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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宗络索》内容提要 王恩洋 印度佛教的大乘学分中观宗和瑜伽宗。瑜伽宗以研核诸法实相——一切事物的本来面目,和它的业用因果为一个重点,因此,中国人把它称为法相宗,简称相宗。 相宗的义理繁富,研究较难。王船山者容易了解和摄持。 本书始于八识,终于转八识成四智,共二十九章,着重在对于精神界事物即心理方面的分析研究,大略可以总合为八个部门,第一是心理的组成因素;二是它的主起因缘;三是它的各种功用;四是宇宙万法的整体联系;五是有情生命的因果相续;六是迷悟差别;七是杂染根本;八是清净转依。 第一、心理的组成因素:本书1、八识;18、六识五种;19、八识十证;20、八识三藏;21、八识所熏四义;22、七识能熏四义;和17、六位心所章,通是讲心理的组成因素的。它以八种识和五十一种心所为一切心理现象的成因和本质。识即认识,认识颜色的为眼识,认识声、香、味、触的为耳、鼻、舌、身识。它们都是以具体的外界的物质现象为对象,统称为五识。另有通以具体和抽象、外界和内界、物质和精神一切现象为对象而进行观察、思维、想象、判决(原文如此,决似为断之误——徐注)等认识作用的为第六识,即意识。在这六种识外,相宗还建立了比较难于了解的第七末那和第八阿赖耶识。末那为第六意识的根,即意根。它恒审思量,执八识为我,由于它执我,第六识也随之执我,因此,凡有见闻作受都觉是我见、我闻、我作、我受。阿赖耶识义为藏识,具有能藏、所藏、执藏三种藏义。能藏是它能摄藏诸法的种子,所藏是它被前七识熏习。凡人在生活中,一切经历经验,一切行为动作,都将习气储藏在八识中,而且它还要承受六识一切行为所造成的结果,以之继续生起不绝,它算得是诸法的根本,生命的源泉,因此末那便长时把它执藏以为自我。相宗认为它是最重要的识,因而以十种理由来证明它是实有的。心所是附属于识的各种功能、心要靠它来完成一切心理作用,好象依靠受来领受苦乐,依靠想来想象事理,依靠思来造作事业等。离了它们心便不能完成这些工作,所以称它为心的助伴。自然它们也是不能离心而独起的,因之又称为相应行法。心所的种类甚多,遍行有五,别境有五,善法十一,烦恼有六,随烦恼二十,不定有四,共是六位五十一心所。这样的分析是够细密的。 本书12、“四分”章,更把每一心心所法说为是由四分组成的:一相分,二见分,三自证分,四证自证分。相分是见分直接所缘的境相,见分是对相分的了解,自证分是对见分的内证,证自证分又是内证自证分的。人们对每一事物现象起认识时,不但觉有彼事,还觉有觉彼事相的觉。如其不然,事过境迁,怎能回忆曾觉彼事呢?所以四分的建立是正确的,又为什么不以外境为见分的直接对象,亲所缘缘,而要立相分为亲缘呢?这有两个理由:一是有许多认识是没有外境的,如抽象的事物,回忆过去、设想未来,[如?)同梦想、幻想、疑神,疑鬼等等,都是没有现实的客观外境的;它所见所觉所想所思便都只是内心自起的相分。第二是纵然在客观现实的认识中外境是确然实有的,而且没有它便不能有对它的认识,但是当它进人人们的认识时,并不是它的本身,只是它的影子,它的映象而已。心上所直接认识的止只是对它的反映,即印象,印象便是经过心的加工改造过的相分。如眼识认识呈现的山川草木时,近看大些,远看小些,更远便更小些,左看是一个样,右看是另一个样;既不得其全形,也不得其实体,所得的只是照它的一些样子所起的反映、相分而已。 第二、心理的生起因素:本书2、“九缘”、3、“四缘”两章是说心理的生起因缘的。缘是依持仗托义。凡物之生都要仗托因缘,如像禾苗生起要靠种子,这是禾苗的内因亲因,佛家称为因缘;还要靠土壤、雨水、肥料、人工等,这里禾苗的外因、助因,佛家称为增上缘。两者是不能缺一的。本书讲的是心理方面的事,所以它立有九缘和四缘。九缘是依《八识规矩颂》说的,它说眼识生要待九缘:一空,二明,三自色根,四分别依、意识;五染净依,末那;六、根本依、八识;七自境,色;八作意;九自识种子。耳识八缘,除明。鼻舌身识七缘,再除空。意识五缘,再除色根和自分别依。末那最少,三缘,因它既以八识为所依根,又为所缘境,同为一个,加作意和自种,便只三缘。八识四缘,根、末那;境、身器如一切种子;作意;自种。四缘是:一因缘,各识自种;二等无间缘,前念心对后念心,有开避处所,引导生起的一定作用,是此缘义;三所缘缘,即是所认识所了解的境界,或相分,或本质;是对心心所法的生起有决定的作用,同时它又被心心所法所认识、所缘虑、所缘之缘,故名所缘缘;此有二种:一亲所缘缘,即相分;二疏所缘缘,即相分所仗的本质——外境。有疏缘时必有亲缘,但有亲缘时,不定有疏缘,如四分中说。(抄者按:此中缺“四,增上缘,当据《相宗络索》补上) 第三、心理的各种功用:本书6、“三量”,5、“三境”,7、“三性”,13、“五受”各章是讲心理的功用的。心理的功用总有三种:一是对境界发起认识,二是对境界领受苦乐,三是对境界发起所为。 初就认识分析,相宗说有三量:一现量,事理当前,实证亲知,如其本来不起增减的正确认识,如明眼见色,正智缘如,同为现量。二比量,境不现前,不经亲证,根据正确的事理,由推测得来的真知识,如见灯而知有火,见所作而知无常,均为比量。三非量,这是不正确的知识,如风撼绳动,见彼为蛇,沙漠鹿渴,见阳焰为水,为似现量,根据不真,论证不当,所得出的错误见解,名似比量,似现似比,总名非量。 在能认识既分三量,在所认识亦有三境:一性境,客观现实的事理,不随能缘的心而改变,现量所证名为性境。二带质境,一切错误非无外境,而所见非真,如见绳为蛇,蛇虽妄见,然带彼绳质而生,名带质境。三独影境,回忆过去,其境已灭;设想当来,境犹未生,梦中所见,色相宛然,而皆无实,纯由心起,名独影境。三境与三量是互相联系的。 就领受说,相宗立有五受,谓苦受、乐受、忧受、喜受和舍受。客观事物,逼恼身心,生起苦受;适悦身心,生起乐受。顺达之境虽未现前,知其必会现前,于是愁戚生臧,欣慰生喜。中庸之境对身心无所损恼。也元顺益,便只生起不苦、不乐、不忧、不喜的舍受而已。 就行事说,相宗分为三性:一善,这是由十一种善法生起的,它对自饶益,对他饶益,对少数饶益,对多数也饶益,如果不能两全时,则舍己利他,舍少则多。又对现世饶益,对当来也饶益,如果不能两全时,则舍现世以利当来,这样的言行思想通名善业。二恶,它是与善相违的,由不善的烦恼心所法起,自恼恼他,二性俱损,有时私利自己,而损人损众,或但顾现乐,不计后苦,这些都是恶。三无记,非善非恶,无可记别。如散步游行,吃饭穿衣,是生活所必需的,但不是饶益他人的,即属无记。但若人饥己饥,因而福利众人,那便是善,贪求无厌,损害他人,那便成恶了。无记中又分有覆、无覆两种。根境色法等,无覆无记;末那所起我爱我痴障蔽真实,然不造业,各有覆无记。 认识是心境相接所起的了解。领受是境界加损益于身心时所生起的情感。行为是主观对客观的反应或拒或取,或改变它的一切工作。认识愈清楚,情感会愈恰当,行动会愈合理。而领受得愈深刻时,对认识也会愈精审,对行为也愈勇决,行为愈是合理,情感也会恰当,认识也会彻底。这三种功用是互相影响的。 第四、宇宙万法的整体联系、从心理的组成因素看,知道心和心所是互相联系着的。从心理的生起因缘看,眼等诸根、色等诸境,一切色法与心心所又是互相联系着的。除心心所色法以外还有什么法呢?那只有不相应行和无为法了、但不相应行无独立的自体,只不过是心等诸法的分位差别,无为法又不过是心等诸法的真如实相,也不能离有为法而别有。因此,相宗建立了五位唯识义,所谓一切最胜故(识),与识相应故(心所),二所变现故(色),是三分位故(不相应行),是四实性故(无为),皆不离识,故曰唯识。这即是说宇宙万法在唯识家看来,是在以识为首的体系下整体联系起来的。因为一言心便有与它相应的心所,必有它所依的根和所缘的境,必有它的分位差别,而它的实性真相即是无为,举一识而五位百法齐到,即万法联系为一体了。这是相宗发展到唯识论的思想。本书因此建立了第9、“五位唯识”章。 第五、有情生命的因果相续。本书4、“十二有支”,14、“三界九地”,15、“三有身”,16、“二类生死”共四章,是说有情生命因果相续的。名色缘六人,六人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于中无明、爱、取名惑,又称烦恼杂染。行、有名业,又称业杂染。余法名苦,又名生杂染。即是说:由过去生中的无明为缘,发起造作福、非福、不动三业的行。由行为缘摄殖当来生中识及名色、六人、触、受的趣生种子。于命终时及中有身中对未来趣生的境界生起爱取,由爱取缘资润行、识、名色、六人、触、受的种子使成当有,由有而第二生生,生已究竟由老而死。在第二生中又由无明行等引生当来趣生,如此不绝,因而有情的生命便由因果相续,以至于无穷。也即是由不正确的认识造不合理的诸业,由不合理的诸业招不饶益的痛苦,再起惑、再造业、再招苦,以是相续。在这样的相续中已由惑业的轻重不同,受苦的轻重也不同,因而建立了三界九地、三有身、二类生死。这是佛教大小乘共有的有情生命相续观。 第六、迷悟差别:本书8、“三自性”、24、“迷悟二门”两章是说迷悟差别的。相宗说一切法有三自性——亦名三自相。一遍计所执性,二依他起性,三圆成实性。此三自性先从依他起性说起:如上所说一切法皆待缘生,无论是俱时的彼此联系,或是异时的因果相续,都表显它不能离开诸缘——四缘、九缘、十二因缘。相宗把这些缘生诸法称之为依他起性。既然是依他起的,所以是无自性、无定性、无主宰、不常住的。它随缘而生,生已即灭,佛法称之为无我性空。这无我性空之理是诸法的真理,其相是诸法的实相,它遍在一切法,常在一切法,因此便就这一直理实相立以为圆成实性。并不是离开依他起性别有圆成实性,即一切依他起性所自具、所本具的无我性空之真理实相,便是圆成实性。在依他起性上不了达其圆成实性而周遍计度执有常一主宰的实我、执有不待缘生的实法,或者执无因无果、无染无净一切无有的邪见,这一切都是遍计所执性,它是全无客观现实的根据,它是本来没有的。只不过是内心周遍计度以为如此,因而执之为有而已。有情迷悟之分,便依此三种自性而分,于依他起性不了圆成实性而起遍计所执性的便是迷。于依他起性舍遍计所执性,证得圆成实性的便是悟。迷悟二门既依此而立,染净、因果便由此而分。 第七、杂染根本:本书10、“二障”,11、“我法二执”,23、“恶见五种”三章,是讲杂染根本的。相宗说:由不了知依他起性、圆成实性故,起遍计所执,迷妄由此生,杂染由此生。此遍计所执性虽无量种,略摄于五见:所谓身见、边见、邪见、见取、戒禁取,再总摄为二执,所谓我执、法执。由我执故成烦恼障,障真解脱。由法执故成所知障。障大菩提。由是三种杂染:烦恼杂染、业杂染、生杂染展转引生,三界九地五趣四生,流转不穷。十二因缘既以无明为本,一切杂染还以二执为根,执从见生,障由执起,因此除恶见、舍二执、断二障,又为拔除一切杂染的根本。 第八、清净转依:本书最后“八识转四智次第”、“四加行”、“资粮三位”、“十地”、“八识转成四智”五章,是讲清净转依的。相宗唯一的宗旨,在转依,所谓转舍杂染依,转得清净依。清净依即是大般涅槃、大菩提性。涅粲以真如为体,菩提以四智为体。真如、一切有情共有,只须证得。四智唯佛全有,菩萨分有,此从修得。由是转依以四智为主。四智谓大圆镜智、平等性智、妙观察智、成所作智。初后佛果得,二三见道得。见道之后有修道,见道之前有资粮加行道。修道要经过十地,久久完成。恶见尽除,二执尽舍,二障尽断,金刚道后,异熟亦空,由是解脱道中得大圆镜智,后得智中,得成所作智,即转八识而成就四智,名大菩提。虽说舍八识,只是舍去有漏的八识,别有无漏净善的八识和二十种无漏心所(别境五不说慧,即四智故)亦俱转得,又得无漏色身和清净报土,这便是最极无上的大成就。本书以八识转成四智终,是具有卓见的。, 本书的内容要义便如此。船山先生不但提挈纲领,示学人以津梁,他还人理深细,时有发挥。如像在十二有支中,由一期的生死,便悟到刹那的生死。又如在三量中说瑜伽,于三量外立至教量,他说至教量随学人的悟人浅深亦三量摄,是妙符至理,不是死守文句者所能为的。但本书也还有些缺点:第一是由于对名相不熟,如误以六根为六识,误以意识为持业释,末那为依主释,乃至资粮、加行位次颠倒等。在校勘中或已改正,或已指出。又在根本教义方面亦时有错误,如在“五位唯识”章说:“真如流转而成八识,识还灭而即实性,如反覆掌,而背异相,本无异手;”在“迷悟二门”章说:“从真如变赖耶为一变,从赖耶变末那为二变,从未那变前六为三变”。这一类思想是与法相宗谓真如是无为法,它是诸法空性,空非生因,和一切法均从自种生,八识只能受熏,持种而并不能亲生诸法之义不相合的。因之真如既不能转成八识,赖耶也不能变为末那,末那更不能变为前六。法相有严密的规律,船山皆犯之。这是由于明末唐人著作均经丧失,无所依凭。又由于《起信论》思想的渗入,因而有此现象。吾人生在近代,唐人著作自乐邻取回,故能分判体系,不迷方轨,是不能强求于先哲的。 至此书在学说史上的价值那便较为重大了。原因是中国学说往往以儒学为主流,儒学中汉学则训诂考据失于支离,宋明儒者因受佛教禅宗的影响,反求诸己,成立理学,大昌身心性命之说。其说言天命则跳不出阴阳气化天人生息之机,言心性则跳不出仁义礼智人伦实践之事,而对心之所以为心,性之所以为性,生命之所以相续流转和人生实践的最终归宿,终不免于曩模糊,依稀仿佛。船山先生关学巨匠,博学渊思,高行卓识,以实事求是的精神、文理密察的方法,独向相宗探求真理,辅之以度度的想象力和系统的组织力,遂将八识、四缘、三境、三量、三性、五受乃至十二缘起、五位唯识、三种自性,最后乃至转识成智诸种要义裒集以为本书,使治儒学的人对于心理现象、生命现象、认识实践皆扩大其眼界、丰富其内容,这不能不说是在旧学中的一大进展。虽此书在当时并未曾发生大的影响,但吉羽灵光,终是希有可贵的。因之我们治船山学不可不读此书,治中国学说史也不可不治此书。 载吴立民、徐荪铭:《船山佛道思想研究》,湖南出版社1992年10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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