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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诗词的佛禅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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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诗词的佛禅意趣
  作者:李成文
  传世名著《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深受佛禅的影响,在作品里随处可见佛教情怀。如《好了歌》及《好了歌解 》(第一回),都一一揭示了功名、金银、娇妻、儿孙等都不过是过眼烟云的虚幻之物,转瞬即逝,到头来落个“大地茫茫真干净”的可悲结局。这是曹雪芹对人生痛苦、社会变幻无常,深切体验后所产生的虚无主义思想,与“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鸠摩罗什译《金刚经》)的无常体验是一致的。有些诗则借咏物或者写景表现禅意。如《红楼梦》第二十二回,元春的灯迷诗:“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汽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尽管爆竹的威力很大,能驱除鬼魅,令魔鬼胆寒,但终究会化为灰烬,消失无踪影。这暗示了元春早逝,贾府败亡的悲剧命运。曹雪芹从爆竹的形象中悟出了“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第八回)的禅理。佛教认为,世间一切万物生灭无常,有生、住、异、灭四相之说。“一声震得人方恐, 回首相看已化灰”告诉人们,一切都是生生灭灭,变幻无常的。难怪贾政看了这首诗后会“愈觉烦闷,大有悲戚之状。”
  《红楼梦》诗词中的禅意集中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表现为对空之境界的追求。佛禅“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郭朋《坛经校释》,中华书局1983年9月版第31页)追求一种无念无欲的空灵心境。其关键就在于保持心灵的空明与自由,摈弃头脑中各种世俗杂念,从而使心灵进入一种超功利的审美境界,产生一种水月相照的审美:“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留踪之意,水无留影之心。”(普济《五灯会元》)这种澄明无垢的心灵、幽微深邈的审美境界在《红楼梦》诗词中不乏其例。“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第七十二回)鹤渡寒塘而塘不留影,月照诗魂而月无留影之心。诗境清幽空灵,诗人之心也似这清池皓月,映现着世上万物的影子,保持着澄明平静的心境。史湘云的《菊影》诗云:“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径中。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第三十八回)疏淡摇曳的灯光、散碎的月影、菊影缥缈、秋霜印菊,这一切都显得迷离朦胧,如梦幻一样虚空。这是现实社会、人生痛苦在史湘云心灵上的体现。
  《红楼梦》诗词对空之境界的追求有时达到无我之境。宝钗的灯谜诗云:“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晓筹不用鸡人报,五更无烦侍女添。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第二十回)在寂静的深夜里,更香自燃自灭,不计寒暑朝暮,没有人关心它的存在,它也毫不关心外界风雨阴晴的变迁。这正是忘怀尘世,无我心境之绝妙体现。
  随缘自适是《红楼梦》诗词禅意的又一体现。人只有在深切地体验到兴衰荣辱、人生无常的痛苦后,才能够寻找到超越痛苦的途径。曹雪芹将超越一切差别的禅宗不二法门和庄子“等生死、泯荣辱”的齐物论思想作为自己观照万物的根本方式。“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第三十八回)此曲是宝玉为“你证我证”一偈所作的解释。在破除“我执”,挣脱尘世的羁绊之后,他才超越了悲与喜、亲与疏、荣与辱、生与死、物与我的界限,获得了“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也无悲”(第二十五回)的精神自由和忘我境界。这种精神自由和忘我境界是人之真性情的自然流露。在生活态度上主要体现为随缘任运,率意自适。禅的体验是离不开生活的,要在日常生活中,如在吃饭、睡觉中,都感悟到禅的真谛。这样,禅宗所主张的随缘任运就将禅道落实于日常生活,化为平易亲切的人生境界。湘云的依韵和《白海棠》其二云:“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第三十七回)白海棠不计生存环境的优劣、随遇而安的特点,正是湘云以超然态度对待生活、命运之洒脱胸襟的自我写照。贾宝玉的《四时即事诗》组诗,句句不离花情月痕,首首无非煮鱼烹茗,在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都感受到平常心的自然纯真,在甘肥饱腹、浅吟低唱中获得心满意足的愉悦,从而“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第二十三回)如其三云:“绛云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侵茜纱。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栏人归落翠花。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因夜静而保持心静,排除杂多的烦扰,一尘不染,睡鹤眠石、露湿栖鸦、翠花自落而不心动。在优雅恬淡的日常生活中获得心灵的明净、安适,领悟到禅的真谛。这与“佛法在日用处,行住坐卧处,吃茶吃饭处,语言相问处,所作所为处。”(大慧《大慧普觉禅师语录》)的“平常心是道”之悟禅方式在精神上基本是一致的。
  《红楼梦》诗词禅意的另一表现是追求禅宗的圆融境界。华严宗的根本思想是圆融境界。《华严经》以印度神话帝释天之网来表达这种思想。天神帝释天宫殿装饰的珠网上,联缀着无数宝珠,每颗珠都映现出其他珠影,并映现出其它宝珠所涵摄的无数珠影。珠珠相含,影影相摄,映现出无穷无尽的法界,显现出圆融和谐的禅之至境。达到这种圆融之境时,事物的本体由现象呈现,现象与现象之间均为本体的显现。因而,事物与事物之间可以互相呈现。所以,人们不必从现象界外寻求超现象的世界,不必离现象求本体。这就打通了现象与本体、个别与一般的隔绝,实现了禅境的圆融互摄。
  这种圆融境界在《红楼梦》诗歌中的突出表现就是时间长短的圆融、空间大小的圆融。薛宝钗的《忆菊》诗云:“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第三十八回)就时间圆融而言,夏末秋初之时,宝钗因无法看到菊花而怅望西风。思绪转到去年曾繁盛一时的菊圃,如今它也已空荡无迹。只有在冷寂月夜的梦中,人才能与之相会。结尾又盼望在重阳之际与之相逢。这样,过去被回置到了现在,现在又与未来交融,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三维被回置到现在的某一瞬间,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清除了过去、现在、未来的对峙与差别,将时间的单向流程转变为双向互摄,蕴涵着时间圆融的至妙之境。就空间的圆融而言,归雁所飞之江南、征妇捣衣时思念征人所在之边塞都与宝钗所居之大观园互相涵摄。这首诗不仅体现了时间大小、空间大小的圆融,而且也体现了“无边刹境,自他不隔于毫端;十世古今,始终不移与当念。”的时空一体观。(李通玄《新华严经论?卷一》)诗之第五句“归雁远”也暗示了时间是初冬,这就实现了时间的空间化,单向流程的时间被多维之空间所消融,从而实现了整个诗境的圆融、和谐。
  实际上,上述《红楼梦》诗词的佛禅意趣之三个层面是相互联系,密不可分的。正是因为已超越了人生痛苦和尘世利欲束缚,破除了“我执”,人之心灵才能达到空静澹泊之境,这就是禅宗所称之能所俱泯的现量境。在这种能所俱泯的现量境中,万事万物互融互摄,呈现出珠光交融的圆融境。圆融得脱落圆融念,人便具有平常心,由此形成了随缘自适的日用境。毫无疑问,《红楼梦》中的诗词曲等都是为塑造人物性格、反映时代精神和社会背景服务的。但是,这些诗词曲所蕴涵的禅意以及由此所体现的禅境,都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体现了曹雪芹本人的情感世界和宗教情结。他不过是借小说人物之口表达了自己对佛教禅意的体验和领悟而已,而这体验和领悟又是与身历沧桑的曹雪芹之生活和思想息息相关的。如《红楼梦》第五回,借警幻仙姑所吟之“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概括了人世间美好、欢乐都会转瞬即逝,逃脱不了“散”与“流”的悲剧命运,这种对社会、人生的深刻认识正是曹雪芹自己生活经历的反映。
  总之,《红楼梦》中的诗词作品能够加深我们对曹雪芹思想的认识,对于我们在更深层次上认识清代佛教与文化关系,也具有不可低估的重要意义,为我们研究《红楼梦》提供了一个崭新的维度。

 
 
 
前五篇文章

《四十二章经》的思想主旨及启示

禅宗与古典诗歌意境

湖北省阳新县石壁禅寺佛像开光祈愿文

怀抱观古今,深心托毫素——听法云法师谈墨海禅心

人间佛教与普世伦理的探讨

 

后五篇文章

《红楼梦》里的因果观

“我”与“无我”

佛教戒律原则与儒家道德观念的契合

反佛文人皈依佛教的因缘

从“本觉”“始觉”“无始无明”诸名相之安立看《起信论》


即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愿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在世富贵全,往生极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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