多,都是他们学校的同事,从五点吃饭,一直到十点后才由主人开车送我们回来。写完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十二月二十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又另一家同事请客。她家后院与这家的后院是相通的,但并不相连,因为当中还隔着另一家人。下午他们开车来接。他家我已去过两次,每年的圣诞节,如果女儿他们不去别州,他家就会来请。在他家又见着他们邻家的那位老太太。前两年见面时,她就腿不能走,行动困难,而今天见面,她又多了一付绷带。原来她跌了一跤,跌碎腕骨,上了石膏,用一根三脚柱棍,走起来还稳,但起坐都靠人扶,站起来就坐不下去,坐下去就站不起来。她没儿女,只有请人照顾。这家主人就常去照顾她,而且可以随时出入她家,不必先通知的,因为他们怕她有什么意外,没人知道。我和她谈了一阵,我劝她多加留意。她笑笑说,医生也叫她多留意,再跌不得了,因为她已八十八岁。看着她,我想人生真是乏味!古人讲究五世同堂,百岁牌坊。其实,人活到百岁还有什么意思!人活着,就靠那点活力,否则与行尸走肉何异?世人多半怕死,事实上早死才是福气,等到动不得再死,何如早去的为妙呢!(怀师批示:至理名言。)想着,想着,我又呆了。(怀师批示:真呆了。)她叫我一声,吓了我一跳。

  晚间主人又开车送我们回来。写完日记,十二点,打坐。

  十二月二十七日 晴

  晚间看日记批示。

  师谕:“到此应从顶门梵穴上空升华,而与虚空合一。或以白骨观法而观头骨空了而化光与虚空合一。但终亦不住空相。”我不知前者所谓的升华,是用什么升华,是不是一念?(怀师批示:譬如手能杀生,亦能救生。除此一念,更有何物。马祖云:“即此用,离此用。”切实参之。)后者头骨空了化的光,不知是一股还是一片?此光是不是也从顶门梵穴出去?光合入虚空之后,光即散灭,是不是就是合一了?这两种观法可以随时想观就观吗?有无限制?要什么情形,才算圆满?(怀师批示:统属虚妄心,执著成见之言。但不求真,不断妄。不住有,不观空,即便现成,参之。)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十二月二十八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小妞吃药之后,今晨她母女都起得较晚。我担心小妞病重,一问之下,原来小妞已好多了,却是她妈妈有点不舒服。因为男主人不在家,车子停在巷子里,没人开感到很不方便。午间医院护士来了个电话,说小妞喉头化验的结果不太好,这瓶药吃完,须再吃一瓶,然后再去检查。在美国不会开车简直不行,好在开车的人还有两周可以回来了。今天虽晴却很冷,又有风。晚饭前小妞一定要去对门杂货铺买糖,她妈妈拿她没办法,只好给她穿得厚厚的,带她走了。楼上新来的住户,是一对夫妇和两个孩子,都大了,平时没有一点声音,偶然下楼才有一点声音传来。夜间他们回来得晚,也懂得锁门,比起单身住户,高明多了。

  晚间我看《习禅录影》。我想忠臣、孝子、至诚至敬的人容易成道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他们已有一股正气,底子好,已在转识成智的边缘,所以转起来容易?至于普通人,还得先学做人之道,又多一层手脚了。(怀师批示:不错。)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十二月二十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晨九点还不见小妞母女起来,我想去看看又怕反而吵了她们。正在踌躇之际,小妞起来了,女儿给我说,可能是小妞的病传给了她,很不舒适。她现在要去找医生。于是她就去打电话。因为今天周末,医院只有一个代理医生,不论谁找哪个医生,他都能代。女儿走后,我带着小妞什么都做不成。但明天要请两个中国朋友吃饭。在美国人如果家里有了事,临时打电话取消约会,中国人不习惯这样,而且我们这里平时不方便请客,现在是难得的机会。如果她病倒了,我一个人还要带小妞,怎么办呢!两小时后,她回来了,买了药,也买了菜。她是爱请客的,在波士顿时我们常常请客,当然她不管做菜,只负责杂务。而我虽然忙一点,对于请朋友聚聚我很乐为。今天一个蹄膀就炖了一天,因为这种东西当天来不及做,非头一天炖好不可。

  晚间我看笔记。我不懂何为真觉,怎么知道它是真觉呢?如我现在的觉就是幻觉,智也是幻智。(怀师批示:觉与不觉,统是幻。真觉无知,知其所不知者,强名真觉。参之。)

  我不懂修行的人,要在什么情形才算到了宝所?(怀师批示:譬如远旅他方,久而忘其归路,一旦返回旧居,岂非宝所?法眼禅师偈云:“理极忘情谓,如何有喻齐?到头霜月夜,任运落前溪。果熟兼猿重,山长似路迷。举头残照在,原是旧居西。”注意末句。)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十二月三十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午饭后,我就忙着做菜。好久没请中国朋友了,一切都不顺手,只好做几个简便的菜,可是仍旧忙了一天。下午五点半客人才来。谈话中,他们说美国邮局真糟,简直不能提。他们去寄香烟,邮局也不告诉他们不能寄,结果寄出两个月之后,又退回来了。算一点帐,算了半天,最后还没算对。我也告诉他们,我的信件就常常弄错,清清楚楚的地址,就能送到隔邻去。你有什么办法呢?女儿说是这样,国内考进邮局的人都很优秀,邮局的事是铁饭碗,员工薪金又高,资历愈深愈好。而美国则不然,在美国都是不行的人才到邮局工作,只要有别的办法,他就不肯到邮局做事,因为美国邮政不发达,员工薪水很低。他们都说原来如此,怪不得算个帐半天都算不清楚。

  自从搬来此地,三年中这是第一次请中国客人,小妞也和他们玩得很好。放中国唱片,尽欢而散。客人走后,我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三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因昨夜大家都睡得晚,今晨她们母女也起得晚一点。邻居美国老太太来电话请小妞去和她的孙子们玩。十点钟女儿带小妞去了。半小时后回来说,她家孙子都好大了,和小妞玩不来。他们都在看电视。老婆婆没办法,只得自己陪小妞玩。她们的家人无异客人,平时不能见面,每年圣诞到新年,一年来一次。有时也会在这个日子接老祖母去玩两天。总之不是老的去,就是小的来,所以邻居比家人要近得多。我们中国人说:“远亲不如近邻!”他们也有此意。他们的家人有时几年不见一面。下午医院护士来电话,才知道女儿喉头化验的结果,和小妞的病一样。于是她打电话给请我们过圣诞节的那家,找个车子去买菜,才知道原来那家的小女儿有喉头炎,传给了小妞,然后小妞又传给她妈妈。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传上没有。

  晚间我看笔记。十一点半写完日记。打坐。

  这是一九七九年十二月的日记报告,仍以半月为期的办法。从一九八零年元月开始用一月为期的办法。

  (怀师批示:随你决定,或半月或一月吧!邮费不够,告之即寄,不必为此小事而向女儿女婿拿钱,是为自处之上策。

  一九八零年一月九日临晨两点阅。)

  一九八零年一月一日 阴晴不定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是阳历元旦。我知道老师不过这个年,等农历新年再给老师拜年。在美国人则从十二月二十号左右,就开始准备迎新年了。小辈的去给老辈的拜年也有,请老辈的来住两天的也有,这是他们大团圆的日子。就是亲戚朋友也都乘此机会见面。今天邻居那位美国老太太特为小妞送来一个玩具,她下午将去她儿子家过年了。我们这里,因男主人不在家,小妞母女颇觉无聊,看了一阵电视,电视上正转播加州的花车游行,相当热闹,类似我国过去的迎春游行。这不完全为了好玩,意义是为地方上的清吉平安!我不懂美国是为什么?

  晚饭后,因为小妞明天要开学,七点钟叫她去睡了。

  我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一月三日 先雪后晴

  晨六时打坐。

  在厨房见窗外雪花飞舞,真似空中撒盐。急忙掀起窗帘,但见地上一片洁白,雪不算大,只均匀地铺了一层,还没有人破坏它完整的画面。从去年十月降雪开始,每次都不算大,所以地上积雪不多。也许美国地方大,各地降雪的时间差得很远,记得在波士顿每年都是耶诞夜飘着雪花,如同点缀。只有一年耶诞节前降大雪,那是我们住波士顿几年中唯一的一次例外。今天小妞仍搭便车去学校,又由同学的妈妈送了回来。女儿是搭她们学校图书馆小姐的车。晚间小妞母女猜拳游戏。小妞说,她不要输。于是要问她出什么,然后自己再出什么,总之以她不输为原则。她笑得哈哈的。正玩着,电话铃响了,是印度来的。他从南部先打到首都德里,再转到美国,两边都在大叫,据说很不清楚,只知道他十二号回来。我看了一点笔记,人在打坐的时候,是不是独影意识缘法尘作祟?(怀师批示:这处须自智观察的清楚才是。)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一月五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周六,女儿约我带小妞出去吃午饭。我看街上到处都是雪,她又要照顾小妞,我不必跟着去麻烦了。她母女走后,我正在厨房内,一阵阵钟声传来,我知道整十二点了。这钟声是为伊朗要挟美国,把在伊朗的美国人一百多人关起来,至今无法解决的问题。美国的教会就为在患难中的美国人祷告,每天正午打钟,据说全国一致。美国是一个三五步一个教堂,转过来转过去都有教堂的国家,所以钟声响亮,不是此起彼落,而是同时起落。据说一直到问题解决为止。

  我看了笔记,又在后院站了一下,因为男主人不在家,地上一片洁白,还没人去破坏它的完整。门铃响了,小妞母女刚回来,时已四点半钟。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晨坐中,一身轻快无比。我照例观那个定住的太阳,它开始明如圆境,渐渐生光,最后光芒四射,只见光不见太阳了。而这片光明似乎发自我的内心,就如我的心已与这片光明合一了。又似乎我的心如云如雾,广阔无比,已分不清心与虚空的界线了。,又似乎这个身体是这片光明中的一点,已没具体的身体了。(怀师批示:很好,此方气脉初发现象,不执不著即是。)这时我有一分喜出望外的高兴,心一动,眼前的光明就起了一团乌云,一团团的黑云,深浅不一,一层一层地飘过。我一觉,心一定,立刻内心有恢复光明如前。不知这是不是境随心转?(怀师批示:是的。)其实我还是说不清楚,只是大致如此而已。

  今天星期,下午女儿带小妞去隔壁洗衣店洗衣服,回来小妞把葡萄子栽在后院雪堆里。孩子真天真,她能在雪堆里埋种子,还希望能长葡萄树。人就是如此,才有意思。懂得大多,看得太清楚,就会活不下去了!只有修行才过得去。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

  气候愈来愈冷了。虽然室内暖气开着,身上又穿着衣服,一身都暖暖的,但在坐中头部却冷冷的,尤其右边,相当冷。近来我证到两点:一、从开始学打坐到现在,就是说在当人还没摸到门路的时候,心身是分不开的。如果要得到精神解脱,必须身体十分健全,它是互相为用的。在身体健全的时候,打起坐来,轻飘飘的,甚或忘了身体的存在。二、我更相信修炼的功夫,能使精神超越摆脱肉体而单独存在。(怀师批示:精神与四大肉体之身分离解脱,犹是小乘行径。心物同化住空,是大乘偏空修证之见。转化心物,去留自在,方为究竟。)那就是说把那点无形无相的东西找出来,由无形变为有形,从无相变为有相的光、气之类,然后使它脱离色身,而单独地存在着。(怀师批示:说得完全正确。)

  在此我又有两个问题,一、变为光好,还是气好?(怀师批示:光好。)

  二、我的想法,虽也由证而来,但毕竟不敢太相信自己。老师说呢?(怀师批示:应有自信,更须自知。)

  下午仍带小妞玩。晚间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九日 雪

  晨六时半打坐。

  昨夜一觉醒来,再也睡不着了,不似往天,睡醒一觉,头昏昏的,还想再睡。现在既睡不着,就把心沉下来,做空的工夫,希望还能再睡,结果不但睡不着,反而更有精神。我想起来看书,又怕明天精力不够,还要带小妞呢。正不知如何之际,忽然气机大动,为时很久。刚开始我就想起来打坐,但又怕受凉,时间一久,我就决定起来了。起来披上衣服,气机似有停滞,坐中已不大动了,只是偶尔一动,我又有点后悔,不该打坐了。但记得老师说过,这种情形最好还是打坐。(怀师批示:其实,以睡姿而安住亦无妨。)气机发动之后,一身发热,内部尤甚。虽无痛苦,却也不舒适,很累。不知何时睡去,醒来已过平时打坐的时间。晚间小妞定要我给她剪发,于是在灯下为她修了一下。过去为女儿剪发,现在又为小妞剪发。人一生忙些什么?

  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一月十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昨夜十一点多,这家男主人回来了。

  今天星期,一早他们就收拾屋子,吸地、整理厨房,男主人又忙着修理车子,我还以为他们要出去玩呢。一直听到女儿打电话请客,请人家晚间七点半来吃茶点。对方问能不能带孩子?女儿说可以。美国人请客可以说明不要带孩子的。只要不说明可以,就不能带,必须要问清楚。至于老人,请客的必须说明连老人一起请,否则如果要带老人去,也必须要得对方的同意。习惯、风俗不同,此所以入乡要问俗也。这家男主人也许旅行累了,睡了一个下午,六点才起来吃饭。饭后稍稍休息,客人来了。美国这种请吃茶点的习俗,中国人很不习惯。譬如今天是印度带来的甜食,人家不一定吃得来,可是又不好意思不来,来了总得坐两个钟头以上,又不好意思早走。如果是请来吃饭,熟一点的人,就得坐到半夜,走早了就不够交情。这一点倒和中国人的情形差不多,客人中早走的常是交情最浅的。今天客人夜间十点走了。我写日记,打坐。

  一月十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

  晨坐中听到他们带小妞走了。这时我正观想顶法,是用白骨观法。不知怎么,这次的光未能与虚空合一。于是我就改观太阳,那个太阳就是过去意境上的一颗明星改变的。它如同明镜,最初光很柔和,看着,看着,忽然光芒四射,就只见光不见镜了。这次的光芒刺眼,不敢逼视,但记起师谕:不可畏避!所以不敢躲避,勉强注视,但觉一身都发热了,于是我改用心定,不用眼定。慢慢地就轻松了。但又不知对不对?(怀师批示:对的。)

  今天女儿他们学校注册,一早就和小妞一起走了。下午我仍带小妞玩。晚间他们请个修女来吃茶点,时间是七点半。可是一直等到九点不见她来,男主人为她准备的咖啡也冷了,我想客人早已忘了这回事。我看了《楞伽大义》。何谓唯心识之观行境界?(怀师批示:一切皆唯心识,一切皆为观行,参!)

  十一点写日记,打坐。

  一月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正带小妞玩,门铃响了,一开门就见那位中国老太太提着一个袋子,进来了。袋子里是还我们的书--散文集。这本书放在书架上,我一直没时间看。在波士顿时,一天忙着看从燕京图书馆借来的一些在国内绝版的小说:如《天雨花》、《来生福》、《老残游记》之类。后来学了打坐,又忙着参究仙学,佛学。事实上,古小说只要是别开生面的,如上面那几种,或《红楼梦》、《西游记》之类都是百看不厌的。至于现代这些言情小说,千篇一律,说来说去,还是那些,十分乏味!所以在国内我从不看新小说,我情愿看看散文。散文有事实,有作者的感想,比看那些虚构荒唐的言情小说,算是有点价值。国内《中央副刊》十分之八都是散文。有一次女儿陪我去游日月潭,我们特别选了一个湖畔的旅馆,正好有月色,女儿睡得呼呼的。我兴趣浓极了,我就知道这种机会不可多得,从月亮升起,一直到它下去,我一夜都没有睡。我就是喜欢湖光水色,可惜没带照相机,颇觉遗憾!回家之后,我想留个纪念,于是我就写了一篇《湖滨夜游》。但我知道这类游记一定有多少人写过,如果平铺直叙,太没意思。于是我就从另一个角度开始,专描写湖滨静夜,月色的变化,及曙光初露的一段景色。这是容易讨好的文章,因为游客虽多,但能写的人,不一定一夜不睡觉,而能一夜不睡的人,又不一定愿意写。写完之后我就想《中副》试投看看。结果编者认为游戏文章,隔日见报。从此增加了我的信心。我认为写散文如同照相,如果角度取得好,成功就有一半。因为这篇东西提起了我的兴趣,这是我在《中副》投稿的开始。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十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晨坐中偶有白光中金光一闪的情景,不知何故?譬如有时定住一个太阳,太阳的光芒越来越大,而白光中忽然闪过一道金光,一闪即逝。也不知白光好,还是金光好?(怀师批示:白、黄均是祥瑞之征。)似乎有时是眼睛发光,有时是内心发光。我实在也说不清楚了!(怀师批示:目乃心之机也。)

  一月二十一日 雪后晴

  晨六时打坐。

  早上大朵大朵的雪花飘满空中,天阴沉沉的。我现在不管天气如何,晴、雨、风、雪,在我看来,都是一样,而大朵的雪花,却是我最欣赏的。我自幼爱雪,爱它的洁白,是那么高雅脱俗,但可惜是遇暖缘就能溶化。不过雪能变水,水能结冰,冰复变水,转来转去,水性不变。这就叫随缘不变?但我不懂它为什么要随缘,既然随缘而变,那就属于不定性了。如果说人性如水性,也是随缘而不变,那么就应该无论如何变法,人性总是不变才对。何以世上有很多人愈变愈远,变得还不了原呢!(怀师批示:变者是相,不变是性。)是不是说,不变的是体,变的是它的用?(怀师批示:不错。)它的用愈变愈离体了,以至还不了原呢?(怀师批示:对啦。)可是水无论如何变化,都可以还原呢?(怀师批示:此所以水之谓水,人之谓人也。)

  下午带小妞玩,随着电视学习瑜伽。一会儿,她爸妈回来了,因为今天是她定期检查的日子。她不要去,她最讨厌医生,劝了好一阵才算去了。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二十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晨坐中,气机会在头上发动,走得很慢。不痛不痒,不难过,可也不舒适。只是气机经过之处,有清楚的感觉,如此而已。下坐后作了几节从电视上学来的瑜伽,然后到后门走廊上站了一下。天阴有风,虽然冷风扑面,不太舒适,但仍能感觉到呼吸了新鲜空气。最近坐中不打哈欠了,不知是否我每天总多少吸一点新鲜空气之故。(怀师批示:非也。乃自身气“气足神完”也。)

  下午仍带小妞玩。她将近四岁了,懂事很多,但胆子太小,什么都怕,尤其怕客厅通厨房的那个通道。当我去厨房时,必须打开通道的灯,否则就不能离开她,而且离开的时间也不能太长。晚间有一位同事的太太带一个孩子来找小妞玩。小妞刚上床,又起来玩了一个多小时。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二十三日 阴晴不定

  晨六时打坐。

  最近晨坐中,气机总在头上打转,气动之后,感觉头顶空空的,不用观想白骨观法,已感头内空无所有,只剩一个空壳,然后遵师谕化道白光从顶门而出,升上去与虚空合一,光散入虚空,不知去向。问题是我觉得这道光不够强,很弱--不够亮。这时有白光出现空中,似月又似日,光愈来愈亮,就只见一片光芒,无日也无月了。我现在特别敏感,气候一变,我先知道。下午带小妞玩,学电视上的瑜伽,她乱跳一阵,我却正经学了一点东西。晚间我觉得好冷,忙加上衣服。这时电视上气象报告说今夜气温降低,很冷。于是他们把暖气调高,室温刚好。只学了几次瑜伽,就每餐食量增加,而且会饿,真麻烦。身体不好,会妨碍打坐,也就很难超脱!但身体好了,我又最怕长生。奈何!奈何!(怀师批示:生死等观,不可偏视。)

  晚间我看了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二十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坐中头空空洞洞的,很舒适。我不懂头骨化为白光,是否天天观想一次,还是偶尔一观?要到何种程度,才算圆满呢?(怀师批示:任运自在方好。)

  下午带小妞玩,仍看电视。有人在敲门,我在厨房,小妞大叫,原来是修暖气开关的。他说这个开关坏了,要换一个新的。这时电视上正教瑜伽,我带了小妞学做,这东西并无次序,先做哪一节都可以,而且可以通通都学,然后选适合于自己的多做。总之不外全身运动,从头到脚,指尖、趾尖都可运到。有人说:“一天都在屋里转,从没闲着,夜间腰酸背痛,还学什么运动!”其实那是劳动,劳动只能活动某一部分,不能周身运动。(怀师批示:不错。)我不知瑜伽和打拳,孰为优劣?他教的我通通都做得来,只有倒栽葱我不敢做,我怕太激烈了,整个把身体倒置起来,我怕头受不住!

  今天很冷,幸而暖气开关修好了。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二十五日 阴雪

  晨坐中把头顶的光与虚空合一,然后光即化为乌有了。但我还是我,真是“顶上有光犹是幻,云腾足下也非真”。有什么用?我不知庄周梦化蝴蝶,在当时的他是知他是庄周的好,还是忘了自己的好?我觉得我有时也会物化,或是一条鱼,或是一支鸟。当时的我是混混沌沌的,早已不知自己是谁了,只以为自己就是那条鱼,或是那只鸟呢。我认为还是能知自己是谁才好,否则不是就随物化去了?(怀师批示:不错。)那就等于灵魂附在一条鱼或一只鸟上,反而由人变成物了,有何益处?(怀师批示:说的极是。)

  下午仍带小妞玩。正看电视,她爸妈回来了,告诉她有个小同学的爸妈请他们吃饭,于是他们每人做了一个菜带去。在美国被请者多半兴带菜去参加,就如我们中国人的聚餐。有时候,客人请得多,这家带一个菜,那家带个甜食,再加上主人准备的东西,简直吃不完。如果不是正式请客,还可买纸盘,纸杯,吃完一丢,又不必洗盘洗碗了。

  晚间他们十点半才回来。我看《习禅录影》。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二十八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坐中就听到小妞母女的笑声,熟习的电视声,我知道小妞没有上学。但不知何故,正要追想下去,一觉,立刻关掉这个心所,仍然是一片虚无。下坐后,才知道小妞是轻微的感冒。等我收拾好了之后,她妈妈才搭一位同事的车走了。下午小妞仍不舒适,没吃什么东西,睡了。她睡在客厅沙发上,我在屋内休息,我又在想昨夜一幕。客人未来之前,家里只有三个半人,除了小妞唧唧喳喳的如小鸟一般之外,一切都是静的。客人一来,十几个人,立刻打破了沉寂,客厅立刻热闹起来。等三个钟头过去了,一阵再见声中,人们都散了。关门,熄灯,一切又归于静。试想这一幕究竟留下了什么?如果照下了相,也只是留下一个影子。固然这是小事,其实人间哪一件事不是如此!时过境迁,也只能在记忆上留下一个印象而已。当人缘聚会时,不能说无,但曲终人散,就不能再有。一切都如梦似幻,哪儿有个什么?所以说人死之后,“万般皆不去,唯有业随身”!因为业是无影无形的可以随身。只要有形有相的东西,一样也带不走。(怀师批示:理彻也。)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二十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

  晨坐中总是心如止水,至于坐中的境界,不是一片无边的虚空,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水。怪的是水上有时无数的船在岸边,可是没有一个人,连我自己也没有。有时无人也无船,只有连天的水。意境上的那颗星,由星变月,由月变日。一轮明日如镜,闪闪有光,忽然似乎云破天开,光芒愈来愈大,就只见光,不见日了。(怀师批示:犹是法尘影事。)我遵师谕,不敢畏避,听其自然,但觉一身温暖舒适。以上是晨坐的情境。至于寝前的打坐却不太好。闭上眼睛,眼前就似乎有什么东西,又说不上是什么东西,总之有害怕的感觉。每遇此种情形,首先就空掉它,空不掉就强自镇静,然后默念心经。只要背诵一遍,就可平静下来。有时梦中,其实也无梦,只是将醒未醒之际,清楚地听到女儿叫“妈!”我不自禁地答应一声,但声一出口,立刻警觉,知道不对。这时不是破晓,即是夜半。(怀师批示:古德云:起心动念是天魔,不起心动念是阴魔,道起不起是烦恼魔。)

  今晚我看了《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三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

  晨坐中眼前一片白云,缓缓飘动,阳光时隐时现,有时大放光明。我现在没观顶了,因为光已够多,只是大部分是日光透过云层,光在云里。至于大放光明的时间不长,但也不是一瞬,只是我希望它愈久愈好而已!最近意境上似乎定住一片光明,但不够亮,如日光透过云层,白白的。(怀师批示:当不迎不住,不执不舍。应知此犹是胜景,是心所。但悟得能化能知者,庶乎近焉!)

  下午带小妞玩,仍看电视,学做瑜伽。我现在每晨下坐,都做几节瑜伽的,虽然只学了几天,每天都复习一遍。做做瑜伽就能知道身体有何病况,哪只脚、哪只手有了问题,一做运动就知道了。刚开始有一点累,现在已不在乎。我不知写瑜伽和学打拳孰为优劣?(怀师批示:大致相通。)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

  晨坐中仍是眼前一片白云,云层中透出光芒,一身温暖舒适。现在的腿也不痛、不痒、不酸、不麻,尤其刚上坐时,忘了腿的存在。

  晚间我看《圆觉经》。我有两个问题,身心分开,算不算神飞?物化是不是神飞?(怀师批示:此中同异,大有差别。凡夫及修行未证菩提道果者,皆是神飞物化,且程度各有差别不同。若彻头彻尾证悟极果者,任运自在,不即不离矣。)

  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六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坐中听到女儿叫我,我以为又是识神作祟。再证实一下,她说要地址簿给她看看。我决定是事实了,才下坐开门。原来昨天说好要来搭车的朋友,一直没来,又怕人家来扑空,不好意思,所以去个电话问问,结果那人说他又要搭别人的车了。这些人不搭车,应当来个电话,以免别人久等。中国学生一到美国,就入乡随俗了,忘了中国人的固有美德,诸如守时、守约等等。在美国人最会在此种地方大意。譬如托他一件事,他就能说忘了!甚至请客,常常临时为一点小事改变主意。所以和外国人交往,要记住“靠不住”三个字。我们初来就常常上这种当,现在也懂得应付了。下午带小妞玩,她又咳嗽了。中午我记着给她吃了药。

  晚间我看笔记。我有一个问题,是不是元神是体,识神是用?识神就像那聪明而顽皮的孩子,作祟的是它,但瞬息千里,变化莫测的也是它。当它作起乱来,元神都要退位。可是如果把它训练成功,只要它不兴风作浪,它不就成元神之用了吗?因为元神没有它也不行呀!我们觉来觉去的,是不是就为训练识神?(怀师批示:理是对的。但元神、识神之说,乃起于唐宋以后,佛道两家的混合名称。此须知。)

  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坐中听他们带小妞走了,我大约又坐了半小时后下坐。收拾床铺之后,就做瑜伽,虽然只学了十几节,最初需时一小时,现在四十分钟可以做完,我相信还会缩短时间的。因为早上时间太忙,运动的时间太多,就会忙不过来。

  下午仍带小妞玩,看电视。这个月底,她就满四岁了。每天到瑜伽节目时间,我就带着她学。虽然她是乱跳一阵,我却学了一些,可是总难免正在学的时候,她不是要吃东西,就是要去浴室,或者我们同时睡在地上,她乱滚一阵,我一动就碰到她,我就不能尽量地学。好在一个姿势要教几次,有时也会复习,所以机会还多,这次没学到的,下次再学。而且除正式教瑜伽的节目之外,其他节目中也有渗杂教瑜伽的,随时随处可以参考。似乎最近学瑜伽术是一股风气,别看这么热门,不定哪天说没有就没有了,我有这种经验。过去有一个印度女人教,那时小妞太小,我只好放弃机会,不久就结束了。因为电台买这种节目很贵,而教的人也会卖完。这次是个美国男孩子教,他常常带他的女学生来表演。教得不错。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十日 晴

  晨六时欠一刻打坐。

  昨夜太冷,暖气上不来,有时候暖气再大都不够用。坐中我感到很冷,不敢久坐。今晨一觉醒来,看看钟不到六点,立刻起来打坐。早晚打坐惯了,少坐了时间会不舒适,所以说习惯为第二天性。由此我又想到学这东西,所谓由勉而安,也就是此意了。即如那一觉,开始时所谓一觉即离,不见得就离得掉,但勉强来勉强去的,时间一长,也不用觉、不用离地走上了轨道,连自己也莫名其妙。习惯成自然了!

  今天星期,小妞有点咳嗽,他们都没出去。晚间我听到女儿打电话,才知道明天小妞又是请一个同学的妈妈送她回来。但每次小妞由别人送来,我就得到时候在门口等她,一方面为怕小妞见没人送,又没人接,她会失望。另一方面,送她来的人见门口没人,就会上来代她按铃。为免太麻烦别人,我总是在窗边看着,车子一到,立刻出去,给人家打个招呼,说声谢谢!每次小妞一下车就向上面望,不忍叫她失望。这家只有三个半人,彼此都不接头。晚上我把一月份和去年十一月上半月的日记报告装好封好,交给女儿明天寄呈。希望能平安到达!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十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昨夜和今晨的坐中,都感到腹内随着呼吸起伏,而口鼻呼吸的气不大,腹内似乎起伏得像呼吸一样。坐中日光一片,愈来愈宽,似乎与虚空合一了。而我恰在这片光中,身体渐渐发热,我希望身体能被日光化掉,但没有,仍然有个身体的存在,下坐后仍是故我依然,真不理想!只得照例做瑜伽,又学了几节新的,共有二十多节。我不懂,不论坐中或做运动,都会感到身体发胀,是真的呢,还是只是感觉?(怀师批示:此乃受阴境界,不执为是。)下午仍带小妞玩。在她上午回来的时候,我知道她爸今天不去接她,是别人送她回来,所以在窗口注视外面来往的车辆。不久,一辆车向这面一转,停下来了,我急忙出去,那位太太正带小妞走过来。抬头看见我,忙挥手打招呼。我高声说:“谢谢!”她大叫:“不要客气!”因为时近中午,正是车辆多的时候,彼此都怕对方听不清楚。我问小妞:“你谢谢人家没有?”她说:“下车的时候,我说了谢谢妈妈。”小妞活泼是大家所喜爱的,她改变了南印度人的呆板习俗。上月她姑妈回去,大加宣传。她爸家的人都来信赞美她呢!

  今日发出第二十九次日记报告(是今年元月份的),并附去年十一月上半月的日记报告一份。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十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坐中觉得周身气脉活动,恬静、舒适。下坐仍做瑜伽。虽然只做了几天,我已觉得手脚更灵活了,很有趣。下午仍带小妞玩,听门外有响动,是送信的。收到老师一月三十一日的手谕,还有一封台湾朋友的来信,但不是这几天我总记着的那位朋友来的。不知怎么这几天我总想到那位朋友,她一直不见来信,忽然我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记得前年我一直念到一个朋友,不久就接到她的噩耗。有人说打坐会坐到对任何事都有预感。有人就到此止步,因为很害怕。如果我也是如此,怎么办?我也害怕,但不会止步。记得有一次,我问父亲:“如果我是个儿子如何?”父亲笑笑说:“何幸如之!”事实上到今天,我仍是故我依然,一无所成。如果我是个儿子,又何幸之有呢!如果能在修行上有点成绩,或可能弥补少许今生的遗憾!晚间这家男主人去学修电器。小妞不肯睡觉,坐在被子里读书。想来这一家又多了一个书呆子。我回房看笔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仍做瑜伽。前两天开始时饭量大增,现在又正常了。似乎累了之故,觉总是睡不够。昨奉师谕,感谢师的慈爱,为我考虑得那么周到,我已神往复青大厦九楼了。我一生最怕做寄生虫,自从专校毕业,虽在抗战期间,从未间断工作,虽然工作繁忙,警报日以继夜,受过许多惊险,但我从不泄气。人就是要这样,才生活得有趣。因为人是活在希望中的!其实历来自杀的人,除了少数的弱者之外,大多数都不是真正穷苦的人,真正的穷困者,大都能逆来顺受,一天忙着希望能早日实现他们的美梦。信宗教、学禅、学道者,也无非是把精神寄托在希望之中。只要能有一点心得,吃什么苦都不会放在心上,所以古人为道捐躯,原则也是一样。我希望在我暂不能返国期间,好好多用点功,将来回去,犹如画龙点睛,不要给老师添太多的麻烦!

  下午仍带小妞玩。女儿回来后,她说有一位修女,也是她们系里的同事,因便血住院,医生怕是癌症,什么都不准吃,还要吃药使她痛,问她指出痛在哪里。不准吃止痛药,空肚服药,已受不住,夜间痛得不能睡,就是要她省察痛在何处,其实已照过X光,不该这么折磨人了。在这种地方,中国的西医就好得多,比较有人情味!晚间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十六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日周六,农历大年初一,我在此给老师磕头拜年!想复青大厦九楼,因新搬家,又值新年,定有一番热闹。我们在国外,此地中国人又少,这家的男主人又是外国人,当然不会过年。因为我要买打火机,仍到原来上次买的那家店去看,那种已经卖完了,只好另购一种。于是顺便在外面吃了一顿晚饭。有趣的是,这家餐馆的猪、牛排是有名的,常常长龙排得好远。从前我去吃过一次牛排,虽不好吃,但因烤得还透,也还热,将就吃了一半。今天女儿说换猪排尝尝,结果更吃不成。一拿上来,见肉汁全是血,因为外国人喜欢吃嫩得见血的,又烤得不透,切不动,等切下来就冷了。我勉强吃了两小片,不敢再吃,忽然想起两个故事。据说一个美国人在昆明吃过桥米粉,太烫一下吐不出来,烫死了。另一个是一个中国朋友,因牛排很贵,丢了又舍不得,勉强吃完,结果大病一场。女儿似乎看出来了,她说:“吃这种东西,还不如在家里吃碗开水饭和酱瓜,爽口!”确实如此呢!

  晚间我看了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十七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星期,小妞没出去,我们大家带着她玩。孩子大了,带起来很吃力,因为她要人和她玩,坐下、起来、跑出、跑进,相当累人,不比小时侯,喂奶、换换尿布就好。尤其是穿衣服,现在好多衣服都不肯穿,只穿一两件,又不肯换。今天本来准备请楼上邻居来吃茶点,一直到晚上八点还没人来,只好再去请了。原来女主人不舒适,据说睡了。不来倒没关系,但总该打个招呼,人家既是请客,多少有点准备。过去楼上一直是单身住户,我们多么希望来个有家的邻居,彼此有个照应。看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不容易。照中国的习俗,他家应当先来拜会才对。在云南新邻居要蒸一种糕,分送四邻。贵阳人有句俗语:“行客拜坐客,不拜不晓得!”女儿说:“算了,以后见面,打个招呼就好。”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十八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周一,是华盛顿的生日,中、小学及邮政都放假。午间楼上邻居打发他家女儿来玩。这家人也妙,不过小女孩很乖,很可爱。我给她吃些蛋糕和冰淇淋之类,她问小妞是谁的生日,她以为是生日蛋糕呢。小妞就喜欢比她大的小女孩来陪她玩。这女孩比我高一截,十多岁。玩了一阵,她说她还有工作,做了再来。她一走,小妞就不高兴,我很怕她会吵。幸好她又来了。一会儿见小妞的爸妈都回来了,他们都高兴小妞有了玩伴。我却担心,只要有一天她不来,小妞就会吵!晚餐桌上,两个书呆子在谈各人班上的学生。女儿说她喜欢有反应的学生,反应大,问题多,教起来才有劲!晚间我看笔记。我不懂当人物化之际,忘了一切,是否中阴的关系?(怀师批示:不错,是中阴进入大昏迷的现象。)

  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十九日 时阴时晴

  晨六时打坐。

  今晨说晴不晴,说阴不阴。空中飘着雪花,有如毛毛细雨,落地即化,可见气候不够冷。中午太阳高照,屋檐的冰柱都在滴水,地上积雪也不太多,自从搬来,已过三冬,这冬算是最暖和的了。但不知以后是否还会再冷,往年五月还降雪呢!也许三四月会再冷一些,也很难说。下午仍带小妞玩。正看电视,有人敲门,是楼上的女孩来找小妞玩。她十三岁,长得好高。她会盘腿(双盘)。奇怪的是,美国学校兴教盘腿,小妞在学校就学会了盘腿。一会儿电视上来了教瑜伽体操的节目,我们一起学。不知是她的腿太长,还是她不常做,看她做起来比较吃力。小妞的爸回来了,带她们一起去百货公司给小妞买鞋。乘这空隙,我到厨房做了个菜。

  晚间女儿把寄打火机的挂号单交给我。我又看了一点笔记,我不懂物化、神化、神飞之不同何在?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二十日 晴

  晨六时半打坐。

  不知何故,昨夜一觉醒来,差一刻两点,就再也睡不着了,精神好得很。我想起来看书,又怕更睡不着,就起来打坐,坐中默诵心经。于是体会到自性如虚空,妄念如浮云,妄念之起,是不知不觉间起来的,不住它,就一飘而过,都是在倏忽不觉之间,并无一定起止之处。似乎五点以后睡了一下,不知这种情形,能不能吃安眠药?(怀师批示:佛者觉也。修行要除“财色名食睡”,为什么要吃安眠药呢?)

  今天的天气好暖,屋檐的冰都化了,记得国内三月还有几天冷呢。我想此地不可能就这样暖下去。下午仍带小妞玩,照电视学瑜伽体操。三点多钟,楼上女孩又来找小妞玩。我接到一封台湾朋友的信,她说她病了,先生在国外,孩子上学的上学,当兵的当兵,住院期间全靠朋友照应。这又使我忆及国内的好处,朋友多有照顾,邻居们是一家有事,十家忙。真所谓互助合作。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十一点写日记,打坐。

  二月二十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晨坐中,一片虚空,但见白云滚滚日光时隐时现。我体会到实相如虚空,识神是它的用。实相不能动,它虽有智而不能表达。识神如孙悟空,瞬息千里,变化莫测,什么都不能妨碍它。我认为能随缘的就是它,因为它太活动了,就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跋扈。元神没奈它何,就只好退位,所谓退位,就是说管不了。而神识既无所畏,就愈来愈远,甚或兴风作浪,那么这部机器的肉身,捐坏不说,可惜那颗宝贵的灵魂因此消失了!如果能够转识成功,识神能听令元神,这就要看训练之功了。(怀师批示:说得不错。)

  下午带小妞玩,教她认方块字,最简单的认得不少。不过我觉得中英文并进是办不到的,因为在学校听的讲的都是英文,在家只我一个人讲中文。其实她的中文差点,本无所谓。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二十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年很怪,不太冷,不刮风,就和普通冬天一样。自来美以后,冬天出门从不戴帽子。我自己并不在意。前天出门,碰到邻居美国老太太,她诧异我没戴帽子。她指着我的头说:“你不冷?”我才注意到她是帽子、大衣、手套,还直叫好冷,再看看女儿夫妇和小妞,也是帽子、围巾、手套、大衣的都穿戴上了。女儿看看我说:“怎么不戴帽子,手套也不戴,我把围巾给你好了。”我说:“我懒得麻烦,一件大衣够了。”其实我不冷,只是有点凉意。头凉凉的颇舒适。我才想起来我的头怕热,夜里盖被也只盖到胸部喉下,再盖上来,就会发热。人家可以把头睡在暖气旁边,我如果把脚放在暖气旁边,头就会发热,起先我以为是血压高,经量血压很正常。不知是何缘故!

  我看了笔记,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二月二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晨坐的很舒适。下坐做了几节瑜伽。做这体操要心静。有时最好闭上眼睛,似乎身心一片,它属于柔软体操,虽然开始时,难免有些地方要有一点勉强,但不要太勉强,要选择适合于自己的,练习纯熟就好。我能很自然地做二十几节,不能做的很少,大约是晨坐后一次,下午一点钟随电视瑜伽节目做一次,夜间睡前随便做两节简单的。下午带小妞玩。收到去年九、十月份日记报告,批回的影印本,但不见十二月份的。我正急欲看那份日记的批示。单单遗失了那份,真要命!因为那份问题多,批示一定也多,我最喜欢看批示,因为它能给我无比的力量!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二十七日 雪

  晨六时打坐。

  现在坐中已没害怕的感觉了。这两天楼上的女孩已没来找小妞玩,不知何故。小妞总盼她来。其实两家大人既不融洽,不来也好,以免麻烦。万一偶然有点误会,讲不清楚,因为交情不够,有些事愈解释愈误会的。人家说三年交不上一个朋友,三句话就可以失去一个朋友。交朋友太难了,普通朋友尚且不易,何况至交?我的朋友大多数都是知交,至少彼此都信得过。徐[言于]在交友一章中说:“交友只是在人生的寂寞的旅途偶然的同路客,走完某一段路,他要转弯,那是他的自由。”但我的朋友中都没有转弯的。中国人的友情都是愈久愈深,故旧重逢,所谓剪烛西窗,联床夜话,是人生四大乐事之一呢!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三月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

  这几天,不管坐与不坐,心里都是似云似雾的虚空,而且觉得心脑打成一片,心空脑也空,心静脑也静。做运动的时候,身动心不动,应事的时候,就是体在用中,事完之后,就是用归于体。(怀师批示:意识妄念之府在脑,心则无所不在,不在内外中间亦含内外中间。一般人修道参禅,未达心空脑虚之境,故境界般若不得证现。你有此初象,可贺!可喜!)过去一件事,在未完成之前,总是放不下,现在有些事,就算我死了,常常保持心脑一片空灵。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并不简单,觉力稍迟,境界就被破坏,所谓“吹毛用了急须磨”!大意一点都不成,常常一觉,立即闭起眼睛,做打野战的功夫。所以一觉稍迟恢复很难,必须时刻警惕,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要随时保持平静心情。(怀师批示:此觉仍属始觉。他日功行成就,觉知亦空,方为究竟。)而且我已证到,只要有一点杂念,就如忽然飘起来一片或一朵浮云,光明忽然暗淡,甚或乌云片片不易还原!虽然如此,我认为是进步中的过程。老师说呢?(怀师批示:你说得不错!)

  下午仍带小妞玩,看电视。

  晚间我看《习禅录影》,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三月五日 雨

  晨六时打坐。

  下坐仍做瑜伽,然后去厨房为小妞做饭,自己也吃了一点东西。一抬头见窗外天阴沉沉的,乌云滚滚。忙掀起窗帘,见木梯下一片水地,才知道下过了雨。这时我内观一下,心内仍是一片光明。(怀师批示:此乃色阴区宇之自性光明面,不作圣解,即为胜境。若执为圣境,即落邪边。)我现在的意境上(似乎不能说意境上了,因为已不是过去那种意境了,过去的意境是模糊的,如同影子。现在的意境是清楚的,是无边的虚空,我又说不清楚了。)只要我一内观,是一个无边的虚空,有一个明镜般的太阳,再观就闪闪发光,整个虚空都亮了。我不知这是不是观想的成绩?(怀师批示:是的,此乃想阴与色阴交互为用之变相。足见用功切实,方显现此功德。)

  三月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坐中和往常一样,总之将上坐时心无所住,一会儿眼前呈现一片无边的虚空,慢慢地一颗星、一个月亮同时出现了。不知怎么,星月都不见了,变成一个太阳,太阳中心放出光芒,就盖住了太阳,这时就只有一片光明的虚空了。这时偶有游丝,一觉即离。身体会发热,尤其头部。坐的时间并不太长却很舒适。(怀师批示:在色身而言,此乃中脉初通之前象。)这两天,我的一切行动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注视着,常常随时警惕自己,保持内心一片空灵,心一动立即收回。(怀师批示:此即如《楞严经》所谓:性觉真空,性空真觉之显现。)我也懂得什么叫心动了,有时候不动时正是动了。心不在内,不在外,也不在中间,其实哪里都不在。(怀师批示:亦即无所不在。)也正如道家说的“机发则有窍,机息则渺茫”,并非真有一个心的存在。它虽无相,却能借用而显其能。人的动作思想,都是心的妙用,它的缺点就是它能随缘,所以必须时时警惕!必要时关掉某一心所。所以一点都大意不得!我又说不清楚了。下午仍带小妞玩。因为她的生日,又添了一些玩具,我就陪她玩。在她看电视的时候,我就闭上眼睛内观返照,近日心理有点变化,去又说不清楚。瑜伽体操做得渐渐熟习,但我却怕延年益寿。(怀师批示:何须多此一怕。)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三月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坐中我已有心身可以分开的感觉。但我奇怪心身分开了,不算神飞吗?(怀师批示:即知其事,神何能飞越。)譬如观想,想如何,就如何,何以不算神飞呢?(怀师批示:因此灵明觉知自在之故。操持在我, 何虑神飞。)譬如心能转物,不为境转。

  不为境转,能做主的又是什么,是不是灵明一念?(怀师批示:你说呢?)有时候忽然有了害怕的感觉,愈想它可怕,它就愈可怕。(怀师批示:魔由心造,妖由人兴。)索性空掉它,有时候还空不掉呢,这时就用得着一点狠劲硬不屈服,过两天它就不再来了。从前常在坐中,或将醒未醒之际,就听到女儿叫:“妈!”声音好响,好清楚。(怀师批示:此之谓神飞。)每次我都答应,有时正欲起身开门,忽然一觉。最后一次我明白了,我没答应,现在没有这种情形了。我想那些误入歧途的,都是缺少警觉之故。(怀师批示:善哉!然也。)总之用能随缘,心所又多,觉照稍迟,就难自拔。这东西越钻越紧,我只好抱着“试上高峰窥皓月”的勇气,一探究竟。(怀师批示:谁知大地尽平沉。)

  三月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坐中仍保持一种光明净境,这几天我一直保持那片光明,不管坐与不坐。我怎么觉得光明有几种:一、眼前光明,闭起眼睛,前面不黑。二、由脑至心,一片光明。这种只是感觉,眼睛看不见的。三、觉得身心内外一片光明,但这片光明中,有没化完的东西,似打碎的鸡蛋,有蛋壳在内。(怀师批示:色阴尚未净尽。)我现在正做保持这片清净光明的工夫。有时事违于心,就很清楚地知道如同一片平静的水面,忽然涌出一个波浪,或是一片晴空,浮起一朵乌云,这些当然都是感觉。而身内则有一股力量将动,正在这时,要立刻一觉,觉照稍迟,那股力量就会增强。记得几年前,那股力量强得很,非哭一场不能下台。经过这几年来的努力,那股业力似已化掉,现在它不来了,但仍不敢大意,所谓“吹毛用了急须磨”,何况还不是吹毛呢!在一片清净的内心深处,我正做这种工夫。下午带小妞玩。收到老师的手谕和一封台湾朋友的信。晚间我看《定慧初修》。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三月十一日 雪

  晨六时打坐。

  昨夜窗外沙沙有声,我还以为又下雨呢。今晨在厨房,见后院一片白色,才知道昨夜下雪。雪不大,只均匀地在地上铺了一层,如同新铺的棉絮。虽然下雪,气候并不太冷,室内仅不太大的暖气就够了,室温近七十度。在后院站一下,冷风拂面满舒适。中午太阳出来了,阳光照在雪地上,好亮,使我想起白骨观、白骨人来。天上的太阳时现时没,地上也就时明时暗。这种情景,正同我的内心一样,虽然我尽量地、小心地保持那一片意境上清净光明,但总不免偶然又飘过来一朵乌云,真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三月十二日 晴

  晨六时打坐。

  我现在对心理的变化很清楚,总之心里空空洞洞的如虚空,有时一片晴空,朵朵白云,天的一边光明郎照,那光由一片伸展到全面,整个天空都照亮了。有时碧空如洗,不挂一丝白云。今晨在厨房时,见玻璃窗外朝阳初上,晴空中飘浮着片片白云,好美!我内观一下,此中情景,正如我内心的清明一样。忽然在我心内的晴空上,似乎一个什么掠过,一抬头见一只小鸟划空而过,我奇怪小鸟在空中掠过,怎会如在我内心虚空掠过一样呢?(怀师批示:此乃心通初相。《楞严经》云:“虚空生汝心中,如片云点太清里。”到此应知时知量,放大心胸,则森罗万象,了了分明矣。)

  三月十三日 雪

  晨六时打坐。

  因为他们要去费城,自己开车要走十个小时,我怕她们起身早,所以今晨少坐了半小时。果然她们已经准备好了。小妞装了一袋纸、笔、书背在身上,告诉我她要在路上给我写信,然后和我说再见。她母女走后,我去关门,从玻璃窗见小妞的红大衣在雪地上,背着一个大书袋,她妈妈跟在她的后面,这正是三十多年前我们母女出门是的情景。曾几何时,一切都变了,人事沧桑,我忽然起了今昔之感!眼眶发胀的感觉,我忙闭上眼睛,内观意识上的那一片光明,还好觉照得快,没被破坏。我虽然不是那么多愁善感,但情感十分脆弱,我自己知道。(怀师批示:此所谓众生界中,统被有情所累也。)经过几年来的努力,经过不断的锻炼,已经大有进步了,至少能觉,不至使它全水成波。我认为学法,控制情绪是最难过的一关。(怀师批示:尚须控制,犹是初机。情到无情,则无往而非真觉真情矣。此所以菩提萨[土垂]--觉悟有情--之谓菩萨也。)有时候自己认为很好了,可是一旦面对现实,仍旧经不起考验,我想即或将来能有一点成就,也会从这方面失败!

  三月十四日 雪

  晨六时打坐。

  从客室玻璃窗见外面天空阴沉沉的,忙返观一下,意境上的晴空,仍然光明。这我又不懂了,眼睛看的是外面的阴天,而意境上的晴空并未跟着转变。(怀师批示:不受境牵,不被物累之故。方知何往而不自得者,并非虚语。)

  唐末杜荀鹤诗:“名利多路两无凭,百岁风前短焰灯,只恐为僧心不了,为僧得了尽输僧。”最后一句,我不会讲,那个输字如何解?(怀师批示:这个输字是说:都输给当和尚的。当然是当和尚的对了。对了也就是赢家。假如出家当和尚的不了此心,他也正是一个大输家。输给结使魔境了。)

  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三月十五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晨坐中,体会到一个东西,在虚空中什么都没有,只有它,但它无相,心定它就在,心一动,它就找不到了,一觉它又在那里,似乎没有动过,妙极了!据我的观察,它如太阳,当乌云飘过来的时候,它就被盖住,云过去了,它又出现,动的是云,不是它,它似乎没动过?我又说不清楚了。(怀师批示:这就是《楞严经》后卷“观彼幽清,常扰动元”的行阴根本相,仍属一念的根源之境,不执为是。)

  下午我看了去年一年日记报告的批示。何谓空明合一想?(怀师批示:自性真空,自然性呈现。换言之:觉性空灵时,即此心身自然置在一片光明境中。)

  法相三种,何以是依他起相,遍计所执相,圆成实相,我不懂这三种有什么相?(怀师批示:一、意识起用,随境动念。即依他起想。二、由于念动,意识形成执著之成见主观等,是名遍计所执。三、对境无心,不依他起。更不遍计所执,则本自圆成。此乃方便直解。如详查学说,初步可参考《佛学辞典》。我当为你寄一部来。)

  参 禅 日 记 续集

  一九八零年四月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胸骨痛已好,因为几天没有好好打坐,昨夜今晨都坐得很好,很舒服。晚间我看《禅学与唐宋诗学》,有人解五祖法演开悟诗:“山前一片闲田地,叉手叮咛问祖翁。几度卖来还自买,为怜松竹引清风。”他说:“如山前一片闲田地,本是自家之物,以不识故,乃叉手叮咛问祖翁,几度卖来还由自己买得,始知这一片闲田地的松竹清风为自己所爱。盖以《松竹》喻《色界》,《清风》喻《空界》喻《体》。本体自性由色界而显,故云松竹引清风也。”他的解释我觉得有点不对,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老师说呢?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怀师批示:如此见解,令人笑掉大牙。)

  四月二日 晴

  晨坐遵师谕用白骨观法,一道光由脑出,升华与虚空合一。但知时知量,还不太行,摸不清楚,只能说大致如此而已。头顶现在一直有满的感觉,似乎脑髓满满的,只眉心有一点胀,眼睛有一点倦。下坐在室内做了几节瑜伽。

  四月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非常舒适。我又有了问题,我觉得光与虚空合一,会不会与空中电光相触?小说书上,所谓修道人,到相当时候,会遭雷劫,是否即是此故?因为人身本就有电。(怀师批示:不可有此妄想,想相成尘,即落魔障,然后无中生有,变为事实。大忌!神仙遭雷火之劫,即因不知性觉真空之理也。如知此,即成大觉金仙,更无余事矣。)

  四月四日 先晴后雨

  今日清明,是民族扫墓节,想来国内的郊外,又到处是扫墓的人群了!我认为人们天天高唱平等,其实人间的天平从来就不平等,只有人死了,才是真正的平等。王侯将相,贩夫走卒,死人就是死人!我记得四月四日也是儿童节。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忽然一股煎饼的味道传来,小妞说:“香香!”原来这家男主人买了一口煎锅,煎了许多他们的家乡饼。据说印度南方人多半吃米,而北部人就多半吃这种麦饼了。不难吃,也营养,小妞很爱吃。昨天他们去水牛城买回来的豆腐,外国人都吃不来,要炸硬了才会吃,否则说吃不到什么东西。

  四月五日 晴

  晚间我看《禅林清韵》,有老师的序,也有颂,我不懂颂的作法,是否也要押韵?(怀师批示:不一定。)

  四月七日 晴

  晚餐时接到一个中国学生的电话,请我们去吃饺子。本不想去,但听说是亚洲人大聚会,也有昨天来这儿的那两个修女,女儿说如果我不去,她也不去了。我想一个都不去,不好意思,再说这小地方,中国人本就不多,于是吃了一粒晕车药,带了小妞去了。那里已坐满了人,大人孩子,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中国、日本、菲律宾、印度,至于中国人——台湾、香港。其中有教授、学生、修女、神父、医生、饭店老板。大家动手,有包馄饨的,有包春卷的,有春饼,还有炒粉丝。我们虽然吃过了饭,也不得不又加了点,有人唱日本歌,有人唱中国歌,气氛相当热闹。九点后搭便车而归。

  四月八日 阴

  晚间我看《禅林清韵》。何谓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怀师批示:文从字顺,语意明畅,你自参参看。)

  四月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下坐照例在客厅做瑜伽。在后院站了一下,但见空中黑云滚滚,我急忙观照内心的那片晴空,幸好它并未随境改变。我是随时随地注意它,惟恐它随境转。晴空中有一个太阳,那是我用一颗星改造的,它一直没变。有趣的是,不管是不是坐中,一想到它,它就在那里。不想它,它就不显。要空、要有可以随意。这也是一种游戏。(怀师批示:然也。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此观。)

  晚上正准备看一点书,拿起《禅学与唐宋诗学》,一翻,见上面引证了许多金圣叹批的诗。看到金圣叹三字,不觉有感。记得小时候在家就常见到金圣叹批的书。他批的书批得好是有名的,即使是什么都不懂的我,也看得出来。譬如金圣叹批的《红楼梦》,就批得好,别人批的就不一样。文人真是有趣,临刑还说:“黄泉无客栈,今夜宿谁家!”我总觉得,世上的人虽然太多了点,可是人才毕竟不是那么普遍,多少有点可惜!唉!我又替古人担忧了。(怀师批示:金批《红楼梦》,乃假托金批,非事实。)

  四月十一日 晴

  近来心境似乎有些变化,说来也怪,当阴天下雨,或风雪助虐之际,我的内心就不与之相应。但当我置身于青天白日之下时,就不一样了,似乎我内心的一片晴空,与虚空有合一的趋向。譬如天边飘过来一片白云,这片云就如同飘在我的心上。如果空中掠过一只小鸟,我的心上就会感到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这种感觉异常微妙,说不清楚。细察这颗心,又不知在哪里,不在内、外、中间,似乎接近虚空,又似乎就是虚空,真是愈说愈不清楚了。

  四月十三日 晴

  下午我在后院站站,满天白云,天气不算太晴,但太阳仍出入于白云之间。当它出来时,光芒四射,和我意境上的太阳似乎有相吸的趋势,我又说不清楚了。总之,现在开眼闭眼,我的意境上都有一个光明的太阳。(怀师批示:心物一元,本来如此,但亦由有意无意之间的着相而来。当空即空,此须应知。)

  我已遵师谕看过了《定慧初修》,又参看了《净土五经》。似乎我意境上的太阳与经上说的不一样,经上说观下山的太阳,而我意境上的太阳却是光芒四射的朝阳。我不懂为何要观将下山的太阳?那种太阳已没什么光芒了,观它何用!(怀师批示;因初修者,气力不坚固,心念不空灵,故有此方便说法。此即吾佛慈悲,于不得已中设此一方便教授法也。)

  四月十五日 阴

  昨夜坐中,有一新的现象,就中右耳一直响个不听,有规律地响,不是耳鸣,犹如风吹竹叶,又如风动脆片,悦耳而舒适。这种情形,来去无踪。今日右耳仍和往日一样,并无变化。(怀师批示:气机将通耳根听觉经脉时之过程现象,应放心而不着其境相,同时应挖清耳屎。)

  我现在对任何现象境界之来,如不知处理,就不迎不拒,听其自然。(怀师批示;如此最好。)

  晚间我看笔记。我不懂道家所谓的一片灵明,收放在我,来去自如,是说自性的光明?还是说哪一点灵知?(怀师批示;一般道家所谓的灵明,都落在有相的光明境,犹非究竟。如通无上丹法之上乘道家,则其所说灵明,已在有无之间。总之:《楞严经》所说之十种仙,因其不通正觉,故落在天人境界。反之,如修持到此,一念回光返照,悟知正觉,则又何有佛道之分别哉!此即《金刚经》所云:“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也。”另转寄小本《金刚经》一本赠你,可以背诵,必大有受用也。)

  四月二十二日 晴

  晨六时打坐,下坐做瑜伽。到后院透透空气。早上的空气真是清爽,嗅起来似乎没有一点杂质,吸进去一直透顶,非常舒适。我怎么觉得吸进的空气不入肺,而入脑呢?(怀师批示:气机畅透者必如此。)

  下午仍带小妞玩,看电视。门铃响了,进来一位中国学生。我们谈了很久。我奇怪现代的人,不管他是学什么的,都能谈宗教,而且都能说两句禅话。据他说,虽然美国是三五步就有一个教堂的国家,中年以上的人,大半都是基督徒。但打坐中心的人多在中年以上,他们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尤其各大学和研究院的宗教系,佛教徒也学基督教的神学,基督徒也学佛学。美国人说道教不传弟子,但无为在美国却很盛行。但他们讲的无为不太一样。譬如有位太太,她孩子和人家吵架,她说:“不要管他,这是无为。”这位太太正在某大学选修道教。

  四月二十三日 晴

  晚餐桌上,女儿告诉我,她申请到一个暑期研究奖学金,在加州附近,六月中去,八月中回。因为时间不长,不想带小妞去。我不知小妞是否能习惯!时代不同,人也不一样。在女儿小时候,我除了生病住院一天之外,可说寸步不离,一直到她考大专,入大学才分开。刚开始的几天,真正了解所谓度日如年的滋味。我对人生什么都看得开,只有这一点,解不开的结。现在好多了,常常就算自己死了,来作自慰。(怀师批示:正是很重要的观法。)

  四月二十四日 晴

  近来很怪,坐中常常不能下坐,有时心想起来,身体仍然坐着,似乎身心不能一致。(怀师批示:尚隔一重关,但须无欲漏为基。你能到此,乃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者。再进而修之,将可神而化之矣。唯长途遥远,亦可谓前途无量也。可喜,可贺,勉之,勉之。)

  四月二十六日 晴

  我看笔记。何谓但愿空诸所有,切毋实诸所有?(怀师批示:但愿空掉一切,不可把本空的装进东西去。)

  老师反评东坡的诗一首:“东坡悔被聪明误,我说聪明不误人,只怕聪明不透顶,聪明翻(?)累最愚身。”我看不清楚,那是不是翻字?(怀师批示:是“翻”字,同反之意。)

  四月二十八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听到雨声,听到他们都走了,下坐做瑜伽。在厨房感到煤气味重,连忙打开后门,自己也在后门口站了一下。天上乌云滚滚,地上都是水,连下两天的雨了。下午仍带小妞玩,看电视。我无意中拿起一份报来,一眼就看到标题:“看耳可知心脏情况。”据说一位医生在《新英伦医药刊》上发表一篇文章,指出那些耳珠上有一条摺纹斜斜地横过的人,似乎患心脏病的特多。这却是一个新的发现,也很有趣。(怀师批示:古老办法,外国人新知。)

  四月三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晨坐没坐好,下坐做瑜伽。到厨房做饭,电话来了,是女儿打的。她告诉我今天小妞由一个小同学的妈妈送回来。于是我注意到时间,在玻璃窗边看着来往的车辆,忽然一辆车在门口停了下来,我急忙出去,刚到大门,觉得不对,忙止步,果然车里出来一位男士,向前面走了。幸而没出去接,如果慌慌张张地出去大叫,岂不可笑。正想着,见一辆车子往这边转,停住了,我忙出去,果见小妞已上石级。见她手里没提便当盒,我问她:“饭盒呢?”她答:“我忘记了。”我转身时见那车子已经开动,我忙向车内挥手道谢。小妞眼红虽退,我仍不放心,希望她少看电视,只好多带她玩。晚间她妈妈陪她玩了一阵,她妈妈说:“怪不得人家说,当兵三年,连姓什么都不会写了。带着孩子也一样。带孩子不能想事,带上三年,也能连姓都不会写了。”我笑了,我带了这些年的孩子,还能写日记,真幸运了!

  五月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虽听到楼上楼下一片音乐声,和客厅里传来的谈笑声,一面听,一面坐,各不相干。我总觉得越闹越容易静,真正静了,反而游丝随时飘来,在不知不觉中很难防止。今天周六,他们都出去了。我吃过午饭,再研读三月份批回的报告。这份报告批示最多,我得益不少。在日记上我问:“能做主的是不是灵明一念?”师谕:“你说呢?”我说:“就是。”(怀师批示:本来一片闲田地,过去过来问主翁,几度买来还自卖,为怜疏竹引清风。)

  五月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下坐做瑜伽,然后去厨房烧开水。虽然大家都认为美国的水可以生喝,我还是我的办法,每天烧开水。美国的水消毒粉太重,有时开水都是药味。我不相信人吃了不受影响!打开后门,站在走廊上,见邻家墙脚下已发出许多新芽,那都是玫瑰。我忙到后院看看,见那边墙脚下,也发出玫瑰的新芽了,似乎比往年少了许多。我知道原因何在,那就是因为去年我摘了许多来插瓶,把种子糟蹋了一部分,也分散了一部分。今天星期,女儿他们仍去洗衣服。我带小妞去看梨树,见树枝满是嫩绿了,都是新芽。如果不是事实证明,真不敢相信,一棵秃树竟能发芽,开花结果。这是不是也算大自然的妙有和妙用?(怀师批示:毫无疑问。)

  五月五日 晴

  晨六时打坐。下坐做瑜伽,在后院站了一下,抬头见一片晴空,朝阳高照。急忙内观,还好,这几天一直不太舒适,但意境上的境界并没破坏。这东西说来也真怪,虽然我天天都在说意境,事实上何处是意境呢?它是无形无相的,也没有固定的地方,只能体会,不可言传。

  五月七日 晴

  近来坐中总有定住的感觉,我试起一个妄念,甚至起一点游丝,都起不来,想起身也起不来,身心都定住了。不过下坐后,身动心不动却不多得,大半身动心也动了。总之,不论坐中或平时,心一动自己就知道,立即一觉,立刻恢复平静。我认为过去心动,自己并不知道,所以也无所谓,而现在知道了,反而会觉得麻烦!晚间我看《禅林清韵》,何为“天地一指,万物一马”?(怀师批示:“天地一指,万物一马”为庄子所说的譬喻。整个天地宇宙,大而无外,小而无内,都在一指之间。宇宙万物,等于一匹马,有马毛,马头,马尾。万象不同,合为一马。故唐代华严宗大师法藏著作有金狮子章之喻。)

  何谓透法身?(怀师批示:证悟法身空性者,如住法身境,犹未得大解脱,必须透脱法身,一切不着不住,方为究竟。)

  五月十日 阴

  午饭后,因为今天周六,他们带小妞出去玩,邻镇是他们常去的地方。过去接一个朋友的来信,她说台湾来一封信,要走一个月,我还不相信,可是昨天却得到了证明。因为老师和一个朋友的来信,都是四月十号左右写的,我是昨天才收到。只差三两天,就是一个月了。真怪!没要紧事,倒无所谓,若遇有事,就麻烦了!六点以后,她们带小妞回来了,给小妞买了一付牌。美国孩子都会玩牌,有假钱。我却不赞成,为什么不买别的呢!也许是我落伍了。

  五月十一日 阴雨

  晨六时打坐。因近日心里有事,识神乘隙而入,每每将上座最宁静的心情扰乱。今天我特别注意了,尽量拨云见日,那点灵知又似乎远远地看着我。坐中我把意境上的晴空慢慢放大,如虚空。正游戏中,有人敲门,小妞要雨衣。我现在懂得静动如一,不怕打扰,只仅仅记住“吹毛用了急须磨”的警句。一开门,就看到小妞,我把雨衣给了她,仍旧上坐。坐中听到她们走了,再印证一下,静境并没破坏。

  五月十三日 阴雨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我有一个问题:见闻觉知,是本体之用,何以不能由见闻觉知去找本体呢(怀师批示:体自无相无生,从何去见。欲见证本体,原须从见闻觉知用上见得。故言体时,则摄用归提。如言用时,即全体是用,但勿落于小见,久住用处而不知所归也。)

  五月十四日 雨

  听雨声入坐,舒适得很。在厨房做事,雷声隆隆,电光闪闪,这种情形,如在过去,我就回屋了,说不定还会躲在套间屋里,什么都看不见才好。而现在处处借境锻炼,虽然没有古人的严重苦行,然而修道确实是不易呢!大意一点,就会功亏一篑。人家说“能吃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认为学般若,如果摸不着门路,吃尽了苦也不一定有用。必须先弄清楚门径,苦当然是苦,但不会白苦。此所以需要老师的开示。但老师是指路的指南针,悟还得靠自己,老师不能代你悟,也不能代你修,所谓:“天助自助者。”天下事唯有这件事是绝对拣不到便宜的,谁悟谁得,谁修谁得,谁也代替不了谁的。所以说此乃大丈夫事,非帝王将相之所能为。不信吗?修到某种阶段,自己就会了解。

  五月十八日 阴雨

  晨坐很静,静中听雨声,忘了身在何处。我现在不论何时何地,会忽然一下就呆住了,睁起眼睛,不知身在何处。有时心里很清楚,可是有时似乎恍惚一下,又醒来了。不知这是不是神飞?(怀师批示:不是神飞。是定境,接近无所有处定。)

  下坐做瑜伽。到厨房一看,见外面雨已停。忙打开厨房的门,站在走廊上。微风送来草香,又似树叶的香味,我一吸,一股清气直入于脑,吸入的气上行而不下行,脑内清凉无比。前次日记师谕是气机畅通之故。可是我何以没畅通的感觉呢?(怀师批示:有感觉,即有阻碍,便不畅通了。)

  今日星期,无信。下午我写了两封信。一封复纽约一位朋友的。她来信说她女儿暑假要去香港完婚,词句间颇有依依之意,我也觉得难过。我一生无欲,什么都看得开,似乎没有任何事能累得了我,可是就是生离死别的结我始终解不了,别说自家的事,人家的事,我也受不了!(怀师批示:情之一念,即轮回之轴心。)

  五月十九日 晴阴不定

  晨六时打坐。下坐做瑜伽。到厨房后门外站站,天空浮动着一层白云,似有太阳,却看不见。我抬头找了一阵,见邻家屋后冒出一点光芒,慢慢地太阳出来了。可是浮云太多,使得它时隐时现,于是我想到两句话:“骊龙之珠,其光灿烂,蟾宫之桂,树影婆娑,虽珠光非珠,桂影非桂,但由珠光而知珠的存在,由桂影以知桂树之婆娑。”又因此我又想到,本体不是见闻觉知,也不离见闻觉知,因为见闻觉知是它的用,由用可以知体。(师示:如是。如是。)

  五月二十日 晴

  晨坐如常,只觉头顶发热,不管它,只管坐下去,一会儿也就好了。这一向,不管坐与不坐,头顶会发热,有点紧的感觉。头一热,全身都会热,头一冷,一身都会冷,似乎一股气是通的。耳朵会响,也会痒,毛病都在头上。

  五月二十二日 晴

  坐中感觉头胀,这几天坐与不坐头都不自在,就如果子熟了,要绽开似的。最好能打破才好,尤其是所谓顶门处,还有点痒。我常常内观头内没有骨相,也没有肉筋,脑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空壳,可是怎么会胀呢?我想是股气吧?我也曾把它变成一道光,出是出去了,但是就如冒气一般地满头都是光。出去之后,还得使它回来,仍旧是胀。老师何以教我?(怀师批示:待顶骨与虚空打通,就自在了。但仍须理破。)

  五月二十五日 晴

  今日星期,他们要请客。一早女儿他们就在厨房忙,我就带小妞在后院玩。小妞受了凉,鼻子不通,有时又流鼻涕,厨房里不时传来喷嚏声,他们大小都在感冒,可是他们说不是感冒,而是敏感。据说在美国多住几年,就会敏感,严重的人,都会透不过气来,要随时喷气服药。我的看法是他们穿得太少,尤其是这家男主人不肯多穿衣服。每天总是喷嚏连天。由于一个人的影响,他们一家人都打喷嚏。我怎么少感冒呢,也不敏感呢,因为我穿得多,早上多穿一点,热了再脱,不是很简单吗!人的个性真怪,就这点事,都做不好。

  五月二十六日 晴

  今晨大家都起得晚,因为昨夜睡得晚了。小妞一直没有上学,我在坐中就觉得奇怪,又怕她生病了,最后听到打开电视,我想是假日。下坐一问,果然是阵亡将士纪念日。还好,电视节目照常,没有变动,但也没人看。因为小妞和他们去邻镇湖边野餐,还带着楼上的女孩。我一人在家,本想去洗澡,不知怎么,站在地上就定住了,于是我想起师谕:“知时知量,放大心胸”。于是我闭起眼睛,把心胸尽量放宽,想它有多宽,它就有多宽,里面包括山河大地,房屋树木,花草俱全,就是无人,于是我就想它有人,可是观想出来的人,如同木偶,不太像人。这是何故?老师说呢?(怀师批示:此乃纯出后天意识幻构之故,非契性之真观寂照也。)

  五月二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今日坐中一如往昔,头已不似那么重了,只是顶门疲倦,眼睛都睁不开,很不自在。晚间我看《佛法要领》。虚云老人谓观心一法,每易沉观不进,我不懂。何谓沉观不进?我算不算沉观不进呢?(怀师批示:虚老意谓易落昏沉。其实不尽然,不能概论。何以自堕此一缠缚观念,此之谓所知障成法执也。)

  我总觉得我走的路没有一定的轨道,这是我的老毛病。因为我不会画葫芦,我做什么都是自由派,如果一拘束,就会画虎不成反类犬了。(怀师批示;正因你如此,故可自参自究。)

  从小学学作文开始,我们那时候兴讲题,老师怎么讲,学生就怎样做,只有我不会跟着老师讲的写,我总是说我自己的话。现在学禅打坐。似乎又犯了这个毛病,虽然也是根据禅宗的要旨,和老师开示的要点,去修,去证。但我似乎没有一步一步地照着规矩去走,似乎没有系统。老师说呢?这样可以吗?(最初立一规矩法则者,他又从何处学步呢?)

  五月三十日 晴

  今天又值放假,问题是我盼信,因为师谕寄介词给我看,我却一直没有见到。假如又像前次一封信要走一个月,那会来不及呢?(怀师批示:以后遇事,切勿如此执著,应放任自然。)

  最近又换了邮差,似乎是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昨天听到门铃响,伸头一望,并没有信。将回屋,忽一转念,伸头向门外一望,竟有两封楼上的信,就放在门外。如果被风刮掉,或被顽童拿走,到哪儿去找。邮差不比报童,可以用十几岁的孩子。如果是在国内,我就要向邮局建议了。

  六月一日 晴

  晨坐如常。总之,最近不管坐与不坐,只有刚吃过饭,才会感到体内有点东西,否则体内是空空的,有时连身体都没有了,似乎是在定中。总之近来身心都有点变化,人也有点飘飘然。今天是女儿她们结婚纪念日,中午她们只出去吃了一次午餐。因为三号他们要去波士顿,行毕业典礼。因为波市市区旅馆都告客满,他们只得在郊区预定了一个房间。据说每年哈佛举行毕业典礼时,所在市区旅馆半年前就已被各地去参加的家长订完,稍迟一步,就只能在郊区订房间了。

  六月二日 阴

  坐中身体是一团气体,有意放大,要多大就有多大,要多宽就有多宽,想升起什么,就能升起什么,有一次观想一片火,立刻整个地方都是火了,身体会热,但知是假的,不害怕。如果想水,立刻就出现一片汪洋大海。问题是不管出现什么,自己总不在内,因为这些都是自己看见的,自己却看不见自己。(怀师批示:借用苏东坡诗,送你一参:“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六月五日 阴

  晨坐中知道无事,放心地坐。把心尽量放宽,最初犹如一间空屋子,什么都没有。后来犹如屋子打破了一角,外面好亮好亮,现在坐与不坐,体内都是一团气体,饮食起居似乎都与它无关。更有趣的是,如果心里有不愉快时,就会感到另有一股气升起来,而那股气和原来体内的气体是不融洽的,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一股不正常的气,这时自己就会警觉了,不会让它泛滥。午饭后门铃响了,是报童来收报费。这次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我奇怪美国不管哪一行,都随时换人。譬如一个邮差,好不容易摸熟街道,不久又换了。据说都是临时工作。尤其是冰店和餐馆,假期中更是学生们打工的好地方。

  六月六日 晴

  现在打坐与过去稍有不同。将上坐时,人就如化了一般,没有任何感觉,但心里却明白得很,而且还希望这种境界能持续愈久愈好,可是慢慢地似如梦初醒地又回来了。这时或有人物出现眼前,或游丝杂念相继而来。不过它一来我就知道,或视若无睹,或背诵心经,或不去逐念,它也就过去了。我又证到一点,当这些东西现前时,只要心里明白,知它是妄,它就立时隐退。(怀师批示:经云:“不怕念起,只怕觉迟。”)

  六月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下坐做瑜伽。觉得有点累,就在沙发上休息一下。忽然一念升起,就如大气团中升起来一股气。也不是气,是一念,这一念似乎就可以代表一个人,一切就是这一念。我体会到心空之后,体内如一大气团,又似虚空,又似一塘清水,外境清楚地照在里面,我就故意在里面升起喜怒哀乐,于是清楚地在里面又似虚空起了风,又似清水起了波浪,所谓兴风作浪,都在一念。我觉得很好玩,马上使它停止,仍旧是一团虚空。这是否观想的作用?(怀师批示:观想与妄想,是一抑是二?所观者是境,境由念起。能观者,是何物?古德云:“心法双忘性即真。”应仔细谛审明白。)

  六月十二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在一团气体内,有时作观想,有时故意起念,当它正缘之际,忽然中断,也当作一种游戏。现在耳朵常响,似有风吹动,我想是一股气。我天天挖耳,耳内很干净,我想它不该有阻碍的,何以会不通呢?响是不是不通之故?但我相信,不是一般人所谓的耳鸣。我总觉得顶门不通,似乎有个盖子盖住,不痛,不痒,只觉得不舒适。我也常常化道光由顶门出去,但只是观想而已,最好能敲破才好。(怀师批示:他时,如遇初开顶了,慎莫贪玩。)

  六月十三日 晴

  晨坐中听到小妞讲话,我也记得今天女儿不去学校,因为昨天她已把放在学校的东西都拿了回来。我什么都想得起来,仍旧坐得很好,似乎内心深处一切都知道,既不用想,也不须分别,而且虽知道我在打坐,但我却无相,似乎自己没有形相,也没有重量,犹如虚空。到此我又说不清楚了。晚间我看《禅林清韵》。我不懂何谓不落因果?何谓不昧因果?我不懂的是落与昧之别何在?(怀师批示:再仔细审慎思之即得。)

  六月十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这时女儿他们已带着小妞走了一个钟头了。今天四点半大家就都起来,把小妞也从床上拖起来。她很乖,高兴地要去送妈妈上飞机。当女儿向我道别时,我强控制情绪,总算是进步不少!(怀师批示:菩萨有情终有累,如来无相亦无心。情与无情之际诚难言也。)

  下午五点小妞父女方回来。小妞很乖,她说:“妈妈走了,我想她!”我仍旧带她玩,我给她煮了一碗面,她都吃了。大约她也累了,六点半她就去睡。十点钟电话铃响了,我就猜到是女儿来的,果然,她说:幸亏有朋友,不然今天的住处大成问题,因为星期天到处关门,学校也不例外,要明天才能到学校去。其实是她大意了。在美国周末到处关门闭户,偶然有个小食店——如冰店之类,早上开门到下午两点为止,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周末除了正式聚会早就约好的之外,也不兴随便拜访,因为各人有各人的事。

  六月十六日 晴

  坐中一如往日,没有特殊境界。总之,现在只要一上坐,眼睛一闭,立刻就忘了现实境界,也忘了自己,只有一片虚空和一点灵知而已。而且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一闭起眼睛,立即进入另一个境界,说不清楚,只能形容它似云似雾的,连天地都没有。总之什么都没有,白茫茫的一片。偶然它会云破天开,光明从一角出现,那种光明绝非世间任何光明可比。(怀师批示:所谓孤光偶露而已。)

  正想把握,就不见了,我奇怪那是什么光?类似闪电。(怀师批示:此乃性光一现,但光影皆是缘起只妙有,不执不舍,不取不离为要。)

  六月十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下坐做瑜伽。在后院透透气。现在颇富春意,到处一片绿色,邻家墙角下的玫瑰也都绽开了,一开后门,一股香气扑鼻,好香!好香!走下木梯,站在院内,在青天白日之下,内观返照,忽然有一种新的感觉。我觉得意境上的境界始终不变,但心的境界却是随缘立变,而且此心如镜,眼前的一切都清楚地照在里面。这时已经忘了还有一个身体的存在。我现在常常如此。每当我在厨房做事的时候,不敢大意,否则就定住了,烧了房子都不知道。(怀师批示:此时极须注意《楞严经》上所谓“觉所觉空”、“空所空灭”,不应随定境而沉寂,应觉观自在而清湛不息。)

  六月十八日 晴

  坐中觉得顶门穴有个洞,似乎盖子打开了,有风进去,内观一下,什么都没有,空空的,于是我化道光由穴而出,直冲虚空。我又说不清楚了。(怀师批示:亦可自作一意生身,直上青冥。但此乃大轻安之境界,可资菩提道证之加行。)

  晚间我看《佛学辞典》,有那么多觉,其实四觉可以包括了,最多再加一个妙觉。(四觉:本觉,始觉,随分觉,究竟觉。)老师说呢?(怀师批示:诸多名相,尽因人立。众生慧浅见杂,故多立以为方便善巧耳!)

  六月十九日 晴

  坐中已没有顶门穴难过的感觉,不似从前那样就像有个盖子盖住似的难过了,似乎有风进去,很好玩。总共只是一个身体,常常变化,看看它要怎样变法。把身体作试验场,也颇有趣!(怀师批示:此乃顶轮脉开之前奏,颇亦不易,可贺。)<, /P>

  六月二十日 雨

  晨坐觉腿脚都有点胀,怪哉!自从打坐以来,还没有过刚上坐就腿发胀的情形。于是我就不理它,也不空掉它,过一阵它也就好了。(怀师批示:下行气初发现象。)

  今天接到五月下半月批回的日记报告,晚间我先把日记批示抄下来。今天左边气机从左臂一直下去,由腰腿一直到足尖,如气流一样,左边头部也有少许感觉,其实该说是从头部一直下去。(怀师批示:现在才可说真有气脉发动了。)

  六月二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听到小妞父女讲话,也听到外面打开了电视,什么都知道,却坐得很好,但怎么好,可又说不清楚。只能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怀师批示:本觉清明,如斯而已。)

  六月二十二日 晴

  早点后带小妞去后院摘花,花已被前几天的雨水打坏,只摘了一枝,哄哄她玩。今日星期,午间她爸带她出去午餐。电话铃响了,是女儿来的。他们父女都不在家,我们母女谈了一下。等小妞父女回来,又打了一个过去。今天就你来我往打了两次长途电话。楼上的女孩一直没再下来玩,小妞也不想她。我叫她找姐姐,她说姐姐不喜欢她。我记得过去人家常说,大人不必为孩子们打架呕气,孩子是没记性的,吵尽管吵,一会儿就忘了。何以现在的孩子记性那么好,时代不同,连孩子的个性都变了,也真有趣。(怀师批示:此非时代之不同,实因秉赋俱来之种性不同,并非时空之故。)

  六月二十三日 晴

  朝阳初上的晴空,衬以地面上的一些绿色,这种自然之美,在一刹那间,我忽然也感到自然界的不可思议!我敢相信,一些微妙的地方是离言语文字的,除了本人亲证,是非科学家的仪器所能胜任。虽然我证到的不多,但确实深信这东西是极玄妙的。譬如道家所谓的:“机发则有窍,机息则渺茫。”这是我亲身证到的,由此我也就深信不疑了。

  六月二十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一抬头,但见万里晴空,朝阳高照。就在这一刹那间,意境上的虚空变了(怀师批示:此乃属意识境上之带质境。)

  过去是碧空如洗,朝阳闪闪发光,但那个虚空不高,似乎距离不太远,完全是过去在一次梦中的景象。现在的虚空高得很,高高在上,而朝阳像面圆镜。更有趣的是,但觉心广阔如虚空,完全打成一片,身则不知去向了。这种境界,如能常久如此,也就够知足矣!说不清楚了。(怀师批示:此乃气脉开通后所见之虚空。并非意境上之虚空。)

  其实今晨心里有事,因为这家男主人有一班早课,昨夜就通知我要早起。我告诉他,那正是我打坐的时间。他说以后可以取消或改时间,但今天是第一次,必得按时去,所以我一醒就想到这事,五点半醒了,正想起来打坐,又不知怎么,一晃就六点了。急忙起来,一坐就坐得很好。比平时有安排,有充裕的时间还有成绩。这也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六月二十五日 晴

  今天早上做瑜伽时,我又身动心不动的,一直似在定中。总之心脑都空空的,放不进去一点东西。遇事要全神贯注,否则就又发呆,头昏昏的,足飘飘的,心空空的,身体似有若无,睁起眼睛,却记不得周围的环境。(怀师批示:到此犹是修途中一种境界,静以观变可也。)

  当我带小妞在后院玩时,两人都站在后门的木梯上。忽然我一脚滑下两级木梯,一跤滑滚地上,小妞大笑,我也好笑。起来看看街上没有什么行人,也不知对门那家修车站有没有人看见。我相信谁见到这一幕镜头,都会为我担心,但我却没事。平时小跌小碰多得很,正式跌跤还是三年前在波士顿跌过一次。那次是从一级石阶滑下来,这次是两层木阶滑下去,如此而已。摔摔也好,看看三年的成绩。结果故我依然,没有高低。(怀师批示:此即庄子所谓神全者虽跌扑而不伤也。)

  六月二十六日 晴

  坐中与平时一样。总之近来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忘了现实,似乎又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一望无际、一片虚空不分天地的地方,纯是一团气体,而自己则身心俱无,与此虚空打成一片。但一点灵知却清清楚楚。什么都知道,也知道这点灵知,就在这虚空里面。是一个很奇妙的境界,真有不想离开的意思,但却不久就出来了,每次都似睡醒了刚醒的时候,似乎循着一条旧路就回来了。实在也说不清楚。(怀师批示:此犹是行阴境界。行阴,即是五阴之一,可参看楞严串珠五阴解脱。)

  晚间我看笔记,我最爱这类诗如:“雁过长空,影沉寒潭,雁无遗迹之意,水无留影之心。”及东坡的:“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雪上偶然留爪迹,鸿飞哪复记东西。”这两首诗很相似。我读这类诗,可以不吃饭。(怀师批示:“有诗无饭不精神,有饭无诗俗了人。诗境不生饭不吃,纵非仙佛亦真人。”一笑,大笑。)

  六月二十七日 晴

  晨坐中气不静,满身气胀,我认为是天气热,满身气都起来了。我耐心地坐下去,先想空掉而空不掉,于是杂念乘隙而入,我不理它。现在的好处是,这个身内的大气团似乎能包容一切,也能化掉一切,这是说平时安静的时候。(怀师批示:有心空去,心动则气更充。但自无心,忘感受之念,气自化空而别入圆通矣。)

  但今天这个大气团里有点像无风三尺浪的味道,总之很不自在。是如何惹着它的,实在弄不清楚,我不去研究它,只管坐下去。念来念去,听其自然,过了一阵,它自然松下来了。(怀师批示:与其无心化它,故法尔自净。)

  下坐做瑜伽,仍不如平日舒适,今天一天气都不顺。我知道体内这个大气团,好的时候,体内犹如虚空,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团气体。但很难维持,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还惟恐有失。稍一大意,气就不静,满身都是气胀,比过去的身体不好处理。(怀师批示:切忌存此得失之念,气犹非是,但无心任其造化,即妙不可言。)

  当然,修行那么容易?有人说:如果修行那么容易,就会佛爷满街走,神仙多似狗了。下午楼上女孩来和小妞玩了一阵。我不舒适,起满了也不思饮食。我不知这是什么过程?老师说呢?(怀师批示:精满不思淫,气满不思食,神满不思睡。此乃自然现象,不足为怪,不足为奇,任运自在可也。)

  六月二十八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虽未完全复原,却已没有那么胀了。但那个大气团已不知去向,真是来去无踪迹,很妙!我相信我能把它找回来,只是保持不易。(怀师批示:不必。)

  六月二十九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很静,忽然大雨倾盆,刹那间就过去了。现在又恢复了过去的宁静。体内空空的,但感觉上身体似有边际,不似大气团那么无边际能与虚空合一。再说早上时间有限,有时间观念就放不开,可是有时候一觉醒来,时间很早,或有时候他们都不在家,尽量放心地去坐,又偏偏坐不好。唉!不管了,管它时间够不够,坐得好不好,都放下了!我已没时间管这些了。我现在只要定住一个东西,这东西不能说,说是人,又连个影子都没有。说不是人呢,我能确定它有灵知,而且还有肢体,只是非常人的肢体而已。最妙的是每遇烦恼妄念,它都能给予警惕,它无形无相,妙极了!我不懂这能不能算“始觉上转”?(怀师批示:切莫着相。至要,至要。此犹是法尘分别影事。)

  六月三十日 阴

  昨夜起坐后,将熄灯入睡,头刚着枕,不知怎么,一条黄色光明,犹如闪电,似乎由心发出,我一惊,就过去了。虽然平时也常有光明出现,都是白色,白得发亮。这次是黄得发亮。白光大半是一团或一片。这次黄光是一条,相当的长。(怀师批示:此乃黄中通理,由胃土气机之所发现,不去管它。) 今晨五点半醒来,我就起来打坐。坐得很恬静舒适,体内仍然一团气体,只是没有过去那么空灵。脑不胀了,空无一物,坐中并无一个脑的存在。晚间我看《佛学辞典》。我不懂何谓“破无明而不顺法性,则不得菩提。”(怀师批示:是说有心执著而强制无明妄念,谬谓真性清净之故。)

  七月三日 晴

  坐中和平日一样,体内仍是一团气体,只是总觉得不够理想,不可能在大气团中游戏了。因为既不够宽,也不够亮,也不够干净,似乎是有东西在里面,又不知道是些什么,返照一下,不似过去像个大空壳那么干净。我实在弄不清楚,那么好的一个清气团,是怎么破坏了的。现在只能又如以往一样心无所住地打坐而已。不过短期内我一定得研究出个所以然来。据经验,我知道失败一次会更进步一次,此所谓失败为成功之母。(怀师批示;并非破坏。过去是外空、放散。而今是内聚、内敛。但统统尚是过程。须知。)

  七月四日 晴

  坐中体内仍旧是一团气体,快复原了,果然如我所料,又增加我一次信心。我现在确实证明一点,学这东西开始的时候,身体一定要绝对健康,因为还未能使定力坚定之时,身体影响力很大,只要一点不对劲,就能被它扯住,不得超生,也就是说不能升华。等到有一天定力充沛了,就不受它的影响了。当初修观时我就有这种看法,观想虽是心理作用,确能影响生理而支配身体。

  七月五日 雨

  晚上我看《佛学辞典》中的法性,何以小乘多不言法性?辞典上解释一个重要的名词,大多各家说法不同,当然都言之成理,但当以何种为标准,怎样才算精确的呢?还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见仁见智,各随其便呢?(怀师批示:正如你说,此所以门庭派别分立,都有部分所得,都非究竟圆满菩提也。但知而不执,须证自证知。)

  七月六日 晴

  坐中心身轻爽,如行云流水,飘呀飘的,愈飘愈远,慢慢地失去了身体的感受,但一点灵明,却极清楚。但每当我愈坐得好,愈将要蓦直去的时候,就有一股力量扯住我,似乎有人叫我起来,坐不下去。我一觉,就想把它空掉,有时就空不掉,有时虽可空掉,心境却被搅乱。我就起身休息一会再坐。若是空不掉,我就用打野战的工夫,有时打出一身大汗。我知道内魔为障,我绝不让步。记得学打坐之初,就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业力为害。普通人发脾气,就是它作祟。经过这几年的努力——控制,现在这股业力完全消失了。可是稍不留意,它又蠢蠢欲动,一觉立刻控制,绝不给予机会。对付内魔,一定要能抗战到底,不把生死放在心上,这样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七月七日 晴

  坐中如常。唯近来待人接物之时,身心大有变化,有时身心不动,有时心动身不动,有时身心俱动,有时定住了发呆。有时心脑一片空灵,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常会跌跤,不知这是不是过程?(怀师批示:亦是过程。)

  七月八日 雨后晴

  坐中就听到小妞跟她爸走了。我坐得很好。雨天既不似冬天开暖气那么干燥,又不似夏天那么热。对一个根底不深的人来说,是一个打坐的好天气。下坐做瑜伽,在厨房见天空阴沉沉地,忙打开后门,返照一下,意境上的晴空并无改变。回屋做完事,我又到后面走廊上站了一下,空气非常清爽,吸入脑际,清凉无比。我总觉得顶门未开,当然我也不懂开了是什么情形,只是头骨常常会响。有一次日记报告中我说头顶最好把它打破。师谕:“还须理破。”我不懂什么叫理破?(怀师批示:以智参破其理,事功的实相即随之而现。)

  晚间看《佛学辞典》,看五障:“女人之身具五种障:一、不得做梵天王。二、帝释。三、魔王。四、转轮圣王。五、佛身。”这是什么原因?(怀师批示:方便之说,亦非究竟。形而上之道体,本无男女老幼以及众生相之可得也。)

  七月九日 晴

  最近气在全身,似乎是打成一片了,好像指尖、趾尖都是通的,但比不通时更麻烦,很难处理,稍一大意,就会有一股气停在某处而不自在,因为体内是一团气体,就如虚空,哪儿有一点阻碍,都清清楚楚。譬如今天,就有一股气在右膀上扭住了,全身都不舒适。晚上服了一粒消炎片,用达母膏自己按摩。

  七月十日 晴

  坐中调息,等于休息。下坐做瑜伽,到后门外一站,清风虽直入脑,仍有一部分刺入右膀,冷冷地很不舒适。急忙回屋,吃了一块面包,然后服消炎片。据说美国的药力强,所以服药之前,要先吃一点东西,否则胃受不了。记得在国内,如果夜半头疼或胃疼,起来服一片药就好了,从没听说要先吃一点东西,那么就太不方便了。(怀师批示:这不尽然,无论中药、西药,看病情、看体力。有些中药服用时,先须少许米汤和胃方可。)

  七月十二日 晴

  坐中非常恬静,因右膀不适,坐得不久。下坐做了两节瑜伽。奇怪,做运动时并不痛,但坐中两手结印时,就会影响手臂。我以为是一股气扭住了,原来不是,是生湿气,前后胸背两部生湿气,起小红粒。经医诊断之后,擦药服药,已渐消了,但仍不舒适而已。(怀师批示:此乃用功过程,由体内潜伏很久的湿气排除到体外所引起。应配合药物治疗。过此一关,如脱壳一次,皮肉转嫩了。但勿执此色身可也。)

  七月十三日 晴

  坐中想到他们九点要去纽约,因为机票是从纽约起飞,今天赶到纽约,住一夜旅馆,明晨九点从纽约飞圣地亚哥。这次我再试我的定力,当女儿向我道别时,母女携手谈笑自若地送她到门口,说声再见。回过头来,心里却有点不自在。忽又一觉,自己笑了。这点点小事都做不成,还想修行!

  七月十四日 晴

  坐中想到有时间可以多坐,这一想就坐不好了,同时右膀起了一些小粒,红红的,好痒,只得下坐,做了几节瑜伽。到后院站了一下,见碧空如洗,朝阳初上,定睛看去,不太耀眼。我忽然忆及江上或海上的晨曦,淡淡的朝阳,轻纱般地笼罩在江上或海上。那种美非笔墨所能形容,尤其是如我这支拙笔,不过但能永留在那种地方,我也不想成佛成仙去了!(怀师批示:此乃欲色界中天人意境,留恋此境,终落声色中。不得究竟。)

  七月十五日 晴

  坐不好,当然是定力不够,因右膀起些小红粒痒得坐不住。我记得有时候因有紧急的事而忘了病痛。这种情形,似乎每个人都有如此经验。这就证明如果全力应付一件事情,就能忘了一切,所以为痒而不能稳坐,当然是定力不够了。实际这几年来,我只真正定过一次。那就是第一此气机发动前的可以说是最初一次定。其实现在我几乎随时都在定中,但不知是哪种定,究竟定有多少种?(怀师批示:众生烦恼无边,如转烦恼于净境,则分门别类,定慧——三昧,亦无量无边。然明乎“一行三昧”之旨,则无往而非定,无行而非三昧也。“即一切法,离一切相。”有何须执于定门。此《金刚经》所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者也。)

  七月十七日 阴

  虽坐却坐不好,因为身体不舒适,就坐不稳。下来随便做了两节瑜伽。我怕从此硬化,所以虽不舒适,勉强动动,幸运的是虽不舒适,仍旧灵活。记得十几年前,有一次右膀忽然不能动了,人们都说女人到某种年龄,就该有那种病,这是一般现象,吃吃药,甚至于有人贴膏药。我不相信,我没怎么医,随便吃了两次药,不见效,于是我就死马当活马医,当右膀抬不起来时,我就用左手慢慢地向上拉它,当拉起时是很痛苦,但日渐进步,没多久就好了,以后比左手还灵活。现在跟电视学瑜伽,没有一点困难,虽在病中,不太舒适,动作仍旧灵活,没有生硬之感。今天三点半去找黄医师开药方、吃药、擦药,都有了。

  七月十九日 阴

  好久没做梦了,昨夜又做了一个梦。一年来一共做了三个好的、一个不好的梦。所谓不好的,是不清楚,看见一个穿一身全黑的人走过,人家告诉我说是某人,害得我醒来一直挂念她,直到她来信,原来没事。至于好的三个梦:第一个是我正处在一片漆黑之中,忽然高处射出一片灯光,我正站在一个光圈之内。在光圈之外,黑得如墨。第二个是一个极幽静之处,我正立在一片光明如月光之下。昨夜这个是在郊外有树有草的大太阳下,我看清楚每一个人的面貌,我观察每个角落都是那么光明,有老师和我认识的同学,还有我不认识的人,大家谈笑自若。现在我还能记得那种情境。

  七月二十一日 雨

  晨坐不久,就起来做瑜伽。天气转凉了,比较舒适一点,更想睡,周身若无骨,如面人。一天擦药、吃药、睡觉,二餐是不饱食,也不想食。于是似乎又睡多了,睡下去又不舒服,真是:“有病方知健是仙!”好在除了弱弱地之外,还没什么痛苦。疮渐好,也不痛。只是因我是平时只要不发胃病和脚气,从不生病,更不生疮。我最怕生疖子之类,我也从来不生这些东西。不料现在反而生疮,真是烦人。我想到《禅秘要法》上的不净观,人本来一身都是细菌,哪天丢掉这个不净的躯壳,就干净了。

  七月二十三日 晴

  坐中觉胸部胀得厉害,也痛,呼吸就痛。我想得了癌症,大半所谓喉癌之类,也罢!只要不太痛苦,多活十年与少活十年都是一样。幸运的是我对我的人间责任可以告一段落,去了也不算拖泥带水。一个人能去得无挂无碍的,也就够知足矣!下坐仍做两节瑜伽,吃口饭,喝一口水都清清楚楚的,从食道一直痛下去。不管它,一天吃药睡觉。

  七月二十五日 晴

  今晨坐得很好,下坐做瑜伽。在后院站了一下,吸入新鲜空气,好舒畅,原来喉痛已复原了。我已忘了这回事,现在又记起来了。这些病真怪,不知怎么来的,也不知怎么去的。右膀痛虽未全好,已好了一半。

  七月二十八日 阴

  坐不好,右膀又不舒适。我现在深知身体虽不可爱,还不能不好好地照顾它了。因为身心是互为影响的,身体不好,就坐不好,似乎有东西扯住你似的,所以身体要健康才行。下坐做瑜伽。

  七月三十一日 晴

  坐得好是好,但只能心无所住地坐。我现在坐中不敢观日,我认为我已经把日光吸到身上来了。一想到太阳,就一身发热,身上会痒。于是我改观月。月光如水,淡淡的凉凉的,是舒适些。不过,当初就是我嫌月光太暗,才换观日。本来我意境上是个月亮。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观日了,好可惜!那光芒四射的朝阳,多可爱,多光明。做梦都能在日光下,好亮,好亮!月光下的梦境就暗淡,不够亮。晚间我看《禅秘要法》,那些不净观真可怕。事实上却是如此,人一身都是细菌。据护士们说,有些胖病人还没死,蛆虫就出来了。所以道家修得永生住世,我不喜欢。别说费许多工夫去修,即使不用修,谁愿永生就永生,我也不会举手!要希望自在,一定要丢弃此身。这种不洁之物,留它何用。

  八月二日 晴

  坐得不错,仍以心无所住而坐。下坐仍做瑜伽。右膀本来好了一点。下午小妞父女买来一个爆米花的东西,爆包谷花玩。小妞用一个瓷盆端来叫我拿,我顺手拿了两粒。新爆包谷花又香又热,比买的好吃多了。我到厨房冲茶,小妞的爸顺手递我一小杯,他说要热吃,冷了就不脆也不香了。我也没在意,一小杯实在也可以吃,不料晚上大痒起来。我知道吃坏了,急忙吃药、擦药。

  八月三日 晴

  在后门口站了一下,看天上的白云一层层地分开,似乎我心中的雾气也一层层地解开。这些日子,从有病以来还是第一次,心开雾散了,只是太阳的热气,还留在身上,似乎前后心背部痒痒的、热热的,不太难过。这次病中有一个大的收获,那就是身体是身体,我是我,只是有互相影响的作用而已。要能使身体不影响心理,就要靠定慧力了。

  八月五日 晴

  记得在发病之前,有个毛病,常常心声将起,还没出口,人家就听见了。如果心里想说一句话,还没开口,人家已经听见了,连我自己都听到了,声音好响。有时候人家回答我一句话,我奇怪我还没说出来,人家怎么就知道了呢!

  八月六日 雨

  坐中觉得凉凉的很舒适。自从有病以来,最怕热,雨天最好,其实其地已经能够凉爽了。记得家住台北时,每天中午做饭,太阳正晒厨房屋顶,屋顶有矮,正在头上,满身都是痱子,却不生疮,也不生病。我认为这种疮是湿热,治这种病,有时中医比西医好。记得有一年女儿脚生冻疮,只吃了中医魏授田医师的几次药就完全好了。而她的一个同学吃西药,又打针,用了许多力,还不断根呢。中药虽弱,能治本;西药强,只能治标。我又发谬论了。我只是说我的经验和看法而已,我想平时吃点中药清理一下,不要等发病再吃药。老师以为如何?(怀师批示:你说得对。)

  八月七日 晴

  晚间看《佛学辞典》,因书重,睡着看,拿不动。毕竟有病,看不好,我又想到能知看不好的是谁?它没有病,如果定力够,就把病体丢下,丢不了,就是定力不够,老师说呢?(怀师批示:岂止定力,慧力亦未充也。)

  八月十日 雨

  气候无常,晴雨不定。坐中现在我很敏感,可以预测天气。下坐做几节瑜伽。每天我不放弃做运动。是因为怕从此一停,就不能还原了。还好虽不舒适,仍旧灵活。女儿告诉我一个好友的消息,她那个好友要生产了,她母亲准备来照顾女儿几天,可是女婿受不了,她又不便把实情告诉母亲,急得要命。我自来美后,见到很多不如意的婚姻及破碎的家庭。古人说中国古代父母之命的婚姻常常发生惨剧,其实现在自由得无以复加的婚姻,也是一样。美国各种离婚的惨剧多呢!看起来一切都不出定业!我们中国古代美满的婚姻也并不少。所以君子不与命争,只有修行。(怀师批示:然也。)

  八月十二日 阴

  坐中虽觉右膀仍不太自然,还坐得不错。我暂时不敢观日,因日光太强,皮肤受不了。偶尔观月,等病好了再观日。

  八月十五日 雨

  坐中一切放下。今天特别坐得舒适,自从生病以来,这是最好的一次打坐。仍不观日,因为还在吃药擦药期间。下坐做瑜伽、吃药、擦药。在后院散步时,正碰到楼上的太太下来对我说,她要借楼下的绳子晾晾衣服。当然没有问题,两个人打了个招呼。她家的好处就是夜间楼上总有人。我不是怕鬼,而是怕小偷。据说美国有专为人家看房子为职业的人。因为美国人一个比一个更忙,这个国家没有闲人。一到周末假期,大多出门旅行。可是每家都种有花圃,需人浇水,或养有猫、狗也需人喂,所以这种工作很容易找。一年四季,从这家到那家,自己既不需要租房子,还可以拿工资。

  八月十六日 阴

  楼上女孩来找小妞,我告诉她到加拿大去了。这家人很好,总算是个伴。我最怕小偷。记得小时候住在北平,一夜醒来,听到屋瓦上有脚步声,同时就听到厨子老张问:“什么人?”上面答话是:“借路!”以后就没动静了。第二天隔壁被窃,据老张说:“北平小偷偷谁家是有计划的,他答:“借路。”就是说明不是找你家的,只借房子走走而已。所以你睡你的觉。如果大呼有贼,那他就一定找上你了,总有一天要报复的。各方各俗,此所以入乡要问俗也。(怀师批示:此所谓盗亦有道之道也。今则大反于古。大有“世间莫若做人难”之叹矣。)

  八月十九日 晴

  坐中很静。病虽没有复原,已算尾声了。多少年不生疮,怎么会生这些东西,真讨厌!无怪久病的人,情愿自杀,所以人家说英雄只怕病来磨!任何宗教都反对自杀,因为人死的时候,就是要神智清楚才不会迷失。记得小时候在东北,常常在半夜大呼小叫地被人唤醒,原来附近死了人,死者的家人就扶在屋顶烟囱上大叫:“你要顺着西方大路走呀!”这和信教的人临死时,都有牧师或神父为他们祈祷是一种道理。当人将死之际,是恍惚的,经人一叫,提醒他警觉,那点灵知不至彷徨。如果是自杀的人,神智不清,还有久病的人也会神智不清,那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是一个最大的关键。我说得就像我是过来人一样。又发谬论了。(怀师批示:其实,人体出路其囱门,在头顶百会穴,不是屋顶烟囱。以讹传讹,所以成俗也。)

  八月二十日 晴阴不定

  坐得不错。坐中高空白日,自然现前,日光不太强,暖暖的,还是感觉稍有一点热度,想来病还没复原之故。下午看《谈因》。我认为舍身饲虎,因为菩萨心中一切平等,救五虎如救五人,以一身而救五命,以菩萨圣洁之肉,饲彼凶兽,化泪气而为慈怀,消杀机而成圣兽,是度饿虎而为菩萨,故佛之所以为佛也。至于爱子死蛇,我却不太明白:第一,犁头击破蛇穴,非出有意,即使其子前世与蛇有仇,亦当仇家宜解不宜结,如冤冤相报,永无了期。再说,父子天性,即使是外人,也未能如此见死不救。撇开亲情不说,见人被蛇咬伤,也不能视若无睹。若救不了,又当别论;若说人已死了,悲伤何益,也算言之成理!(怀师批示:其实,此节只是小乘权教譬喻,如庄子所引,亦有此同理,皆是说明生死无常之理,不可固执。若以大乘道言之,非究竟之理。你所思者为是。)

  八月二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唯有少许说不清的变化。总之什么都知道,可是这种知就是一念。即使一大堆事,说都要说半天,想也要想一阵,但在坐中就是一念完成。杂念一来就像有个东西阻住了它,不用自己用心。对这一点,我不懂。如果说它清净,又什么都知道;如果说它不清净,它又似定住了。我想能知一切的是不是识神作用?我现在就参这能知定住不定住的,和知道清净不清净的是什么?下坐做瑜伽。今天病算好了,虽然还不是太能复原。(怀师批示:须以智知智证,不以识识识知。智自清净,你就此不用心参去即知。)

  八月二十四日 阴

  下午听到门外有动静,因为信已来过,很少有下午又来信的时候。我看我的书,没去理它。四点以后,开门去捡报纸,见门外有个包裹,很像是书,我想是楼上的吧,代他家拿进来,否则会遗失的。邮差先生太大意了,包裹怎么可以放在门外,虽然不是挂号的,也该按按门铃,通知人家一声。我一面想,一面提起包裹,不料竟是我的名字,喜出望外,这叫好心自有好报!拆开一看,果然是《外婆禅》三本。封面那笔迹是老师写的吗?我早就想请求老师为这本书写封面的书名,想了好久,始终不敢开口。因为我从未见过哪本书是老师写的书名,只有一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老师题的。老师的字很似赵体?我是在猜。(怀师批示:无体之体。我不喜死死练书法,实无闲工夫着文字魔也。你也过奖了。)

  八月二十五日 晴

  坐中如一片无边的虚空中只有我,而我恰如一个小飞虫。这一点我说不清楚,是知觉?是感觉?总之极好境界。这条路太长了,幸而到处都有化城,可以休息,否则真觉力乏矣!(怀师批示:见闻觉知,尽是化境。然即空即有,非有非空,见闻觉知,又何一而非宝所?何一而非妙用?)

  晚间看六妙法门,何谓炼禅?何谓善巧破折?(怀师批示:应于事务历炼心行,转恶为善,纯净慈悲,方为真正之炼禅。否则皆是方便解释。善巧即巧妙之意。破折即现在人惯说的分析至理之意。)

  八月二十七日 阴

  坐中一片虚空。又还原了,一轮明月高照,不太刺眼。下坐做瑜伽。晚间看转识成智,它说此四智虽各有二十二心心所相应而起,然此智之心所作用最为显胜,故标智之名也。由此可知,转识成智之后,并非心所完全不起作用,只是智的心所作用特别显胜而已。

  八月二十九日 晴

  坐中虽很静,因病后身体很软,加上病并未完全复原,所以很倦。我不懂还是休息好,还是勉强起来的好。总之比往常坐的时间少点。据说睡眠是盖,但不睡觉,色身如何能受得了?我不知道人一天该睡多久才算对?(怀师批示:待神满不思睡时再说。)

  女儿说,圣地亚哥有一种教派,叫身心合一。他们不任何教、任何派都合在一起。就如北平天桥的杂耍,什么都有。中国、日本、印度的各种如催眠术、气功、观想样样都有。据说他想什么就能如愿。我在电视上见过,他要一个铁器弯,它就能弯。他们说是心念力,我看是工夫——气功之类。老师说呢?(怀师批示:心气合一之力,此亦是心所的功能之一,如习催眠术到最高成就,亦可做到。但此皆心所之所至,亦可称之谓工夫。于明道尚有十万八千里之距离。更非悟后之神通。)

  八月三十一日 晴

  坐中心空的连那团气体都没有,也不似过去如一个干干净净的大贝壳。怪得很,昨夜往床上一躺,不知怎么一股气从中央也不知从喉还是从胸。或是从腹直达子宫,清清楚楚的一股气,也不知经过那叫什么骨,很痛!我才注意到当时的体内就如虚空。那一股气就如一股电流,一通而下。最重要的一点,它由中央直下。我记得左边从头到足尖也有如此过程,现在只有右边生疮的这边,还没此种现象。

  九月一日 阴

  坐中很好,但自看六妙法门之后,又有了问题。我平时打坐,疏忽了一点,其实根本不懂。书上说,初入坐调息,由粗而细,这一点差不多,但没有调到最微,仅仅调匀而已。至于出定,从细而粗,这一点就全不懂了。(怀师批示:由细微的气息,加意转成一般的粗呼吸。)

  这一段过程则一无所知,据说很重要呢,不依规矩,会得不治之症,所以我又觉得与动静如一相违了。譬如坐中电话铃响了,是不是要做完这段工夫才能起来。它说要等身热稍歇,方可随意出入,这一点我又弄不清楚了。似乎还是不能随时起坐。(怀师批示:六妙法门的确只是一种小小止观之方法。如修大乘无为法,甚至只是唯心观,不一定理会气息者,皆不在此限。切勿泥执,执则为法缚也,反而由大入小也。)

  九月二日 雨

  坐中凉爽,病亦渐好。我在六妙法门上找到了病源。它说得很对,它说第一要注意饮食。如我这次的病,是脾胃的病。自从抗战尽吃包饭,如在滇缅铁路工作时,八大处的职员,也不知有多少人。饭厅虽大,桌椅虽多,还得开流水席,轮流着吃,前桌人还没吃完,后面的就上来了,所以不能慢慢地吃。至于过去在馆子包饭,更糟。给什么就吃什么,习惯了,一直到现在我总比别人吃得快。虽然我现在吃得不多,仍是吃得太快。所以消化不良。再加上风、湿、热夹杂之故,这就是这场病的来源。我在六妙法门上找到了病源,它说的是从脾生患者。它说的症状完全都对。以后我知道应如何改良对治了。晚间看六妙法门,何谓未到地等定?(怀师批示:未到地,约可略分为两说。在一般禅定地位而言,未到初二禅等等之境地;在大乘而言,未到菩萨初地境界。)

  九月六日 晴

  晨坐我依六妙法门调息,开始时其实也差不多,但过去没有调得那么细微,现在还是不够好,只得慢慢来了。所谓心息相依,是不是如此?(怀师批示;近似矣。)

  若照它所说的规矩,何能动静如一?至少不能说马上起来就起来。我过去是,如坐中门铃响了,立刻起身应门,回来再坐。可以身动心不动。可是六妙法门说,因为最初是由粗入细,中间有住,最后出定是由细出粗,中间有一段过程,如何能说起来就起来呢?这似乎有了矛盾了。(怀师批示:动静如一,是大乘修证之境,已非六妙门小止观方便法门可拘矣。)

  九月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病后坐中与过去稍有不同,就是心脑空得连气都没有。这不知叫什么空?也不是空空洞洞。(怀师批示:这是色阴境界觉受粗空而已。)

  但在此空中,内心深处有一股力量,似乎让当人坐不下去,总想起来。这时心里明白,知是业力,不去理它。有时用观对治它,也没事了。但这很难,和一要静,由静而定。第二也要有识力,稳得住,稍一大意,就会受骗。如果稍稍疏忽,这就会兴风作浪,不但坐不成,连出定都会意乱心烦。等到全水成波,就来不及收拾了。(怀师批示:种子业识起现行之故。从现量境上观空便得。)

  九月八日 阴晴不定

  坐得好是好,只是息还调不到似有若无。我想这要一段长时间了。哪有那么简单。不知是不是还不够静,我记得有一次坐中忽然换不过气来,似乎再静下去,气就断了。(怀师批示:并非断气,是息住初象。知之即得。)

  还有一次,正当气机发动时,息有柔又匀又长,如蜘蛛织网,好圆好圆,这是何故?我一直忘了请师开示。(怀师批示:是中行气动之故。)

  师谕及赐药物,师于百忙中还念及此,足见慈爱关怀,感谢良深,真叫我不知如何说法才对!师谕受十方丛林学院之托,代办研究所,学院同学一、二十人。我从不知有这么一个学院,大约是新成立的吧。如果吾师不太累,则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乐也。恭喜老师,但愿能多造就一批人才。弟子与有荣焉。(怀师批示:新办的。是佛教界出家法师们的事。)

  九月九日 晴

  从学打坐以来,每将上坐,都是心无所住,时间一久就难免游丝杂念起来,最初用三际脱空。正念一提,然后继续坐下去。这种办法有时有效,有时也不太有用。后来在不能止时,就用观、止观应相调换而用。现在看六妙法门,正与我的办法巧合,很有趣。下坐做瑜伽。然后在后院透透空气,然后为小妞准备午餐。她爱吃洋葱,我总是在她未回家之前切好。因为洋葱气味太重,常常冲着眼睛,连大人都受不了。女儿说,哪有这么严重,殊不知这就是我的个性,对谁家孩子都是一样。我最不忍孩子受委屈。

  九月十日 阴

  晚间我看《六妙法门》。我不懂:法门、法要、要法之别?灭尽烦恼,就能定慧等持吗?(怀师批示:法门,便是一个方法之意。法要,是指这个法门的要点。要法,亦同此意。但在文字上颠倒使用耳!须定慧等持,才能灭尽烦恼。且须知,在最上乘佛道而言,定慧等持,亦是一大烦恼。以其易落法执,仍被所知障愚弄也。)

  九月十一日 晴

  坐中腿有一点酸,稍稍动了一下,仍旧坐得很好。我现在又可观日了,其实我也没有观日,只是一个太阳在我的意境上;它不去,我也由它,不取不舍而已。下坐做瑜伽。刚从后院透透空气回来,有人敲门,是送挂号信的。收到两份日记报告的批回,一本《后西游记》。我一打开书,就不忍释手了。在窗口等小妞的时间,就一直在看。晚间我又忙看《后西游记》,又忙看《六妙法门》,又忙写日记,真是忙得不亦乐乎!我不懂何谓“若见无为入正位者,其人终不能发菩提心,此即定力多故”?又何谓“约观以明果”?(怀师批示:因只喜住空寂定境,而不能于动中悲智双运也。约是大概归纳之意。观,指观想、观察中可以明见果报。)

  九月十四日 阴雨

  自从生病,失去了体内的那团气体,我本想找它回来,因前次日记中师谕“不必”,我就没去管它。现在病好了,其实找回它来不难,但我也不想要它还原了。我想应该随它的转变,不能尽用观想的方法。那样就限制了它,总是住在一个境上,这东西应该日新月异才对。所以现在坐中,体内既非空,也非有;既不是一团气体,也没有身体的范围,又说不清楚了。(怀师批示:你说对了。)

  九月十五日 雨

  昨夜一觉醒来,气机大动,我始终也没弄清楚,究竟是气机发动吵醒了我,还是我将醒时气机才发动了。总之是一阵阵地动,间隔的时间不久。(怀师批示:这次是气机动了才引起清醒。有时,因心念清醒,引发气机。这二者,同出而异名异用也。)

  我忽然察觉两肩没盖好,有点凉,又不敢动只得等它稍停一下,把被扯好,也不知会不会受风!这东西又不知它何时会动,不能先作准备。现在气机发动时,身体的感受与过去大不相同。已往是腿部或足趾开始发动,动时两腿如抽筋一般,心腹揉成一团。这种情形,每动一次痛苦减轻一次。如这次,虽然气遍全身,从头到足、指尖、趾端都有气通过,但上半身稍觉沉重,两腿轻松,只是下行气必往之路而已,当气经过时没有一点不舒适的感觉。最后全身微汗而止。这时四点钟,我想气机动时,可能在两点左右。但弄不清这次是由何处开始,似乎是由上面发动的,又不敢确定。(怀师批示:清人舒位诗:“悟到往来唯一气,不妨胡越与同丘。”此次日记,尽属心缘系念于气之经历。盖受小止观六妙门影响之故。)

  九月十八日 阴

  一方面坐得很好,一方面又楼上楼下的事都知道。我看有些书上说要坐得像木石一般,什么都不知道才好。又有的说清静中一灵不昧才对。这就各说各有理了。我看还是请师开示的好。(怀师批示:各个三昧之正境的正当觉受,各有体用不同。但知一切唯心造之旨,任何定境、任何各别三昧,都可任运自在,自由出入。唯此须智悟智知,不可用意识去思量卜度也。)

  九月十九日 阴

  昨夜上坐不久,感觉头内有一点不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又过一阵,忽然气机从顶门发动了,一直动起来,头动多了,就似晕车一般,心翻想吐。我奇怪头顶都是头骨,怎么气机能从顶门发动?从未想到如此,所以没请老师开示过。(怀师批示:头顶囱门,乃一十字路线的中心点,本有气穴通虚空的。)当时就不知如何处理,有心停止它动,但又不知这动是好是坏,万一是好现象,岂不又错了机会,况且时间正在子时,子时气机发动,应该是好现象,于是我决定不加干扰,听其自然。(怀师批示:不错,是好现象,不执著,不去注意它,不去感受它,渐渐可以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但勿任意,一任意识做主,即有阴神出窍之事,那便不好。)又过一阵,整个头顶及后脑都过了。这股气顺着前额下来,由眉到眼,眼内好痒,然后由鼻、唇、面部经喉达心脏,这是比较不舒适的过程,心翻欲吐,过此又由腹、腿到足心。至于背部及腰、两臂及两手指尖,都清楚地有感觉,可以说气通全身。此次下行气,唯子宫不受影响,也没出汗。时间是十一点后到两点整。气机发动可能在十二点前,因为我将上坐不久。今日晨坐头部轻松,一身都如常,没有什么问题。下坐仍做瑜伽。(怀师批示:好。此乃全身气机大通初象,是一大返还之境。)

  九月二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自从头上气机发动之后,头觉轻松,但颈部转动却不太自然,这又不知是什么毛病?(怀师批示:左右脉未通之故。)

  晚间我看《后西游记》,快看完了。这本书我最喜欢唐半偈救媚阴和尚那一段。他说:“万劫难修,一败涂地,岂可不开自新之路。”“他一个枯骨,也不容易修至此,岂可因你一冻,便坏他的前程。”“他不念我正是他的前程,我念他却是我的前程,你须于二者之中,寻你的前程。”然后又为他摩顶祝颂。如果我站在唐半偈的立场,我也会这样做。其实菩萨慈悲救世救人,也是为世为人之外,也为自己,因为菩萨都是发了宏愿的。不如此,也就不能成为菩萨也。事实上,善人、恶人都是各为前程,只是各人的前程不同而已。

  九月二十二日 晴

  坐中有些变化。过去的感觉是头部空无所有,似乎是一个大空壳,自从头顶气机发动之后,开始觉头部轻松,到现在就感觉没有头的存在。当然也不太感觉有身体的存在。总之也说不清楚。下坐仍做瑜伽。在后院站了一会,太阳不大,和我意境上的太阳差不多。但我意境上的太阳不能观,愈观愈大。

  九月二十三日 晴

  坐中很不舒适,不知何故,下行气不顺,我就起来了。打开房门,却见女儿在梳头。她说她在等车,于是她又搭同事的车走了。她走后,我就在客室做了十几节瑜伽,很轻松。在后院站了一会,进来为小妞做午餐。她读幼稚园,三点放学,回家总希望她能多吃点东西。做完事,我看还有时间,就去打坐。这次坐得很好。我认为打坐不可以太勉强,坐不好就活动活动再坐。(怀师批示:说得对了。)

  当然初学打坐的人不同,那时如果不勉强,就永远不能坐,所谓由勉而安。但练到能坐之后,就当在心身舒适的时候才做,否则会成病。因为初学的人坐在那里只是练习盘腿,身心如同休息。至于做工夫的时候,一定要身心舒畅才行,这又是我的谬论!(怀师批示:言之有理,事实如此。)

  晚间我看笔记。我不知始觉是否即是幻觉?能觉之智,是否即是幻智?随分觉之后的究竟觉是否能与本觉相应?本觉是否就是那个?(怀师批示:本觉亦幻,幻即本觉。真妄不二,何须差别。此理此事须透方可。)

  九月二十五日 阴

  下午四点,我打坐一次,用随息法,很好。在口水源源而来之际,忽然闻到一股蜜蜂的甜香味,喉头也甜甜的,这种滋味很好,也是第一次的经验。

  九月二十六日 阴

  早六时打坐(现在六点还没天亮)。坐中虽很好,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还是白天打坐更好。虽然白天难免有些杂音,譬如楼上偶尔也有声音传来,街上的车声不断。(怀师批示:何以还有昼夜之分别心存在。且参“夜半正明,天晓不露”之意旨如何?)

  不过我现在的境界都在夜间来,总在半夜十二点以前。(怀师批示:半夜子时一阳生之故。邵康节诗曰:“冬至子之半,天心无改移。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

  九月二十七日 晴

  坐中非常地静,心如虚空,但不是空空洞洞。只能说似云似雾的,人就随着白云而飘动,忽然一惊,万一飘远了,会回不来。一动念,才知道身仍在原处。又后悔应该任它飘了。(怀师批示:如失灵明自主时,不能随缘漂泊。)

  晚间我看《六妙法门》。何谓“破折心源,还归本性”?我不懂,发呆是否算是定相?(怀师批示:上句只是已证悟自心。下句指返还本觉之自性。参不懂便呆住,也算定相。此乃凡夫相之呆定。但知此一呆者,不在呆相上。知否?)

  九月二十八日 晴

  晚间我看笔记。我认为显教是自然法,密教是有为法。各宗各派,虽然极旨不二,但修法难易不同,其成就也就各异。圣贤有几种,菩萨也有几种,同是菩萨而程度却深浅不同。这就是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了”。同师门下,成就不同。谁之过耶?(怀师批示:真肯自认过错者,能有几人哉!)

  九月三十日 晴

  坐中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动,总之心平静如止水,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着,如此而已。我不知道会不会再进步了。我觉得我的进步都是色身方面的变化,没有灵性方面的进步。昨夜一觉醒来,右鼻不通,虽用左鼻呼吸也可以,但也不舒适。于是就起来打坐,用数息法通它,一股气从鼻内往上走,似乎里面路很狭,所经之处都有刺痛之感,一直达脑,脑也有点胀的感觉,但不严重,今晨坐中已愈。下坐做瑜伽。在后院用鼻呼吸新鲜空气,始终觉得没有平常一股清气直达脑际的舒畅。(怀师批示:已有外感进入了。可能鼻腔内已潜伏了传染性的感冒细菌,克制之则无妨。)

  十月二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是晴空如洗,朝阳初上的境界,舒适极了。忽然听到雨声,一面听雨,一面观晴,很有趣!我现在不大能为境转。譬如夜间写日记或看书,外面大呼小叫的印度音乐,或印度的歌剧随便怎么吵,我做我的事,并不妨碍,有时我也是借境锻炼。

  十月三日 晴

  坐中我在病后有一点新的发现,但却说不清楚,只是认为这东西经过一次病,会有一次进步。不但不会退步,而那种微妙之处,又非言语文字所能表达的,只能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怀师批示:“欲坚道力凭魔力,始信逃名似近名。”上句是名人名句,下句是我继其意而作,可为你此次所了解之注脚。)

  现代的人,即使青年人,也都会谈人生,事实上谁又真了解了人生?除非当人独立于皓月当空的高峰,或徘徊于满天星斗的静夜,或万籁俱寂,静夜不眠,闭起双目,回忆一些苦乐心酸的往事,或酬酢场中,盛会席上,你都能在一刹那间,体会到真正的人生。一个未能在人生道上饱有经历的人,他永远无法了解人生真正的全貌。

  十月四日 晴

  坐中不拒妄,不求真。妄若来时,我知道,不管它。在止不了时就观,观累了又止。我现在能了解一门能摄六门,观心法亦然。(怀师批示:一念即具六妙门。你说的正是六妙门之返还法门。)

  十月五日 阴

  坐中自己认为摸到一点边缘,虽然还在边上打转,但我确相信是个入处。我在不用心、不分别时,也能知一切,只是一念。就如一点扩展开来,什么都包在这一念之中,就是那么一点,就都清楚了。唉!说些什么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这东西不能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当然也是我的字汇太少,找不到适当的字来形容它。

  十月六日 阴

  坐中先止后观,我参自性如虚空,无形无相,而能生起万有,但虽生而无生,因为它有生有灭,不能常住。虚空无相,借妙有而显其用。自性亦无相无形,它是借人的见闻觉知的妙用以显其能。实际上识神虽能作祟,少了它什么都做不成。它就像《西游记》上的孙悟空,一筋斗十万八千里,翻江倒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但一顶箍儿师父就控制了他,于是相辅相成,都成正果。所以修道人要锻炼识神,要能控制识神,就无事不办了。(怀师批示:佛之圣智境,即是转识成智。惠能六祖云:“转其名不转其实”,即是此义。佛菩萨圣智不可思议,众生业力心行亦不可思议。争禁得“他临去秋波那一转”。成圣成凡,端赖此之一念。故有人能成佛,而不能成魔,有成魔而不能成佛。须于佛魔不到处,魔佛两不着处,还我本来,方为了当。)

  十月八日 晴

  下午小妞从她们屋里拿过来一张报纸,是他妈妈在波士顿一个中国朋友家带回来的,是要我看一篇文章,题目是算帐。这篇东西,老师当然看过。他称老师为一香禅师。他还写过三合一的空假中。他跟老师学佛二十年,见过两次准提菩萨?何谓地动发光?他这篇文章写得很生动。这位师兄是否已出国了?(怀师批示:羊肠曲折处,有人百折千回,何足为奇!而被文字语言瞒过,应力透纸背,方得心法。去去来来,现在尚在会里任教兼而就学。且观后效吧!)

  十月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开始是一片虚空,愈来愈广,无边无际。虚空里浮着一个人。起先,我以为她就是我,但这一想法,立刻被我又否定了。如果她就是我,何以我会见她呢?就这么一想,她就坠下去了。一回头,见一个人正在前面打坐,我觉得那才是我,可是我和她还有一段距离,我如何能见自己在打坐呢?那么,我究竟是什么呢?啊!是了,我就是虚空里的一点灵性,它虽无形无相,我确实体会得到,于是我用意把它定住。忽然身体摇动了两下,面部发痒,我知道是短头发被摇了下来挂在脸上所引起,很不舒适。不理它,因为坐得很好,想起都起不来。

  十月十四日 阴

  坐中是有所得,但又说不清楚。总之我是每于上坐之初用止,慢慢地它就自然变成了观。我又不愿把时间用在观上,所以随时都想止,希望来个大定,因此就有束缚,不能自然。现在我就在观时去参我要参的,可是忽然在将有所入时就止了,我也不去管它,一切任运自在,有点如水上葫芦,自由自在,很舒适。下坐后,似乎在坐中得到了很多,究竟得些什么?于是我又怕自作聪明,乞老师开示!(怀师批示:应知一切如来,一切众生性,本在大定中,何以另有一大定?如有一大定境,即非大定,是乃小定。正位聚体,圣主垂拱。鸢飞鱼跃,野老讴歌,不动干戈自太平,你说此是何等境界?不可于无事中生事,如《楞严经》所云:“元明照生所,所立照性亡。”)

  十月十五日 晴

  昨夜一梦是这样:大马路上,许多店铺,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但是阴天,阳光不大。一家店铺的女主人是我的朋友,她随手拿起一块五香豆腐干给我吃,我觉得不是味道。于是我就回到家里,我觉得屋里比外面亮,等我掀起窗帘往外一看,外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有点害怕,忙去扣门。正在这时,忽然想起我会造光,于是再掀开窗帘,朝着外面的高空,观想它有个太阳,见下面果然亮了。我就再观,不知何故,只一瞬间,外面什么都没有了。再一看,连我自己的房子也没有了,只有一片虚空,似云似雾的。我急忙内照,空空如也,什么都不见。再看看自己,不见身相,但我确知自己是在这一片虚空中。(怀师批示:《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十月十六日 晴

  坐中和平常偶然的境界一样,忽然心定住了,想起个念头都起不来,对外面的事清清楚楚,但一知即了,知而不随。最近在坐中已能体会到“能”,也弄清楚了什么是分别心。不管坐与不坐,妄念一起,我就知道,随它生灭,在现量境上,不起分别心,它自然不住,也用不着强去断它。晚间我看笔记。我认为观想是利用妄想,观想无分别心而有真意,妄想则全是分别心,我不懂心气合一之力,是否可算心能转物?(怀师批示:心气真正合一,乃心能转物之初象。如云:“心风(气)得自在者,即具神足通,方是转物之显著功用。如此乃是正见。”)

  十月十七日 晴

  坐中似乎证到自性本空,但能生起万有,是依他起,也就是因缘生法的道理。也就是说自性因缘起而生妙有,妙有而有妙用。本性不变,用能随缘,但缘生性空,真空能生妙有,妙有毕竟真空,所谓“千江有水千江月,一切水月一月摄”。其实“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无边刹境,自他不隔一毫端”。一切无非一念!我们日常生活中,无一而非因缘生法的道理,我又说不清楚了。

  十月十九日 雨

  有一本书说:物化就是佛家的真境现前,前后际断的意境。我怎么觉得不对?(怀师批示:完全谬论。前后际断,是心识境界。物化一词,出于道家。虽有近似心能转物之内涵,但又不尽相同。道家有谭子(峭)《化书》,乃专论物化,发挥庄子物化理论。可向图书馆觅之,作参考可也。)

  十月二十一日 晴

  我不懂精神分裂症,是不是精神恍惚——神飞?(怀师批示:精神分裂症,比恍惚还严重一点。更严重的,便神散,非神飞。)

  十月二十三日 阴

  坐中参因缘生法的道理,此理不难。乃至参那一点“孤明”,我实在体会到了,我有自信!但却说不出来。最近参禅参得心里七上八下,如热锅上的蚂蚁,又像吊在半空中的东西,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真是拿又拿不起,丢又舍不得。什么金刚圈,栗棘蓬,我只想哭。(怀师批示:想哭的,正是金刚圈,栗棘蓬。)

  晚间看《佛学辞典》,下面这段我不懂,心经法藏疏曰:“般若是体,此云智慧,即神悟玄奥,妙证真净也。波罗蜜多是用,此云到彼岸。即由此妙存慧翻生死过尽至真空之际,即简不到彼岸之慧,故以为名。”(摩诃般若波罗蜜)(怀师批示:般若之体,又名实相般若。神悟妙证,又名境界般若。总之统属道智之别称。简字归纳精义之意。此段文字甚明白,多读几遍,谛参之,即懂。)

  十月二十四日 晴

  据说一念之间有八万四千烦恼,我怎么觉得烦恼只是偶然的现象,几天才有一次,哪里天天有烦恼,那人还活得出来。(怀师批示:倒如你天天的生活及修道情状,统属烦恼。烦恼并非痛苦之意。烦,惑也;恼,乱也。)

  十月二十五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很静,虚空广阔无比,我在里面轻飘飘的。我本来可以如行云流水,在虚空中自由自在。但师曾谕示:“如失灵明自主时,不能随缘漂泊。”所以我不敢动,因为我无把握!我想如果能在任何境界中都能把握灵明一念,不会走失就好了。可是意识最能作祟,稍一恍惚就会上当,自然是功夫到!(怀师批示:不住空,不执有,即空即有,缘起无生,即中道正观。定慧不等持,不能入中道正观。中道正观不谛了,不能得真定慧。)

  十月二十六日 雪

  晚间我看笔记。据说一切空掉之后,再把空也空掉,就是真空。我认为在定慧未能圆明之前,人在真空里面会恍兮惚兮,灵明不能自主,哪儿还能起用!一定又神飞了也。定慧力等算不算定慧圆明?(怀师批示:有个恍兮惚兮,空即不空。灵明自耀,迥脱根尘,不空即空。定慧力平等行持之际,澈悟真妄不二,生灭无生之本际,腾腾自在,运用无方,乃为圆明。)

  十月二十七日 阴

  晚间看笔记。我不懂四个字一句的叫什么?既不是诗,也不是偈,即非辞,又非颂。如“通玄峰顶,不是人间。白云万里,满目青山”。(怀师批示:也是偈子。汉魏乐府诗篇惯用四字句。)

  十月二十八日 阴

  有人说研究佛教容易走上自杀之路,因为一切都空了,还有什么意思,活不下去了。(怀师批示:此空非如世俗唯物见者之断灭空,以真空涵容妙有,大有意思。证得者,生死齐了,视生死涅[上‘般’下‘木’],皆如昨梦,还要自杀做什么。换言之,也不须自生,更不须自杀。除非执偏空为实际者,不澈真空妙有之旨,才有此可能。)

  十月二十九日 阴

  晚间我看《习禅录影》。何谓知见与见地之别?非空非有不就是有无观吗?(怀师批示:知见,只属于知识学问边的了解,并非身证心空。真见地,必须理悟与工夫同时证入。非空非有,应当不再观有无。因有空及非空非有,皆属相对矛盾之辨别,尽是“戏论”也。)

  十月三十日 阴

  坐中出现一个笑脸,笑得可怕。我记得在两年前也有这么一次经验,那时我还不会《心经》,我以《清净经》驱之。现在我是念《心经》,见她逐渐矮下去。临去时,那种不愉快的表情简直无法形容,似乎缩到地下去了。如果在过去我会害怕,现在不怕了。

  十月三十一日 晴

  今天是美国的鬼节,入乡随俗,他们也预备了一些糖果,开车带客人出去转了一圈。晚间客人放幻灯,都是台湾风景,等于回忆一下台湾。小妞被他们老师带去要糖。家里往年因为走廊的灯坏了,进门处虽开有灯,人家不太注意,所以来的人不多。今年灯修好了,门里门外,三盏灯雪亮,一批一批的孩子,戴着面具来要糖,一大盆糖发光了。正好小妞回来,门铃又响了,只得把小妞拿来的糖又分送一批孩子。这一夜蛮热闹的。(怀师批示:凡有人类社会的地方,都要活见鬼一番,岂但东西方有此习俗而已。到底是人玩鬼,鬼玩人,且让明眼人一笑吧?)

  十一月二日 雨

  想到师命参“夜半正明,天晓不露”,我不会参,只能说猜猜看,不知是不是自性昼夜一如之意?(怀师批示:差不多了。)

  我认为参就是研究,研究的工具是思想。(怀师批示:也就是佛经所说的“正思维”修。)可是又说起心即错,动念即乖,是不是说要以智知,不用识识。(怀师批示:你说对了。)但据我的经验,智知只能一知即了,不起分别又怎能参究呢?(怀师批示:当然一知便休。其实,知了,休亦不休也。岂不闻永嘉大师答六祖语:“分别亦不恶。”)

  十一月三日 阴

  坐中听到他们走了。下坐做瑜伽。下午在等小妞的时候,我由小妞想到自己,又从自己想到别人,真是人生如戏,每一个人都是自然的演员,每天都在演戏。不过人为的演员与受自然演员不同的是:第一,大舞台与小舞台的不同;第二,受人为的训练与受自然的训练之不同。人为的演员演起来不一定能惟肖惟妙,譬如一个中年人强扮演老人,就不一定那么像,但自然演员则到了某一阶段就一定是那副德性。

  十一月四日 阴

  我看《楞严大义》,据说《楞严经》的原则是:“性色真空,性空真色。”又说是:“性觉真空,性空真觉。”二者是相同吗?何谓“凡不兼万有,独制一心者,皆非圆定”?怎样才算兼万有?(怀师批示:此处应查《楞严经》原文,统属析见五大——七大与自性真空无二无别。亦即《心经》所说:色空不异不二之内义。如“制心一处”、“心一境性”,皆为小乘止观之定境。须知“万法本闲,唯人自闹”。虚空万有,生灭去来,本无动摇,本非生灭。“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又有何动何定之别。但须亲证“金刚喻定”者方知,不可徒作口头禅也。)

  十一月六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觉心内一片光明直与眼通,一瞬间全身置于一片虚空之中,身体摇动几下,楼上楼下,电视声、唱机声、脚步声、说话声、厨房水管放水声,统统传来,如入虚空,不起分别,清清楚楚。我第一次证到自性虽无形无相,却是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我也证到美国人所谓的一个人有两个心,但我证到的是肉团心和真心。他们说的是有时候,这个心想做的事,另一个心说:“不。”我不懂我说的和他们说的一不一样?(怀师批示:你确已证到初步的体用互涉之境地。到目前为止,西洋心理学所说的两个心,只是意识蕴中的情智二分而已。如情识要如此作,它的反面觉察作用的意识,又直觉不可如此做。此是心意识之二分,统属意识的一体两面作用。并非如你所证,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之现证量。)

  十一月七日 晴

  坐中我觉得内心的虚空不是外界的虚空,似乎外界的虚空有限,所谓“虚空生汝心内,如片云点太清里”。也弄清楚了灵明一念,可以说证到了。晚间,我看《佛学辞典》。它把个“即”字排在九划里面,我认为应是七划,查普通字典也是列入七划的。不知是误排,还是有特殊原因?(怀师批示:即同 , 是九划,即是七划。)

  十一月八日 阴

  坐中很静。我认为觉即是智,知觉与不觉的,就是能。觉与所觉,能与所能,不都是能所宛然吗?所以《圆觉经》说,最后要去迷智四相,可是《习禅录影》上又说要找到这个能,把它定住才对。这我又弄不清楚了。(怀师批示:《习禅录影》所载,那是当时对初机者而言。究其实,能所双忘,似初见入;能所不亡不着,是正知正见之现证。)

  我不知妙觉灵明真心真性,是否即本觉自性?(怀师批示:名异实同,皆由证量上之分别,强加说明,因而有种种名、种种相之差别。)

  十一月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知道内缘法尘作祟,一幕一幕的童年往事袭上心来,有时一觉,在现量境上不使它缘起。有时正缘之际,使出香象过河的勇气,切断中流,我察觉已不是过去那么费力了!但觉一股电流使全身发热,温暖而舒适,两手拇指(结印的大拇指)有气通过之感。气流过去之后,又安然入静。这是一次新的经验。下坐做瑜伽。几天的阴雨,后院满地的水。今年真怪,十一月还在下雨,还有雷声,天时不正,最怕发生疾病。(怀师批示:能知乎此,可深得“摄生”要旨也。)

  十一月十日 晴

  坐中很静,我认为心无所住处,即是佛魔不到处?(怀师批示:善哉!言也。)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感而遂通,是否也是心的妙应?(怀师批示:那还用说。)

  十一月十一日 阴

  坐中我故意使妄念如波浪之涌起,忽然截断中流,似乎很容易,要它起就起,要它停就停。我已弄清楚妄念之生住灭相,它虽有四相,其实三相可以包括了。妄念在清净心中,只要灵明做得了主,也很好玩。我认为妄念是浮在清净心上,而非已在清净心上的东西。如果说清净心是万里晴空,妄念就是朵朵浮云,实际上是不相干的。晚间我看《佛学辞典》。何谓即幻有空为真?这个即字,虽查过字典,仍不知用什么字才能把它解释得清楚?只得乞师开示。(怀师批示:即作“就是这个”解。即幻有空为真,就是这个幻化伪有的,其中便有真实。)

  十一月十三日 阴

  晚间我看笔记。又有一个问题,譬如人学一种东西,学完之后,究竟把它放在哪里,是不是归于意根?(怀师批示:粗浅习染,归于意识蕴中。深则入阿赖耶藏识矣。)然后用之即有,舍之即空,空了之后,又能再有。这是不是如来藏识含藏种子之故?(怀师批示:确乎如此。)

  有时候看到别人做一件事,无意的,既不曾学,也未留意,而且事隔多少年,偶然用到的时候,也能记得起来,又是何故?(怀师批示:带质境的现行。)

  十一月十四日 晴

  昨夜坐中,一轮明日,白光闪闪,今日晨坐,又是一轮金黄色的太阳闪闪发光。它门一概圆如明镜,好大,好圆。坐中我一直是似睡非睡的心理状态,又似将醒未醒之际,说知道又有点心无所住的味道,说不知道又对外面的一切也能清楚。我又说不清楚了。

  十一月十五日 阴

  记得小时候,见黄历上有邵康节的推背图。据说若干年后,天下大乱,有大美人出来平乱。图上划个美人,手持宝剑,正好应了二次世界大战。至于图上美人,正好应了现在的美国人。二千多年前谁会料到世界上会有个国家叫美国,这是天意,还是巧合?抑是邵康节的神算?那么他是怎样去的呢?是所谓成仙?如果连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深懂《易经》,尚不能成仙,谁成仙呢?(怀师批示:天心人事,统因宿业共起。起即有相、有用、有数。邵子乃深于阴阳五行数理,从“依通”而求得结论。古人通此者,皆用隐语出之。邵子确亦入仙灵位中,但非上品金仙也。)

  十一月十六日 晴

  晚间我看笔记。曾记得有一本道书说,人的真心是附在肉团心上,修道人要把它剔出来才行。现在由于实证,我认为不是如此。肉团心只是这部机器的一个重要零件,而真心虽无形无相,无方所,空灵如虚空,它是这部机器的主宰。至于肉团心是随这部机器共存亡,真心却是永存不朽的。这部机器坏了,再另找一部新的,因为它要借机器以显其用。但如果行者能把它练成聚则成形,散则为气,来去自如,那么它就可独立地存在了。(怀师批示:你说得全对了。)

  十一月十八日 雪

  坐中我常有一种想法,总觉得学了止观之后,反不如过去初学打坐时一问三不知的时候,一上坐,闭起眼睛,就真正的心所住了。那时候的境界也不一样。(怀师批示:谁要你头上安头,骑牛觅牛?)尤其现在学参,参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有时候全身发热,如生病的一样。但我觉得堵得难过的是肉团心,真心则任何事都与它不相干的。在参的时候却是用脑,而能知一切的,就是一点灵知,它就是真心,我体会得它不在脑上,它似乎什么地方都不在,又似乎什么地方都在。我又说不清楚了。(怀师批示:你已经说清楚了。)

  十一月十九日 阴

  坐中我觉得把清净心和妄念分开之后,妄念就似乎失去了它的作用。不过要保持住那一觉,不能丝毫大意,也颇不易。(怀师批示:一知便休,一觉便了,用心一保持,又落自生障碍了。)

  今晨坐中内部一团气体。这次的气体与过去的那个又有不同。我认为外面呼吸越细,体内呼吸越重,慢慢地气沉丹田,形成一个不倒翁的情境,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受,很舒适,不想下坐。

  十一月二十日 晴

  在后院站了一下,虽冷却很舒适。忽然觉得意境上的晴空被什么东西波动一下,抬头一望见天空一群小鸟飞过。记得过去空中一只小鸟飞过,就如在我意境上的晴空划过一样。而这次却是波动了一下,我想过去是一只鸟,现在是一群鸟,多数有重量之故?问题是何以我意境上的晴空看不见鸟呢?晚间仍看《金刚经》,用旷代光华对照起看。我不懂能见准提菩萨的人,是不是因念准提咒之故?(怀师批示:如知见中有菩萨之念,不会念咒亦得见。)

  十一月二十三日 阴

  坐中的虚空如月光,过去的光似乎就在眼上,现在则有了距离,似乎在前面。而这种空也不在意境上,也不是空空洞洞,总之没有空的感觉。下坐做瑜伽。今天天气很坏,可以用阴风惨惨来形容。然而我意境上却仍是晴空一片,朝阳高照,很舒适。

  十一月二十四日 晴

  坐中体会到无边的虚空中只有一点,那就是灵明一念。它虽无形无相,我却能清楚地体会的它。据说离心意识之后,就能证无生法忍。我不懂无生法忍是不是真空,真空中的妙有是不是就是灵明一念?所谓收放在我,来去自如,“千江有水千江月,一切水月一月摄”。我虽懂却说不清楚。这东西越学就越说不清楚。(怀师批示:都是名异实同之名相分别。越说得清楚越离越远了。)

  十一月二十五日 雨

  晚间我看笔记,师曾谕示:“神是法身起用。”那么法身当是神的本体,神是法身之用。对吗?(怀师批示:不错。)

  十一月二十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很静,我觉得最近不管坐与不坐,尽量空掉不必要的念头,也就是妄念。现在这一觉已不必故意去觉了,已有习惯成自然的趋势。当心脑一片空灵时,自己会有无比的舒畅和莫名的喜悦,只是说不清楚而已。下坐做瑜伽。后院青天白日,寒风透骨,只有头部凉凉的,却很舒适。

  十一月二十七日 雪

  今晨似醒未醒之际,尚在混沌中,似乎有个东西,虽无形无相,却又清清楚楚,灵灵明明的,我认为那个就是自性。到晨坐中一直还清楚地保存一个影子。不过当时浑浑混混中,它就在面前,现在似乎在内心深处,实在说不清楚了。又不能把它拉出来。每逢在此种情形之下,参不透的时候,内心的难过简直难以形容。(怀师批示:这还住在“行阴”区宇,应并此再放旷任运,方得自在。)

  十一月二十八日 阴

  坐中心空,脑也空。但无论怎么空,仍旧有一个知道空不空的东西存在。所以我不懂何以会有顽空和毕竟空?所谓的空只能空妄想,杂念游丝,如果完全空了,又是谁能知道空与不空呢?!(怀师批示:顽空如木石之无知,是一大无明。毕竟空时,空亦不立,一知便休。譬如吃饱饭了,何必永抱饭碗不放?)

  晚间我看笔记。何谓蓦然闹里闯翻静时消息?(怀师批示:闹处本从静处来,如此而已。)

  任何宗教,自杀都是犯戒,何以我们禅宗祖师专循此路呢?如果为应劫,也可以盘腿而去,不是也有人不愿被砍头,头一天就先走一步,他也不曾饮毒而死,难道那就不算应劫吗?(怀师批示:此所谓各有因缘,各随所好。一笑!)

  十一月三十日 晴

  我随手翻了一下旧报纸。有一篇文章说外国人去大陆最欣赏的是万里长城,认为是世界上伟大的建筑。当然一件事看你从哪个角度去看,如果万里长城是由机器建造,那自然不可否认是伟大的钜工。可惜的是,在当时却以千万人的血肉砌成,孟姜女的故事,虽属莫须有,但在当时如孟姜女其人者,何止千万!秦始皇筑长城,求神仙;赵高指鹿为马,结果呢,秦朝比哪一朝代亡得都快,可见仁政才是安邦定国之计了。如果暴君能做神仙,我也不学禅了。(怀师批示:好说!好说!)

  十二月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近来似乎特别轻松,有时腿有点不太舒适。不理它,过一阵再想到它时它已经好了。最近于坐中常有心得,但不能说,只可体会。每次都不想下坐。昨夜气象报告有天风雪,在睡前掀起窗帘,见地上积雪已不少,玻璃窗上也有冰冻的现象。今晨下坐后再看时,已无一丝痕迹,可见此地所谓的冷,比起国内东北尚差得多。记得东北的冬天,每晨玻璃窗上有一层厚厚的玻璃花,各种花纹,多半似国画中的山水,小时侯我就喜欢它。因为日间的暖气大,夜间温度低,水气凝在玻璃上,由于凝结的厚薄深浅不同,于是就形成各种花纹。好美!好美!

  十二月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在定境中很舒适,不管是一无所知也好,或是什么都知而又不住不着也好。不过我有一个体验,如果定到一无所知,如梦醒之后,色身会有极大的变化,简直不可思议。如果属于后者,就对色身影响不大。我想到有时候先把色身丢掉,在化城住上一段时间、再往前进如何?(怀师批示:亦是一法。)

  普通修行人都发四宏誓愿,我的愿是上求下化,可以吗?(怀师批示:开始当然可以。)

  十二月五日 晴

  晚间我抄下批示。师谕:“西洋心理学所说的两个心,只是意识蕴中的情智二分而已。”我想情是情识,智是不是理智?(怀师批示:对了。但理智或理性名词,皆从西洋哲学及心理学上翻译过来的中文名词。)有人说:“我虽有此意,但我的理智提醒了我。”是不是它的觉察作用?(怀师批示:正是。)至于修道人的一觉,是否也是它的作用?但它既属直觉,那就不是始觉,我又弄不清了。(怀师批示:亦是亦不是。所谓是,指体同用别;所谓不是,指智量大异。直觉亦属西洋哲学翻译中文之称。大觉非直觉,直觉仍属意境。)

  十二月十一日 晴阴不定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运动虽好,但气易流动,而打坐又须气不浮才好,这两者会不会有冲突呢?(怀师批示:没有冲突,道在心,不在气。心不住内外中间,但亦无所不在。四大——地、水、火、风,似真似幻,都由心转,此须深知力省。)

  晚间我看笔记。何谓诸法之当相?(怀师批示:当下即是诸法现量之意。)又何谓:是就诸法之实法真如边?(怀师批示:此指诸法之皆合于本体边际之意。)

  十二月十二日 阴

  晚间我看《谈因》,看到降伏睡魔警语,书上说“梦魂颠倒增迷妄。”那么无梦的人呢?记得过去看过一本道书,据说到了某种程度,能一夜无梦,就成功了。何谓三贤?何谓彭笺?(怀师批示:如执著无梦即是,亦是大梦。梦即不梦,不梦即梦,莫更说梦话了!菩萨道的十信,、十住、十回向,即三贤位。彭 [上部竹字头,下部:钱]——即是中国上古文化中彭祖的名字。)

  十二月十三日 阴

  坐中一瞬间,三个小时过去了。坐中的时间过得最快,由此也可知一切唯心。有些人说:“光阴似箭。”有些人又说:“度日如年。”其实时间自无始以来,只有昼夜,周而复始地运行。至于分阶段、觉苦乐,都是人的关系。时间是什么?它却能无形中生万物,又能无形中摧毁万物!今天周六,这几天天气阴,但不雨也不雪,不过我意境上的天气却不变。晚间我看《灵源大道歌》。老师以为本书注解得如何?(怀师批示:不必看近人注解为妙。)

  十二月十四日 大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觉得好热,我忽然想到水火互济的观想,于是就观冰山。当我注视冰山渐融,我的体温也逐渐下降,心内已觉清凉时,慢慢下坐。

  十二月十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似乎受了《灵源大道歌》的影响,自己感觉到气调得很匀,非常舒适。我认为定静中工夫的失败,犹如一个初学步的孩子,好不容易爬到床边,抓不住,又滑了下来。如果缺乏一点毅力,没那点勇气再试下去,就只好打退堂鼓了。记得一位长辈说过,戆是成功的因素。一个科学家如果试验失败,就不敢再试,那么永远没有成功的希望。我想学禅更需要百折不回的毅力和勇气。失败为成功之母,这是小学生就懂的。(怀师批示:至理名言。)

  十二月十六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很静,但偶然又似乎内因缘法尘影事,比较过去为重。起初我以为是退步的现象,可是经过几天的观察,我又认为还是进步的过程。因为现在的坐中,犹如一间空屋,任何东西的出现,立刻就清楚地知道,不需思索。当我一知,幻境即灭,同时这一觉也随着消失。(怀师批示:也不恶。)内心总保持一片似云似雾的虚空,有时又似一片晴空。(怀师批示:晴空为妙。)我只想如果有一天见到真空,而又生起妙有之时,会不会迷糊?(怀师批示:不会的。)要如何才能把持住呢?(怀师批示:有一把捉,即乖。)这是个重要关头,不知该如何,是否定慧等持就可以?(怀师批示:当然喽。)

  十二月十七日 晴

  坐中非常舒适。我现在很能体会到,一间屋子打扫干净之后,自然就容易找到主人。不过这位主人无形无相,不能用眼见,不能用手摸,也不能用耳听,更不能用意猜。还说不清楚,找到与否,只有自己知道。

  十二月十八日 阴

  坐中一切放下之后,只觉身心内外一片光明,也体会到光明中的一点孤明,似乎色身全化入这一片光明中,我在此境中多住了一会。现在是寒假期间,楼上楼下,美国音乐、印度音乐响成一片,我是知而不随,我意识到虚空的随方就圆,任何声音闯入,都入无物之境,不会有任何妨碍,也就不会与任何烦恼了。晚间我看《楞伽大义》。据说现识的作用如镜中照物,我不知转识成智之后的大圆镜智,是否也是它的作用?(怀师批示:也似镜中照物。)

  十二月十九日 晴

  我看《楞伽大义》。师云:“前五识对境未生分别之初,就是识的现量境,但现识与分别意识的交变过程,其间是不容毫发的。”我已证到这点。但一般人所谓的反应慢,是否反应快与反应慢就是现识与分别意识的交变过程迟速的关系?(怀师批示:对。)

  十二月二十日 晴

  我做瑜伽。因为又多做几节,觉得有点累,往沙发上一坐,我又有了一个问题,何以人家累了心会跳,而我累了心会转呢?(当然是肉团心了)转得好圆。(怀师批示:气的内敛,故较一般人为胜。)

  十二月二十二日 晴

  晚间我看笔记。师谕:“如知见中有菩萨之念,不会念咒亦得见。”我想如果不是念准提咒的人,他如何知道来者一定是准提菩萨呢?那么就是说如知见中有菩萨之念,就能见着菩萨,可是何以能知道是什么菩萨呢?而且那还不是心意识的作用吗?(怀师批示:然也,但知心意识本际,原无自性,它亦非恶!“无自性”指无单独存在之性质。)

  十二月二十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听到一些不悦耳的音乐,有时大呼小叫,有时哼呀哼的。听起来真不舒适,似乎是被它干扰了。正在此时,忽然一觉,这不正是做工夫的时候吗?于是内观,我察觉不愉快的正是一股业力,其实谁又能干扰得了谁呢!有时候觉得声音在我的身外,有时候又觉得我在声音中间,但是都无所谓。总之:“我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证到这点,不觉哑然失笑。人都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只要对境无心,何处不是道场。

  十二月二十六日 阴

  坐中最初心无所住,一会儿两个钟头过去了。正要下坐,忽然昨日作客的情形一幕一幕地幻影掠过,宛如银幕上的电影,使我体会到人间何一而非如此,这种虚幻不实的人生,哪一样能够把握得住。昨天我说那女人的诗有禅境,他说全世界的人都有禅境。不错,只要是人,都有恍到那一面的时候。那位女主人是有一点聪明,也就有一点聪明不透顶的自负。有时候一个人的优点,也恰恰正是他的弱点。因为对生朋友我没提出忠告,也就感到有点歉然。如果她真能向这方面追求,再遇机缘,我会提醒她的。

  十二月二十八日 晴阴不定

  晚间我看笔记,见唐太宗当日与玄奘法师送行,拾一撮土弹入酒中曰:“宁恋本乡一撮土,莫恋他乡万两金。”这正和我的看法完全一样。(怀师批示:这是小说上的假托,非真实故事。话倒不错。)

  十二月二十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只觉飘飘然,很舒适,下坐也觉身体轻快,对眼前一切境物没有真实感,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下坐在后院站站,满天浮云。我站在雪地上,吸一口新鲜空气,直入脑际,清凉而舒畅。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师云:“意生之身,犹如凡夫人们梦中或中阴的意识身。”由此我懂得所以要梦醒一如的道理,所谓真空中的妙有,是否即意识身?不过我以为如果意生身即意识身,那不还是阴神?又如何能聚而成形,散而为气呢?(怀师批示:此意乃真意,即全八识而用。姑名为意生。)

  十二月三十一日 晴

  我看笔记,见到老师这首诗,其实我已会背诵了。题为《庚申二月》:“天下心忧久怆神,世间见说又青春。空凭道力按魔劫,慢托金仙是化身。有界江山腾剑气,无端日月困风尘。深宵将养菩提树,揽境灵明一欠伸。”

 
 
 
前五篇文章

参禅日记 三(金满慈夫人)

现代人如何修行现代人如何修行(林学文)

修行有关的问题(紫虚)

常乐我净

佛教中的「多闻」概念(冉云华)

 

后五篇文章

参禅日记 一(金满慈夫人)

菩提道次第略论

李庆宏:佛教起信与入门

眼前的几件奇事

大佛顶首楞严经白话(下)


即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愿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在世富贵全,往生极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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