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讨戒律在时空演变下的适应性
果一
佛陀入灭迄今已二千五百多年,这段时间内,对佛陀所遗留下的教法,争议最多的要算是戒律了。从佛陀入灭后,大迦叶为结集三藏,而导致窟内上座部与大众部的分派,一直到百年后的二部五部,乃至十八部等的部派佛教,大都皆因戒律上的认知有所下同,而造成分派的原因。虽然经律论三藏之间的异见,皆是分门别派的因素,但是戒律本身却是争议最大的焦点。然而戒律是出家人的根本行仪,从摄取于僧,乃至正法久住的“十句义”上看,所说的皆是戒法自利利他的功能。又“戒为众善之本,灭恶之源,越生死之舟梁,趣涅盘之正路”,此种生善、灭恶(超凡、入圣的意义,乃是自行化他、住持万代的圣道标,比起其他的教门,基于修行的重要性来说,应该是居于第一的。况且世尊一再的教诫;口灭度后,汝等当以戒为师”,又“戒为无上菩提本,应当具足持净戒”等训示,由此可见,戒律对于末法教团的整合上,及佛弟子的修行上,都占有极重要的地位。可是二千五百多年后的今天,戒律已失去轨范僧众的力量,它下再被尊为僧众行为的指标,反而是缚手缚脚的枷锁。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今天律法的衰颓呢?是律文的生涩难懂、戒相的烦复琐碎?还是从明朝以来就失去了戒法的传承?或者是戒律无法适应时代因缘的变迁?社会环境的快速成长?或是众生染习的深厚?这些问题,实在值得我们深入探讨的!
首先我们来了解世尊制教的本意。佛陀的制教,是以弟子的利养丰盈,向道心薄,生超过漏,而为制因。由于众生无始以来的烦恼惑业,累积日深,一遇到外缘的诱发,便造下无边的恶业,这些无非皆由贫嗔痴三毒所成。所以佛陀制戒,为了修道上的方便,不但可除身、口的业非,深一层的目的,是为断除自我的颠倒,同出三界的宅舍而设。可是这仍非究竟,真正的制意,乃是为一乘道而制。因为听闻教法的弟子中,其根机有利有钝。钝根者,以世间人天二乘的果报,权巧的告诉他有一化城宝所,可作为进阶的休息站;利根者,直指众生的本性,顿入佛所,如法华的开权显实,涅槃的扶律谈常,无非是以一佛乘,而为最终目的。因此如《行宗记》所云:“本如来出世之意,三归五戒,下至微善,无非为道而作弄引,过分而谈,二乘圣果,尚非本怀,岂以世乐而评圣旨。”所以《大集贤护经》中说:“戒行清净,则能获得现前三昧,成就无上菩提。” 《恒水经》亦云:“佛告阿难,能持二百五十净戒者,现世可得阿罗汉、辟支佛、菩萨、佛泥恒大道果。”以上这些经典,为佛陀制戒的意义,作了最直接的说明。
既然佛陀的制意已经很明确了,那么光持二百五十条戒,就能解脱得涅槃道吗?《戒本疏》中有云:“烦惑难清,要由方便,致设三学(戒定慧) ,用为治元。” 《成实论》中说:“戒如捉贼,定缚,慧杀,三行相因,斯须摄济。”众生的身口二业如果躁动,则与真心理体互相违背,假使下先制防其因躁动所造下的过非,那么妄业将会随著六尘五欲侵扰我们本静的心,如此一来,心既下定,对于世间颠倒的妄相,无法用智慧去拣择,静定正慧因此不能生成,自然就没有办法证入圣道。《四分随机羯磨疏》云:?心为生欲之本,灭欲必止心元,止心由乎明慧,慧起假于定发,发定功非戒下弘,是故特须尊重于戒。”所以一个初行者,一定要先学戒,以戒来检验身口的过非,如果身口意三业清净,那么正定正慧自然而生成。所以《佛藏经》云:“五夏以前依人受学律藏,五夏已后,具知应学无我人法。”前面说到,世箪制戒是以断除众生贪嗔痴诸有漏法为因,而断三毒必须以三无漏学去对治,以一分戒断一分贪、一分定断一分嗔、一分慧断一分痴,戒定慧同时增长,贪嗔痴则随分断除。因此五夏专精学戒中,持一分戒的同时,也得一分定,证一分慧,因为三学是分不开的,举一而三,说三即一。因此,戒律又叫别解脱,澫益大师说:“随一一戒护持不犯,随一一处得其解脱。”所以戒律是帮助弟子解脱的要道,《重治昆尼事义集要》中说:“五通三明总属戒中实义,岂可向律外别求究竟耶二
但是传到中国的律藏有五部之多,而五部律中,对戒律的开遮持犯,及轻重、犯不犯等多有不同,这种情形往往使得后来的学子无以适从,而会怀疑戒律的可靠性及真实性。况且戒律又是佛弟子所结集的,这中间有了人为的因素,使得律藏的内容,是否真实为佛陀的意思,抑是弟子各人所撰述,不无疑虑?佛灭后最初的百年之内,佛陀的余荫,威德所加被之力仍在,且由师资相传(有竖五师之说) ,软化的弟子又都是利机之人,因此能够体会佛陀以权引实的意义,遇到不同的异见,皆知是由于自己的根器不同,所以圣人制教有轻有重,因此都能依据八十诵律来行事,没有争议。可是到了百年后,优波毹多的五个弟子,由于心见的分歧,各自撷取相应的律文集结成一部,遂有五部之分(此即横五师) 。虽然五部的内容,轻重持犯等各有不同,然而《涅槃经》却说:“由此异想,朋党相援,互相诤讼,皆悉悟道。”意即虽有五部,可是循之而行皆能悟道,因为教行虽有下同,可是证悟真理的果位是相同的。《大集经》也说:“五部虽各别,不妨诸佛法界涅槃。”五部虽是权教的内含,可是皆汇归大乘的涅槃一实相。如同《无量义经》说:“法水一也,江河井池分其异耳。”故不妨碍证入涅槃。后来从五部之中又分出十八部来,可是趣向解脱门也都是一样的。如《文殊问经》中佛告文殊师利:“未来我弟子有二十部(十八部加上根本二部) ,能令诸法住,二十部者,并得四果,三藏平等,无上中下,譬如海水,味无有异,如人有二十子,真实如来所说。卜由此可知,真理只有一个,可是各人领悟的深浅却有不同,由于根机聪慧愚昧的差异,因此有利根钝根之分,虽然道理上皆能证入空性,可是习气并未完全断除,所以在权教的见解上仍有所争执,但并不妨碍契入空性之理呀!
由此说来,各部戒律内容的差异,并不妨碍解脱道,那么今天律法的衰颓,,应归咎于人为因素的影响喽?佛陀制戒是随众生不同的根机,而制定轻重不同的戒律。因此说,每一条戒律中,有开有遮有轻有重,即随著上中下三机,对著不同的犯缘,作某种调度的调整,目的皆是为了让各种根性之弟子,皆能因为持戒而得解脱。例如二房戒(僧残六、七二戒):上根之人,果报体强壮,堪于忍耐寒暑,不会因随处栖泊,而妨恼自己,况且这种四海为家的个性,却又是修行长道的助缘,因此佛陀听许在冢间、树下或露地宿。但是中下根器之人,如果制其同上根之人在冢间修道,自己的能力及身体皆不堪于忍受,或随著退失道业,所以如来任其拥有房舍,如果不会造成妨碍的,或是无命难,梵行难等地处,只要能够容身,堪以修道即可。又例如长衣戒(舍堕第二:随著众生根机业报的下同,身体强弱的差异,所以佛陀方便开遮,帮助其修道,共有六种的不同:上根之人,修头陀行者,只有一件百纳衣。第二种人,稍能耐寒苦,所以佛制但三衣,即能随缘静修道业。第三种人,力量形体皆薄弱,佛陀考量其根性,开百一物。第四种人,果报体微弱,吃要吃好,穿要穿暖,住要舒适,因此佛陀开畜长衣,使其能安心进德修业》第五种人,根力最弱,睡要被褥,行要车,在优渥的条件下,身心安宁,才能依次进道修业,因此佛陀听许畜重物。第六种人,需要众多的宝物来庄严身体,或居住豪华的房舍,方能安心,否则不肯人道,如此之人,佛亦听许,并说:“当知悟道在心,不拘形眼,自今已去,须者开之。” (注意“自今已去”并非特例式的下不为例)由此可见,佛陀是大智慧之人,对一切根机之众生,皆考量周到,甚至于不惜开舍微细戒,为了使末法的众生能更安心,精进于道业。可见戒律并不是刻板到难以忍受,或是僵硬到无法回转的地步。所以说,戒律之中自有其应机的圆融之处,只要能契入佛陀制戒的本意,以解脱道为根本原则,那么任何人皆能从中得到修行的利益,根本用下著怀疑,戒律是否能放诸四海皆准的问题。
可是末法的众生,刚强难化,纵使明知如此,还是在文字上寻蛛丝马迹,不肯在行门上好好的修持,去印证佛陀所说的道理,反而违背佛陀的旨意,企图满足自己的我执。《戒本疏》云:“佛立教相止为奉行,若但读诵非本意也。”或许是现在众生的根机已超过佛陀所立的极限了,或者是在教理行果上,未能圆融看待,而无法依教奉行。《涅槃经》·有云:“宁以少闻,多解义味上《十住》云:“佛法贵如说行,不贵多读多诵。”唯有实地去修证,身体力行,才是契入佛法的如法之道。否则读得再多r说得再好,也只是说食数宝,并无多大的益处。况且持戒能生出正定正慧,《根本律》说:“若下持戒,纵有多智禅定现前,皆是魔业。”又《涅槃经》也说:“若不护持禁戒,云何当得见佛性?一切众生虽有佛性,要因持戒乃见,因见佛性,得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所以五分法身,以戒为依,唯有好好的护持戒律,才是根本的证真之道。因此我们不能把戒只是看成单纯的“戒”,而认为与“定慧”无关,事实上戒、定、慧在佛法上容或各有偏重,但它们却是举一而三的。
总而言之,中国的律宗,从晋代传入之后,只有唐朝兴盛一时,其余的一千多年间,皆是衰颓的时期,考其衰落的原因,固然众说纷纭,然而追究起来,仍然是人为因素占多数。因为无始以来的无明作祟,使得我们不能圆融看待一切法,纵使佛陀一再的声明“昆尼即大乘学一 、 “八十部者即尸波罗蜜”,而且又说三一藏教,昆奈耶为首一,可是仍然少有人愿意真实去信受,固然经论的魅力远超于一切,然而从根(戒)以发枝(定、慧),亦是不可磨灭的事实。无戒之定为邪定,无戒之慧为狂慧,皆非正信佛弟子之所应为。况且从剃发染衣,禀受戒法人道以来,乃至在僧中受忏自恣,说戒治谏,师资上下,行住坐卧,饮食衣服,大众法、别行法等诸事相,都是佛法的纲纪,维持正法久住的关键,远非其余二藏所能成办。因此又说“毗尼藏者,佛法寿命:吡尼藏住,佛法方住。”即是此意。又三藏之中,第一部律藏是从五百结集而来的《八十诵律》 公刁已不存) ,后来又经过部派弟子,删枝截叶,取其精华,所展现的面貌,是更能随著时代因缘,顺应不同众生的根机而集结。况且当初诸部师多是无学位,皆共同信受佛陀的言教,证人灭谛涅盘,又深入如来设化之本,了解空、有虽殊,皆是为度化众生,由此而见真理,证入道果。由于这五部律皆是圣人所结集的,岂是现代人的根机所堪比拟。《付法传》中有说到:“和修(四祖)现定,毹多
(五祖)下识。修云:吾师阿难(二祖)得定,我不能知:我得定,汝不能知。”可见众生的根机是一代不如一代。所以纵然佛陀当初制戒时,一再考量弟子的根机,而予以适量的开缘,但是末法的众生,人根鄙陋,果报矗劣,已超出佛陀所开缘的下限了,所以我们今天所看到戒律的条文,实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但是亦不能因为如此而自弃,固然我们无法守持清净戒是事实,可是对法的尊重,亦下可轻忽,当然就历史的考察看,戒律有类似被“修订”的痕迹,但我们却不能仅凭这样的判定,就不顾今日僧团有无也从事类似工作的能力,就凭一时之个人认知,而随意地宣称“戒律不合时代,应当修订”的观念。须知当初诸部师结集律藏时,乃是透过如法如律之羯磨,作法而成,参与者皆是精通二部广律,且至少二十腊以上之上座比丘。试问,我们今天亦能成办如此之羯磨法事吗?而且本身的德行已足以承担此事吗?其他成就作法的因缘具足了吗?纵使更改条文内容,能保证逼一切处、时的僧众皆信受吗?既使都能如是受持,就可得解脱吗?古来的大德有不能持戒的,他只是自谦随学,不敢以“比丘”自居,亦没有听说要公开改戒律的。今日时代因缘必须改戒文,那么日后不是要一路改下去?最后戒文将面目全非,僧团也将因此而更为分裂。如此方便于眼前,将有灭法于未来之虞!(当然不是故意的)基于这些理由,我们更应该清楚,今天并下是完全不能更改戒律的内容(至少部派佛教时,已有此事实) ,然而众多因缘的下具足,我们根本就没有资格来讨论可以不可以改。戒律有其随顺时代环境之不同,而必须有不同行持方便的适应性,是不容怀疑或否认的事实,因此一味地守旧卫道并非护教的坦途。但戒学乃是针对解脱而设的教法,亦是可被确信的,因此戒律的“可不可一修改,应不是问题,今日的我们有没有能力或条件改才是问题所在!目前来讨论修改的问题,给人感觉似乎有点本末倒置。我们不应该先预设是其他外在的因素,才造成戒律的衰颓/而是要先忏悔我们自己的根性愚昧,及依、正二报的赢劣和不足。然后积极的依教起行,从行中去深入律典所蕴含三学的教意。待通达三藏,圆融中道义,具足较圆满之智慧后,再去考量时代因缘、社会环境、及众生的习性等等问题。对戒律的条文,重新以时代的需要及适应程度加以诠释(但并非更改或修订) ,使其更能达到“帮助解脱”的目的。
总之,随著时代因缘的极度变迁,众生根机的日趋陋劣看,戒律的难以持守,适应已是事实,但这正是我们生起大惭愧心的所在,并非可以因此而据以为修改律法的藉口。固然,从五部律的差异性上考察,戒律具有“类似”被修正的遗迹是可以承认的,但这是在健全的僧团羯摩运作及真实的解脱相应两个前提下才能成办,而能稍免坏法之咎的。既使今月的戒律真有修改的必要,试问以今日的台湾僧团现况,能成办此事吗?木叉戒是别别解脱的,不能全持,就依自己的能力、根机,勉力而行,时时惭愧、忏悔即可,削足适履式的修订律法,不但有开恶例之虞,于真实的解脱道又有何济?本文以“正法久住”及“考量现实”为出发,亦颇能体会今日言修订戒律者的心情。然而吾等皆是盲眼凡夫,《遗教经》云:“勿信汝意,汝意不可信”,二千多年来,佛法之所以步步衰微,皆由无数的“大德”以私意为师意而形成者多。今日的有心佛子,虽然中兴不足,但于住持佛法上,亦当尽一份良知上的努力。复古街道、大声疾呼,并非作者所能,亦非本文所愿,唯祈请于僧团大众者:三思而后行。
摘自《僧伽》第2卷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