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没出过远门 |
 
父亲一辈子没出过远门,这次却要送我到千里之外的大学报到。一开始父亲很打怵,但是想来想去,最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报到的时候要带5000块钱的学费。父亲的兜里从没一下子装过这么多钱。唉!这是多么大的一笔血汗钱啊!父亲怕在路上有个什么闪失,便让母亲在他裤子的里面缝了个兜,然后就把这厚厚的一叠子钱缝进了那个兜里。 夏天天气热,穿的衣服很少。厚厚的钱缝在单薄的裤兜里,显得鼓鼓囊囊的。父亲于是不敢昂首挺胸地走。他弓着腰,就像一个驼背的老人,一驼一驼地走着。 父亲年纪不太大,才45岁,然而他的脸上却早已堆满了皱纹,并且被太阳晒得黢黑黢黑。父亲总是不以为然,说:“庄稼人嘛,哪有不黑的道理?” 傍晚的时候,我和父亲坐上了西去的列车。一路上,父亲没有太多的话。却像一个侦察员似的,紧张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我知道,这肯定是为那5000元的缘故。 天渐渐黑了下来。车上的人都开始吃饭了,父亲看了看周围的人,又看了看我,问:“饿不?” 我想了一下,笑着说:“有一点点?” 父亲就不再说话了,等列车上卖饭的又一次从身边经过的时候,父亲把他叫住了。 “米饭多少钱一盒?”父亲问。 “十块!” “这么贵!”父亲惊叫,“两块行不行?” “开玩笑!”那人开始不屑了,“到底要不要?” 我拉了拉父亲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就是啊,多么掉架子的事情呀! 父亲的脸“唰”地红了一下,半天,父亲说:“来……来一盒。” 父亲抖抖瑟瑟地解开上衣口袋的扣子,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十元的钞票,递过去,又小心翼翼的接过那人递来的盒饭,放到我的面前。 “吃吧!”父亲搓了搓手,笑着说。“一定快饿得不知姓啥了吧?” “你不吃吗?”我问。 “我不饿!”父亲又笑了。“我一坐车就头晕,一头晕就不愿意吃饭了。” 父亲看着我一口一口把那盒米饭吃下去,吃的一粒不剩,又笑了。 父亲说:“睡会儿吧!一会儿到了我喊你。” 我就趴在跟前的桌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父亲在用报纸给我扇着风。 火车颠簸了整整一夜。这当中我醒了三四回,每次都发现父亲在不住地打着盹,但他硬是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和父亲的双脚就踏上了这座城市的土地。城市不大,但对于父亲来说,却无疑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父亲不时地四下看,看那高耸入云的大楼,看那延绵不绝的车流。父亲不停地咂着嘴:“这楼咋就恁高呢?” 在校园里,父亲陪着我挨个点地签到。我竟有些惊奇,平日里足不出户的我,在这一系列复杂的程序面前,竟然会那么地镇定自若。再后来,父亲亲眼看着我交上了学费,那一刻,他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中午,父亲敞开肚子,一口气吃了六个包子,之后就在我们的新宿舍里很放心地睡了一觉。 傍晚的时候,父亲要走了。我心中一下子有了一种茫然所失的感觉。那一刻,我突然间明白了:我之所以能够有先前的那种镇定与沉着,都是因为有父亲在我身边撑腰啊! 我的心里很不好受,我对父亲说:我到火车站送你。父亲开始执意不肯,但后来终于拗不过我,就同意了。 一路无话。 很快就到火车站了。我挤进人堆里,为父亲买好了回家的车票。 父亲说:“你回去吧!“ 我说:“没事,我陪你再等一会儿。” 父亲就不说话了。 候车大厅里很闷热,挤满了来送学生的家长。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对父亲说:“你等一会儿。” 我转身跑到站口,买了一兜苹果、一袋面包。最后想一想,又买了一瓶啤酒。 ——我知道,父亲他爱喝啤酒。 我把买好的东西塞到父亲得手里,说:“路上吃。” 父亲什么也没说,他坐在那里,低着头。很久,很久。 后来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问:“你还有事吗?” 父亲想了半天,说:“你在学校里一定要好好听老师的话。” 我点了点头。 父亲又说:“多注意身体,家里人不在身边,别病了。” 我又点点头,心里有些酸酸的。 父亲叹了一口气,说:“别不舍得花钱,该吃就吃,千万别饿坏身子。” 我的鼻子突然间酸得厉害。我猛地点点头,我问:“还有吗?” 父亲摇摇头,说:“没了。我和你妈在家里都好,你不要挂念我们。” 开始剪票了。父亲抓起地上的包,说:“我走了。” 我的心一下子茫然了。 父亲一步一步地挪向剪票口。我突然为他担起心来:他从没出过远门,能找到要坐的火车吗?上了火车后会有座位吗?车上会不会很挤呢?…… 我看着父亲那苍老的背影,突然间热泪盈眶,我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大声地喊着:“爸,路上小心啊!” 父亲回过头,朝我露出一个笑,便溶入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见了。 我回过头,擦了擦眼泪,在一群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出候车大厅。那一刻,我竟猛然中有了一种悲壮的感觉。我知道,从今以后,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我就要开始我新的历程了。但不管怎样,我都要努力,因为我要对得起父亲。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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