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临济法门(一)临济宗的创立 四、省念承风接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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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省念承风接响 首山省念(926-993),俗姓狄,山东莱州人,少即出家,“为人简重,有情识,专修头陀行,诵《法华经》,丛林畏敬之,自以为念法华。”头陀,梵语dhuta之音译,去除尘垢烦恼意。头陀行,指为修炼身心,消除对世间的执著而自苦身心的种种艰苦之行。如避世独居、常行乞食、著弊衲衣、常坐不卧等等。欲得禅功证量,首先培养出离心,从凡尘俗爱纲中解脱出来。头陀行不特使省念道心坚固,而且一番磨练,培基固本,使其悟入宗乘、承绍宗统成为可能。而能古来流传最广的《法华经》的研习,更使其深入佛陀一乘法海,获得开悟所不可或缺的真实见地。不过六祖慧能曾云:“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单纯诵《法华》,并不决定一个人必然有所悟入,心地未明,为《法华》所迷却也未可知,故省念之证量还有待勘验。 《古尊宿语录》对风穴勘辨首山事记载颇详: 一日风穴见师侍立次,乃垂涕告之曰:“不幸临济之道,互吾将坠于地矣!”师(首山)云:“观此一众,岂无人邪?”穴云:“虽敏者多,见性者少,”师云:“如某者如何?”穴云:“吾望子之久,犹恐耽著此经,不能放下,”师云:“此亦可事,愿闻其要。” 于是风穴上堂时,拈举释尊灵山会上拈花微笑一案让首山参,“世尊以青莲目顾视大众,迦叶正当与么时,且道说个什么?”结果首山一言未发,拂袖退堂而去。风穴赞叹道:“念法华(首山)会也!” 当时有可能传风穴法者还有真上座,在勘验首山次日,风穴又向真上座举同一公案,并问:“作么生是世尊不说说?”即如何理解世尊不说而说呢,真上座答:“鹁鸠树头鸣。”风穴又问首山:“汝作么生?”首山答:“动容扬古路,不堕悄然机。”结果首山得风们印可。真上座的回答看似对题,实则仍于音声处荐取,未若首山于“动容”处着眼,于唇吻处会,可能只闻声而忘心,于形色处会,总有迦叶会心一笑。 省念得风穴印可后,泯迹韬光,起初并不为人所知,后与游方僧楚和尚一声机辨,始名振四方。“远近学者承风而凑”,省念初住首山,后住宝安山广教禅院,晚年终老于宝应禅院。据载禅师能预知来事,于一年前即说出自己迁化时日。临终有偈曰:“白银世界金色身,情与无情共一真。明暗尽时俱不照,日轮午后是全身。” 首山是临济嫡传,护持临济家法无疑是其分内之事。但临济家风亦有其精髓、骨胳、皮相、只有传其精髓,总能使临济正宗发扬光大。如果只是袭得其皮相,正不知误却天下多少人,遑论续法传灯。有僧问:“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师云:“少到崖前亲掌示。”我传的是祖祖相传的心法!若识得此心,则可与迦叶师兄分座,灵山一会,俨然未散;若不识此心,纵重生佛前,一样堕坑落堑。 德山棒、临济喝、丛林皆知临济于黄檗会下三顿棒打而开悟,因动辄断喝而驰名天下。但如何理解临济棒喝的真实意旨呢?棒、喝本身并不是禅,它们只是外在的形式,只有当真实的禅的精神意蕴“灌注”其间,它们总不是僵硬的形式,而成为活泼的禅的精神的表现形式,这时候“喝”总不是盲乱喝,而是有明确的指向怀,如临济所说:“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有时一喝如踞地金毛狮子,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如果不明就里,而去盲目模仿,把师家接引学人的方便,视作禅的精髓,则狮子啸天,翻成野犬吠影矣。 僧云:“忽遇狮子吼时如何?”师云:“一任野干鸣。”僧便喝,师云:“果然”,僧又喝,师云:“放你三十棒,”僧礼拜,师云:“这瞎汉。” (首山)复云:“诸上座,不得妄喝乱喝,这里寻常问你道,宾则始终宾,主则始终主,宾无二宾,主无二主,若有二宾二主,即是两个瞎汉。” 是说居于主位的师家与居于宾位的学人,都要时刻意识到自己的定位,主就是主,宾就是宾,主说主话,宾说宾话,不可淆乱。若主宾位颠倒错乱,就说明瞎徒碰上盲师,永无开悟之日。这是针对当时丛林流弊有感而发的。许多学人拾得先师唾涕,就以具眼禅师自居,行棒行喝,时出惊人之言,看似通透,实则全无真实的意蕴。 首山复云:“诸上座,佛法无多子,只是你诸人自信不及。若也自信得去,千圣出头,来你面前,亦无下口处。”自信,即深信我心即佛,本自具足,无有欠缺,深信自性自度,不假外求。如果自信得及,不向外驰求,而惟以了办本分事为务,则即使释迦现前,也可与他三十棒! 首山奉劝学人切实用功,真参实悟,不可于机缘语句中炫奇门胜。其《送某化主颂》云:“廓然无事少人闻,任意纵横勿计程。步步登高看前路,莫教失脚堕深坑。”让人于向上一途勇猛精进,莫错用功。其《偶作三颂》也表达出同样的旨趣: 我有一机,不假修持。若人问著,便唤沙弥。 我有一著,不自栖泊。若人更问,劈口便著。 我有一宗,勿示西东,若人拟议,别唤王公。 其第一机,相当于临济的“第一句”,超言绝相,不假修持,实际上指真如之体用。此真如之体,惟证乃知,不容拟议,不涉言句。真若有人问起,正说明其功行未充,所以唤作沙弥可也。僧问:“如何是真如体?”师云:“遍乾坤”,即此真如是无限的、绝对的、超时空的存在,而人类的思维则是有限的、相对的。以有限逐无限,自有根本障碍。其第二著,相当于临济“第二句”,物外纵横,不自栖泊,相当于真如之相,此亦不可落唇吻,开口便错,有言即易著相,失其本来。其第三宗,相当于临济“第三句”,方便善巧,随机说法,以有言示无言,相当于真如之用。此用是全体大用,非识得心体,洞明心地者不能发。故此宗之种种言句、种种作为,皆师法而非禅法,于此得启悟可,视其为根本则不可。故首山宁愿将禅师的机锋作略,皆视为一声败关、一堆无义味语。问:“德山棒、临济喝,未审明得什么边事?”师云:“你试道看”,僧便喝。师云:“瞎”,僧又喝。师云:“这瞎汉,只管乱喝作什么!”对临济喝,首山让学人多于“一喝不作一喝用”处会取,莫辜负临济一片苦心。还有僧问:“灵丹一粒。点铁成金。至理一言,转凡成圣,如何是至理一言?”师云:“更举一遍。”僧云:“当么则退身三步。”师云:“笑破大众口。”首山是不承认有这样的“至理一言”的。 值得注意的是,首山以代别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禅学见地,开临济宗新的接人风格。其实这种就同一问题,在前人已有回答之后,再虽出心裁的人出新的回答的方式。在首山之前已很流行。如“如何是佛?”、“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等等,都是学人屡屡问起的问题。而“庭前柏树子”(赵州),“佛是幻化身,祖是老比丘”(临济)等回答更是人皆共知。首山的代别,是就前人的公案,再加引申发挥,以发明公案未尽之意。“代别”是“代语”和“别语”的合称。所谓代语,指前人所答不合意旨,代答一语;而别语,是指公案中原有答语,作者另加一句别有含义的话。如对临济四宾主句,风穴皆有回答。而首山则再出别语。 僧云:“如何是宾中宾?”穴云:“攒眉看白云。”师别云:“去来长自在,不与白云齐。”问:“如何是宾中主?”穴云:“入市双瞳瞽,”师别云:“高声唱绕街行。”问:“如何是主中宾?”穴云:“回銮两耀断。”师别云:“定国安邦贺太平。”问:“如何是主中主?”穴云:“磨砻三尺剑,待斩不平人。”师别云:“收番猛将,雨草不留。” 另外,对临济“四用”、“四料简”及“云门三句”也各有别语。这些别语的出现是必然的,主要原因不在于前人的回答尚有发挥的确良余地,而在于禅师接引学人的问答,其生命力就在于回答的新奇独特。学人所问不外乎那么几类,如果重复前人的回答,不能给学人以新的刺激,就难以起到机锋转语惊醒学人的功用。至于这些代别是否比原有的答话更为对题,要具体分析,发明心地,示露本分者固然有之,而炫奇门胜,口头滑利者亦不在少数。如上引首山对四宾主的回答,据临济的回答观之,皆不高明,其“去来长自在,不与白云齐”对“主中主”似更恰当,而“收番猛将,寸草不留”又似乎是描摹“宾中主”的情景。 便无论如何,“代别”之作为一种文体,对后世有不小的影响,在临刘宗内部,首山开风气之先,后世临济宗人纷纷起而效尤。其弟子汾阳善昭更是将“代别”作为阐发其禅思、禅风的主要方式,从而使这种文体更趋成熟和完备。而在文苑,明清特别盛行的批点,一经批点,让古人著作代自己立言,即变“我注六经”为“六经注我”,实际上就是这种代别的发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