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理学里的佛学成分(下) |
 
宋明理学里的佛学成分(下) 朱子云:人性本明,如宝珠沉溷水中,明不可见。去了溷水,则宝珠依旧自明。自家若得知是人欲蔽了,便是明处。只是这上便紧著力主定,一面格物,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正如游兵攻围拔守,人欲自销铄去。 朱子集前代道学家之大成,从中自可看出横渠、明道、伊川之影响。朱子以为心中之性,具天下万物之理之全体大用,穷天下万物之理,即穷吾性中之理,穷到极处,自然顿悟。阳明先生年轻时格竹子,格出病来,非怪朱子,应怪自己误解了朱子。格物之物,应是动容周旋待人接物,非一物件矣。 佛家也讲性之全体大用,有真如、实际、般若等名,然朱子以为佛家以性为空,儒家以性为实。《心经》中“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华严宗也讲“理事圆融无碍”,色虽无常,缘起缘灭,为幻有,与真如不二,此等全是需要证悟,无禅定功夫,焉能证得?如能证得,何妨入世干出一番事业?怕就怕在从理上争论不休,如说食数宝,了无益处。 朱子以为佛家言性如告子生之谓性之说,能视听言动底皆是性,诚然,然能令六贼(眼儿鼻舌身意)出入无所执著,而性王明明不动,岂易事哉?儒家重人伦责任,佛家亦重,然佛家出世法,儒家不具,不具而不知学,不知其可也。 陆象山与朱子同时,为学与明道相近。仁义乃人之本心,蔽于意见、私欲则失其本心,批评儒家同样是出世以自私,“惟义惟公故经世;惟利惟私故出世”,佛家是否自私,前文已辨之。此再明之,当今之世,做一无事僧其实不能,法事不断,若定力不强,和凡夫无别,若定力强,何妨入世?至于人伦责任,乃戒律及经教一再所讲,比如佛教人报四重恩:国王恩,父母恩,菩萨恩,众生恩。至于披袈裟而行魔事,和释迦牟尼佛所教无关。 阳明言心,“只是一个灵明”,发为良知,吾人顺此而行即可,不可稍有“拟议增损于其间”。否则便是明道所谓“自私用智”,而佛道正在于“自私用智”。阳明言,佛氏不着相,其实着了相,吾儒着相,其实不着相。“佛怕父子累,却逃了父子;怕君臣累,却逃了君臣;怕夫妇累,却逃了夫妇。都是为个君臣父子夫妇著了相,便须逃避。”其实出家修行之苦远大于君臣父子夫妇之累,出家者并非逃避主义者,《四十二章经》言:学佛乃大丈夫所为。从释迦牟尼佛和一些大德高僧的出家因缘可知。阳明讲物来顺应,不要著一分意思,和佛家讲无所执著便一样了。阳明讲佛家著在无善无恶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无善无恶,佛家是讲菩提、真如之境界,在修行地位,仍须“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至于“治天下”,非佛家所长,如人人皆学佛,世界自然太平,然终究只是一理想。佛菩萨在世,犹然不能。何况佛菩萨皆依众生而立,如无众生,即无佛菩萨。只是一个“众生无边誓愿度”,只是一个“大悲三念”,即一、众生信佛,佛不生欢喜心,常安住于正念正智,是第一念住。二、众生不信佛,佛也不生忧恼,常安住于正念正智,是第二念住。三、同时一类信,一类不信,佛知之亦不生欢喜与忧戚,常安住于正念正智,是第三念住。 人带无始以来之习气一出世,即面临许多分别,国家、家族、乡里、性别、贫富、体格、智力,等等,为生存发展,谁也不敢怠慢,某伟人言“落后就要挨打”,“发展才是硬道理”,皆迫不得已矣。 阳明言良知之体如明镜,随物见形,而明镜曾为无留染,并同意《金刚经》“无所住而生其心”。又言“性即人之生意”,罗钦顺(字整庵)批评阳明“以知觉为性”,为佛氏之说。后人指出陆王较朱派为近禅,迨有自乎? 后世学者,王龙溪、王心斋、罗近溪、李卓吾、金圣叹,直至康有为、谭嗣同、梁启超、熊十力、马一浮、章太炎,等等,佛学修养无不深厚,想必与人生密切者,儒道之外,佛学不可或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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