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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能在中国思想史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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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能在中国思想史上的地位
  田昌五
  [济南]文史哲,1997年第2期
  3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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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作者:250100 山东 济南 山东大学历史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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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唐代佛教主要有四大宗派,即:唯识宗(又称法相宗)、华严宗、天台宗、禅宗。慧能是禅宗第六代祖师,简称六祖。他不识文字,所以不能诵经,但能发挥禅宗旨意,出口成经。现存《六祖坛经》就是他弘扬禅宗时由门人记录下来的不朽之作。
  据传,禅宗源出于达摩,其后衣钵相袭至五祖宏忍。宏忍灭度前令门人作偈,欲觅传人。其门人神秀作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宏忍认为,此偈虽不完全切中禅宗之旨,但还说得过去,可谓入门之作,只是未入室而已。慧能这时在寺中磨坊劳作,本非宏忍门人,但听到此偈后,感到并未入神,于是请人也书一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宏忍看了,暗自说好,遂传以衣钵,为第六代祖。
  慧能是禅宗的最后完成者,禅宗由他而成为佛教中一大宗派。按《坛经》所说,神秀书偈后,五祖曾找他谈话,进行开示,其言曰:“无上菩提,须得言下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不生不灭,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万法无滞。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实。若如是见,即是无上菩提之自性也。”这番话,可能杂有慧能说法之意,不一定全是五祖之说。五祖看到慧能之偈后,为他说《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言下大悟,一切万法不离自性,遂启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静,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祖知悟本性,谓慧能曰:“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若识本心,见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师佛。”两相对比,五祖对神秀的开示中,含有慧能的体验,是可想而知的。后来,慧能为禅宗南派宗师,神秀为北派宗师,彼此大旨相同而互有出人,难道神秀始终未悟其师之旨吗?
  慧能思想的核心,简括的说,就是“见性成佛”。在他看来,“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无佛心,何处求真佛。”自心是佛,故能见性成佛。而要作到这一点,必须“识心中众生”。“若识众生,即是佛性;若不识众生,万劫觅佛难逢。”所以他说:“欲求见佛,但识众生。只为众生迷佛,非是佛迷众生。自性若悟,众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众生。自性平等,众生是佛;自性邪险,佛是众生。汝等心若险曲,即佛在众生中,一念平直,即是众生成佛。”人人都有佛性,就看你能不能“识心中众生”了。
  这里所说的“心中众生”,不完全是通常所说芸芸众生或“普度众生”,而是人们心中一切邪恶的东西。“所谓邪迷心,诳妄心,不善心,嫉妒心,恶毒心,如是等心,尽是众生。”心中有此等众生,自然难见本身佛性。这就须要“自性自度”,以正祛邪,打破一切迷妄,除却一切孽障,归依于自性三宝。三宝,即:“归依觉,两足尊;归依正,离欲尊;归依净,众中尊。”具体地说,自心归依觉,邪迷不生,少欲知足,能离财色,名两足尊。自心归依正,念念无邪见,以无邪见故,即无人我贡高贪爱执着,名离欲尊。自心归依净,一切尘劳爱欲境界,自心不染著,名众中尊。而“佛者、觉也,法者、正也,僧者、净也。”这样,就能以正灭邪,现出自身的佛性了。每人心中都有众生,“各须自性自度”,所以不是由如来佛普度众生,而是众生自性普度。“自性若悟,众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众生。自性平等,众生是佛;自性邪险,佛是众生。”就看众生能不能自性自度了。
  脱却心中众生,即是自性三宝,无须受三归戒。自性自度,即自归依,归依于自性三宝,进入心中佛境。何谓心中佛境:一体三身自性佛是也。一体,指人的肉体,即自色身。三身,指心中三体佛,即:清净法身佛,圆满报身佛和千百亿化身佛。“此三身佛,从自性生,不从外得”,故名一体三身自性佛。三身自性佛,自性中之三身佛也。
  这三身自性佛,各有其旨。首先说清净法身佛,其意为“世人性本清净,万法从自性生”,但如著于外境,蔽于外物,就会覆盖自性,万法因而不明。这就须要“自除迷妄”,明彻内外,于自性中生出万法来。见性通达,更无滞碍,清彻纯净,只著佛法,不染异物,这就是清净法身佛了。其次说圆满报身佛,其意为“念念圆明,自见本性。善恶虽殊,本性无二。无二之性,名为实性。于实性中,不染善恶”。这里说的实性,实即佛性,所以是“无二之性”。“不染善恶”,并不是不分善恶,而是“念念自见,不失本性”,无一念之差。自见本性,犹如佛光普照,故能“念念圆明”,想到善念和恶念的份量与后果;消除恶念,保持善念;常思己过,自行悔悟,返乎本性。如此言,如此行,也就是圆满报身佛了。报身者,念念不失本性之谓也。三说千百亿化身佛,其意为性本清净,若不思万法,则性本如空;一念思量,则生变化,变化甚多,达千百亿。如“思量恶事,化为地狱;思量善事,化为天堂。”等等,等等。“迷人不能省觉,念念起恶,常行恶道。回一念善,智慧即生”,可化为上界,直至无上菩提。这样,就成功为千百亿化身佛了。千百亿化身佛,改恶从善之谓也。
  要之,“法身本具,念念自性自见,即是报身佛。从报身思量,即是化身佛。自悟自修,自性功德。”求之于内,勿求于外。“但悟自性三身,即识自性佛。”见性成佛,就可与诸佛并列,臻于上乘了。
  于此可见,见性成佛,的确是禅宗的最基本的特色。问题在,佛出西方,在彼岸世界,这是那时人的共识。为什么说这是人之本性所固有的呢?慧能的解释是:“一切修多罗及诸文字,大小二乘,十二部经,皆因人置,因智慧性,方能建立。若无世人,一切万法,本自不有。故知万法本自人兴,一切经术,因人说有”,所以,“三世诸佛,十二部经,在人性中,本自具有。”勿假外求。当然,慧能并不反对诵经,但须口诵心行,将经义化人内心世界,与本性溶为一体。如口诵而心不行,反而是念经非经了。
  慧能也承认,世尊在舍卫城,距中土有十万八千里。但他的解释是:十万八千里即十恶八邪。“先除十恶,即行十万;后除八邪,乃过八千。念念见性,常行平直,到如弹指,便睹弥陀。”于刹那间就到西方净土了。
  慧能说的西方净土实乃心中净土。在他看来,“世人自色身是城,眼耳鼻舌是门。外有五门,内有意门。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无;性在身心在,性去身心坏。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众生,自性觉即是佛。慈悲即是观音,喜舍名为势至。能净即释迦。平直即弥陀。人我是须弥,邪心是海水,烦恼是波浪,毒害是恶龙。虚妄是鬼神,尘劳是鱼鳖,贪嗔是地狱,愚痴是畜生。”这就是说,善身恶身,集于一身。在此身中,既有菩萨观音、释迦弥陀,又有罪恶、迷妄、邪障;天堂在此,地狱也在此,就看你能不能自性自度了。“常行十善,天堂便至。除人我,须弥倒。去邪心,海水竭。烦恼无,波浪灭。毒害忘,鱼龙绝。自心地上,觉性如来,放大光明,外照六门清净,能破六欲诸天。自性内照,三毒即除,地狱等罪,一时消灭。内外明彻,不异西方。”所以说,“但心清净,即是自性西方。”“随其心净,即佛土净。”佛向性中作,身中自有净土。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心地清净,则王处净土,自性自然成佛。见性成佛,此之谓也。
  由此说来,见性成佛,不分西方东方,在寺在家,犹如世上到处都有善人和恶人一样。西方有见性成佛之人,东方同样会有见性成佛之人。东方有造罪作孽之人,西方同样有造罪作孽之人。在寺能见性成佛,但未必就能见性成佛。在家同样能见性成佛,而不是注定不能见性成佛。这就看你如何自性自度,进行修炼了。所以,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念佛求福,未必就有功德。“念念无间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功德须自性内见,不是布施供养之所求也。”
  慧能讲彼岸世界和此岸世界,同样如此。如说梵语“摩诃般若波罗蜜”,意为“大智慧到彼岸”。摩诃是大,心量广大,无所不包。“自性能舍万法是火,万法在诸人性中。心量广大,遍周法界。”故能包容一切。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妙性空灵,莫可言状。般若,智慧也。“般若无形相,智慧心即是。”“一切处所,一切时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波罗蜜,意为到彼岸,解义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通流,即名为彼岸。”般若不著境,著境非般若。“念念若行,是名真性,悟此法者,是般若法,修此行者,是般若行。不修即凡,一念修行,自身等佛。”这里的奥妙,在于著境和离境。著境指尘世,尘世即此岸;离境即超脱尘世,为般若行。般若“无住无往亦无来”,不生不灭,这就是彼岸了。彼岸即佛境,三世诸佛从中出。人有自性般若,故“本性是佛,离性无别佛”,见性即成佛。应当注意,上述“念念”并非一义,而是就前念和后念而言的。故“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前念后念同为念,一念之差定僧、俗。禅宗讲顿悟,其奥妙就在这里。
  本性是佛,而性与身俱,为何才能见性成佛道呢?这里有一个色身和法身问题。色身有情有欲,法身无欲无情。法身在色身中,如能自性自度,即可超脱色身,自成佛道。否则,法身将淹没于色身中,本性是佛而不见佛,这就叫“不是佛迷众生,而是众生迷佛。”因此,“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悟者,悟此法身也。五蕴烦恼尘劳,皆由色身,识破色身,透出法身,岂不是见性成佛了吗?
  当然,法身并非实身,而是就空灵的佛性而言的。所谓“法身”,不过是用以借喻佛性而已。佛性是本性的抽象,由本性升华而成。或者说,佛性是离境的本性,彼岸世界的本性,而此岸世界的本性是著境的佛性。著境的本性有善与不善,离境的本性非善非不善,故佛性是不二之性。“蕴之与界(即此岸世界),凡夫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佛性。”见性成佛,就是从此岸世界的本性看出彼岸世界的本性,将本性超度成佛性。有了佛性,就能大彻大悟,用“智慧观照,内外明彻,识自本心。若识本心,即本解脱。若得解脱,即是般若三昧。般若三昧,即是无念。何名无念?若见一切法,心不染著,是为无念。用即遍一切处,亦不住一切处。但净本心,使六识出六门,于六尘中无染无杂,来去自由,通用无滞,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脱,名无念行。”“悟无念法者,万法尽通。悟无念法者,见诸佛境界。悟无念法者,至佛地位。”要之,百无所著,既不著于境,亦不著于法,真性如如,通达无碍,这就是佛境了。
  说到这里,人们不免要问:何物为佛?慧能所言佛果何物也?通观《坛经》,其意甚明。慧能所言佛,是觉悟之光,智慧之神,于人心说是至真至善至美的心灵境界。故曰:“佛者,觉也”;“般若无形相,智慧心即是”。本性即佛,心为意门,打开佛门,智慧就发出光芒,普照万方,万法通流,这就是佛境。在这里,佛可行于万法而不著,一有所住,佛就失灵了。佛亦不著于境,不在人间的善恶是非、五蕴烦恼尘劳中停留下来。佛是不生不灭的,这就是佛道有常,人世的万事万物是有生灭的,这就是无常。人的生命也是这样,有生有死,所以一个人自己寻死,民间就说是寻无常了。但人的本性即佛,是故佛性非常非无常,是谓佛性不二。不二之性,乃是真性真常。佛性真常,不生不灭,慧光常明,佛果永存,此之谓也。
  见性成佛,首先必须认识到本性即佛,主动打开本性之门,这就叫“开佛知见”。“佛犹觉也。分为四门:开觉知见,示觉知见,悟觉知见,人觉知见。若能开示,便能悟人,即觉知见。”觉知见就是佛知见,本性即佛,因而“开示悟人,自是佛之知见”。于此可见,见性成佛者,知见本性也。如前所说,见知本性,便悟自性三身佛,即:清净法身佛,圆满报身佛,千百亿化身佛。三身均本自性,“既会三身,便明四智。”即:大圆镜智,平等性智,妙观察智,成所作智。四智一心,通顿悟性智。佛无顿渐,顿悟成佛。开佛知见,悟得真如本性,即可用智慧观照,念念圆明,至于无念。何谓无念?念念真如,无任何别念也。
  禅宗又称顿教,故只讲见性,而不论禅定解脱。这样,对佛教中的诸多问题,它就另有解说。比如,佛教中之三乘(羊、鹿、牛乘),慧能就称之谓伪,而实只一乘;或者说三乘是讲的往昔,现时只有一乘。再如,他说“依法修行是大乘”,而顿教则是最上乘。又如定慧,他说定是慧之体,慧是定之用,“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定慧等持,口说心行。“即心名慧,即佛乃定”,行本性智慧,就像灯和光一样。在这一点上,他甚至和北宗有别。神秀认为:“诸恶莫作名为戒,诸善奉行名为慧,自净其意名为定。”而他则认为,“戒定慧只合一种”,三名一实,即悟自性。“须知一切万法,皆从自性起用,是真戒定慧法。”“若悟自性,亦不立菩提涅pán槃,亦不立解脱知见,无一法可得,方能建立万法。若解此意,亦名佛身,亦名菩提涅pán槃,亦名解脱知见。”见性成佛,一真一切真,一切真即一。戒定慧只合一种,合于自性,就是见性成佛了。慧能认为,神秀所说戒定慧,接大乘人,而他说的戒定慧,则接最上乘人。最上乘人的戒定慧,是自性的戒定慧,由自性自戒自定自慧,无拘无束,自然从心所欲不逾矩。真可谓“一行三昧者,于一切处行住坐卧,常行一直心是也。”心地平直,率性而行,自然而然,不知其然而然,这就进入佛境了。
  禅宗也讲坐禅和禅定,但所讲则别具一格。“何名坐禅?此法门中,无障无碍,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名为坐;内见自性不动,名为禅。”如“见一切人时,不见人之是非善恶过患,即是自性不动。”“何名禅定?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若著相,内心即乱,外若离相,心即不乱,本性自净自定。”外禅内定,内外明彻,这就是禅定了。应当指出,这里说的不动并非坐着不动,而是本性清净,无障无碍,既不著空,也不著净。只有这样,才能见如如真性,自成佛道。
  禅宗的要诀,在于以无念为宗。所谓无念,并非断念或绝念。人一绝念,呜呼哀哉,就不能见性成佛了。无念即不住念,念念不住,既不住于法,也不住于境,百无所住,故尔是以无住为本。一有所住,就会执迷于法,执迷于境,为法所束缚,为境所束缚。一无所住,则可周遍诸佛万法,周遍尘世万境,一通百通,无所而不住。好比宇宙信息一样,周流不息,连续不绝。只是这里周流的是真如本性而已。这是一种智慧的灵光,光照万法,光照人间,光照前世,光照当世,光照后世,不生不灭,长明于世。故尔是以无相为体。人怀有这种大智慧,就象胸中点燃了一盏灯一样,心明眼亮,能看出一切善恶,明辨一切是非,于自心中不起恶念,念念皆善,成为一个完美的人,高尚的人,纯粹的人。这就是佛境。人有生死,但见性成佛之人所结的佛果,将永留人间。《坛经》就是慧能留下的佛果,其于启迪后人,可谓一把钥匙,一块无价之宝。
  慧能禅宗的妙义,在于把佛从彼岸世界移植于内心世界,于内心世界中看到彼岸世界。这样,他就宣告了于身外求佛时必须遵循的一切清规戒律的破产,开辟了自修自行即可见性成佛的通途。禅宗之称顿教,就在于世人迷于外佛,而不知本性即佛,当得知本性即佛时,就可立地成佛。佛在人的心田上,一旦觉悟,这心田就是法坛了。人有等差,性无等差,唯论见性,不分在寺在家,用不着看破红尘,只须不染红尘,红莲定出淤泥。这样,就把佛光撒向人间,照亮了所有人的心。这是心灵的呼唤,令人心灵震撼,不由得改正航向,驶向自心佛田。只有绝顶聪明的人,才会发出这样的呼唤。用慧能的话说,这就是上根人、大智人、最上乘人了。而他正是这样的人。一代宗师,良由以也。
  慧能禅宗的历史特征,实在是儒学论性的佛学化,又为尔后佛学化儒学铺平了道路,因而具有承前启后的意义。这是中国文化与外来文化融通为一的中国文化,亦佛亦儒又非儒非佛,相互结合,难分彼此,我们应当从这里得到启示,创造当代中国新文化。
  二
  隋唐佛学,除唯识宗外,都已是中国化了的佛学。这些中国化的佛学是外来文化和本土文化相结合的产物。唯识宗之所以没有中国化,由于它是在唐初由玄奘引进过来的,还来不及中国化,而且不可能中国化。所以,它在当时只红火了一阵,而其后不传。其所以不传,不仅在于它的繁复的认识论,即到达佛国要有一系列的认识程序,令人难以操作;更主要的是它没有植入中国本土文化。所以,它的根只在西方,到中国来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因而不能开花结果。其他各派则不然,它们都已植入了中国文化,构成了中国本土的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禅宗尤其典型,所以后来大行于世。
  佛教从东汉传入中国后,人们是把佛图视同老子对待的。这一方面加速了道教的形成,另一方面则促成了魏晋玄学的诞生。道教集方仙道、黄老、阴阳五行于一体,因而能与佛教相并立。玄学上道下儒,尽管它讲名教自然,但名教终归是儒家的东西,和道家之道是很难溶为一体的。所以,魏晋之后,玄学就为佛学所代替,不再成为热门话题了。不过,玄学并没有真正消失,而是转化到佛学中去了。道与佛合而为一,以佛的面貌而出现,其结果就是华严宗。这里不能多说,只指出一点就够了。华严宗之佛是派生万物的,而它自己则是不生不灭难得捉摸的,真可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天台宗也是从玄学演化而来的,其法门曰:“止观”,而以“无相为体”。这里所说无相,一方面指万物生生灭灭,转瞬即逝,其形象是不定的;另一方面是说佛也是无形象的。在这一点上,天台宗和禅宗有互通之处。但彼此之间又有区别。区别在于:天台宗之佛和华严宗之佛一样,都是外在的东西;而禅宗之佛是内在的,是心中之佛而非身外之佛。这就是说,华严宗和天台宗都化玄学中之道为佛,而将名教自然舍弃了。禅宗则是从名教自然演化而来的。
  如所周知,魏晋玄学是从讨论才性开始的,不管对此作何解释,但才性为自然禀性,则无疑问。名教自然,即名教本于自然的才性,而非由“外铄我也”。禅宗所说本性即佛,佛即大智慧,岂不是说智慧为本性所固有,才性合为一体,故佛性不二吗?明乎此,名教自然和佛性不二也就不矛盾了。不管在寺在家,就都可以修行成佛了。名教的根本不外乎忠孝之道,而佛门受到非议的也多是因其违反忠孝之道。禅宗就本性言佛,自然不排除忠孝之道。慧能在给一位地方官的佛偈中就是这样说的。现全录下来,共同欣赏。
  心平何劳持戒  行直何用修禅
  恩则孝养父母  义则上下相怜
  让则尊卑和睦  忍则众恶无喧
  若能钻木取火  淤泥定出红莲
  苦口的是良药  逆耳必是忠言
  改过必生智慧  护短心内非贤
  日用常行饶益  成道非由施钱
  菩萨只向心觅  何劳向外求玄
  听说依此修行  西方只在眼前
  这一段佛偈究竟是佛是儒,很难分个明白。其内容包含着儒家的伦理道德,而以佛的形式表现出来,甚至佛的形式都不完全,可见禅宗是佛学化的儒学,把儒学化进佛学中去了。
  由于玄学和儒学均为佛学所吸收,成了中国化的佛学,因而从南北朝至隋唐,就只有经学而无儒学。儒学依托于经学而建立,但经学并不等于儒学。经学是一种音韵训诂之学,或曰正义,或曰注疏,即所谓小学;而儒学则指历代儒家学说,如《论语》、《孟子》、《荀子》、董仲舒《春秋繁露》,等等。至今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这个时期的类似这样的著作。当然,解经之作也有成为一种学说者,但其实质乃是用某种学说来解经。如慧能对佛经,就是按禅宗来解释的。那个时期有没有此类解释儒家经典即所谓五经(《易》、《诗》、《书》、《礼》、《春秋》)之作呢?我看没有。
  但中国本土文化有其深厚的根基,它是不会长期掩没在佛学中的。所以,从唐代中叶以后,就出现了恢复中国本土文化的思潮。这可以韩愈的《原道》和李翱的《复性书》为代表。《原道》是讲中国自古以来固有的道统,复性实即恢复先秦儒家以来的性情学说。由此就引出宋代的理学与心学来。
  思想文化的发展必然以其先行的思想文化为前提。所谓先行的思想文化,即已有的思想文化积累,特别是近期的思想文化积累。韩愈讲了一大套道统,可是这个道统从孟子以后就逐渐失传了。他不承认玄学也是中国的道统,因为这就等于承认佛学是中国的道统,而他就用不着那样起劲地去排佛了。但不承认这个道统,道统就绝而不续,无从恢复起来。所以,他只能徒发空论,放了一阵空炮之后就偃旗息鼓了。中国的道统在哪里呢?
  玄也不是,佛也不是,当时存在的就只有道教了。果然,尔后的程朱理学从道教中找到了这个道统,它就是先天道。所以我曾说,理学是从道教中引发出来的。理学又称道学,盖由此也。但中国原来的道统是朴素而粗疏的,缺乏缜密而详尽的论证。就拿先天道来说,它也不过是无极生太极,太极生阴阳,阴阳生五行,五行生万物,如此而已。怎样完善中国的道统,使之系统化呢?这就需要从佛学中把玄学再找回来,找回那个佛学化的玄学,即经过佛学的理论加工处理的道统。理学的理一分殊的思想体系,就是这样完成的。因此,有些人认为,理学出自华严宗,也不无道理。所谓理一分殊,即万物同此一理,而此理存在于万物之中,它本身是不可见的。如果我们改此理为佛,理学岂不是佛学了吗?
  天理既然存在于万物之中,这就有一个如何见物而知理的问题。用理学家的话说,这就是格物穷理了。要格物穷理,首先必须正心诚意,致志格物。为什么呢?因为人心为物欲所掩蔽,正心诚意就是清除物欲,心无欲念,而后致志于穷物之理。这样,就提出了一个天理和人欲的关系问题,即:存天理就必须去人欲,不去人欲就不能存天理。存天理包括人心中的天理,所以去人欲就要清静其心,这和佛门的持戒修行就没有什么两样了。
  天理和人欲既然是水火不相容的,因而由天理衍化而成的礼教就成了束缚人性的精神枷锁。要摆脱这种精神枷锁,除自寻无常外,就只有两条出路:一是出世,二是出家。还有没有别的比这更好的出路呢?曰:有,这就是由人性论产生的陆王心学。
  人性是一个古老的命题。从先秦儒家起,有性本善说,性本恶说,无善不善说,善恶混说,性三品说,性与命离合说,性与才离合说,性与情离合说,如此等等,莫衷一是。但这些说法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其粗略性和简单性。李翱写了《复性书》,无异是想恢复先秦的人性论,从而恢复中国的道统,但如前所说,中国传统的人性论已为禅宗所吸收,化为佛学的人性。所以,要恢复传统的人性论,就必须和禅宗相对接。李翱可能是不愿这样对接,也可能是没有发现这个接头,所以复性也就没有着落。后来陆九渊抓到了这个接头,从而提出了他的心学理论。程朱理学明接道教而暗自吸收佛化道学,所以从表面上看不出它的佛学痕迹;心学直承禅宗,令人一望而知其来自佛学。因而朱熹与陆九渊辩论时,得以道学自居而称对方为禅学。岂不知禅学,特别是南宗禅学,就内容而言,实乃最系统的人性论。理学产生于北宋而盛于南宋,心学产生于南宋而盛于明清之际,这说明心学是从南宗直接产生的。
  心学的根本命题是心即理或理即心,心外无别理。这样就有一个对天理的解释问题:程朱理学视此为心外之理,心学则视之为心中之理。由此又引伸出我心即宇宙,宇宙在吾心这样的命题来。心学和理学之争就是围绕着这些命题而展开的。
  朱陆心学和理学之争难分胜负,到元朝把理学定为官学,心学才一度衰落。元明清之所以把理学定为官学,是为了网络一批理学之士,作为推行王道教化的工具,要民众顺从王道教化,从而维护封建王朝的统治。但这种残贼人心,戕拂人性的礼教,是不足以服人的。于是王阳明在格物不通之后,转而求之于心学,从致志格物转入致良知的轨道。何谓良知?天性之知也。致良知者,启发本性之知也。
  在心学由衰转盛之际,北宋张载关学也从寂寞中走了出来,为心学增添了更大的活力。关学的核心是理气之学。理即气或气即理。人含气而生,因而气即理,亦即心即理。万物含气而成,故万物皆有此理。人与万物同此一气,彼此自然同此一理,气分阴阳,合而成物,合而成人,故一阴一阳谓之道。由此就提出了道器关系或事理关系问题。即:道在器中,器外无道;或:理在事中,事外无理。而理学家之道或理,则是一颗无极丹,从天上掉下来的。理学家也讲阴阳,但讲的是阳尊阴卑,而不是阴阳合一。因此,从天理就派生出三纲五常来,成了扼杀人性的礼教。所以,清初思想家戴震喊出了“天理杀人”的口号,鲁迅则喊出了“礼教吃人”的口号。
  事理之学,人称实学。实学夺取了理学之天理,理学就失去了灵魂,于是转而为朴学,又研究注释起群经来了。汉代也有经学考据,故朴学亦称汉学。但经过理学的洗礼,二者毕竟不同:汉代注经是盲目从经,而清代考据则是理性解经。
  说到这里,我们就可以窥见中国思想文化的发展规律了。各种不同的思想文化流派对立统一,循环发展,这就是中国思想文化演变的规律。在这里,有三个集结点:一是玄学、二是理学、三是实学。中国的道统延续不绝,就因为它是在不断分合中前进的。由于不断分合,所以它既具有统一性,又具有多样性;多样性在统一性中,统一性中有多样性。这其中,不仅有本土文化的诸多流派,而且有外来文化的诸多流派。有见于一,无见于多;有见于多,无见于一,都是不对的。何谓道统?道统者,主体文化之谓也。中国传统文化的特征,不仅在于它能集本土文化于一身,而且还能把外来文化导入本土文化。就本土文化和外来文化的关系而言,这里不是什么何者为体,何者为用的问题,而是化为一体的问题。所以,说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或说西学为体,中学为用,都是想入非非的虚妄之言。
  这里说的西学是指近代西学。早在明代,就有西方传教士来到中国,时称其为泰西之学。泰西之学对当时中国的本土文化有冲击作用,促成了实学的产生,但并未化入中国主体文化,所以在中国主体文化中不见其踪影。可见,任何外来文化,如果不能中国化,都是不能发育成长的。人们悔恨泰西之学未能占领中国本土文化地盘,却不知它并未化入中国主体文化。因此,它在中西方文化之间如穿梭之客,过了一阵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近代西方文化被介绍到中国来者,几乎应有尽有,但能站稳脚跟者却屈指可数。这里边的奥秘,就在于它和中国本土文化接上接不上茬,从而化入中国文化。例如,基于实验科学的逻辑实证主义,就能和乾嘉考据接上茬,因而对中国文化事业做出了相应的贡献,成为中国近代文化的组成部分。马克思主义也是一种外来文化,它也必须中国化,成为中国的马克思主义。什么是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和邓小平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都是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不仅此也,马克思主义世界观也与中国传统文化有承接关系。如《实践论》与知行说,《矛盾论》与传统朴素辩证法,等等。这里特别应当指出的是,明末思想家方以智在其《物理小识》中指出,事物之理就是“合二为一”,这就非常接近对立统一的规律了。毛泽东的成功,在于他以马克思主义世界观为武器,找到了中国式的民主革命的道路,而他的失败则在于没有找到中国化的社会主义。可见,任何外来文化都必须中国化,成为中国主体文化的构成部分,才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否则,任何外来文化,都只能是文人书斋中的东西,人民群众是不会接受的。
  中国主体文化不仅是载之于典籍的东西,而且是中华民族思想意识中的东西。它植根于人民群众的心田里,形成其特有的民族气质和民族性格,民族心态和民族道德,民族共识和民族精神,真可谓普天之下,芸芸众生,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们应当从这里寻找中华民族的文化,而不应仅仅在书本上去寻找中华民族的文化。何谓主体文化:民族文化是也。
  中华民族文化的形成,是和对人性的探讨分不开的。所谓人性,是相对于鸟兽之性而言的,指人和禽兽的本质区别。孟子说过:“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讲的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否定人性论,认为只有阶级性的人性,而无超阶级的人性,完全搞错了命题。因此,不管对人性作何说法,其目的都是为了人性的完美,心灵的纯洁,显示人为万物之灵的自然本性,实现人生的高贵价值。由此就形成了中华民族的道德观、人权观、价值观、法制观、民族观,等等,等等。我们无视人性论,就不可能从根本上理解中国人的道德观、人生观、人权观、价值观、法制观、民族观,等等,等等。例如,慧能说:“愚痴是畜生”,就是拿人与畜生对比而言的。中国人称侵略者为野心狼,为鬼子,也是说他们灭绝人性,与野兽无别。再如虐待父母,拐卖妇女儿童,就是丧失人性,畜生不如。反之,中国人讲民族大义,民族气节,不畏强权,宁死不屈。如此等等,俯拾可见。由于中华民族在近代落后挨打,受尽了屈辱,所以我们说人权就是生存权和发展权,中华民族要生存,要发展,个人权利在其中焉。如果国破家亡,当了亡国奴,还谈什么人权?这种人权观,西方人是很难理解的,而一些帝国主义的孽种更利用人权问题对我们进行政治攻击。但是,他们要扼杀中华民族的生存,阻挡中华民族的发展,已经不可能了。慧能说,人都有智慧之性,此言甚当。有此本性,我想对于一切危害中华民族的言论和活动,是会分辨清楚的。愿所有中华儿女,都能见本性智慧,为祖国统一,民族振兴,各尽所能,各出其力,在振兴中华的伟大事业中实现自身的价值。有此佛果,岂不善哉!
  附记 本文草就之后,王生晓毅向我提出崇玄道的问题。我认为,崇玄道确实是从玄学演化而成的,但要把崇玄道和程朱理学衔接起来,似有不妥。一个明显的证据,程朱理学是讲太极的,崇玄道则无此理。玄者,元也。北京过去有崇元观,应是崇玄道的道宫。此道现无传者,只能推测其与道教内丹派有关系。而其所以不传,可能与全真道的兴起有关。全性葆真,成为“真人”,岂不是身怀玄道,自在神仙吗?言不敢必,姑记于此,以俟来日,究其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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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愿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在世富贵全,往生极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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