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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岩禅寺怅望 |
 
瑞岩禅寺怅望 受邀参加朋友婚礼,是在宁波的北仑区。因为婚礼中午开始,我们隔天已到,便安排去附近的九峰山景区游览。临去,朋友说,看是没什么好看的,转转是可以的,转转就过来吧。于是上路。 阳光灿烂,车子开在乡间的小道上,看早晨寂寂无人的田野和远处的山丘,晚春烂然的绿意让人想起寒山子那些旁若无人的诗句。 千云万水间,中有一闲士。白日游青山,夜归岩下睡。 倏尔过春秋,寂然无尘累。快哉何所依,静若秋江水。 从简陋的指路牌才晓得,这九峰山两大卖点,一是“烧烤请进”,二是“瑞岩寺5KM”。牛头不搭马嘴的组合,营销定位诚然失败。 不过瑞岩寺,瑞岩寺……似乎有些记忆被它勾起了…… 唐代德山老汉有个徒孙,唤作瑞岩师彦禅师,他最著名的事迹便是:整天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痴痴呆呆。常常自己喊自己:“主人公!”又自己答应道:“诺!”又接着自言自语说:“要清醒哦,以后别受人欺诳哦。”(坐盘石,终日如愚。每自唤:“主人公!”复应“诺!”乃曰:“惺惺着,他后莫受人谩。”)——典型的人格分裂。 这则话头不难理解,既是禅者抖擞精神,力图于看似无所事事、实际上也确是“无所事事”的禅定中参究自己本来面目;又是日用中把定封疆,时刻自己作主宰,如赵州“汝被十二时辰使,老僧使得十二时”的意思。 难参的是玄沙师备禅师的着语—— 有僧把前话举给玄沙听,玄沙评价说:“一样是故弄玄虚的家伙,不过也挺奇怪的(一等是弄精魂,也甚奇怪)。”又问:“为什么不在瑞岩门下参学。”答是:“已经过世了。”玄沙便问:“而今还唤得应么?”僧无法回答。 人格分裂,虽是我的戏话,但本来身心一如、体用不二,何必假立尔汝。瑞岩的这种做派,自是深山里栽松的活计,为的是标榜给学人看入道的要旨,但在未开眼者看来,或会引致对“昭昭不昧,了了常知”的本心的执著,在明眼人看来,或会想到以“咄咄怪事”书空的殷浩,恐有牢关未通、末后句未彻。故而玄沙要忍不住出手,对僧再拨一拨:人翘了,唤主人公还唤得应吗?……是啊,禅宗不讲阿赖耶识,翘了后主人公到哪里去了呢? 这疑团,很有嚼劲呢。我目光呆滞,嚼着口香糖想着想着,直到司机报告开错路时,才回过神来。 前方死路一条:有围栏彻底把断要津,大幅标语写着“林区重地,严禁游客入内”。 这才想起刚才车子转过一带湖面,明明已经看到沿湖寺院的踪迹了,咋回事呢? 路边一家奄奄一息的烧烤度假村的门卫大伯提供了答案:这条鸟路曾经通过,但如今已经不通,要去瑞岩寺必须原路返回再沿大路继续开再转弯。司机抱怨说,被一会儿“瑞岩寺2KM”,一会儿“瑞岩寺5KM”,一会儿“瑞岩寺3KM”的指示牌一路诓骗到这个野花深处,已经是十几公里的路了,再绕出去走一圈恐怕会赶不上婚礼。然后嘟着嘴就准备要启程要把我们往婚礼地点拉。 大家却不理会他,说难得到此,不如下车走走、问问看,还有没有步行的路。因为前路曲折向右,已有寺院的轮廓隐现于那个方向了。 然而不行,乱走了几步,走到农人的地里面去了,种的是红枫和茶花,茶花有开有谢。再往前,是难走、靠水的卵石斜坡。但终于还是有人沿着溪流走过去了,溪流通向湖,湖口是座破败的水轩,水轩斜对岸是寺。 石头路滑,我穿着唯一一套西服和皮鞋,怀着对滚落小溪及其后果的疑怖,没走几步就止步了。于是光眺望远处深浅不一的绿荫所遮蔽下的深色屋瓦、黄色院墙、红色门洞和黑底金字的匾“瑞岩禅□”,□自然是被树叶遮住的“寺”字。 看不出任何动静,微风闲闲地吹拂着我的面庞,我又低头凝视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白色鹅卵石和织出金色幻网的溪流潺潺。 “江国春风吹不起,鹧鸪啼在深花里。”后面一句是什么呢?想起不起来了…… 古德的诸多话头又乱糟糟地在我脑海中现形,我也不管它应不应景,一个人继续走神了。 禅宗老和尚很喜欢举一些描写自然风物的境语,颂里的鹧鸪和禅悟有什么关涉?今日步在这境中,俗人如我终是做不到万物与我同根,身心与天地一体,只想着自己滑滑的鞋底。或者这也是为什么因缘不契,瑞岩寺就在目前却无路及门,连上前一步都难吧。 从鞋底低头看脚底时,忽然发现十步开外的滩头上有一块六角柱形的石头横陈着,一米多长,像一截放大几十倍的粉笔,上面隐隐刻着字,似乎是人工的遗迹。内学网社区门户7jy$w R&K9Ni 我于是发扬野外考古的精神,尽力把颈子伸过去看。那是一竖行字,曰:“□济正宗三十八世□初浩禅师塔”。第一个模糊的字,当然是临济宗的临字,第二个字是禅师的名字,看着像“旻”但始终无法确定。 且不去管这个,俗人曰“墓”,于禅师荼毗之后的灰身安置之所则是“塔”,塔上的石幢何以会出现在荒凉的河滩上?禅师的遗骨今又何在呢?难道就在我脚下的土壤、身后的茶花与红枫林底下?内学网社区门户]g(^;E,S 一种微茫的怅惘升起,我玄想:斯人何人也?临济三十八世,应当晚清之时。但名字无闻,墓塔零落,溪畔的遗迹既无人照拂,我与它一别后,禅师的往昔又将入谁人的念想?白日阳光灼灼,夜晚明月莹莹,那行字终将在时间的迁流中风化为无解。对岸瑞岩寺既罔闻,此岸农人又不识,正常游客也不突入此间。王阳明说过:“尔未看此花时,此花与尔心同归于寂。”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禅师的遗迹、名字将无任何人觉知念想,不再出现在任何人的视域中,那么,禅师存在过吗?以何为验?可有法体在三世迁流中作用变而体不变?即使有一相续的禅师某乙在,此位禅师与前述禅师的关系如何建立?这似乎又关涉到小乘有部的学说了。 复杂,不去想这些。只想我们此际儿孙绕膝,荣华富贵,似乎再跳一跳,便能摘到黄金之花的果实。可是,几代之后,有谁来在乎?有谁来记忆?几代之后,人我烟销云散,乃至我是谁?念我者是谁呢?于是默默地讽咏起苏轼的名篇来: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一条阴凉的细线逆着背脊往上爬,一股无常感让我悚然而汗毛直竖。而且,直觉有一个人影在背后呼唤我的名字……我猛一回首! 原来是同伴一位阿姨在远处摆出娇媚的姿势,叫我为她和明妍的植物合影。我目中无人,所见只是一株绿油油的茶树中隐着一朵鲜红的花,一丛粉色的蔷薇含苞初放,一片恣然的红枫树苗在轻轻舞动着叶子。 阳光还是那么灿烂,原来的思绪呢?“依稀似曲才堪听,又被风吹别调中”。 步行去探水轩的同伴们回来了,说那里废弃已久,被湖水淹了满地,风景倒是好的。照相机中老阿姨滑稽的姿势让大家哈哈大笑,我也笑了一回,转身以瑞岩寺为背景拍了一张照,上车走人。内学网社区门户+I;w^3tA/f 时间其实还早,不过司机为了偷懒,充耳不闻地直接把我们一群人送女方家参观去了。 景物留在身后,但瑞岩寺过其门而不入的念头还时时侵扰着我,尤其是那严净美好的寺院影像、□初浩禅师身后零落的遗迹,让我攀缘的心一直无法止息。 婚礼草草,归途漫漫,五个多小时的车程,回到上海后,我便早早入睡,做了个梦。 梦中自己只身进入了瑞岩寺,不是此际的那个寺院,而是另一时空中、存乎想象的那个。破旧的木结构大殿中空无一人一物,连佛像也一概全无,似乎是古代禅刹只立法堂、不构佛殿的建制。但殿中也不见和尚说法的法座,只有法座位置后一大块空白木板屏。绕到屏后,是更小的一间屋子,几条椽下仍旧只是空荡荡,唯一不同的是正面的墙壁上空出一块颜色,就像原来有什么东西、但后来被移走了似的,我定睛看时,依稀是佛陀的影子。 梦醒后有些释然,怎么个释然法,再掉两次书袋。 仰山慧寂禅师有一次问僧:“近离甚处?”僧回答说:“庐山。”师问:“曾到五老峰么?”僧云:“不曾到。”仰山总结道:“阇黎不曾游山。” 德山老汉年轻时刚参老师龙潭崇信,放话过来说:“久向龙潭,及乎到来,潭又不见,龙亦不现!”龙潭答云:“子亲到龙潭。” 幸而做了这个梦,我总算是亲到瑞岩寺了。前面“江国春风吹不起,鹧鸪啼在深花里。”的后一句也记起来了,是雪窦的颂,“三级浪高鱼化龙,痴人犹戽夜塘水。” 鱼已经脱胎换骨、化龙而去,堪笑痴人还在原地忙活,要戽干塘水好得到鱼。玄沙要点拨的,不正是我这样的痴人吗?当时不能喝他一喝,此事早已当面蹉过。 至于名字残缺的那位禅师,即便身后墓塔零落,残骸成为肥料,但是没关系。我相信他当日求解脱的精神正在天地万物中,正在我的心里。 洞山良价禅师告别老师云岩昙晟时问:“百年后如果有人问我,还描得老师您的真容否,我该如何应对?”云岩沉默良久,说:“只这是。” 虽然只这是,但也切须惺惺着。 还有后记。 后来上网一查,方才发现,全国重名的九峰山竟有十四处,分别是:浙江金华九峰山、浙江宁波九峰山、福建南平九峰山、江西上高九峰山、四川彭州九峰山…… 更夸张的是,宁波、黄岩和武夷山都有唤作“瑞岩寺”的历史古刹。 至于瑞岩师彦禅师的住地,很不幸,查了一下灯录,是台州瑞岩,也就是黄岩的那所。宁波在古代则是明州,显然此瑞岩寺非彼瑞岩寺。 怀古怀错了对象,古已有之。苏东坡在黄州,大写了一番“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后人考证,才发现“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不是此间,而是嘉鱼赤壁。 不过,牛头与马嘴,本来就差别不大,九方皋相马的事迹,差堪自慰。还有学人问赵州禅师:“赵州去镇府多少?”师云:“三百。”学人又问:“镇府来赵州多少?”师云:“不隔。” 倒是顺便找到了住明州瑞岩的两位禅师,都是宋代人。一位是明州瑞岩永觉禅师,是慧林宗本的弟子,他有上堂语云:“若据衲僧分上,四时不别八节安知,高栖岩上出没卷舒。一任桑田海变,从他兔走乌飞。布衾暖处始知春,黄叶飘阶委秋色——如斯境界,方称道怀。”还有一位是衡州华药智朋禅师,退居于明州瑞岩。太守派人入山劝他出来住持清凉寺,他不从,作偈送使者曰:“相烦专使入烟霞,灰冷无汤不点茶。寄语甬东贤太守,难教枯木再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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