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印居士：《坐花志果》译白 之三 十金易命

　　有一前辈先达者，少时甚贫，常不举火，无米可炊也。中解元（乡试第一名）那年，乡里中有一推算命理之人，推算精确，说他白露节前当横死。先达深生忧虑。乡试期将到，有同学数人邀他同行。先达以推算命理之人，说他有横死之祸，不想去。推辞说，没有盘川不去。有王生者，富而有义气，与先达素相得，竭力挽他同行，并且说，“推算命理人之言不足信。若忧贫乏无资，弟来担当。”因手持十金赠之，说道：“以此作安家费用，行李之费，向我索取，不用担心。”先达感王生高谊，遂附同伴偕行。此时，立秋过后数日矣。

　　至金陵（即南京）听说承恩寺有相面先生，谈祸福之预言多奇中，请他看相之人极多。先达与同寓六人并往。相面先生遍看六人，或说您是廪生，您是增生，您是附生，您是监生。或您父母俱存，或说您父母俱亡，说得一点不错。中惟一人，本科中副榜。其余求看相，都说不中（就是落第）等到看先达之相，则先问道：您家住何县？距此几里？复屈指计算，赶快走还来得及。先达惊异而询问之。相面先生说：“您相貌枯而神浮，额头晦纹已现，据相法，当五日内死于非命。宜急归去。然而据相应死于路中，虽行恐不及到家。”王生及众人皆惊骇道：“先生试再详细看之，其中或有解星否？”看相先生说：“生死大数，非大隐德不能回天。今死期迫近，没有办法。倘离今六日，此君尚在人世，某不再为人谈相矣。”众人皆默然回寓。先达对王生说：“当初兄竭力挽我同来，今相士所言，与前推算命理之人所说相同，定当应验，人生必定有死，死非我所惧。然而死于此地，诸君受累不浅。不如急返，冀希死于家中。”同寓众人皆以为然。王生悯之，为雇船，出行资。复赠他十金，说道：“留此以备缓急之需。”先达知其意，笑道：“此君助我入殓之费，不敢推辞，死而有知，当乞冥司，使君高中以答厚赐。”遂别众人登舟而去。

　　江行十多里，风急不能行，系舟静待，迅速已过四天，风益猛烈，默念五日之期将到，而舟还不能启行，相面先生毙于半路之言，殆将应验，此时一心待死，万虑皆空。惟苦寂寞，无可排遣，信步独行。足不停步，约行一里多路，四面杳无人迹。忽见一中年孕妇，携三幼儿，左抱右提，边行边泣，若不胜悲，交臂而过，去已数步，先达忽念江岸旷寂，四面无人家，此妇将欲何往。且其形状可疑。急追上询问，妇人勿应。遂尾随其后而行，遭妇骂辱，先达询之愈切，并说道：“果有急难之事，希相告，我倘能助力，亦未可知。”妇不得已说道：我不幸，嫁一屠夫，性暴戾，常受彼鞭打，体无完肤。今日丈夫赴将市场，嘱咐我说，“家里两只猪，若有人来买，得价十金，方可卖给他。”不久有人来买，果得十金。恐怕金假，和买主同到银店验之，分量成色都不错，及回来，买主忽然嫌价高，不买了，索银回去。一会儿又来，仍请以原来银店验过之银买猪。视其银，与前无异，遂以二猪予之。有西邻某人来家，见银惊讶道：是铜也。急追买猪者，已不知何往。复持去向银店验之，则曰：“铜也”历数家银店，皆曰：“铜也”。自念遭此骗局，丈夫归来，必受鞭挞而死。均是一死，尤其死于鞭，不如死于水。三子皆我所生，将携之同死，勿使受恶夫凌辱。先达闻之恻然。讨其金视之，果然铜也。时，王生所赠十金适在袖中，先达自念将死，此金有何用处？因出袖中金暗换之，对妇人道：“你几乎误了大事。此是真银，怎说是铜？”妇人怒形于色曰：“银店多家验过，皆言是铜，先生诳我做什么？”先达道：“不然”彼银店欺骗你是女流之辈，若与我同往，必定不敢说是铜。若果然是铜，您再死未迟。妇人从其言，和先达同往，约三四里，方至银店，取出金验看，说是银。历数家银店，皆曰是银。妇人方大喜道：“幸亏遇先生，不然，几乎误事。”持金叩谢而去。

　　先达急行欲返舟，时，夕阳西沉，暝色苍茫，行未里余，迷不知路，又无人可资问讯，正停步蹰踟间，忽见有屋数间，近视之，坏门败壁，知为荒庙。不得已栖廊下以待天明，默念旷夜无人，倘遇狐鬼来攫取，莫非此处即我死所乎？由于奔驰劳倦，坐定即睡去。朦胧中，闻喝道声，出去视之，见殿上灯烛明亮，两旁侍从排立。中有王者据案坐。隐约辨为关帝。忽闻帝君曰：“今日江边有一救五命者，应察其人，赐予福报。”即有紫衣吏持牍启开道：“顷据土神申报，系某邑士子某，”帝君命查禄籍，并查乡试榜上有名否？又有绣衣吏持一册上奏道：“某禄命俱绝，应今夜子时，于本庙为墙庄毙。”帝君曰：“如此何以劝善，宜改注禄籍，昨准文昌宫知会，本科江南解元，以淫污室内婢女除名，请即以某补之。”复有人言道：“某之金系王生所赠，王为人轻财尚义，使某得成善果，因流溯源，王生亦应被录取。”帝曰：“善”，命检察禄籍，王生当中下科五十三名。绣衣吏上前请曰：本科五十三名某生，以口过应罚停一科，更换之人，文昌宫尚未定，请即以王生换之。帝君曰：“可”。正倾听间，忽闻耳边急呼，快出！快出！大惊醒来，身仍蹲踞廊下，四顾黑暗，一无所见，但闻墙上泥簌簌坠地，急忙起身，刚趋出，墙遽倒。正压所坐处，遂直立等待天明。

　　及至天明，登殿瞻仰，果是关帝庙，肃恭礼拜而出。觅路回船，默念神言如此，当必有应验。因与船主商量，仍返金陵（即南京）顺风扬帆，一个多小时即到，及抵寓所，众人皆怪其何故复回。先达只说为大风阻，船不能行。因念五日必死之期已过，谅无妨碍，故复来此。众人问道：“五日中究有难星出现否？”先达未说实话，托词云：“事亦有因，昨偶至江边闲眺，离舟稍远，及归时已黄昏，芦苇丛杂，跌到有好几回，几乎堕入江中。幸亏舟子持灯来寻，方才得归。但袖中银包，已经脱落不见矣。”王生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大福。江边迷路，或许是秀才中举之预兆。”因置酒庆贺。次日，同寓者都说，今已是第七日，而君安然无恙。何不同往承恩寺讥诮相面先生之妄言。先达意欲不去，众人强拉同往。至则相士仍坐如市，求相面者甚众，乃排众而入，故意使先达面朝相士而立。相士方畅谈间，举目见先达，惊讶道：“君莫不是我以前说过，五日当死者耶？”众人同应道：“是，今七日矣，您有何说？”相士说：“今不死矣，数日不见，骨相大异，气色亦颇好，君必定有非常善举，救人数命，故能挽回造化。”先达笑道：“相面先生何言之谬也，我贫困如此，何能救人？”相士说：“君毋欺瞒我，以前我固说过，非大阴德不能回天，今满面阴骘，今科必中解元，明年连捷入词馆，官登一品，寿增八旬矣。”又笑道：“事非偶然，半月前，为一秀才看相，两眉之间，光采异常，决定为今科解元，昨日复来，面相大变，额有破败纹，光采顿隐，此君必定有大隐恶，削除禄籍，不料君当代之。”又指王生说：“君面亦有阴骘纹，当与此君同捷矣。”王生笑道：“吾友我不知，至于我，则无有善事做过。”相士道：“惟无所为而为之，故名阴骘。”众人群起讥诮其为遁词。（逃避责难之说）先达笑道：古人云：吾妄言之，汝妄听之，诸君何必汹汹与彼计较。及归，先达密为王生曰：“相士固然是神相也，其言不妄。兄应中五十三名。”王于先达返回时，见其神采焕发，心固异之，及闻相士言，也疑心先达以己所赠金济人，而托词失去。因向其细询始末，先达方详告之。且曰：“非君赠我十金，只有目睹妇人携三儿投水死而已。今日某叨神佑，皆是兄之恩惠也。”王生诧曰：“兄竟有此大量，果然如此，我方应感谢兄。然彼相士何其神也。”是科，先达果中解元，王生亦考中五十三名举人。次年同入词馆。

　　坐花主人评曰：吾同师之友蒋一亭先生。为吾述之而叹曰：人每谓穷通寿夭，为命运所系，而岂知天之报施，全看人之自取乎！夫十金之微，而神必溯本穷源，予以福报。卒见宣淫者，虽文昌宫中选，而忽见削除；为善者，虽将死，而遽增禄寿。转穷通于俄顷，移寿夭于须臾。（俄顷，须臾，皆一会儿之意）而轻财尚义之友，亦蒙好施之报。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于此益信。可不勉哉！可不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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