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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刚般若印禅心——论《金刚经》对禅思禅诗的影响 吴言生 《金刚经》以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般若智慧,被禅宗奉为宗经之 一,并以之印心。金刚般若的特点是一切皆扫,“扫”字亦扫,扫到无可 扫,方见本来心。本文通过对《金刚经》对禅思禅诗的研究,指出金刚般 若揭示本性“如如”纯明,用般若利剑扫除一切,以臻于应无所住而生心 的人生境界;禅宗重现清明无染的本来面目,用公案机锋破迷去执,以臻 于存在而超越的人生境界。因此在本体论、方法论、境界论这三大层面上, 金刚般若激发了禅僧顿悟直指的灵感,对禅宗思想、禅悟思维、禅宗诗歌 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为禅宗增添了无数超悟峻峭的机锋公案,和睿智灵动 的诗歌偈颂,《金刚经》与禅心诗韵交映辉映,成为中国佛学史、诗学史 上一株奇葩。 关键词:金刚般若 禅宗思想 禅悟思维 禅宗诗歌 《金刚经》又名《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般若”系梵语音译,意思是一种特殊的智慧 。经名“金刚般若”,象征般若智慧如同金刚,锐利无当,能够摧毁一切。《金刚经》在中 国影响巨大,由于其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般若智慧,禅宗将之视为宗经之一,并以之印心 。禅宗汲取金刚般若精髓,形成了超悟峻峭的机锋公案,和睿智灵动的诗歌偈颂,金刚般若 与禅心诗韵交相辉映。 修行的根本在修心。《金刚经》围绕着“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展开,使贫人遇宝 ,婴子见娘。飘风到岸,孤客还乡。使人灭尽妄心,归家稳坐,臻于“无限野云风卷尽,一 轮孤月照天心”的禅悟之境。 般若是无所得、无所知的空灵之智。《金刚经》旋立旋破,使人无有少法可得;大休大 歇,重现清净心、本来心。在破除诸相时,金刚般若的最大特色是善用“××者,即非×× ,是名××”的三段论句法。第一句举出诸法,指世人不明佛理而执妄为真。第二句“即非 ”否定前者的真实性,但这种否定易引生断灭虚无,因此,第三句用“是名”对第一句所列 举者作出假有判断,对“即非”再加否定,达到更高一层的否定之否定。非实非虚,空有双 遣。非实故不粘着,绝尘清净;非虚故不断灭,方便起行,从而使人契证“性空假有”,离 二边,行中道;证实相,臻佛境。 金刚般若的特点在于扫除,首先是扫除一切外相;其次是“扫”字亦扫:扫除诸相后, 学人往往沉空守寂,故经文又指出,要断除非法相;第三是无得无证。佛法是愈病良药,但 众生执药成病,故经文指出说法而无法可说,得法而于法无得,以契证人人现成的“如是” ,即禅宗的“本来面目”。《金刚经》以般若为武器,以性空缘起为宗旨,金刚般若的智慧 主要体现在性空层面上。本文即从此角度切入,观照金刚般若对禅思 ( 禅宗思想、禅悟思维 、禅宗公案机锋 ) 禅诗的影响。 一、破除诸相,水月空明 《金刚经》首先扫却六尘:“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 触、法生心。”六尘本是幻有,是人们妄自分别的结果。执幻为真,必为之系缚而不得解脱 。认识到六尘的虚妄,扫荡六尘,便是了悟的六通:“入色界不被色惑,入声界不被声惑, 入香界不被香惑,入味界不被味惑,入触界不被触惑,入法界不被法惑。”如此,生命才能 获得灵性的张力。 扫却六尘的关键在于对我执与法执的破除。诸相产生于相对的二元观念。在所有的相对 观念中,主客对峙是决定性的一组。对我、法的执着形成了我法二执,因此,《金刚经》致 力于破除我法二执,以证得我空、法空:不但作为认识主体的我空,作为认识对象的法也空 。我、法二空才是大乘菩萨的觉悟。二执全破,是金刚般若的初露威光。对此种境界,《金 刚经》以“一切法无我”来表示。一切法没有固定不变的自性,我空法亦空。川禅师颂云: “似水如云一梦身,不知此外更何亲。个中不许容他物,分付黄梅路上人。”正是这“似水 如云一梦身”的如幻智,证得了我法二空,通向了禅悟之门。 在粉碎我、法的基础上,金刚般若进一步破除四相:“佛说一切法无我、无人、无众生 、无寿者。”其中人、众生、寿者是与我相对立的法相。《金刚经》强调破除四相,将它作 为最终解脱的前提。川禅师颂曰:“藉婆衫子拜婆年,礼数周旋已十分。竹影扫阶尘不动, 月轮穿海水无痕。”虽然四相性空非实,但从缘而起,不碍假有。禅者之心,如竹影扫拂时 的阶尘,如如不动;似月轮穿映时的海水,澄澈无痕。 对于学佛者来说,在所有的外相中,以佛相最为庄严神圣。金刚般若便将凛凛寒锋直指 佛祖:“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何以故 ? 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即使如来的一切外在 之相,也都是假象。只有扫除它才能体悟万法实相。悟得实相是成佛的标志。如来以身相出 现是为了顺应世人常情,为防世人“断灭”之见而权立虚名,所以“三十二相”皆是假相。 无相之实相才是无形之真形。“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是《金刚经》是对实相理论的最精 湛表述。川禅师颂为:“泥塑木雕缣彩画,堆青抹绿更装金。若言此是如来相,笑杀南无观 世音!”形象地表达了金刚扫相的禅髓。禅宗将此发挥为奔流度刃的机趣。佛祖出生时指天 指地,目顾四方,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云门却说:“我当时若见,一棒打杀与狗 子盙却!”解粘去缚,遣疑破执;丹霞更是毫无罣碍地焚烧佛像,破除妄相,恣 睢狂放,意志雄猛。佛是乾屎橛、老臊胡、担屎汉的呵骂之声响彻禅林。 “如来说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法身无形,实相无相。凡夫胶葛名相 ,即相住相,心随物转。如果离名绝相,便了无盝泊。而悟者则即相离相,繁兴大定。川禅 师颂云: 旧竹生新笋,新花长旧枝。雨催行客到,风送片帆归。竹密不妨 流水过,山高岂碍白云飞。 虽然是旧竹、旧枝,但并不意味着衰萎枯寂,在这些相状中,萌生着否定自身的生机。 新笋抽节,新花灿然。风雨如晦,落寞凄凉,但布帆无恙,游子归家,便超越了凄风苦雨的 怅惘,一抹温馨熔化了风雨的阴沉。茂密的竹林、耸峻的高山,象喻现象界的诸相;流水穿 竹,白云度山,呈现着透脱质碍的精神生命的自由。 《金刚经》遣除人们对实相的执着,指出此实相非有相,非世相:“是实相者,即是非 相,是故如来说名实相。”禅宗于此下一转语:“山河大地,甚处得来?”意为实相不离世 相,川禅师颂云: 远观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犹在,人来鸟不惊。头头皆显露, 物物体元平。如何言不会,只为转分明。 自然物象远处观听时有色有声,而当你走入它的内部观听时,则声色俱泯,实相非相 。韶华已逝,犹有残花;瘦红方悴,肥绿犹酣,春之倩影通过非春之相永“在”,正如《金 刚经》所云:“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悟道之人,入林不动草,入水不动波,入 鸟不乱行,来如不来,相而非相。川禅师颂云:“衲卷秋云去复来,几回南岳与天台。寒山 拾得相逢笑,笑道同行步不抬。”南岳天台,行走不辍,却未抬脚步,无去无来,深得“人 来鸟不惊”之三昧。诸相非相,非相即相,参禅者用看透幻相见实相的金刚眼,从本体的层 面俯瞰一体同根的万物,便可在乾屎橛上看到佛的慈颜。但虽然《金刚经》谓“若以色见我 ,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也只是教人不要着相,如果执药成病,胶着于 此,就离了物相又着空相。因此禅宗强调在不以色见声求的大死之后,要大活过来,头头是 道,物物全机,故川禅师颂云:“见色闻声世本常,一重雪上一重霜。君今要见黄头老,走 入摩耶腹内藏。”见色闻声,粘着六尘,本是世人之常。如来说离色离声,钝根者反易堕入 偏枯,更是雪上加霜。只有见色闻声时葆守心境的澄明,不生起分别意识,如同走入摩耶夫 人腹内,处于混沌未分、父母未生的相对意识还没有产生的原点,使心与外物成雁潭相忘式 的感应,才是正见正闻。 在破除了我法二相、佛相之后,金刚般若的寒锋又指向一切物相:“凡所有相,皆是虚 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相是人们通过自己的感官与外界的接触或观想所获得,而 人的认识存在着诸多缺陷,受各种欲望的干扰,外界事物又迁变无常,因此认识绝不可能真 实地反映事物,因此,《金刚经》指出,“如来说一切诸相,即是非相;又说一切众生,即 非众生。”川禅师颂云:“不是众生不是相,春暖黄莺啼柳上。说尽山河海月情,依前不会 还惆怅。休惆怅,万里无云天一样。”春暖莺啼,无情说法,如海月之生,愈来愈亮,但人 们依然不能领会,惘然若失。殊不知如来的本意,是还一片无翳的生命晴空,归亘古宁谧的 性灵原态,现纤尘不染的本来面目。参透诸相非相,即可契证不二法门。禅僧颂此云: 映林映日一般红,吹绝吹开总是风。可惜撷芳人不见,一时分付与 游蜂。(《禅宗颂古联珠通集》卷 6 心闻贲) 诗以花为喻:映林映日,一等红艳;吹开催落,总是东君。但撷芳之人却不知此理,只 是黏着于芳艳的表象,对落红成阵无心眷顾,反不如游蜂的无分无别缱绻多情。 《金刚经》对破除有为法的最精采的表述,是经文结束时的偈颂:“一切有为法,如梦 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禅宗于此仍下一转语,颂为:“幻化空身即法身,个 中无染亦无尘。拈匙把箸如明了,扫地烧香不倩人。”(《禅宗颂古联珠通集》卷 6 慈受深 )禅者深谙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但并不会因此而堕入顽空。在此了悟的基础之上展开现象 界的生活,就能即染而离染,处尘而离尘,在拈匙把箸中感悟生命的真谛,与真我合而为一 ,扫地烧香,契证真如,平平淡淡总是真,不风流处也风流。 二、破除非相,枯木生花 凡夫着相,金刚般若遂斩断痴迷众生对一切相的攀援,但在破除诸相的同时,钝根 之人往往堕于偏枯,沉于顽空,禅宗对此有清醒的认识:“善知识 , 莫闻吾说空 , 便即着空。 第一莫着空 , 若空心静坐 , 即着无记空。”(《坛经?般若品》)“莫谓无心云是道,无心犹 隔一重关。(《金刚经集注》察禅师〈心印颂〉) 随说随扫,对断灭见、非法的破除,遂 成了金刚般若的又一任务。 《金刚经》云:“法尚应舍,何况非法。”“非法”指对法的否定和断灭。金刚般若指 出,一切事物、概念及佛法等都是假有,要决然舍弃。但人们在否定、舍弃它的同时,又容 易产生否定与虚无之相,对这种虚无之相也要坚决舍弃。既然弃有为无,就不能执着于无而 使之成为一种新的“有”,否则即着“空相”,不能解脱。所以经文又说:“无法相,亦无 非法相。”“非法相”指因否定法而起的相,即对否定一切法之后的无、空的执着,是与“ 我相”、“法相”并列的又一妄相。执着空相,视诸法为“断灭”,否定假有的意义,便陷 于“恶取空”。般若破相,只是否定事物的真实性、恒久性,认为一切都是因缘和合,却并 不否定假有的价值和意义,因此《金刚经》说“于法不说断灭相”。金刚般若对“非法相” 的破除,完整地表达了般若学性空假有、空有不着的中道。道川颂云: 得树攀枝未足奇,悬崖撒手丈夫儿。水寒夜冷鱼难觅,留得 空船载月归。 “得树攀枝”指对非法相的执着。执着于非法相仍是执着,只要有执着,便是得树攀枝 ,与禅悟了不相涉。只有悬崖撒手,舍却任何执着,才是彻悟自信的大丈夫。“鱼难觅”喻 大道难求,这是因为在夜冷水寒的枯寂之境,求道无由。必须一念回心,将空寂之境抛却, 归向晶莹圆满的自心,便会发现原来空船不空,满载月色。船空犹有月,心境似波明,与玲 珑水月打成一片。《金刚经》云:“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肯 定和否定,有和无,都落在对待之中。在枯寂境涯里,拨转机轮,从空中转身而出,才可活 泼地展开禅的生命。禅宗《证道歌》亦谓:“弃有着空病亦然,还如避溺而投火。”没有见 性之人,如果说一切皆无,便容易步入岐途,因此,金刚般若破相之后,又进而破除非相, 川禅师颂为:“身在海中休觅水,日行山岭莫寻山。莺啼燕语皆相似,莫问前三与后三。” 见相着相,不是如来;见相非相,亦非如来;见相只是相,方是如来。川禅师的诗,高度浓 缩了禅的开悟过程。 三、破除佛法,直指本来 “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金刚经》的特点是边走边破,随说随除。《金刚经》对 不住非相、不住断灭相的般若智慧推崇备至,但听法者如果沉溺其中,又会产生新的执着, 认定它是真实的佛法,所以经文又指出这种看法的错误,因为名相概念并不是真实佛法。《 金刚经》的以般若反观佛法,看到的全是名言假相和符号组合,佛法成了没有任何实体和定 相的名言施设,如此才是真正地领悟了佛法。金刚般若扫除一切相,包括扫除“扫除”之相 ,扫到无可扫,方是清净心。拿起金刚宝剑时,就悟到包括自己、般若、所破之相皆非实假 有、不可执着。《金刚经》否定一切法的真实性,不但否定有为法,对无上圣智、实相、般 若、法身等无为法也同样否定,认为无为法也是非实假有。金刚般若的破相威力不仅表现于 对有为法的破除,更集中地表现于对无为法的破除,因为无为法较有为法更难破除。金刚般 若的神妙也正在这里:发心而无心可发、得悟而无悟可得、庄严而非庄严、度生而无生可度 、持经而无经可持、说法而无法可说。 发心而不住发心相。《金刚经》认为,在了悟之境上,连发心也不可执着,“实无有法 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如果心存发心求圣智的想法,就是住相。道川颂云:“独坐 袺然一室空,更无南北与西东。虽然不藉阳和力,争奈桃花一点红。”室空心空,泯除对立 。发心而无心可发,才是真正的发心,像桃花虽然不藉阳和力,却自在自为地盛开,无为而 无不为。 了悟而不住了悟相。“若有法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者,然灯佛即不与我授记。” 《金刚经》指出,对于悟心同样不可执着,万法本空,若于法有得、于觉有证,即是执相, 能所未除,就不可能成就佛果。《金刚经集注》龙牙颂:“深念门前树,能令鸟泊栖。来者 无心唤,去者不慕归。若人心似树,与道不相违。”如果心上无纤粟停留,便是无法可得, 自性清净。只要有纤毫的我已得法的成见,便与悟境失之千里。将一切悟心彻底扫除,才是 洒洒落落的闲道人。因此《金刚经》中佛说“我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乃至无有少法可得 ”。 庄严而不住庄严相。《金刚经》通过庄严国土说明无住的道理。如果菩萨有庄严佛土的 的想法,就是严重的我执。只有彻底排除庄严佛土的思想,并认清佛土本性空寂,庄严不过 是幻化之行,一切皆非真,才是菩萨。“庄严佛土者,即非庄严,是名庄严。”只要一想着 清净庄严,有境界相,即非庄严。绝对的清净是不能想像的。禅者于此下一转语,川禅师颂 :“抖擞浑身白胜霜,芦花雪月转争光。幸有九皋翘足势,更添朱顶又何妨?”虽然本来面 目如同白洁胜霜之鹤,与芦花雪月相映,着不得任何色尘,但对“非庄严”这句话本身也不 可执着,因此非庄严又何妨庄严?故不妨有“翘足势”、“丹顶”的严饰。庄严佛土者,即 非庄严,是名庄严。非庄严佛土者,即是庄严,是名非庄严。 度生而不住度生相。《金刚经》强调:“灭度一切众生已,而无有一众生实灭度者。” 川禅师颂为,“堂堂大道,赫赫分明。人人本具,个个圆成。只因差一念,现出万般形。” 从自性本体上看,如来凡夫并无区别。一念迷即凡夫,一念悟即佛。 持经而不住持经相。《金刚经》强调持经的功德,同时又注意对持经功德之心的扫除。 川禅师颂为:“初心后发施心同,功德无边算莫穷。争似信心心不立,一拳打破太虚空。” 虽然功德无边,但只是人天福报,与佛法毫无干系。只要将贪求福报之心彻底扫除,就可将 太虚空般的人天福报一拳打碎,从而获得无为的“福德”。川禅师着语云:“擘开太华手, 须是巨灵神。”意为擘开坚固如华山与中条山的功德之念,须有黄河之神巨灵的力量。颂曰 :“堆山积岳来,一一尽尘埃。眼里瞳仁碧,胸中气若雷。出边沙塞静,入国贯英才。一片 寸心如海大,波清几见去还来。”生动地传达出领悟即心即佛、不住持经功德的自由奔放的 悟境。 布施而不住布施相。《金刚经》强调:“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所谓不住色布 施,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若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所得福德仍 不为多。这是因为,凡夫六根胶着六境,在布施时住于布施之相,顾恋身财,希求受者报恩 ,希求来世果报。而真正的布施,要三轮体空:无能施之心,不见有施之物,不分别受施之 人。三轮皆无自性,体空而幻有,所以不能执着。因此,当梁武帝问达磨起寺度僧有何功德 时,达磨斩钉截铁断然否决:“无功德!”真正的功德性,在自心自性当中,而不在有为法 中。有为终归于灭,住相布施,希求福德,得福虽多,于识心见性,了无所得;无为的功德 性,无形无象,没有穷尽。《证道歌》云:“住相布施生天福,犹如仰箭射虚空。势力尽, 箭还坠,招得来生不如意。争似无为实相门,一超直入如来地。” 说法而不住说法相。《金刚经》云:“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禅宗发挥此 禅机,最着名的是大士讲经。梁武帝事佛,请志公讲《金刚经》,志公推荐双林傅大士。傅 大士于讲座上,挥案一下便下座。武帝愕然,志公云:“大士讲经竟!”《碧岩录》第 67 则 将此收为公案,雪窦颂云:“不向双林寄此身,却于梁土惹埃尘。当时不得志公老,也是栖 栖去国人。”大士壁立万仞,用峻烈的机锋来显示禅不可说,志公却画蛇添足地解释说“大 士讲经竟。”仍然是着了讲经之相,所以圆悟评为“好心不得好报,如美酒一盏,却被志公 以水搀过。”雪窦的颂词,翻转一层,说傅大士不向双林寄寓此身,却来宫中讲经,纵是挥 案一下立即下座,也是惹起了埃尘!后二句表面上说当时若不是志公解释,大士也会像达摩 那样与武帝机缘不契,被赶出国去。实际上是感睵禅的慧命,在志公的阐说中丧失殆尽! 四、无住生心,触处皆春 金刚般若通过无得无证的无功之功,将悟心予以扫除。扫除悟心后的境界,是“不取 于相,如如不动”。它的宗旨,就是在浩浩的现象界中,接机应化,方便起行,却不失心体 的宁静。以此静谧安祥的金刚慧目洞察大千世界的一切,虽然万象纷纭迁变不停,其本体仍 是如如不动,“旋岚偃岳,本来常静。江河竞注,元自不流。其或未然,不免更为饶舌:天 左旋,地右转,古往今来经几遍?金乌飞,玉兔走,才方出海门,又落青山后。江河波渺渺 ,淮济浪悠悠,直入沧溟昼夜流 ! ”(《五灯会元》卷 19 ) 禅者的第三只眼,灼破天地,虽然置身于现象界,展开现象界的生活,却丝毫不改心境 的澄明。语则全彰法体,默则独露真常。是以《证道歌》云:“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 体安然。”川禅师颂为:“得优游处且优游,云自高飞水自流。只见黑风翻大浪,未闻沉却 钓鱼舟。”云飞水流,喻禅者在现象界展露出生命的灵动之光。虽然黑风翻起大浪,但钓舟 (喻心性)却永远不会因巅簸而沉没,在巨烈的动荡中保持着不动的本色。这种如如不动 ,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伏妄证真,人人如是。《金刚经》中,如来听了须菩提“如何降伏其心”的提问,告诫 他“应如是降伏其心”。雍容高华的言辞中,禅机闪烁:宇宙人生的本来面目,不增不减, 不垢不净,原本如是,自然天成。但这“如是”只有上根人才能了悟承当。川禅师颂云: 打鼓弄琵琶,相逢两会家。君行杨柳岸,我宿渡头沙。江上晚来 初雨过,数峰苍翠接天霞。 高山流水,心心相映。鼓震琵琶鸣,皆是悟中人。虽然一宿一行,知音分袂,杨柳岸凄 风入骨,渡头沙孤雁销魂,但是,禅者却在这痛苦中得到了超越和升华:新雨涤尘,人性的 赤忱如同西天的一抹晚霞,将数峰苍翠晕染得瑰丽多姿 !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阴冷荒寒 ,让位于初雨增翠色晚霞接天红的亮丽温馨。禅者正是剥离了七情六欲的胶着,还生命一个 无瑕的本来,让我们进入别离之境的“如是”。在“如是”之境里,容不得任何尘埃:“须 菩提: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金刚经》)如来明明 白白揭示人生的“如是”,可惜知音少。唯有禅者,言下知归,感悟生命的如是,彻见生命 的本来。 本来是佛,个个圆成。《金刚经》反覆强调,佛不度众生,因为人人具足,个个圆成。 本来是佛,与佛无异。“赤肉团上,人人古佛家风。毗卢顶门,处处祖师巴鼻。”春兰秋菊 ,各自馨香。众生只因业障深重,与佛有殊。若能回光返照,一刀两段,即见自性。川禅师 颂为:“生下东西七步行,人人鼻直两眉横。哆和悲喜皆相似,那时谁更问尊堂?”佛祖初 生,与常人初生时并没有两样。只是佛祖能持守真心,而常人随着年龄的成长,斫丧了生命 的本真,沦为凡夫。因此,金刚般若强调认识自性。众生都有佛性,都有善根,因此是自性 自度,并非他度:“一念证时,只证元来自佛,向上更不添得一物。”从无上圣智的体性来 讲,绝对平等,在圣不增,在凡不减,无论何时何地何人都毫无差别。《金刚经》说持守此 经有莫大的功德,禅宗认为,是法平等,此经人人俱有,即觉悟之心。川禅师颂曰: 入海算沙徒费力,区区未免走埃尘。争如运出家中宝,枯木 生花别是春。 诗以算沙、走埃尘,喻向外寻求;以家中宝喻发明自性。禅宗反对皓首穷经,泥古不化 的知解宗徒,喻之为蜂子钻窗纸,驴年不得出。与此相反,禅者对生命深处的经文则尤为看 重。《金刚经》反覆强调受持“四句偈”的无量功德,但对四句偈的具体内容,却始终字 未提。实际上,四句偈即是“此经”,即是本心。川禅师颂云:“佛祖垂慈实有权,言言不 离此经宣。此经出处相还委,便向云中驾铁船。”只要明白了此经出自生命之河的深深处, 便可得到云中驾铁船的自在三昧。 三心皆妄,应无所住。《金刚经》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德山行脚至澧阳路上,见婆子卖饼,歇担买点心。婆子指担问:“这个是甚么?”德山 说是讲解《金刚经》的《青龙疏钞》。婆子遂设下陷虎之机:“曰:‘我有一问,你若答得 ,施与点心。若答不得,且别处去。《金刚经》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 不可得。未审上座点那个心?’师无语。”(《五灯会元》卷 7 )禅宗用功的方向,即是截 断三心的妄念之流,使一念不生,前后际断:“过去之法不应追念,未来之法不应希求,现 至之法不应住着。若能如是,当处解脱。”禅僧颂云: 去岁春风燕子多,社前先到旧时窠,今年春色归将半,帘幕 萧萧不见过。(《禅宗颂古联珠通集》卷 6 宝叶源) 去岁燕子,旧窠寻痕。今年春归,燕子无影。是燕子不住三心,抑是人不住三心?呈自 然之景于目前,含不尽之意于言外。 不住一切,顿悟成佛。《金刚经》说:“于法应无所住。”“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 、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无住即不执着,不执着一切。一切法无有自 性,所以禅心应无所住。“应无所住”是大乘般若理论的核心内容,是《金刚经》所阐述的 中心思想。慧能负薪,闻客读《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有所感悟,而出家求 法。后来五祖为他开示“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慧能大悟说:“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 性能生万法!”遂成为衣钵传人,禅宗六祖。自性本清净即是“性空”,自性能生万法即是 缘起。所以慧能开悟时说的话,实在是性空缘起的实证实解。对无住内涵,老安禅师有非常 精湛的阐释:“无所住者,不住色,不住声,不住迷,不住悟,不住体,不住用。而生其心 者,即一切法而显一心,若住善生心即善现,若住恶生心即恶现,本心即隐没。若无所住, 十方世界,唯是一心。”禅僧颂此云: 应无所住豁心空,金屑依然着眼中。蓦地虚空连地脱,大千 经卷一时通。(《禅宗颂古联珠通集》卷 6 孤云权) 般若的威光实在逼人 ! 即使对“应无所住”的本身,也仍然毫不容情地予以铲断。只有 这样,才能无住而住,住而无住,一透百透,使大千经卷化为灵动的生命。证悟了金刚般若 的无住,便会终日盙饭而未嚼一粒米,终日穿衣而未挂一缕丝,便是自在的人生,解脱的人 生,便会以开放的胸襟感应宇宙自然的自为自在的清纯之美:“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 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此时正如《金刚经》所说,“一切法是佛法 。”举足下足无非道场,扬眉瞬目皆是佛法,水流花开,鸢飞鱼跃,“会造逡巡酒,能开顷 刻花。琴弹碧玉调,药炼白砂。几般伎俩从何得,须信风流出当家。”(《金刚 经集注》川禅师颂)应无所住,便会活出一个灵性的生命,悟性的生命! 《金刚经》是开启智慧的宝剑,斩葛断藤,抽钉拔楔,壁立千仞,简洁明快,这种乾净 彻底的扫除法,在佛教界引起强烈的震动。习惯于传统佛法者将之视为洪水猛兽,攻击它是 “空见外道”。即使是禅宗大兴之时,仍有人对它的精髓难以把握。以研习此经而有“周金 刚”之名的宣鉴,曾一度视见性成佛的南宗禅为冤家寇仇,担起阐释《金刚经》的着作,要 到南方摧毁禅宗阵营。后来被卖饼婆以《金刚》三心不可住拶倒,往龙潭求法而获开悟,将 原先的金刚学着作付之一炬,成了牙如剑树口似血盆在孤峰顶上哮吼佛法的一代宗师。参禅 之前的周金刚并不知道,正是《金刚经》扫除一切的般若智慧,开启了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 南宗禅!从《坛经》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金刚经》的烙印:“诸佛妙理 , 非关文字” 、“经诵三千部 , 曹溪一句亡”呈示着不立文字的通灵体证;“菩提本无树 , 明镜亦非台。本 来无一物 , 何处惹尘埃”暴射出扫除一切的金刚威力;“直道‘不立文字’ , 即此‘不立’两 字 , 亦是文字”透露着“扫”字亦扫的般若慧光;“不见一法存无见 , 大似浮云遮日面”、“ 外于相离相 , 内于空离空”显现出不落二边的中道智观;“一切尘劳爱欲境界 , 自性皆不染着 ”、“于六尘中无染无杂 , 来去自由”流漾着应无所住的禅悟空明;“惠能没伎俩 , 不断百思 想。对境心数起 , 菩提作么长”揭举着存在而超越、超越而存在的生命体验……金刚般若揭 示本性“如如”纯明,用般若利剑扫除一切,以臻于应无所住而生心的人生境界;禅重现清 明无染的本来面目,用公案机锋破迷去执,以臻于存在而超越的人生境界。在本体论、方法 论、境界论这三个最根本的层面上,《金刚经》与禅心诗韵交映辉映。金刚般若激发了禅僧 顿悟直指的灵感,为禅宗增添了无数公案机锋,并产生了超妙空灵的禅宗诗歌,为禅宗史、 文学史浓墨重彩地结撰出绚烂瑰丽的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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