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与捍卫:我的空间 |
 
分房子的时候,我选择了学校最南边的房子。窗前是很多大树、灌木, 去年夏天,有人来送钱,是居委会的。说是前面要盖楼,给临街的住户从开发商那里争取了噪音费。因为有了四百块的补偿费用,我便对工地上传来的日以继夜的掘土机声、钢管撞击声、电锯声等等有了抵抗力,每天晚上不用从一块钱数到四百块钱就可以睡着。 冬天过去了,也终于到了快完工的时候,噪音几乎没有了。因为感冒发烧在家休息,我坐在窗前,准备享受我的明媚春光。突然,我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我的天空啊!从前,那方蔚蓝的天空在绿树的映衬下总是令我心情舒畅。可是,现在,一个丑陋的庞大的灰褐色的建筑物挡住了阳光,野蛮地霸占了我的天空,粗暴地毁掉了我的风景。却没有人为此对我说一声抱歉,更没有人为此赔偿我一分钱!根本就没有人提醒过我会有这种可能!虽然我的确知道,为了保护北大未名湖的整体景观,有周围建筑物不得超高的规定,但是我也的确发现湖区东面有个硕大的烟囱、东南面太平洋大厦有个硕大的帽子肆无忌惮地破坏了整个未名景区自然和谐的天际线。 我的空间就这样被无情地戳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当然,还有无数的别的大大小小的窟窿。 当年,我的朋友因为总是不能及时地联系到我,用枪(当然是玩具枪)逼着我接受给我的礼物——一个漂亮的手机和一个吉祥的号码。从此开始了我的个人空间不断被打破的体验。吃饭时,不论在家还是在外;睡觉时,不论午休还是夜晚;走路时,无论在人行道上还是人行横道上;休闲时,无论是在游泳还是听音乐会……那个可恶的铃声随时都会敲碎我的节奏,打断我的思路,影响我的情绪,甚至篡改我的方向! 心理学有个实验,让两组人完成同样的数量很大数学计算,A组人全部完成了作业,B组人都没有完成作业。过一段时间,让两组人回忆所做过的题目。A组人能够回忆的数量远远小于B组人。这是因为人的心理有一种倾向,叫做完型。就是人所经历的任何心理过程都趋向于完成,如果不能完成,或者被打断,内心就有一个驱动力,主动去“填补”这个过程,所以,没有做完计算的B组成员,内心一直会去回忆那些计算题,因此也就不断地加强了对那些题目的记忆。同时,个体在这个努力完成的过程中,一直会体验到焦虑的情绪。 我知道,我和许多现代人一样,正体验着这种焦虑的情绪!如果人的多个心理过程都处在经常被打断的境地,那么,整个人就会处在高度焦虑状态!时间久了,人的心理健康就会遭到破坏。有的人会变得情绪时常,有的人陷入抑郁状态,有的人会甚至会行为失常。一个人在讲故事,如果总有人有意无意打断,使得他无法讲完,这个人就会非常焦虑,甚至会变得暴躁起来。这就是完型被不断打破的可能结果。而现代人的生活,一方面似乎越来越便利,另一方面,却是人越来越无法自主控制生活节奏。飞机延误,道路塞车,工作超负荷,人际关系突变,都使得人承受着完型不断被打破的现状,而保持完型、维护生活基本秩序、捍卫心理空间不被破坏就变成了一个健康生活的重要内容。 几年过去了,我发现越来越无法忍受这种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生活。冒着被人骂的危险,我开始了捍卫自己空间的尝试。吃饭时静音,拔掉电话线;睡觉时关机,拔掉电话线,哪怕就是半小时的午睡;看演出时关机;写文章时关机;在乡下种花生、玉米时也关机。早上不看电视;吃饭时不看电视;不看电视连续剧;不接受突然的邀请;不去电视台、广播电台做节目…… 想起了贾平凹。这位先生用不用手机我不知道,据说在他写作的时候,总是选择住在某个偏僻乡村的窑洞里,窑洞只留一个窗口送饭菜。送饭的人也不知道住的人何许人也,话也不和他多说。然后是半年,或者三个月,就有一本书奉献给读者。我以为这是个捍卫自己世界的榜样,只有这样守住自己的空间,才能不断创造出绚丽多彩的精神世界让世人享受。 在一个朋友的家里,我惊讶地发现,她的液晶电视对面,居然没有任何沙发和椅子!她说,她家人都是站着看电视的,这是为了不让电视侵占太多时间而发明的方法。而另一个朋友的漂亮的客厅里,只有音响,根本就没有买电视。在她家里,我第一次拥有了不被电视破坏的、随意的、又是深入的谈话。而在我们大多数人的家里,客厅总是以电视为中心的。家里有人时,电视总是开着的。谈话时,总是有人打断话题,指着电视说,“快看!”新闻、明星、肥皂剧都无情地冲淡着我们和家人的亲情互动,决绝地打断我们和朋友的倾心畅谈,无形阻隔着我们和孩子的互相关注。 终于在郊外亲戚的院子里布置了一个小小的没有电视没有音响没有电脑没有报纸的家。每到周末,在参与了锄草、播种、施肥、收获等农活后,我们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看孩子在田里捉蜻蜓,看鱼儿在池塘里跳跃,看小狗追逐猫,看月亮明亮而庄严地升起,看完整的群星闪烁的天空有流星划过,享受着充满完型的生活! 邻居村民过来看我们,喜悦地说,有一条高速公路将要从村子边通过。他们可以得到一大笔土地赔偿。我知道,许多年后,他们也将开始他们的捍卫空间之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