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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邈上人翠微山居诗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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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邈上人翠微山居诗研究
黄永武
佛教与中国文化国际学术会议论文集下辑
页695~714
1995.07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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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邈,是十一世纪时北宋的诗僧,他的本名及平生记载
很简略,宋诗纪事卷九十二只录了他的一首翠微山居诗,说
他是政和中昆山诗僧,有翠微集。宋诗纪事的资料乃引自玉
峰诗纂。考玉峰诗纂卷一,录冲邈翠微山居诗八首,并介绍
云:

“邈,翠微僧,诗闲澹孤远,取之。”

连录八首,选载的数量上较楼钥的二首、沈东的一首为
多,又评为闲澹孤远,均隐寓推崇的意思。玉峰诗纂在冲邈
诗之前,特录盖屿“读冲邈翠微集”诗一首云:

“圣宋吟哦祗九僧,诗成往往比阳春,翠微阁上今朝
见,格老辞清又一人。”

从这首诗中,可以确定冲邈是宋代人,是宋代有名的九
位诗僧之外的又一人。所写成的诗,格调既老到,辞句又清
秀,可比美阳春白雪。对冲邈相当礼敬。查盖屿是铜台人,
是宋政和中的邑令,政和是宋徽宗的年号,时在西元一一一
一年左右,当时冲邈的诗已经成集了。

再仔细比对“玉峰诗纂”中有关冲邈的资料,乃自“昆
山杂咏”中转录而来,前书刊于明隆庆六年,后者刊于明隆
庆四年,昆山杂咏的刊印早了二年,其卷三载冲邈“和张景
修压云轩”诗一首,这些诗篇,都有助于了解冲邈活动的年
代。

“础润藏云族,檐虚压树梢。经常逢夜讲,斋不过中
庖。有井龙应蛰,无泥燕不巢。登临增野兴,四顾尽
寒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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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首两句,把藏云压树的山景写出,作为“压云轩”的
破题,开轩四望虽尽为寒郊,但井深有龙蛰,梁净无燕泥,
逢客夜讲,以清茶破睡;瘦僧清斋,不过嫩笋供膳而已。配
上张景修诗中“客清茶破睡,僧瘦笋供庖”的内容,可以想
见冲邈的生活起居情景。然考张景修,常州人,为治平间进
士,幼有神童之名,“治平”为宋英宗年号,约在西元1068
年举进士,冲邈与他唱和,足见这时也是冲邈较为活跃的年
代。

昆山杂咏里介绍冲邈为“翠微庵主僧”,并说他“平生
好为诗,所著有翠微集,年八十八终”生卒年月虽不详,享
寿却高,活动年代可确定在北宋中晚期。

昆山杂咏卷四又载郏侨“访翠微邈上人”诗:

“行客倦驰聘,寻师到翠微,相看无俗语,一笑任天
机,曲沼澹寒玉,横山锁落晖,情根枯未得,爱此几
忘归!”

冲邈人品上的脱俗、任真、亲切,给人的印象是“爱不
忍归”,而所居环境也是山川秀丽。史载郏侨颇有才智,为
王安石所赏识,是神宗时人,神宗是英宗之子,因此郏侨访
邈上人,该在十一世纪晚期,根据这些唱酬诗篇,大抵可确
定冲邈的年代、身份、与人品。

冲邈的“翠微集”可能已不传世,作品幸赖昆山杂咏保
存了部分,卷四另录冲邈“凌峰阁”诗一首:

“缔构拥苍岑,空林一径深。岚蒸四壁润,云锁半窗
阴。都寂世尘影,但清天籁音。若教支遁买,应倍沃
洲金。”

起首写出“凌峰”独造的形势,锁云蒸岚,阴阴的湿气
,寂寂的尘外世界,只有天籁独清。这地方远胜晋代支遁的
放鹤峰、养马坡,所以支遁若来买这块山地,要比道书里所
说的第十二福地“沃洲山”价格要加倍啦。用著名的沃洲山
为衬托,说明这儿的清寂更适宜于放鹤。本诗与前“和张景
修压云轩”诗一样,几乎全用白描,不喜用典,在纯景物上
字锻句炼,而对仗自然工整,说它的趣味是“闲澹孤远”是
不错的。

冲邈的诗,除了上述两首外,最主要的昆山杂咏卷二十
所载的“翠微山居诗二十五首”,从山居生活中,亲切地道
出心境与禅理,不仅对俗世懵懵者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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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清凉散,也是给修道坐禅者以最佳的示范,而本文之重点
,即在赏析这二十五首绝句诗中的诗境与禅理,以彰扬冲邈
上人翠微山居诗的不朽价值。


(一)

山水煎茶拗柳枝,禅衣百结任风吹,看经即在明窗下,得失
荣枯总不知!

取山泉煎茶,拗一些柳树的枯枝为薪,破败的禅衣已经
百结,也懒得去缝补,一任风吹飘举,这时世俗的得失荣枯
都不见不闻,只管静心在明窗下看经吧。

禅家就是要把物质生活的要求,降至最低限度,心灵才
特别自由,无物能拘束它。心灵自由,才能心清神旺,才能
随遇而安。

世俗中热肠的人,大抵入世太忙,往往身名俱伤;忧世
太锐,难免踉跄多蹶;嫉邪太甚,不久反噬将及;标格太清
,终究因瑕成衅!(参见张燮热肠赋),所以禅家学道,首重
静而达,静有点像懒惰,达有点像放任,但只要勤于明道,
闭户读书,减少世俗的爱欲,远离噪嚣与是非,力求澹远清
净,才是明理培道的第一步。

这第一首诗和论语第一句“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
异曲同工之妙,写出独修独证的愉悦。只是禅家静坐在明窗
下看经,在求澹远清净,和儒者发愤读书以求通经致用的目
的不全同。儒者求道中的“实”,多实则多累;禅家求道中
的虚,所谓“泊然无所起于心,而澹然无所系于世”。 (参
见明释道忞布水台集) 本诗中写折枝烹茶,展经窗下,省去
多少外缘的牵累,省去多少得失荣枯的费心,因而烦心恼身
的无边烦恼,得以断却,经书中的无量善法,得以修习,茶
香禅坐中,尽可收摄精神,沉思谛观,必能因定发慧。


(二)

任运腾腾作老颠,何须论道复论禅,莫将闲事来相扰,妨我
长伸两脚眠。

腾腾是“兴起”的样子,岁月向前滑行,任运随缘,一
会人就成了老颠,这时已不想招邀朋侣来论道复论禅了。多
识人后一定会闲事增添,不是你去求人,就是人来求你,正
如修山主偈云:“知事少时烦恼少,识人多处是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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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徐卷石顶门针),友伴相互的牵绊,便不易省事清心,
妨害我长伸著两脚而眠的乐境。

这第二首正如论语的第二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却作了相反的看法。这里好像不赞成共修共证的真趣,
即使共修共证,也不是人聚在一起,整日□□论辩,而只求
心契在一起,各自为“了毕大事”而努力吧?

自佛家的修炼而言,正如无量寿经中所标举的境地:“
自然无为,虚空而立,淡安无欲”,比照本诗,则任运腾腾
作老颠,就是“自然无为”;何须论道复论禅,就是“虚空
而立”,虚空而立也就是“一法不立”,海东元晓师所谓“
信解诸法,皆如幻梦”吧? (参见黄念祖无量寿经解) 而莫
将闲事来相扰,就是“淡安无欲”,无欲能使人我之间不作
希求之想,自然不会有闲事来相扰了。念佛参禅的人最忌闲
事相扰,弄到“心不应口,声不摄念”,反耽搁了“大事”

至于“妨我长伸两脚眠”是用六祖慧能的诗意:“憎爱
不关心,长伸两脚卧”,长伸两脚不是懒散无心,而是积极
求取“若无尘劳,智慧尚现”的美境,求得波静水平,水平
影现的自性无情境界,回归“一念不生,全体即现”的清净
本心。

凡夫则永远被牵扯缠缚在闲事里,无法长伸两脚眠的。
王梵志不是有诗吗:“凡夫真可念,未达夙因缘,漫将愁自
缚,浪捉寸心悬,任生不得生,求眠不得眠,情中常切切,
焦焦度百年。”禅家忌俗务,正可引为警惕。


(三)


闲来石上卧长松,百衲袈裟破又缝,今日不愁明日饭,生涯
只在钵盂中。

闲来无事,走到长松下的石块上躺一躺,身穿的百衲袈
裟,早已经破了又缝、缝了又破。今日不必忧愁明日的饭有
了没有?生涯就只在眼前的钵盂之中。

生涯就只在眼前的钵盂之中,才能不羡慕外界的东西,
不羡慕外界的东西,才能做到淡而怡悦。本诗几乎是将衣食
住行都描绘到了,衣取蔽体,不羡慕锦绣;饭饱今日,不羡
慕甘饴,一无希冀,随时餍足,是何等的人物?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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遑遑然永远歉如不够的凡夫,相去何啻天壤之别?想要脱出
“心为形役”的樊笼,实在要从生活日用中做起的。释敏膺
禅师说:“佛法在日用处,穿衣吃饭……一一天真,一一灵
妙,于中觅纤毫圣凡情念了不可得。” (见香域自求膺禅师
内外集) 若从这个观点看,冲邈的潇洒劲儿才十足被彰扬了
出来。

本诗最想凸显的思想,就是第三句“今日不愁明日饭”
,谁能今日不愁明日事?世少百年人,常怀千岁忧,总在为
明日又明日而盘算计量,放心不下,颦眉终日,营营扰扰,
外则苦其身于攘取,内则苦其心于思虑,所以人的一生就叫
做“劳生”吧?哪能像冲邈这样不必追忆既往,不必逆料将
来,只就当下的钵盂,便能无忧无虑,饮啄如意,胸次的廖
廓,谁能相及?

更何况生活的餍足与否,完全在心,心中不餍足,纵使
有千驷万钟,仍在作更丰厚的期待;心中能餍足,即使仅一
盂半钵,也没有不充裕的感觉。本诗正说明“知足”在生活
中的灵妙作用。

(四)

临溪草草结茅堂,静坐安禅一炷香,不是息心除妄想,却缘
无事可思量。

临看小溪草草地结成简陋的茅屋,点起一炷香,在里面
静坐,安禅于此。一般佛家的安禅是求安息机心、制服妄想
,但对我来说,根本一念不生,无事可供思量呢!

静坐安禅的修行者,最难制服妄念,妄念躁动,便不能
面对静室。众生的妄心,念念相续,如急急的流水,从未暂
息。人生的烦恼都来自妄想,妄想有三种,一种是追忆往日
的荣辱恩仇,悲欢离合,种种闲情,乃是过去的妄想;一种
是事到眼前,畏首畏尾,三番四复,犹豫不决,乃是现在的
妄想;一种是期望将来,富贵荣华,功成名就,所想均为一
切未可必得的事,乃是将来的妄想,三种妄想忽然而生,忽
然而灭,禅家称之为“幻心”,修行者能照见其妄,力求斩
断念头,禅家称之为“觉心”,不患念起,惟患觉迟,要将
心炼得如太空,才能让妄想烦恼无处落脚。 (参见敖清江绿
雪亭引老僧语)

将心炼得如太空,比较抽象。修行者制服妄想常用数息
的方法,或从一至十顺数,或从十至一逆数,专数呼出的息
,不数吸入的息,把心念集中到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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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专数出息,不急不缓,绵绵出入,数到惺惶寂寂时,便
能定住安静而治愈妄想。(参见惠光禅师宗门讲录)或则摄心
专注,持佛名号,念一佛名,以除妄心。然而单靠勉强按捺
,粗念虽得稍息,细念从未暂止,要能达到“见思烦恼,自
然断落”极不容易。(参见黄念祖佛说无量寿经解)本诗能于
静坐安禅时,自然“无事可思量”,已是“巧入无念,即凡
成圣”的境地。佛陀不就对阿难说过吗:“祗要除去一切妄
想,住于无念无想境时,身心安乐,了无苦恼。” (参见圣
严佛陀示现人间引长阿含经) 本诗已道出了这种境地,虽不
称乐,其乐可知。

(五)

老老山僧不下阶,双眉恰是云分开,世人若问枯松树,我作
沙弥亲自栽。

一位老老的山僧不再下阶梯走动了,他的一双眉毛恰像
白雪样分开两撮,如有世人问起寺庙前枯死的老松树,这位
老僧会告诉你:“这棵松树还在幼苗时,是我初作小沙弥时
亲自栽种的!”

松柏是长寿的树,但此地松已枯,人尚健在,可知山僧
年寿既高,法腊亦长,用松树枯死一烘托,山僧的“老老”
形相可以想见,而“老老”两字联用,并说他已不能走下梯
阶,描绘“老之又老”的龙钟老态真如在眼前了。

这老僧可以是冲邈自道,因为年寿、法腊、地缘都能吻
合,当然这老僧也可以是另有其人,冲邈只就眼前所见的一
问一答,客观地录下来,倒不像是在夸诩住世年寿的久长,
而其中实寓有沧海桑田变化的感慨吧?

这诗的要点就是把一般世人所认为的“长时间”,在“
无常”的观照下,再长的时间也不过是短时间,即使美其名
为松柏长青、青春永驻,哪一样跳得出成住坏空的轮回替换
?近代的妙觉禅师云:“风吹池上柳,月照镜边翁,不逐年
华转,焉知佛性空?”可见无论景美景寂、柳青松枯,都观
见流光如矢、逝者如斯,何处不可证佛性本空呢?


(六)

大体老来欲觅人间物,须向红尘问世人,莫怪山僧无扫
帚,都缘行处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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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

老年以来与世隔绝,对人间事务隔阂得很,如有寻觅,
必须向红尘中人去探询,我这山僧是不带扫帚的,不必奇怪
,都因为我的行处本不生尘,又何须日日去扫行迹呢?

古人为了迎接嘉宾,往往有“扫尘相迎”的礼节,因而
禅家参修,迎见本性,也以扫除杂念为主。有人问祖师:“
念念相续,扫除不尽如何?”师曰:“朝朝扫心地,扫著越
不静,若要心地静,撇下苕帚柄!”(见徐卷石顶门针引)冲
邈上人早就不须朝朝去扫,早就撇下扫帚,根本行处无尘,
不必穿什么“脱尘履”,更不必撇“扫帚柄”,境界自然更
高一等。

佛家对“尘”字是敏感而多义的,诗中的“红尘”“不
生尘”故意重出“尘”字作为对比,虽向红尘中去,却不沾
一点尘灰,所谓“百花丛里过,一叶不沾身”(释敏膺句)是
何等超脱的本领?尘字在六能慧能的偈中是“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境界自然超绝,红尘中的色声香味触法,也
称为六尘,由六根对六尘的感触,才有苦乐的感受,然后有
了追求快乐、贪财爱色、扩张自我的行为,一切惑业由此而
生,一切性格命运也由惑业而循环不息,谁能做到“行处不
生尘”?正是身口意三业清净,贪嗔痴三毒的意念不动,妄
想自然断落,不然,怎能不持扫帚抹布时时勤拂拭呢?


(七)


幼入空门绝是非,老来学道转精微,钵中贫富千家饭,身上
寒暄一衲衣。

自幼年进入空门作小沙弥,就开始谢绝人间的是是非非
,到老年学道时已进入精微的境界。志于道者不以恶衣恶食
为耻,所以钵中所化缘者为贫家富家任意给的千家饭,身上
所披著者为无冬无夏不分寒暖的同一件百衲衣。

本诗要凸显的也在第三句:“钵中贫富千家饭”,千家
饭是沿门托钵随缘施舍来的,自当不计较饭菜的内容,据说
佛陀最后接受锻工之子淳陀的供养,是供养软猪肉 (梵文原
文意), 汉译本称“栴檀耳”,是栴檀树上所生的木耳或菌
类,乃印度的美食。圣严法师曾进一步说明:“把它说成野
猪肉的看法,在中国系统的佛教界是不能接受的,因为中国
佛教是素食主义者。至于在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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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的小乘佛教界,倒没觉得什么不对之处,因为锡兰、缅
甸等的比丘,向俗人家托钵之时,得到什么便吃什么的。”
(见佛陀示现人间)

高僧以禅悦为餐食,以烟云养其性情,并无尘俗存乎胸
臆,本诗自不在计较食物的荤素美恶,也不在计较衣服的丝
麻厚薄,吃著随缘所得的饮食,穿著无所别择的衣物,只在
表明五欲的财色名食眠,五尘的色声香味触,不能伺人左右
,乘隙而动,出家人把物欲降到最低,日中一食,树下一宿
,五尘之魔无所施其技,而被降伏。

三界之内,凡具诱惑性,使人易于堕落的诸魔,皆因幼
年绝是非、老年转精微而脱出系缚,一切万物心无拘束,随
缘而运,一切通达无碍,本诗就在说明这分自在吧?

(八)


莫向人间定是非,是非定得有何为?而今休去便休去,若欲
了时无了时!

不必向人间去下是非的定论,就算你能将是非作了定论
,又能做什么呢?如果决定要休歇,今天就该开始休歇,若
想等待有一天诸事齐了才休歇,就永远也不会有齐了的一天

这四句诗里,包含两个理念,一是定天下的是非乃属徒
劳。一是要决断就决断,万万不可因循不决。少延宕争论,
快决断力行,是本诗的主旨。

人间由于立场不同、视角不同、经验不同、利害不同,
凡事很难有是非的定论,庄子就破解了“是非”的执著,而
饱于世故的人就会劝人:“悦世有妙传,善承人意旨,事理
不必明,但道声声是!” (见清时庆莱铁石亭诗钞) 如果你
硬要定个是非,往往反被绞入是非漩涡里去,难以拔脱,也
有诗道:“贤者忘是非,愚人苦分晓,分晓日精明,是非日
萦绕!” (见徐州诗征引王锡田咏史诗) 当然冲邈教人不必
去定是非,或许是因为去定是非,常会生气,若无我相,还
有谁要生气?

既是娑婆世界,本没有绝对的是非,也没有绝对的清净
之处,“而今休去便休去”,休是休歇其心,而不是指身体
与境遇。佛家修行,修就是休歇这妄心,随时随地都应歇,
都能歇,不是要等做毕某些事、等到某处地,才去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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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所以“休”不是年岁的退休,不是场地的住庙,而是收
摄心志,不必挑环境时日,这就是所谓除“心”不除“境”
的道理。“今”即是“当下”,要休歇就当下立断,所谓休
歇,就是“万缘齐放,一念单提”,发坚固心,誓言今日起
“依尊无他”,当下就讨个决断,不再拖泥带水,探头转脑
,华严念佛三昧论讲记中黄念祖说:“一念因循,轮回无尽
”,若想求个“了时”,将到何日才有“了时”呢?正诗唤
人警省处,正在这里。


(九)


见花开满树红,暮观落叶又还空,若将花比人间事,花与人
间事不同。

早晨看见花开满树红艳,黄昏时再观赏只剩落叶,枝头
已经空空了。如果把花来和人间的事理相比,花与人间的事
理有许多不同呢!

全诗的问题就在第四句:“花与人间事不同”,有什么
不同呢?人间的荣枯不就像花树的开谢吗?人间盛衰的循环
迅速,不就像花树春秋替代的循环迅速吗?花要谢,人要老
,人生的少年老年,不也像红艳的花转眼变成枯黄的叶吗?
看花要趁早及时,迟了就飘零残红满眼,人生努力不也要趁
早及时,迟了也一样落魄飘零不堪吗?落花落叶都没有重回
故枝的机会,人生很快就发白齿脱也无法重回少年时代的。

然而花与人间事理究竟有什么不同呢?第一个不同是:
明年花将开在今年的地方,而明年的人却不一定仍能在今年
的地方。明年花仍开得如今年一样娇艳,明年人却不一定仍
有今年一样的青春漂亮,“今年花是去年好,去年人到今年
老”,不是吗?况且明年花一定再开,春天会信守著年年不
变的旧约,而明年的人一定仍健在吗?谁能赌下咒约呢?

第二个不同是:花能再开,而“人身一失,万劫难复”
!从花谢的萌发凋零间也许还不易认清“生死事大,无常迅
速”,但人身难得,不好好把握今生,“此身不向今时度,
更待何时度此身?”人身并不如花那样容易轮回再来,人和
花比,花虽短促,而人还比花不如多啦!

704页

(十)

百计千般只为身,不知身是冢中尘,莫欺白发无言语,此是
黄泉寄信人!

一般的人,百计千般,都“心”为“形”役,“身”反
而是主要的,“心”反而成为次要的。劳苦这颗“心”去南
征北讨,昼思夜想,只为了谋取“身”的体面、光彩与享受
。由于这种愚痴执著,忘了佛教的平等观,众生是平等的,
无人我的,妄分人我,以我比众生重要,刻刻为“自身”打
算,不离我痴、我见、我慢、我爱,尽力攫取种种可供自身
享受挥霍的资源,只为自身谋利益,于是贪嗔痴乃至杀盗淫
……等十恶业均于此造端,而不断播下烦恼痛苦的种子。

所以佛家讲善业,必须先明白自身的形体,只是坟冢里
的尘灰,查东山在参问中说:“一具烂骨头,缕空作蚁穴,
子孙还只道是你!”(见清祝尚矣半逻随笔)就是教人明白身
躯不过像盛粪的画瓶(见菩萨处胎经),佛家教人厌弃这些贪
著,不存我见,明白“一切法皆无有我”,方能自深重的积
习里解脱出来。

本诗的主旨,就是说明世人贪爱至极、百般欲维护的“
身”,只是冢中的尘灰。其用意正如解深密经中所说:“观
青瘀及脓烂等,或一切行皆是无常”,佛家观死尸的青瘀溃
烂乃至成灰,令人修此“不净观”,可以治愈世人内在的贪
心。瑜伽师地论说:观死尸青瘀的不净相,可治“显色贪”
;观死尸的脓烂不净相,可治“形色贪”;观白骨骷髅的不
净相,可治“妙触贪”;观尸身的散坏、成尘土,可治“承
事贪”,用来证悟“一切行皆是无常”。 (参见释演培解深
密经语体释) 本诗强调“身是冢中尘”,正是作这种“不净
观”。

三四两句作了一个极为动人的比喻:白发好像没言语,
你且不要欺瞒它、轻视它,白发其实是邮差信使,是从黄泉
下递信来的邮差信使,递来一封死讯将至的邮差信使!任你
一时叱吒风云,任你一时艳光照人,那死尸由青瘀脓烂,直
至“散相”“烧相”的九种不净,转眼不就在眼前了吗?

705页

(十一)

早灰百念卧灵山,世路无心绝往还,僧相只宜林下看,不堪
行到画堂前。

早年就百念俱灰,喜欢归卧于灵山之上,灵山是灵鹫山
的简称,原本是释迦如来报身的净土叫灵山净土,中土也沿
用这名字,浙江杭州的飞来峰也叫灵鹫,苏州附近昆山的翠
微山,也可以“灵山”来代表。

归卧于灵山之中,深居简出,早就无意于世间交际,纠
葛既少,往还几绝,这对专修梵行的人来说,必须舍亲割爱
,摆脱一切,不然永处缠缚,妄心攀缘起伏,五欲六尘的念
头很难泯灭的。“世路无心绝往还”,写出家人猛利无间、
心境空寂、百杂粉碎,才有窥识本体真纯的可能。

所以冲邈相信“僧相”----这剃头披袈裟出家沙门的形
相----只适宜在林泉下去观看的,如果把僧相放到富贵人家
的画堂前去观看,就显得庸俗多事,有点格格不入了。诗中
的“只宜”与“不堪”,可能是基于“僧闲宦忙”、“僧净
宦累”、“僧清宦浊”而言的,不过,“僧相”行到画堂前
,就算有点市朝习气,还算有些清凉作用;若将“宦服”穿
到山寺之前,愈放不下轩冕规矩,不就愈发觉得鄙俗不堪吗

(十二)

一池荷叶衣无尽,数树松花食有余,却被世人知去处,更移
茅舍作深居。

第一句谈衣,第二句谈食,第三四句谈住行,把衣食住
行都说到了最简朴最原始的生活。只要有一池荷叶,一生的
莲衣就穿著无尽了。只要有数树松花,一生的松子或菇菌就
充饥有余了。至于住处也极简单,只要我的行踪已被世人所
知晓,就另筑一栋茅屋,转移到山林幽深处去居住吧。

本诗的前两句,后来释敏膺禅师亦有偈云:“荷叶亦蔽
身,松花可充腹,苟弗至饥寒,便当怀知足。”命意是据冲
邈上人诗而来,但又阐发这是最知足的人生方策,生活上只
求苟免于饥寒即可。

佛家喜以荷叶为衣,因为袈裟又名莲华衣,说荷衣乃是
“不为欲泥染故”,远离染著。山僧喜以松花为食,因为长
阿含经中纯陀(又名周那)设饮食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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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特别煮旃檀树耳,为世所珍,这树耳类似松香木上的木
耳菇菌,为僧者所喜,如此衣食皆取自天成,自然是乐天知
足的人。

本诗的末后两句,乃取唐代刘长卿送上人诗:“孤云将
野鹤,岂向人间住?莫买沃洲山,时人已知处。”的诗意,
作了赞同,要作一个真正避世高隐的人,应比孤云野鹤,更
韬光晦迹,更远离人群,更潇洒出尘!

(十三)

高人远望石砱砱,垒嶂回峦数十层,时人只识云生处,不见
松萝岩下僧。

高人远望那山石突兀凌磳,山嶂堆垒,丘峦回伏,浓浓
淡淡深蓝浅紫的岚线有数十层,一般的人只认识云层出处,
却看不到松箩山岩石下隐逸的高僧。

本诗用字简要,深一层的寓意不易揣测,或许在说高人
所见者远大,时人所见者浮浅。高人所见山石硗确,层层垒
垛,有似笃实苦行为修炼途径的意思,而一般时人,只见云
生石际,只看到一些须臾变灭的浮想,以两者作对比,显出
高人与俗人眼光的久暂深浅吧?

也或许“时人只识云生处”是暗指“云心”而言,大日
经里说:“云何‘云心’?谓常作降雨思念。”人心郁翳,
滞于淫妄,忧虑滋多,常作降雨思念,而不是晴朗的心境。
哪能像松萝下的高僧,或居于云上,妙供云海,或超脱俗界
,离于世间忧喜。只是随顺法喜,眼光里何时不是晴空万里
云山千垒呢?但这高僧晦迹甚深,不是时人眼光所能看得见
的。

(十四)


辞君莫怪归山早,为忆松萝对月宫,台殿不将金锁闭,来时
自有白云封!

辞别君以后,不要奇怪我归山太早,就为了要过松萝下
的幽居生活,每晚在松树下面对月宫的隐逸生活,多么惬意
!愈早歇脚归山,就愈安适怡悦,山中的台殿庙宇和月宫的
台殿楝宇一样,不需要用金锁闭守,人不在的时分,自然有
白云会替它把关封住的。佛家的月天宫殿,是纯以天银天青
琉璃相间错而成。(见起世经)

全诗的趣味就在白云替台殿把关封住,因为用金锁封住
是出于“人为”,

707页

用白云封住是出于“天趣”,人为的意味有限,天趣的意味
无穷,所以“白云封”便成了后代许多诗人常用的套语了。

佩文韵府在“白云封”的辞条下,引陈抟诗:“台殿不
将金锁闭,来时自有白云封。”两句与冲邈诗全同。佩文韵
府以此二句为陈抟作,陈抟至宋初逝世,远较冲邈时代为早
,冲邈二十五首翠微山居诗中何以抄袭两句陈抟诗呢?

追查佩文韵府的依据,大概是摘录自宋刘斧所作“青琐
高议前集”卷八,其中引陈抟诗:“华阴高处是吾宫,出即
凌空跨晓风,台殿不将金锁闭,来时自有白云封!”但青琐
高议一书,本不著撰者名氏,晁公武读书志及宋史艺文志均
未言及作者姓名,赵与时宾退录称为刘斧作,刘斧年代远较
冲邈为晚,且四库全书不收青琐高议,仅列存目,且评为“
里巷俗书”“所记皆宋时怪异事迹,及诸传记多乖雅驯”“
坊贾传刻,又有所窜入”,可见青琐高议所引陈抟诗,极不
可信,是抄袭冲邈诗两句然后伪造为陈抟诗,而决不是冲邈
抄袭了陈抟诗。冲邈诗二十五首甚为完整,而青琐高议好奇
伪造,自非陈抟原作。大陆北京大学近编“全宋诗”卷一,
竟辑为陈抟佚诗,亦未经考辨而滥收而已。


(十五)


独摇金锡出樊笼,便踏孤云上碧峰,莫怪脚穿脱尘履。且图
行处不留踪。

独自摇振那根比丘的锡杖,杖头的环铮铮作声,摇著这
根代表智慧的锡杖,跨出了出俗的樊笼,便一路踏著孤云,
登上了碧峰。不要奇怪我为何脚穿脱尘的鞋履,就在打算教
行处不要留下踪迹吧!

“出樊笼”可以解释为解脱八缠三缚,八缠者:无惭、
无愧、嫉、悭、恶作、睡眠、掉举、惛沈。三缚者:贪嗔痴
。“出樊笼”也可以指阻碍法的樊宠,那不外是利、衰、毁
、誉、讥、苦、乐的八风,出了樊笼才能所行无碍,凡夫很
少有不为所动或不为所碍的。

出了樊笼,方能脱情捐累,求法证悟,行脚于天下。踏
云上了碧峰,正象征著到了清凉地。“踏孤云”“脱尘履”
都只是诗意的描绘,并不是真像白居易那样用素绡云花染以
香末,一踏足履就生烟雾的“飞云履”(见冯贽云仙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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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家菩萨持地经有“行道迹住”的说法,迹就是踪迹,
指修习真观,渐次断思惑,即有行道证入的踪迹。行处不留
踪,即不露行道证入的纵迹,正如第二十首所言“诗句不曾
题落叶,恐随流水到人间”,晦迹之深,不使人知,这“人
不知而不愠”的工夫,才是常悦常乐的真境。

这诗末两句也和第六首“莫怪山僧无扫帚,都缘行处不
生尘”的寓意相通。佛家有扫地三昧,毗奈耶杂事中说扫地
可使自心清净,令他心净,诸天欢喜,植端正业……等等,
行处不生尘、行处不留踪,都是自心清净的比况语。

(十六)


三界无家谁最亲?十方唯有一空身!但随云水伴明月,到处
名山是主人!

罗什大师说:“世间者,三界也。”即欲界、色界、无
色界的三界世间,我早已经无家了,谁是我最亲的人呢?四
方四隅再加上下的十方之中,我唯剩有空门的身子,这身子
就随著云水,伴著明月,所到的各处名山,都可以安心住下
来做名山的主人。“云水”取行云流水的意思,已经成了行
脚僧的代名词。

何处有名山,何处就可以住下来,这正如明人谭元春所
说:“凡山之妙,不在游,而在住,游则客,住则主人,主
人则安焉。” (见□庵订定谭子诗归) 游山容易,住山则难
,住山而身心安顿则更难。住山而身心安顿才成为山的主人
,冲邈不执著一处,到处名山是主人,正写出随遇而安的心
境,比谭元春的“住则主人”更转进了一层。
有人问:如何是真出家?答云:不住五蕴宅,是名真出
家。真出家人五蕴皆空,连身亦空,与谁最亲?何处为家呢
?出家修道,期待“十方世界现全身”的境界,所谓“十方
世界独露全身,山河大地全彰法体”,到处的名山、云水、
明月,都是我心,都是我佛,也都是我家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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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茅檐静对千山月,竹户闲栖一片云,莫送往来名利客,阶前
踏破绿苔纹。

茅檐下静静地对看千山的明月,竹户上闲闲地栖著一片
白云,不要送往迎来这一批批求名求利的俗客,他们络绎不
绝的脚印,会把阶前美丽的绿色苔纹都踏破了!

月无所谓静,只有自己静时才会对著前来的月光;云无
所谓闲,只有自己闲时才会欣赏栖宿的白云,月与云,都给
人天然的机感,蕴含著秀发的天机与灵气,随著各人灵性的
雅俗程度而感发不同。

佛家把月与云不仅看做人间的清凉散,更将月视为势至
菩萨的化现,月眉月面,具有佛相。佛家的云也常带著僧侣
的意义,云水是行脚僧,禅僧相亲叫做云兄水弟,又称云众
水众,所以僧家看月看云,比俗世尤为清绝。

僧家专心修道,自身先要放下名利,并不求世间的名利
恭敬(见起信论),更不可为了求名闻利养,而故畜徒众,不
然就是“邪见人”,就是“名魔弟子” (见行事钞上卷三引
善戒经), 而对世间凡夫“贪著于名利,求名利无厌”要予
以警醒,对世间凡夫“沉没于爱欲广海,迷惑于名利大山”
,要多起拯拔慈悲的心,因此名德高僧自然要谢绝对名利客
的逢迎接送,怜惜他们营营扰扰,把阶前的绿苔纹都践踏破
败了。

(十八)


踏石穿山一老僧,白云为伴水为朋,通宵只在洞中宿,月上
青山便是灯。

踏著石块,穿过山岭,走来走去,只有我孤独的一个老
僧,以白云为伴侣,以清水为朋友,有时整夜只在洞中过,
当明月从青山上升起来,就是一盏大好的明灯呢!

通首诗全为自然景物,石、山、云、水、月,融合一片
,一无人力文明于其间,老僧行走山中,露宿洞中,过著原
始的生活,即使出现一盏灯,也不是用火燃著的,而是以月
为灯,写出他完全以自然为师,以自然为友,以自然为生活
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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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诗的佳句,就是第四句“月上青山便是灯”,这全属
“天趣”的情景使全诗大放异彩,因此本诗单就写景的角度
来欣赏,青山明月、云水湛浊,已经很美。

当然,“云水,在释家有特别的含义,已见前述。“灯
”也有特别的含义,灯为佛家六种供具之一,以标示佛的智
波罗蜜,所谓“为世灯明最胜福田,(无量寿经下),佛家也
有“灯菩萨”,是金刚界曼荼罗外四供养菩萨之一,又有“
灯明佛”,见于法华经。一灯高悬,可以有象征意义。而“
月”与“灯”相联,又有所谓“月灯三昧”,佛对月光童子
说一切诸法体性平等无戏论三昧的法门,就叫“月灯三昧”
。(见月灯三昧经)“月上青山便是灯”,其中的禅趣,或有
或无,也可有可无。


(十九)

人生在世急如风,昨夜今朝事不同, 不信但看桃李树,花
开能得几时红!

人生在世间,急急如一阵风扫过。只要看昨夜和今朝的
旦暮之间,情事往往有了大大的不同,如果你不信一夕之间
就有大变化,那么就只须去看看桃树李树上所开的花,花盛
开后又能红多久呢?

全诗的警句是第一句的“人生在世急如风”,把人生的
短暂、迅速、来无影、去无踪、不可信托、难以捉摸的许多
特性全比喻了出来,然后举桃李花以为证明,证明人事变幻
,无常迅速,从昨夜到今朝,已经起了大变化!

佛家总爱以死来教人醒一醒,所以爱说“无常”,说无
常时爱用风来比喻,说人生是风中灯,风前烛,“一生是风
前之烛,万事皆春夜之梦” (见往生讲式), “谁能知死时
,所趣从何道?譬如风中灯,不知灭时节!” (见坐禅三昧
经), “无常迅速,念念迁移,石火风灯,逝波残照,露华
电影,不足为喻。” (见万善同归集卷五) 都在说世间转坏
,人命无常。本诗就直接比喻成急急的一阵风,也十分唤人
警省。

以花开花谢来唤醒人生如白驹过隙的诗篇,古今不计其
数,后人释敏膺亦有诗道:“柳绿花红不当春,春归一霎正
愁人,来朝重问春消息,满地残花碾作尘!”青春一霎,残
花成尘,正说明了花开能有几时红。佛家对于因飞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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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的外缘而自觉悟无常,断惑证理者,叫做“缘觉”“独觉”

(二十)

僧家无事最幽闲,近对青松远对山,诗句不曾题落叶,恐随
流水到人间!

僧家日常无事,最为幽闲,面对著近处的青松,面对著
远处的青山,不会多事地去把诗句题到落叶上,唯恐题著诗
句的落叶随著流水,流到人间去,泄露了山中的天机,会打
破无事幽闲的妙境。

本诗是用僧家的“无事”相形出凡俗的“多事”,无事
幽闲时,半日静坐也好,半日读经也好,精神不外驰,脚跟
不散漫,心志愈固则妄想愈少,世缘愈疏则道心愈切,要不
然,多一事就增一事之累,识一人就费一人之心,不省事如
何心清念净?不舍离如何离障自在?所以“诗句不肯题落叶
,恐随流水到人间”,正省却多少外缘染著?

唐代深宫有红叶题诗流出御沟后牵引出婚姻的故事,正
是凡俗“多事”的写照。深山裹的高僧,唯恐被世人知其去
处,唯恐被闲事来妨扰伸脚高卧,行处都不肯留下尘迹,哪
裹肯多事地在落叶上题下诗句,流向人间去招惹是非呢?

(二十一)

霜飞峭璧夜猿惊,手把松枝叩月明,知有石龛僧入定,朝来
不作断肠声。

霜飞的时节,惊动了峭壁间的夜猿,夜猿攀著松枝在月
光下敲拍著,它知道石龛里面有僧徒正静坐入定,近日来都
不敢发出断肠的声音。

“入定”是使心定于一处,止息了身口意三业而入于禅
定,故意写猿亦能通晓僧意,强压住情绪,即使霜夜寒颤,
也不敢哀鸣惊扰。

这是二十五首山居诗里,第一次出现了动物,也是二十
五首诗中唯一提及的动物。哀猿作断肠之鸣、猿鸣三声泪沾
裳衣,乃是沿用中国传统诗文里的想法。佛教典籍中提及动
物,大抵以狮、鹿、虎、鼠、犬、鸡为多,猿则甚少,偶有
提及,并不如中国取意于鸣声哀绝,而是取义于心浮气躁。
如“心如猿猴,游五欲树,暂不住故。”(见心地观经卷八)
“二六之缘,诱策意猿”

712页

(见三教旨归下)这“心猿意马”的成语,来自佛典,而老僧
入定时,正所以“澄心于定水”,要求“制情猿之逸躁,絷
意马之奔驰”,所以老僧入定,与奔跳于峭壁松枝上的猿猴
,正好作了一静一动的对比。


(二十二)


任性随缘一比丘,一生无喜亦无忧,白云纵听飞来去,但得
青山在即休。

一个任性随缘的比丘,一生已经注定是无喜亦无忧了。
听任那白云飞来飞去,变幻万千,只要青山依旧在,就可以
安歇了。

这比丘已经能做到“任性”--不假人伪造作的率性而行
,又能做到“随缘”--随众缘,随机缘,听其自然发展,一
生里几乎无有可喜的事,也无有可忧的事。那是因为任性随
缘,不由我一心缘起,可以避免种因报果。不因“因”而缘
起,不因“果”而缘生,跳出了惑、业、苦三道展转的“业
惑缘起”,由于无惑,所以不喜不忧,不贪不嗔,也因而没
有恶身之业、果报之苦,一生不受忧喜的侵扰。

白云的飞来飞去,都如缘外尘而生的缘影,青山的独镇
独静,倒像如如不动的本心,管他白云虚妄变幻,终不让缘
务妨害禅心,禅心如青山永在,其他就不用多管了。

(二十三)


炉中无火已多时,早起惟将一衲披,莫怪山僧常冷淡,夜深
无处拾松枝。

炉中的炭火已经熄灭多时,早晨起来只有一件衲衣可以
披身,不要奇怪山僧为什么如此安于冷淡,只因为夜深后无
处可以去拾取枯朽的松枝呀。

全诗都从寒冬取暖方面说的,用炉火取暖时,不肯多费
树木,每日只以拾得的枯枝为限,今日用毕,要待明日再去
拾取,夜深取暖的柴火不够,就忍著点寒冷吧,自不必又锯
又斫贪心囤积柴火的。身上的衣物,寒暑都只披一袭衲衣,
也不会贪心多储裘袄,处处显示出一丝一粟节用惜福的心意

“惟将一衲披”,正如佛祖统纪里描写慧思尊者一般:
“平昔御寒唯一艾衲”,这里面含蕴著僧者伟大的苦节贞心
。“衲”是“纳”的俗写,佛家本称

713页

为“五纳衣”,当时天竺人讳忌穿火烧过的衣服、水泡渍的
衣服、鼠咬破的衣服、牛嚼过的衣服、老祖母所遗弃的衣服
,僧者取这些众家抛弃的衣服,缝成共纳诸恶的“纳衣”。
也有说“五纳衣”又叫粪扫衣,乃指路边丢弃的衣服、扫粪
留下的衣物、河边弃置的衣服、虫蚁穿破的衣服、破碎的衣
服。总之僧家该有“人弃我取,节用天物”的惜物心意,不
厌恶别人贱弃的东西。

在佛家的眼里,“惟将一衲披”有十种好处,叫做“纳
衣十利”:一是不在意衣服粗丑,二是求索的欲望减少,三
是随意可坐下,四是随意可躺下,五是洗浣容易,六是很少
有虫蠹蛀坏,七是染色容易,八是弊坏易补,九是不须另备
衣服,十是不失求道之心。(参见释氏要览上)其实“不失求
道之心”才是最重要的。


(二十四)


岂是栽松待茯苓,且图山色镇长青,他年行脚不将去,留与
人间作画屏。

我喜欢栽种松树,岂是为了收获松根下的茯苓?不是的
,我喜欢栽种松树,是为了让山色一直镇守著青翠的颜色!
将来我即使行脚如云水飘忽不定,这松影山色将不可能一并
带走,名山乔松自然被留置著,永远成为人间美丽的画屏。

茯苓是一种高贵的药材,寄生于山林的松根之上,成块
球状,外皮黑而皱缩,内部白色或淡红色。淮南子说山训说
:“千年之松,下有茯苓。”相传茯苓凝聚了松树的神灵之
气,饵茯苓可以长寿灭鬼。冲邈特别说明自己爱种松树,是
只问栽种,不问收获,种松哪里是为了采取灵药?种松乃是
为了自然景观,完全是留给游人去赏心悦目。高僧的诗里,
常见种树惜生的意思,与今日环保意识相符的爱护林木的心
怀。

这首诗和唐代大诗人戴叔伦的赠鹤林上人诗,有点相像
:“日日涧边寻茯苓,岩扉常掩凤山青,归来挂衲高林下,
自翦芭蕉写佛经。”高僧的生活,大抵相似,戴叔伦有“越
溪村居”诗:“年来桡客寄禅扉,多话贫居在翠微”,似乎
与冲邈的翠微山居亦有地缘关系,冲邈的诗风与戴叔伦的“
诗兴悠远,每作惊人”也很相近,冲邈的“月上青山便是灯
”很像戴诗的“吟对秋山那寺

714页

灯”,却比戴诗更动人。


(二十五)

高高峰顶恣情田,买断清闲不用钱,堪笑白云无定止,被他
风吹出山前。

高高的峰顶上,倒可以恣情任性地享受:把天下的清闲
都买来,也不须费一文钱。最可笑的是白云的行止从没有一
定的轨道,被风一吹,就争先恐后地涌出山前去了。

这诗后两句,仍和戴叔伦的题净居寺诗相似:“满地白
云关不住,石泉流出落花香。”所谓闲云野鹤,其实云还不
如老僧清闲,云只能暂时住在山上,一被风泉鼓动,纷纷求
去,不是出山而去,就是下山求去,不是化雨而去,就是伴
月而去,哪能像山僧有定力,在高高的峰顶上享受著买断来
的清闲,长住峰顶不动呢?

本诗中的“云”与“风”,是二十五首中常提及的,“
时人只识云生处”、“来时自有白云封”、“便踏孤云上碧
峰”、“但随云水伴明月”、“竹户闲栖一片云”、“白云
为伴水为朋”、“白云纵听飞来去”、“堪笑白云无定止”
,共用了八次云,每次都面貌变化。至于风,“禅衣百结任
风吹”、“人生在世急如风”、“被他风吹出山前”,共用
了三次风。其他复见的字眼,除禅僧钵衲等释家专用语外,
可能以“松”字最多,“闲来石上卧长松”、“世人若问枯
松树”、“数树松花食有余”、“不见松萝岩下僧”、“为
忆松萝对月宫”、“近对青松远对山”、“手把松枝叩月明
”、“夜深无处拾松枝”、“岂是栽松待茯苓”,共用了八
次松,其他则“山”“石”字眼也不少,大概云风松石,正
描绘出翠微山居的风景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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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愿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在世富贵全,往生极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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