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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前禅影(十五) 桥流水不流 王开府 台湾师大国文系教授89.4.5 当达摩在世时,有一位传奇性人物对后来禅宗的发展,也有相当的影响,他就是被称为“傅大士”的傅翕。傅翕生于齐建武四年,入灭于陈太建元年(西元四九七至五六九年)。唐代楼颖为他编撰《善慧大士语录》,后经宋人楼照刊订,今收于《卍续藏经》第一二○册。 据《善慧大士语录》记载,大士学佛的因缘,是由于他在二十四岁时遇到一位胡僧,这位僧人号称“嵩头陀”。宋道原《景德传灯录.善慧大士传》认为这位嵩头陀,就是天竺僧达磨(即达摩)。大士经达摩指点后,随即结庵与妻一起修行,自号“双林树下当来解脱善慧大士”,而其学佛并无师承。大士曾晋见梁武帝倡论佛法,深得敬重。大士在世时传出不少神异事迹,所以明代编的《神僧传》也将他列入,不过却以“傅弘”为名。 《善慧大士语录》载录了大士不少诗歌,其中最有名的是〈心王铭〉,但学者尚无法确定此篇是否为大士之作。大士另有两首无题的传世之颂,兹引如下: 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一作“遂”)四时凋。 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一作“牛”)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第一首颇似道家的口吻,显示大士的真常思想:第二首则纯是般若的思想。真常与般若二者,在大士看来是圆融无碍的。这两首颂中,第二首尤其脍炙人口,值得玩味。这首偈颂除了第三句“人从桥上过”合乎日常经验外,其他三句都是有违常理的诡辞。由第三句的正常,巧妙地反映了其他三句的反常。 “把锄头”便不能是“空手”,二者互相矛盾。手中有锄头,是有:手中没有锄头,是空。这点出世间法中“空”与“有”的矛盾。然而唯有空手,才能把锄头,这又显示佛法对空、有矛盾的统一与销解,这就是“缘起性空”的般若智慧。唯其“性空”所以诸法可以“缘起”,“空即是色”,这是大乘空有不二的中道思想。 第二句说“步行”,便非“骑水牛”,在世间法中二者只能择一而行。“步行”与“骑水牛”,方法虽不同,但就人过桥来说,其目的或作用是一样的。诸法的差异,不碍其统一,则世间法的同异,并无绝对性。就般若空观来看世间法,正是法法平等,不应有所高下,妄加取舍。“步行”靠自力而费工,“骑水牛”依他力而轻松,法虽有别,但皆得渡,这也显示大乘度化众生的善巧方便。 日本学者忽滑谷快天,运用道家的“无为而无不为”来诠释上述二句说:“空手便无把,无把故无不把,此所以空手把锄头。步行便无骑者,无骑者故无不骑,此所以步行骑水牛。”此可备一说。 末句“桥流水不流”,是老子所谓的“正言若反”。依常识应该说“水流桥不流”。孔子面对河水,就说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水岂有不流,而桥流?“流”是涉及空间展延的“运动”,也是涉及时间连续的“变化”。“运动”必有来、去;“变化”必有常、断。但是以般若中观来看,诸法的来、去、常、断,都不是实相,因此以不来不去、不常不断为中道。诸法的“流”与“不流”,都不是自性。既没有常住不变的桥,也没有流动不断的水。诸法本无自性,桥无常住的自性,水无流变的自性。说“水流桥不流”和说“桥流水不流”,并无根本上的绝对差别。僧肇说“物不迁”,这是就真谛说“不迁”。但就俗谛来说,却是“迁”。大乘主张真俗不二,则“迁”与“不迁”,“流”与“不流”,可以圆融无碍。 《楞伽师资记》曾记神秀之语说:“身灭影不灭。桥流水不流。我之道法。总会归体用两字。”可见神秀读过此诗,他是由“体用不二”来说大士此句。“桥”与“水”之体无殊,所以其用之“流”与“不流”,就无根本之差异。不过由“体用”来说,是依如来藏的真常立场,而此诗由整体来看,还是循般若角度来诠释为宜。 “人从桥上过”看似固定不变的经验事实,但人的“空手”或“把锄头”,“步行”或“骑水牛”,以及桥与水的“流”或“不流”,却是“性空缘起”,充满无穷的可能性。当我们能这样看待人与宇宙万物时,一切都活了起来,到处有无限创造的机缘。这岂不是理事无碍、事事无碍的“禅”? 《语录》中又收录大士之“行路易”十五首,有人怀疑是伪作,但其中一首与前述偈颂旨趣相似,可以参看: 猛风不动树,打鼓不闻声,日出树无影,牛从水上行。行路易,路易真可怜。修道解此意,长伸两脚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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