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之“静”与宋代文人的内敛深沉 |
 
茶之“静”与宋代文人的内敛深沉 王欣星 [摘要]茶文化和传统士人有着紧密的联系,折射着古代文人的某些情怀,影响着文人的心态观念。宋代文人尤其偏好茶,他们在品茶中品味人生,追求清雅脱俗、淡泊悠远的精神世界,形成了深沉内敛的性格特征。 [关键词]茶文化;宋代文人;精神内涵 [中图分类号]I2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3115(2010)08-0060-03 宋代是我国茶文化发展的兴盛时期,以宁静淡泊、悠远绵长为韵味的品茶活动,与宋代文人所追求的内省雅致的时代心理相契合,文人士大夫热衷于茶,并推动着茶文化的发展。两宋时期的众多文人,如欧阳修、苏轼、黄庭坚、杨万里、陆游等都留有 大量的咏茶诗歌。 关于茶的精神特质,历来有几种说法。陆羽在《茶经》中提到“俭”:“茶之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1]宋徽宗在《大观茶论》中总结为“致清、导和、韵高、致静”、宋朝禅师刘元甫在《茶堂清规》中提出“和、静、清、寂”的观点;[2]日本人千利休发展为“和、敬、清、寂”、韩国茶礼讲究“和、敬、礼、真”;[3]已故茶学家庄晚芳先生总结中国茶德为“廉、美、和、静”;[4]现代著名茶学家张天福先生曾在1996年提倡“俭清和静”的中国茶礼。[5]从以上观点可看出,“清”、“静”、“和”是公认的茶文化精神的内质特征,本文将重点从“静”的角度出发,探析茶与宋代文人深沉内敛的性格之间的关系。 静,字面意思是宁静、清静、静寂。宋徽宗认为:“冲闲洁,韵高致静,则非遑遽之时可得而好尚矣。”[6]就说明茶须静品,浮躁之人无法真正懂得茶的深刻含义,只是解口舌之渴而已。古人非常讲究品茶时静的状态,他们认为只有在宁静的状态中才能真正体会茶的韵味。 一、环境之静 环境是影响和决定饮茶心情的一大因素,文人们总是力求在幽静雅致的环境中饮茶。他们寄情山水的同时啜饮香茗,既能欣赏风景,又能蒿涤心灵,得到双重的审美愉悦。比如树阴之下,清净自在,陆游《丁东院汲泉煎茶》:“旋置风炉清樾下,他年奇事纪三人。”或在竹林中,竹林清幽高雅,竹子代表高风亮节,所以,竹林也是品茶的好去处。陆游《喜得建茶》:“故应不负朋游意,自挈风炉竹下来。”或者对花而啜,虽然唐人最忌如此,但宋代这样的观念逐渐淡薄,文人们认为在花间品茗风雅至极。邹浩《同长卿梅下饮茶》云:“不置一杯酒,惟煎两碗茶。须知高意别,用此对梅花。”梅花自古就是高洁的象征,与品茗结合在一起,更显得清高而雅致。或者对月而饮,月亮本也是能引起文人无限遐思的事物,望月思乡、望月怀人、望月感怀是诗词中的永恒主题。在清冷的月光中,细啜清茶,宁静祥和,品茶也是品味世间百态。文彦博在《和公仪湖上烹蒙顶新茶作》中写道:“蒙顶露芽春味美,湖头月馆夜吟清。”或者于亭轩小饮,亭轩之所,大多都是依山傍水而建,供人休息,也美化风景,不失为品茗佳处。文同《北斋雨后》:“唤人扫壁开吴画,留客临轩试越茶。”杨万里《舟泊吴江》:“自汲淞江桥下水,垂虹亭上试新茶。”甚至不拘于泉边溪上,都可为之一饮。韦骧《和山行回坐临清桥啜茶》:“云回处引笙箫,疑向春宵度鹊桥。桥上茗杯烹白雪,枯肠搜遍俗缘消。”作者在临清桥上烹茶,耳旁荡漾着山林中的笙箫之声,眼前雪白的茶汤散发出阵阵清香,轻啜一口,俗世烦恼烟消云散。在清净优美的自然环境中“独与天地精神往来”,无疑能达到净化心灵、放松身心的目的。 宋代文人喜欢在自然环境中饮茶的现象往往和他们“避世”的心态相联系。尽管中国文人是积极进取的,希望对国家有所贡献,然而建立功名者毕竟为少数,大多数人都会面对失落的困境,不得不建立起另外一种处世态度,这就是“避世”或“出世”。但他们并不是真正“出世”,而是寄情于田园山水,到远离纷争的世界去构筑寂静幽雅的环境,在品茶或玩赏茶艺中求得内心的愉悦,达到心灵的平衡。对于宋代文人来说,现实与理想的落差使他们更懂得如何找到平衡的位置,这就涉及饮茶状态的第二个方面——心态。 二、心态之静 除环境静外,能够体会茶之真谛的,就是品茶人的心态之静。静是指事物存在的一种状态和性质。从哲学辩证的观点来讲,静是指事物运动在一定阶段上显示出来的相对稳定状态,这种静态只是暂时的稳定平衡,是动的过渡状态,并不是绝对的静止不动。老子曾说:“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孔子也主静:“智者动,仁者静。”庄子同样提到:“圣人之心静乎。”在中国古代哲人眼中,静是内在特质,是人的主观心境的表现,儒家经典《大学》说:“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在静中思过、静中收获,充满了辩证法思想,阐述了静的基本理论结构和实用功能性质。这种看似简单的状态,并不容易做到。只有那些襟怀坦荡、恬淡寡欲、道德修养高尚的人,才能安闲守静。由此,尚静成为古代文人士大夫追慕的一种理想审美情愫。 宋代文人追求静的心态,一方面是继承了前人的传统;另一方面是因为宁静的心态更有助于他们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思考人生、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很多时候,在没有志趣相投的朋友时,他们宁愿独饮也不会随便与他人品茶。蔡襄《即惠山煮茶》:“此泉何以珍,适与真茶遇。在物两称绝,于予独得趣。鲜香筋下云,甘滑杯中露。当能变俗骨,岂特湔尘虑。昼静清风生,飘萧入庭树。中含古人意,来者庶冥悟。”作者用惠山泉煮茶,好水、好茶相得益彰,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清茶入口,似乎能够过滤人的灵魂,使人忘记俗世尘缘。在这样安静的时刻,一阵清风拂面而来,悄悄带落庭院中树上的叶子。刹那间,作者似乎和古人在精神层面上已然相通,达到了老子所讲的“虚静”状态,领悟了古人煮茶、饮茶的真意,即在心灵澄澈、无欲无念中超越了现实和自我。 茶能稳定情绪,使人沉静,在品味清茶的过程中,士人往往能有所心得。苏轼《雨中邀李范庵过天竺寺作二首》:“花雨檐前乱,茶烟竹下孤。乘闲携画卷,习静对香炉。”作者邀请好友一起品茗赏画,细雨蒙蒙,茶香袅袅,熏香依依,何等安宁祥和,这样的气氛是对身心最好的放松,更能从静思中探寻享受艺术的精深博大。欧阳修《双井茶》:“西江水清江石老,石上生茶如凤爪。穷腊不寒春气早。双井茅生先百草。白毛囊以红碧纱,十斤茶养一两芽。长安富贵五侯家,一啜龙须三日夸。宝云日注非不精,争新弃旧世人情。岂知君子有常德,至室不随时变易。君不见建溪龙凤团,不改旧时香味色。”这首诗是欧阳修辞官隐居时所做,借咏茶而咏人,抒发感慨,对人间冷暖、世情易变做了含蓄讽喻。宋朝统治阶级嗜茶,贡茶时时翻新,一旦有了新的贡品,以前的就会降一等次。宝云茶、日注茶都是当时的名茶,作者认为它们并不是不好,而是人们的“争新弃旧”才使它们没有以前那样受欢迎了。无论人们是否关注,它们的香气犹存,本色没有改变。就如同君子,他们的品德一惯高尚,并不会随着世态而改变。此诗不仅所论为人处世之道,又何尝不是醉翁自况。文忠公一生正直磊落,为官精勤,在文学上更是“一代文宗”,不仅诗词文在宋代文学中占有一席之地,领导北宋初年的诗文革新,还在经学、史学、文体学、金石学等方面取得了不俗成就。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一生以鼓励后进、奖掖后辈为己任,不断发现、提携富有才华却不为人识的人才,苏洵、梅尧臣、苏舜钦等人经过他的揄扬而文名始盛,苏轼、苏辙、曾巩等更是他慧眼识珠选拔出来的人才。所以说,欧阳修是推动北宋文学向前发展的领军人物,毫不为过。 欧阳修一生爱茶,他曾参与茶法改革,起草《通商茶法诏》,还专门撰文论述煮茶用水的《大明水记》。但由于支持范仲淹政治革新,为守旧派排挤,后与王安石政见不合,故而辞官隐退。经历了多年的宦海沉浮后,他逐渐认识到世情百态,多次在诗歌中表达对茶的喜爱,“吾年向老世味薄,所好未衰唯饮茶”,“亲烹屡酌不知厌,自谓此乐真无涯”。梅尧臣对其品茶的鉴赏力大加赞赏:“欧阳翰林最识别,品第高下无欹斜。”可以说,丰富的人生经历为欧阳修的鉴茶能力奠定了基础,而在品茶的静思中,借助茶的精神,他又能更加深刻而透彻地思考着人生,收获人生的真理。 宋代文人在对静的追求中观察事物并认识其本质,理性地思考现实与理想、人生与命运。较之前代,他们更加注重内心的素养,尤其和唐代士人相比较,他们的思想成熟、深沉,情感含蓄、复杂,宋代文化从整体上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内敛深沉的特征。儒家所强调的社会忧患意识,在宋代文人身上更为强烈地发扬出来。宋代士大夫以天下家国为己任,对国家命运、社会现实都表现出相当的关注。但两宋的国力不如汉唐那么强盛,尤其在对外关系上始终处于强敌的威胁之下。尽管宋代经济非常发达,但在巨大的经济负担下,造成财政困难、百姓贫苦的社会现实。严重的内忧外患使宋代文人不得不产生深沉的忧患意识。尤其是北宋中后期,以黄庭坚为首的“江西诗派”讲求“无一字无来处”、“点铁成金”、“夺胎换骨”,提倡对前代诗歌的积极借鉴,受到众多诗人的拥戴追随。之所以将文学创作从现实转向书斋,一方面是宋人在唐诗的压力下另辟蹊径;另一方面也由于现实已经给文人带来了政治的压力。自元祐后期开始,激烈的党争常常引发文字狱,黄庭坚因文字狱而受到迫害后,就反对用诗歌过多地批判现实,认为“诗者,人之性情也。非强谏争于庭,怨忿诟于道,怒邻骂座之为也。”这种观点就反映出宋代文人趋于内敛的心态,更可以看出北宋后期,在严酷的政治环境中诗人们普遍存在的避祸心理。当对国家的忧患意识和对自身的避祸意识从文学中体现出来时,就表现为他们所追求的不再是外在形象的气势磅礴、宏大雄伟,也不是内在情绪的激烈表达、喷薄而出,而是对心灵境界精深透妙的观照,对情感心绪体贴入微的辨析,对人生百味谨慎细腻的品味,故而使宋诗呈现出严谨、细腻、平实、深沉、内敛的特征。 [注释] 唐?陆羽:《茶经?卷上一之源》,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1页。 吴雅真:《俭清和静——中国茶礼所思所想》,《福建茶叶》,2004年第3期。 宋?赵佶:《大观茶论》,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杂家类(881册),2002年版,第304页。 [参考文献] [1]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 [2]文渊阁四库全书[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3]唐?陆羽.茶经[M].北京:中华书局,1991. [4]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5]赖功欧.茶哲睿智——中国茶文化与儒释道[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99. [6]柏秀娟.从茶诗看唐代文人的隐逸情怀[J].农业考古,2003,(2). [7]施由明.感悟中国文人——中国茶诗词略论[J].农业考古,2004,(4). [8]冯文开.茶与宋代文人情趣[D].南昌:南昌大学,2006. 《丝绸之路》2010年第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