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圆相论探原

吴永猛
空中大学教务长
佛教的思想与文化⊙印顺导师八秩晋六寿庆论文集⊙
页53～68

页53

一、前言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圆满无缺的人生，乃是
人人企求的心愿。因此，东方人的世界，自古至今，对圆形
图案特别喜欢，绘一个圆圈圈，或塑成圆的造型，来表达这
一个人生的心愿。所以圆的造型在生活起居到处多可见到。

例如中国人吃团圆饭，用圆桌子、吃汤圆、包子等，这
些习俗自有它的道理；印度人对于圆的造型如佛教的法轮、
塔等建造；中东人回教的寺院圆顶造型，这种从平常起居生
活到宗教理念，都可看到对圆“○”的体验。

唐宋时代，是中国文化可说亦是全世界农业文明达到登
峰造极的时期，禅宗正是融合中印两大文化开出的一朵奇葩
，闪烁晶莹，由绚烂归趋平淡，道出人生之真谛，绽放智慧
火花，直截了当，其中沩仰宗，常用“○”来表达这一道理
，故被称为圆宗。

本文将依据佛教之哲理，叙述中印自古以来对圆相造型
的意识形态，说到禅宗的沩仰宗，用圆相表达禅道的方法，
从中印两大文化对圆形的喜爱，尤其沩仰宗擅长通俗的符号
表达最深奥的禅理，符合了“道在平常”、“平常心是道”
、“日日是好日”的寓意。兹分别介绍：中国圆相造型之发
展、印度佛教的圆相造型、禅宗的圆相论，最后综述结语如
下：

二、中国圆相造型之发展

中华民族历史悠久，生活体会经验丰富，对现实人生自
有一番见解，自然有一套中国人的人生观。而圆满无缺的企
求，总是人生的心

54页

愿吧！所以自古至今表现在食、衣、住、行的造型上，常见
到“○”的图案，这有无限的哲理亦是很平常的道理。

从出土文物，可看到史前时期已有多采多姿的花纹，终
于用圆圈圈来构图，亦就是在圆圈圈之内绘成多种点线，这
可从湖北天门石家河出土彩陶纺纶纹饰见到 (图1)。这被认
为是新石器时代的作品，已把圆圈内绘有十九种不同的图案
，可说后世所常用的各种造型已要有尽有了，不得不赞叹斯
时的巧思了。

图 1 湖北天门石家河出土史前彩陶纺轮纹饰

夏商以后，才被认为是中国信史的开始，而青铜器是殷
商时的代表，圆形图案散见于殷商与周代的器铭，诸如冏形
图案 (见图2) 就是一例(注1)。诗经之中提到日月的句子很
多，这亦是先民从大自然界最直接对“○”的感受。敬天，
而产生天圆的思想。

西周重礼教，春秋战国趋于现实，此一趋向表现在生活
纹饰上亦由繁就简，从圆形图案内容亦可见一斑。

秦汉这大一统的时代，图案涉及更广，写实纹饰普及，
从遗留下来的建筑瓦当与铜镜的圆形内容可资说明。对人生
的心愿：吉祥、如

---------------------

(注 1) 见谭旦冏“由纺轮到太极图──试论冏形图案画面
”，台北国立历史博物馆馆刊，第二卷，第六期，
民国七七年元月。

55页

图 2 殷商青铜器之圆涡纹

意、福、禄、寿；乃至天人合一的人生观都托福在生活的企
求。如瓦当的圆形内塑书：秦代有“永受嘉福”、“与天无
极”、“飞鸿延年”等；汉代有“延年益寿”、“长乐富贵
”、“亿年无疆”、“高安万世”、“天长地久”、“长生
无极”、“万物咸成”、“万岁富贵”等等。铜镜在汉代是
一普及的日常用品，造型都以圆形为主，这在日常实用之中
，亦具有圆满人生的涵义。(见图 3)

图 3 汉代瓦当与铜镜之圆形图案

56页

汉代以来独尊儒术，致中和的概念，已有中庸之道的内
涵，诸如：璧、瑗、环这些玉器，皆以圆图案占的比列最多
。西汉中期之后，把青龙(东)、白虎(西)、朱雀(南)、玄武
(北)，这四方的灵象作成瓦当或铜镜的纹饰，外形皆用圆的
造型，表达天人合一的宇宙观，表示天道与器物之平衡。

唐代是举世第一等强国，中外交通往来密切，万商云集
的大都市商品琳琅满目，都市生活多彩多姿，人民安和乐利
，各行各业欣欣向荣，这是一富丽堂皇的大朝代。佛教文化
在此时中国化，自我再产生各宗派。衣服纹饰亦传来西域风
格，如波斯的联珠纹成为织绵的图案(见图 4)，在大圆圈外
织有小圆圈圈，中央再织各种图案，颇为流行。圆形的纹饰
在此时代从贵族到平民都可见其造型。又如唐草纹作Ｓ两极
的构图成为唐代独特风格。

图 4
唐锦(联珠纹圆形图案)

宋代，理学家周敦颐，就儒家之中庸、佛家之中道、道
家之无极，融合了儒释道三家之说，提出“太极图说”(注2
) (见图 5)，以圆圈圈来表示：无极而太极、阴阳、五行、
男女、万物化生，这五个阶段的发展。“太极图说”本著老
子“道可道非常道”“道本一，一

---------------------

(注 2) 周敦颐“太极图说”，明嘉靖道州濂溪书院刊本。

57页

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的道理，就道家之“无极”而易名为“太极”，就其“无极
而太极”代表万物化生的根原，无极而太极为一切之始。亦
是庄子“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圆融无碍的境地
。

图 5 周敦颐太极图

图解：

1.无极而太极；

2.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
动一净，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

3.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

4.五行一阳阴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
之生也，各一其性；

5.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
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
。

图中，上端有一个白圆圈，代表无极：无形无相，寂然
不动；这将采故佛家的涅槃寂静空竟的道理，可能借用唐代
禅宗：沩仰宗以圆相的表达方法，乃至于荷泽派下的圭峰宗
密以“○”表示真如，以

58页

“囗”表示阿黎耶识(注3)，都很相似。

周敦颐与佛教关系良深，因曾家居芦山莲花峰下，以营
道故居濂溪名之，当亦精研禅理。其太极图说，延用圆“○
”形以资推演说明，可达雅俗共享之效，融会儒释道三家于
一炉，从精深幽奥，探胜抉微，提要钓育，不愧为是理学始
祖。

宋代以来民间瓷器制造普及，器皿皆以圆的造型，圆形
图案更不胜枚举，这说明了社会大众对圆造型的喜爱，从意
识形态到一般日用，已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三、印度佛教的圆相造型

轮回(Samsara)说，是印度各宗教哲学的重要思想基础
，认为灵魂不灭， 生死循环将依人的业(Karman)来决定。
轮回说亦是佛教重要理论之一，故在印度佛教遗迹的壁画当
中，也常见五趣生死轮(轮上绘有人、天、饿鬼、畜生、地
狱的形相，描述轮回转生的

图 6
阿育王狮子柱头
(前三世纪)

---------------------

(注 3) 参阅释印顺著「中国禅宗史”，页四一五，台北慧
日讲堂，民国60年初版。

59页

情形)(注4)。

相传释迦世尊圆寂后，舍利分成八处建塔供养，因而佛
塔(stupa)成为佛陀所在的象征。伞状，或半球形覆钵式的
塔，象征圆满，给人和平安祥自在的感觉 (如图7、图8)。
这与古埃及帝王金字塔用意不同，金字塔是以角的造型，象
征武力，给人以威压之感。金字塔镇压在广阔的沙漠上，赋
有无上的权威，表现帝王要威镇四方。这亦可看到印埃文化
之不同。

印度阿育王(Asoka )时代(约西元前三世纪)，大为弘扬
佛法。从遗留下来的阿育王柱，狮子柱头(见图 6)，与佛教
思想有浓厚的关系，这圆柱刻有法轮，轮顶雕有狮子作大吼
状。阿育王时代佛教成为国教，故阿育王被视为菩萨降生的
转轮王。

图 7 珊奇第一塔 (前二至一世纪)

图8
阿姜塔十窟
(前一世纪)

法轮采取车轮图案，以动的感觉，作右转方向，诸如礼
拜实践动作、建筑构图等都以圆的造型，作为圆满无缺之意
(注 5)。因此，弘扬佛

---------------------

(注 4) 参阅金仓丹照“轮回思想?渊源”，思想一五五；
同“印度古代精神史”，1929年。

(注 5) 参阅上野照夫“????美术”，页三四～四○，
中央公论美术出版，1977年。

60页

法，法轮常转，具有多层面的涵义。佛成道后，第一次对憍
陈如等五人说四圣谛，所谓佛鹿野苑初转法轮(注 6)，见图
10，这一雕有佛背光大圆圈圈，与佛座下的法轮，造型精美
。

图 9
阿玛拉瓦提大塔的镜板
(三世纪)

大毗婆沙论卷第百八十二(注 7)。

“云何法轮乃至广说，……答此轮是法所成为自
性故名法轮，……修梵行者相续中可得故名梵轮，…
…回转义是轮义，犹如车轮周旋回转，……见道犹如
辐毂辋法故说为轮，犹如车轮毂最居中辐依毂住辋摄
于辐，……如是行者以见道轮降伏四谛所有烦恼故名
法轮。

问憍陈那住苦法智忍即应说佛初转法轮。……”

同上，卷第一百八十三：

“转法轮已地神唱声展转宣告乃至广说，……

如契经说转轮王出世时声至他化自在天，……答
转轮王出世时

---------------------

(注 6) 见：过去现在因果经第三、法华经第一方便品、十
地经论第一、四分律第三十一、大广大庄严经第十
、五分律第十五、大智度论第七，以及大毗婆沙论
第百八十等。

(注 7) 大正藏，第二十七册，毗昙部二，页九一一～九一
五。

61页

以十善法，教导有情，……”。

法轮常转，可降伏四谛所有烦恼，以证菩提。后世对释
迦牟尼佛以一大世因缘降生于世，为提觉人生究竟之道，赞
叹备至。俟佛陀圆寂后，对这一位举世伟人的敬仰，建立半
球形覆钵式的塔来象征佛陀所在之身，而对佛陀讲解那么完
整圆满无缺人生最究竟的道理以一圆形“○”的法轮来表达
。所以把“佛塔”与“法轮”相配合，再穿插一些故事，经
常是佛教雕刻的体裁，这可从三世纪阿玛拉瓦提大塔的镜板
(见图9)浮雕作一说明。

图10
初转法轮的佛陀像
(五世纪)

印度佛教以圆的“法轮”叙述出佛法体用的内涵，不但
在佛教经典广为引用，就是后世的雕刻、壁画等艺术创作叙
述故事亦常见这一系列的造型。佛教用圆“○”的形态来说
明佛法至为高明，亦很普通；既能申述深奥的哲理属高级文
化层次，又能很普遍地让大众文化人人一见皆知的好处。

四、禅宗的圆相论

中华文化历史悠久，到了春秋战国学术思想大放异彩，
有百花齐放，炫丽景象，但诸多务实，没有树立一宗教体系
。所以到了东汉之后，尤其是魏晋南北朝，因社会之需，佛
教大乘经典传入，导来古印

62页

度宗教思想，促使中华文化更为绚丽，亦更为茁壮滋长。

中国佛教的禅宗，起源于六世纪之初，至八世纪以后大
盛。禅宗可说揉合融会了中印文化的精华，自成一中华禅的
体系，历久弥彰，本固枝茂。唐宋时代中华文化最为灿烂，
光焰灼目，波澜壮阔。禅宗六祖惠能之后，宗门繁盛，有五
家：临济、沩仰、曹洞、云门、法眼，及二派：杨岐、黄龙
，共称七宗。

佛教传入中国到了惠能时代，经典翻译众多，学佛者对
浩如翰海的经论已觉繁烦。佛教亦受帝王恩怨不同，经过几
番浮沉。如北魏到康代，有帝王虔诚信仰佛教，以印度阿育
王自居，自己扮演转轮王，想以德服人，以正法治化，把佛
教定为国教，诸如梁武帝，隋文帝等。朝代佛教磅礴发展自
有原因但佛教亦遭到三武一宗之难(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
、唐武宗、后周世宗)。就以禅宗本身而言，神秀北宗在安
史之乱后亦式微，唐武宗教难之后，禅师们本禅宗一脉相承
努力建立五家七宗(先是沩仰、临济、曹洞三宗，五代宋初
再建云门、法眼、黄龙、杨岐)。可说六祖惠能，是一位能
积能消的人物，从繁烦到简单，使禅理能雅俗共赏；文人雅
士附庸风雅者要学禅，社会大众乃至不识字的人以惠能为榜
样亦能悟禅道。因此，禅宗自有一番方便善巧的教育方法了
。

六祖坛经，定慧品第四：

“我此法门，从上以来，先立无念为宗，无相为
体，无住为本。无相者，于相而离相。无念者，于念
而无念。无住者，人之本性。……于诸法上，念念不
住，即无缚也。此是以无住为本”。

禅宗以“见性”为中心课题，心是自性的作用，自性是
心的本体，要见得自性，务需知心。心于万相诸念之中，而
不为万相所累，不为诸念所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即破执
见性开悟。

但如何才能使人对外不执著于相，透彻诸法缘起性空，
无我无贪，不取不著呢？这就要用旁敲侧击法了。

因直觉是一种智慧领悟的境界，一切名言分别，完全不
生作用，所谓“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自性是超越是非善
恶的相对观念而处

63页

于绝对的境界的。自性，不生不灭，具足万法。但佛经在唯
识论上说自性有三：1.依他起自性，2.偏计所执自性，3.圆
成实自性；前二者为错误，以圆成实自性去破除依他偏计所
执，要心无挂碍，远离一切颠倒梦想，照见五蕴皆空，亦不
著空相，就是如何之绝对与圆融。自性不是一切形象，又不
离一切形象，若即若离。现象透澈即本体，本体显处即现象
。超越体用，观色即空，观空即色，超越主客，超越是非，
超越知见。

禅的精神：1.真如法性，即性即心；2.自性清净，心境
一如，3.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最终目的在于明心见性，见
性成佛。而如何使世人了解自己与生具来的清净自性，往往
还是要借重善知识加以引导。诚如坛经般若品第二：“菩提
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缘心迷，不能自悟，须假大善
知识，示导见性，当知愚人智人，佛性本无差别”，“若识
自性，一悟即至佛地”。

因此，禅师为接引学众，直截了当，单刀直入；从禅这
许多门公案可了解，他的教育方法不按常理出牌，答非所问
，为的是不使人执著，便于见性悟道，超越相对，进入绝对
。其方法常是反诘的、暗示的、意在言外的、不宜依言取义
，常用无义味话的。使尽各种方法，各宗不同，各有各的宗
风，因人施教，方便善巧无奇不有，变化无穷，而非禅师狂
妄故弄玄虚，可说是使尽浑身解数。

禅的教育没有一套法则或公式，但亦有所谓“教外别传
，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原则。至于禅师们的
教学方法，成为最高的艺术了。有的用强烈的方法：打、蹋
、喝……；有的用温和的方法：扬眉、瞬目、喝茶、手指、
……。其实都有秘密公开的隐语。

其中有以绘圆“○”来表达禅理接引学人的方法，这就
是沩仰宗最为擅长，故沩仰宗称为圆宗。

人天眼目，卷之四(注 8)：

“圆相之作，始于南阳忠国师，以授侍者耽源，
源承谶记传于仰山，遂目为沩仰宗风。明州五峰良和
，尚尝制四十则，明教

---------------------

(注 8) 大正藏，第四十八册，页三二一下～三二二上。

64页

嵩禅师，为之序称道其美，良曰‘总有六名、曰圆相
、曰暗机、曰义海、曰字海、曰意语、曰默论’，耽
源谓仰山曰：国师传六代祖师圆相，九十九个，授与
老僧，国师示寂时，复谓予曰：吾灭后三十年，南方
有一沙弥，到来兴此道，次策传授，无令断绝，吾此
谶事在汝躬，我今付汝，汝当奉持。仰山既得遂焚之
。源一日又谓仰山曰：向所传圆相，宜深秘之。仰曰
：烧却了也。源云：此诸祖相传至此，何乃烧却。仰
曰：某一览已知其意，能用始得不执本也。源曰：于
子即得，来者如何。仰曰：和尚若要重一本，仰乃重
录呈似，一无差失。耽源一日上堂，仰山出众，作○
相，以手托起作呈势，却叉手立，源以两手交拳示之
，仰进前三步，作女人拜，源点头，仰便礼拜，此乃
圆相所自起也。”

“仰山亲于耽源处，受九十七种圆相。后于沩山
处，因此○相顿悟。后有语云：‘诸佛密印岂容言乎
。’，又曰：‘我于耽源处得体，沩山处得用，谓之
父子投机。故有此圆相，勘辨端的。或画此囗相，乃
纵意。或画囗相，乃夺意。或画囗相，乃肯意。或画
○相乃许他人相见意。或画囗相，或点破，或画破，
或掷却，或托起，皆是时节因缘。才有圆相，便有宾
主、生杀、纵夺、机关、眼目、隐显、权实、乃是入
廛垂手，或闲暇师资辨难，互换机锋，只贵当人大用
现前矣！’”

据人天眼目卷之四记述，圆相之作始于南阳慧忠，由他
授给耽源应真，再转传与仰山慧寂。

南阳慧忠(677～744)，为六祖惠能弟子，追随惠能多年
。廿六岁到河南党子谷，修行四十年，玄宗敕住南阳龙兴寺
，并奉敕召入内为国师。谥大证禅师。

仰山慧寂(814～890)，十七岁出家，十八岁到江西吉州
，拜谒耽源应真，(生平未详)，传授圆相。二十一岁拜谒伪
山灵祐，相互唱和，激扬宗风。移住江西大仰山，称为小释
迦，七十七岁示寂，谥智通禅师。

有语录云：

65页

仰山初参耽源。源曰：“忠国师当时，传得六代
祖师圆相。共九十七个，授与它僧，……我今付汝，
汝当奉侍”。仰山阅览，便烧却。有一日耽源曰：“
前来诸相，甚宜秘惜”。“当时看了，便烧却也”。
“吾此法门，无人能会。唯先师及诸祖，诸大圣人，
方可委悉。子何得烧之？”“某甲一览，便知其意，
但用得，不可执本也”。耽源曰：“虽然如此，于子
即得。后人信之不及”。仰山曰：“和尚若要，重录
不难”。即重集一本呈上，且无遗失。又，韦胄一日
请仰山作伽陀偈。乃以纸画一圆相，注云：“思而知
者，落在第二头，不思而知者，落在第三头”。

仰日慧寂，善用画圆扬禅意，成为沩仰宗的一大特色，
再录两公案故事，以诸说明：

“一日梵僧来参，仰山于地上画○此相示之，僧
进前添作囗相，复以脚抹却，山展两手，僧拂袖便行
。”(注 9)

“仰山在洪州观音寺，粥后坐次，有僧来礼拜，
山不顾，僧问山，识字否，山云随分，僧乃右旋一匝
云：‘是什么字’，山于地上画十酬之，僧又左旋一
匝云：‘是什么字’，山乃改十作卍酬之，僧又画○
相，以两手托，如修罗擎日月势云，是什字，山画囗
相对之，僧乃作娄至势，山云：‘如是如是；此是诸
佛之所护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善自护持，善哉
善哉好去。’僧乃礼谢腾空而云。” (同上注)

其实以画圆“○”来表达禅理的，并非沩仰宗的专利，
其他各宗派亦一样用，只是仰山用得淋漓尽致，变化多端而
已。底下再介绍其他各宗以画圆方便说教的例子举其一二，
以资说明：

南泉普愿(748～834)，得度于南岳大慧，参于马祖，专
心学禅，嗣其法。南泉、归宗、麻谷，同去礼拜忠国师，至
中路，南泉于地上画一圆相云：“道得即去。”归宗于圆相
中坐，宛如圆相归宗如来。麻谷即合掌问讯，作女人拜。南
泉云：“么则不去也”。南泉的

---------------------

(注 9) 同 (注8)，页三二二上。

66页

话机，说了去，又说不去。归宗云：“是什么心行？”。归
宗识破了(注10)。

圭峰宗密(780～841)，是荷泽派下(荷泽神会----磁州
法如----荆南惟忠----遂州道圆----圭峰宗密)一大佛学家
，著作等身，先研究圆觉经著有大疏与略疏，再研华严，传
世之作“原人论”、“禅源诸论”集等。他亦有圆相多种，
以○表示真如，以囗表示阿黎耶识。

曹山本寂(840～901)，他是曹洞宗极其重要人物，接人
如愚，发言如讷，徒众无数。洞山立“五位君臣”之说，振
作宗风，曹山作“五位君臣图”详加解释，使人容易理。即
画圆图：囗囗囗○●，可说亦是圆相图解(注11)。

洞山良是曹山本寂的家师，二人演创曹洞宗。兹录洞山
作“五位君臣颂”如下：‘正中偏，三更初夜月明前，莫怪
相逢不相识，隐隐犹怀旧曰嫌；偏中正，失晓老婆逢古镜，
分明觌面别无真，休更迷头犹认影；正中来，无中有路阿尘
埃，但能不解触当今讳，也胜前朝断舌才；兼中至，两刃交
锋不须避，好手犹如火里莲，宛然自有冲天志，兼中到，不
落有无论敢和，人人尽欲出常流，折合还归岸里坐’。( 注
12)

从以上诸禅师以画圆“○”来托禅理的方法，乃文情并
茂，发挥以指标月的效果。的确画一个圆圈圈让人有无尽的
暇思，因男女老少都会画这个圆形“○”，尤其在东方人的
意识形态里圆“○”的造型格外喜爱，用它“○”来表示不
少公开的隐语实在很洽当，真赞叹禅师们的高明了。

佛陀教育要众生了解正法，自觉觉他觉行圆满。故历代
对经典的语言诠释，在于指点迷律。禅师们本著佛陀的宗旨
，撷取中国与印度民间对圆“○”造型的体会，用来表达禅
理，将是相得益彰。

---------------------

(注 10) 碧严录，六九，大正藏，第四七册，页一三九。

(注 11) 参阅巴壶天“校补增集人天眼目”，页一六九～一
七二。

(注 12) 洞山录，大正藏，第四七册，页五○七。

67页

通常绘一圆相，大之它不仅是涵盖天地万物，宇宙万象；小
之表达个人自由自在的一种心境。但又不能被它所局限，应
无所住生其心，突破彻悟。

五、结语

万法不离心，心生法生，心灭法灭。如何使众生了悟真
如佛性，以达事至理圆。历代禅师们擅用智慧，天真活泼的
教育方法，给后人无尽的暇思，无穷的揣摩，那么多公案语
录，演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文化宝藏，多少文学艺术因之
大放异彩。中华文化崇尚自然，哲人歌颂天道，做人处事请
求“圆满”、“圆融”、“圆通”。“○”的体会成为中华
民族的特性。

佛家认为“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即体即用，体则湛
然圆寂，用则若圆镜照，随缘应现，不迁动心念，无为而无
不为，即寂即照，即照即寂。禅宗以“见性”为题，要见自
性，务需知心。那么，如何“明心见性”呢？

佛家泛指四万八千法门，多教人好好“修行”，能得法
受用无尽，但都是以假修真。如按一般人对圆形的体会，对
真如法界无边无尽以一大球起观，其中再以经纬线去观时空
，内外纵横交织成“囗”，犹如“圆如太虚”无欠无余。

中印两大文化自古以来对圆“○”的造型都有不同的体
会。中华禅，自六祖门下有多位禅师借用圆相来表达禅理至
为高明，诸如：南阳慧忠、南泉普愿、圭峰宗密、仰山慧寂
、曹山本寂等。尤其仰山慧寂，善用画圆来阐扬禅意，成为
沩仰宗的一大特征，故沩仰宗亦称圆宗。

68页

六祖惠能法系简表(以供对照参考)

┌荷泽─法如─惟忠─道圆─圭峰(779-841)
│
│ ┌南泉(748-834)
│ │ ┌───黄檗─临济 (？-867)
│ │ │ (临济宗)
六祖 │南岳─马祖─百丈─沩山─仰山(沩仰宗)
(638- ┤
841) │青原─石头─药山─云岩─洞山─曹山 (840-901)
│ │ (曹洞宗)
└南阳 └天皇─龙潭─德山─雪峰─┐
│
┌──────────┘
│
│─云门(云门宗)
│
└─玄沙─罗汉─法眼 (885-958)
(法眼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