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破樱桃一点红 中国古代妇女审美观 |
 
在中国式的时尚潮流中,唇部的美容化妆,是古代女子妆容的重点。唇妆艺术的历史源远流长,其形式变化多端。先秦两汉时期,女性美尚未取得独立价值,人们虽然欣赏女性之美,但更强调道德,表现出以德压美的倾向。魏晋时期,玄学盛行,人们谈玄说理,重视装饰,对美貌的欣赏也日趋玄学化。隋唐时期,雍容富态、健康自然成了女美的主导性标准,大显“盛唐气象”。...... 窄袖半掩,莺啼处,点破樱桃一点红。 ——南宋词人何冠《凤凰台上忆吹箫》 唇妆艺术的产生 1983年,辽西建平、凌源两县交界之处的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出土一尊与真人大小几乎相同的女神头像,时颜面呈鲜红色,眼眶、面颊尤显,唇部涂朱。这说明,至迟在红山文化时期便已经出现了唇部涂朱的现象,年代距今约5500-5000左右。这种美容活动,最初或者是取悦神灵而采取的装扮自己的行为,或者是出于生存需要达到御寒、遮羞的目的。很快,人们发现这类行为可以使人被衬托得更有活力、更加容光焕发。于是,他们不断尝试着运用各种材料去美化自己身体中的一些关键部位,用红色的花汁使自己的双唇乃至脸颊变得更加红润……这些做法使个人在群体中显得更加醒目而引起大家的注意,并由此演变成特定的社会地位的象征。唇部化妆艺术就是这样产生的。 早在先秦时期,中国社会已经出现了崇尚妇女嘴唇美的现象。如战国楚宋玉《神女赋》:“眸子炯其精明兮,瞭多美而可观;眉联娟以娥扬兮,朱唇的其若丹。”其中,“朱唇的其若丹”便是古人赞美妇女的嘴唇红润美艳,艳若丹砂。
用于唇妆的物品在古代称“唇脂”或“口脂”,相当于今天的口红,这在东汉刘熙《释名•释首饰》中便有记载。韦庄《江城子》说:“朱唇动,先觉口脂香。”它自古以来备受女性的欢迎与喜爱。 应该指出的是,唇脂起初并非妇女的专用品,而是男女通用。脂膏是一种透明粘稠的糊状膏,可以用来护肤,以防止皮肤破裂。唇部皮肤特别娇嫩,气候干燥时尤其是秋冬季节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唇部受损。唐时一到冬季,便由朝廷有关部门制作护肤用品,供应内廷所需之外,也分发百官。宋代皇帝甚至有自制护肤品的,如龚元英所著《文昌杂录》:“礼部王员外言,今谓面油玉龙膏,太宗皇帝始合此药,以白玉碾龙盒子贮之,因以名焉。”这种脂膏似乎没有掺和色料,与今天的透明口红和唇膏的效果没有两样。 唇妆的材料及其制作 与我们现在的人工合成染料不同,史前时期用以装饰嘴唇的色料大多是天然的,植物花瓣的汁液以及动物血液,乃至矿物染料可能都会被纳入使用范围。由于这种装饰所具有的宗教意味,决定了对动物血液的使用当不在少数。 进入历史时期以后,早期唇脂的主要原料是“丹”,即朱砂。这是一种朱红色矿物质颜料,颜色纯正鲜艳,化学成分是硫化汞(HgS),在我国湖南、贵州、四川等地都有出产。东汉以后,逐渐开始用化学方法生产朱砂。朱砂强烈鲜明的色彩效果与人们所欣赏的“朱唇”不谋而和。但是,朱砂本身并无粘性,附着力差;单纯用朱砂涂抹嘴唇,极易溶化,也无法持久地保持艳丽的色彩效果。因此,古人便在朱砂中掺入矿物蜡及动物油脂等辅料,这样便增加了防水性能,且粘密润滑,光泽鲜亮,从而备受众多女子欢迎,一直沿用不衰。
除朱砂外,还有用胭脂代替口脂者。胭脂是一种红色面脂,古代又称其为“燕支”、“烟支”、“燕脂”、“焉支”、“臙脂”、“烟脂”等。匈奴境内的焉支山,是胭脂的产地。胭脂由匈奴地区传入中原,应与张骞出使西域有关。胭脂自西汉以后用作面妆之时可能也会兼作口脂。 早期唇脂并非如现在常见的管状口红,而是糊状,盛放于特定的器皿中。在考古发掘中便有实物发现,如湖南长沙马王堆1号汉墓所出土的随葬品中,便有一九子奁,其中一小圆盒内便有唇脂的痕迹。虽然历经千年难以确定,但根据该墓所出土的竹简遣策(随葬物品清单)“小付蒌三,盛节、脂、粉”中的脂,可以知道随葬有脂。一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唇脂均为糊状,但进入隋唐以后,口脂除糊状以外,还被加工成固体。唐人元稹《莺莺传》一书中描写张生送给崔莺莺的礼物中有“口脂五寸”,说明当时唇脂已被制成管状。这种管状唇脂使用方便,备受欢迎,一直沿用到后来。另外糊状口脂仍然大量存在。直到近代,香水、唇膏等西式美容品长驱直入,唇脂的制作方才有了很大变革,中国女性唇妆艺术也因此掀开了新的一页。 古代的口脂,不仅具备染色功能,而且还具带有奇异的香气。北朝时代,口脂中要加丁香、藿香两味香料;到了唐代,则时兴甲煎口脂,甲煎是一种人工制作的复合香料,是当时制作高档口脂相当复杂的工艺,而且动用了甘松香、艾纳香、苜蓿香、茅香、藿香、零陵香、上色沉香、雀头香、苏合香、白胶香、白檀香、丁香、麝香、甲香十四种不同的香料,其中大多数属于昂贵的进口香料。 韦庄《江城子》中有“恩重娇多情易伤,漏更长,解鸳鸯。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缓揭绣衾抽皓腕,移凤枕,枕潘郎。” 欧阳炯在《菩萨蛮》中道:“画屏绣阁三秋雨,香唇腻脸偎人语。语罢欲天明,娇多梦不成。”在长期分别的前夜,一对男女终夜偎依着,彼此细诉情感,窗外秋雨霖霖,女性带着香气的嘴唇轻贴着他的脸颊,情语昵喃,让即将远行的男子感到一丝凄凉的甜蜜。 唇妆的形式及效果 古代妇女化妆大致可分为七个步骤:敷铅粉,抹胭脂,画黛眉,贴花钿,点面靥,描斜红,涂唇脂。其实,唇妆不能仅仅照顾嘴部,还需要与脸形相得益彰,并且与其他面妆相互辉映。更重要的是,唇妆还要与整个社会的审美观念和社会风气相互契合。因此,唇妆的式样是一门耐人寻味的装饰艺术,并且因社会审美风尚的不同而代代有别。 先秦两汉时期,女性美尚未取得独立价值,人们虽然欣赏女性之美,但更强调道德,表现出以德压美的倾向。这一时期女性崇尚粉白黛黑,唇妆式样比较单一。 当时人们称唇部化妆为“点唇”。 所谓“点”,便是并不将上下唇全部涂满,而是在下唇中间部位涂成一个大的圆点。上唇中央并不凹陷而是朝上尖凸,嘴角其余部分则用妆粉遮掩。当时人们崇尚上小下大近乎三角形的唇妆式样,但也有其他样式。如湖北江陵马山一号楚墓所出土的4件彩绘着衣女木俑均整木雕成,造型基本相同,比较写实,年代属战国晚期,反映当时楚地的审美风尚。女俑头顶微弧,方圆脸,斜肩,凸胸,细腰,面部清秀,粉白黛黑,神态娴静。耳、鼻、嘴雕出,头顶、鬓角、眉、目墨绘,双唇朱绘,与原始唇形相契合。 自魏晋时期开始,女性之美获得了独立的价值,得到欣赏和珍视。女性们开始了对美的自觉追求的历程。魏晋时期,玄学盛行,人们谈玄说理,重视装饰,对美貌的欣赏也日趋玄学化。这一时期的审美水平达到了至今尤不可及的哲学高度,如曹植《洛神赋》所张扬的。到南北朝时期,中国的美女观完成了一轮循环,从崇尚健康自然退化到病态雕饰。这一时期,妇女唇脂式样以扇形居多,嘴角轮廓线清晰可见,一般是在原来嘴唇基础上稍作添减而成, 上唇中央凹陷明显。这一时期的许多佛教造像或其他雕塑作品中的女性所呈现秀骨清像,也多这种唇式。 隋唐时期,雍容富态、健康自然成了女美的主导性标准,大显“盛唐气象”。女性体态美崇尚额宽、脸圆、体胖,化妆打扮大胆性感、自由开放并且极尽雕饰之能。唐代妇女以粉涂面时,往往将双唇也涂成白色,这样点唇时便可以任意点出各种各样的式样;其中尤以娇小浓艳的樱桃小口受青睐,正所谓“樱桃小口一点点”。据说白居易所蓄家伎樊素的嘴形便若樱桃般红艳、娇小,故有“樱桃樊素口”之誉。另外,唐代还有一种花朵形唇式,正如岑参《醉戏窦子美人》中所称“朱唇一点桃花殷”。其上唇中央凹陷明显,唇线夸张呈现两瓣状,下唇另有一瓣。巧妙的是,这一时期,往往还要在两个唇角外点出两个圆点作为酒涡的强化,并认为这样可以增强女性的甜美与妩媚。 进入晚唐以后,唇式更加丰富多彩。 据宋人陶穀《清异录》记载,仅晚唐三十多年的时间里,妇女的唇式便出现17种之多,如“僖昭时,都倡家竞事妆唇。妇女以此分妍与否。其点注之工,名字差繁。 其略有‘臙脂晕品’、‘石榴娇’、‘大红春’、‘小红春’、‘嫩吴香’、‘半边娇’、‘万金红’、‘圣檀心’、‘露珠儿’、‘内家圆’ 、‘天宫巧’、‘洛儿殷’、‘淡红心’、‘腥腥晕’ 、‘小朱龙’、‘格双唐’、‘梅花奴’样子。” 从名称上看,妆唇的红脂颜色有大红的、淡红的、掺金粉的、粉红的等等;妆成的形状有圆形的、心形的、鞍形的,不一而足。 入宋代以后,中国传统社会开始走下坡路。 时代精神与审美习俗也随之一变,女性美的标准从华丽开放走向清雅内敛,崇尚文弱清秀。因此,入宋以后直到明代,妇女唇式最为崇尚浓艳娇小的樱桃小口,这在古代文学作品中多有颂赞,如宋代贺铸《攀鞍态》词:“逢迎一笑金难买,小樱唇,浅娥黛”;王实甫《西厢记》第二本第三折:“玉容寂寞梨花朵,胭脂淡淡樱桃颗。” 清代妇女往往用胭脂将上唇涂满,或者略有削减,下唇则仅仅点染中部如樱桃一颗。另外,还有在上下唇中间点一颗者。特别是清末,整个社会将林黛玉作为美女的偶像。这种“病美人”状态到民国时期一直是主导性的美女标准。这种唇式与当时的审美风尚不谋而合,大多数宫嫔后妃都作这样的妆扮,如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清代帝后画像所示。 现代妇女所用口红一般以红色为基调,并根据明暗深浅调配出数百种颜色。古代口脂亦有多种色彩,其中也以红色为主,有深浅浓淡之别。但历史上也还出现过用乌膏注唇的奇俗。如唐代元和以后,由于受吐蕃服饰和化妆的影响,出现了“啼妆”、“泪妆”;顾名思义,就是把妆化得像哭泣一样,当时号称“时世妆”。白居易在他的《时世妆》一诗中曾描述过种种奇妆异服:“时世妆,时世妆,出自城中传四方。时世流行无远近,腮不施朱面无粉。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妍媸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这种以黑膏涂唇的时髦妆术,使人的本态尽失,呈现悲啼之状,一度被认为是不祥之兆。这与当时社会渐趋衰败不无关系。但由于这种妆术毫无美感可言,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很快便不流行了。唐宋时还流行用檀色点唇,檀色即浅绛色。北宋秦观在《南歌子》中歌道:“揉兰衫子杏黄裙,独倚玉栏,无语点檀唇。”这种口脂的颜色直到现代依然流行。 古代女人涂好口脂,有些为了表达眷恋、娇嗔、怨怪。阎选的《虞美人》道:“偷期锦浪荷深处,一梦云兼雨。臂留檀印齿痕香,深秋不寐漏初长,尽思量。” 秦观《南歌子》里有:“臂上妆犹在,襟间泪尚盈。”《临江仙》里有:“不忍残红犹在臂,翻疑梦里相逢。”元稹《莺莺传》中也有一个细节,张生“睹妆在臂,香在衣,泪光莹莹然,犹莹于茵席而已”……总之,花样百出的唇印,带着各自的颜色、各自的形状、各自的香气。 中国古代妇女的唇妆艺术丰富多彩,变幻多端,反映了人类对美的不懈追求,也体现各朝各代的一部妇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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