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日、闽佛教关系史略
　　郑梦星
　　日本空海和尚于唐贞元二十年(公元804年)随日本遣唐使船舶来华。船队在海上遇台风袭击飘散，空海与使臣滕原葛野麻吕乘坐的第一号船，在海上飘流34天，八月初十漂至福建长溪县(今霞浦县)赤岸村，全船130多人均由赤岸人援救上岸，在该村居留41天，经长溪县令胡延沂上报福建观察使批准，于九月二十日全船开往福州，在福州住了一个月，其中空海等23人获准于十一月三日启程西去京城长安，其余100多人乘原船经宁波回国，空海等一行人在福州时，被安置在开元寺暂住。当时开元寺为福州规模最大的首刹，殿堂院舍占地约当省城十分之一。空海曾在此写下一首题为(灵源深处离合)的五言诗： “磴危人难行，石险兽无开。烛暗迷前路，蜀人不得登。”原来开元寺的灵芝山下也有一个灵源洞(与鼓山石洞同名)，洞深邃幽暗，有石磴仄径可上，空海秉烛入，而有烛暗路迷，蜀道难登之感。
　　继空海来华学法的日僧有圆珍智证诸大师，他们于大中七年(公元853年)附搭中国商船来华，亦因海上遇风，漂到福建连江县登陆上岸，后由地方官护送来福州，仍安排驻锡开元寺。圆珍在福州，从印度僧人曼素悉怛罗修学(悉昙章)。大中八年(公元854年)往浙江天台国清寺依闽僧物外大师参修天台教义。翌岁，又到越州开元寺礼良胥和尚学法。大中十二年(公元858年)，圆珍乘海商李延孝商船返日本，随带一批佛教经籍及真言宗图像、法器回国，后在日本广传密教真言宗法。
　　唐季，南禅大盛于福建。同时，福建的海外交通正在发展中，曾有部分日本和高丽的僧人附搭福建商船来闽留学求法。如粱克家(三山志)记载：怀安县安国寺， “光化初，僧师备自雪峰来居(安国寺)焉，馆徒常千人，高丽、日本诸僧亦有至者。”此一记载，说明唐季时有日僧乘中国商船来闽学法。
　　宋、元时代，福建海外交通相当发达，泉州刺桐港已成为梯航万国的大港，其间有不少包括日僧在内的外国僧伽附搭海船来闽朝山学佛。如宋熙宁三年(公元1070年)来华日僧成寻，就是乘坐福建商船从泉州登陆的。南宋嘉定初年，有日僧庆政、行一等人来闽参修佛学，庆政曾到泉州大开元寺住锡。嘉定十年(公元1217年)，庆政回国时，曾随带一部福州版刻的(三藏大经)，清初，日本佛教黄檗宗第二代祖师木庵的弟子铁文翻刻这部<大藏经)。清末，厦门南普陀寺从日本请回一部藏经，就是铁文翻刻的福州版(大藏经)。元代，日僧来闽参师学法也因之日益增多。如元泰定五年辰(公元1328年)，日本禅僧友山士思、正堂显等来华，参谒两浙名师。友山一度入闽，于福州雪峰崇圣寺修禅学法，在雪峰参学的还有日本禅僧无梦一清、古镜明干等。古镜拜雪峰樵隐悟逸禅师为师，后樵隐移锡杭州灵隐寺，古境镜随往，并在灵隐寺得到隐樵禅师嗣法为临济宗传人。此后，又有日僧无文元选、大拙祖能相继来闽。无文于至元五年(公元1339年)来华，在福州大觉寺就临济宗师古梅正友禅师参修学禅。学成后回国，在远江奥山开创方广寺，是为该寺开山的一世祖。大拙祖能于元至正四年甲申(公元1344年)秋，率带教十位日僧乘华商船舶入闽，曾移锡江心寺、双林寺住修，后往浙江参学，元泰定三年(公元1326年)回国后，在常陆笠间兴建楞岩寺，广传佛法，参学佛子多达三万余人。还有日本镰仓净妙寺僧，携黄金百镒来闽，购置福州版刻(三藏大经)回寺供奉珍藏。
　　明崇祯元年，有些福建僧人也随闽商到日本传教，如明泰昌元年(日元和六年，公元1620年)，有中国商人刘宽在日本削发为僧，法号真圆，并将“三江”帮首欧阳云台在长崎的别墅改建为东明山兴福寺。崇祯元年(日宽永四年，公元1628年)，漳州南山寺僧觉海应旅日闽南商人聘请往长崎，在分紫山兴建福济寺。崇祯八年(日宽永十二年，公元1635年)，福州崇福寺僧超然东渡日本，在长崎圣寿山建崇福寺。以上三寺合称为长崎”唐三寺”。福济寺，俗称漳州寺。原为漳州籍旅日海商募建的妈祖庙。崇祯元年，延请觉海禅师(晋江人)赴长崎开建福济寺。与觉海同时东渡的还有觉意、了然诸师，后觉意任福济寺监院(当家)。清顺治六年(公元1649年)，觉海圆寂后，寺檀樾主陈道隆复聘泉州开元寺僧蕴谦戒琬(晋江安平人)为主持。此后六任主持依次为慈岳定环(永春人)、东渊宗泽(永春人)、喝浪方净(泉州安平镇人)、圣乘方炳(安溪人)，全严广昌(福州鼓山寺僧，延平人)、大鹏正鲲(泉州开元区寺僧，晋江人)。崇福寺，俗称“福州寺”。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由福州海商船主林楚玉、王行等募资创建，并延聘福州崇福寺僧超然为开山一世祖。此后历十一代住持依次为：百拙如理(福州人)，道者超元(兴化人)、即非如一(福清人，隐元和尚法嗣)，千呆性安{长乐人)、化林性黄(福州人)、玉岗海崐(福州人)、大衡海榷(莆田人)、明光寂透(尤溪人)、智胜寂成(尤溪人)、道本寂传(福清人)、伯珣照浩(尤溪人)，崇福寺相继十一代住持均为闽僧外，与此同时住寺的诸执事僧也大都为闽僧，自十一代之后，住持僧大都由闽僧传嗣的日僧法裔住持。
　　明末清初，成批闽僧东渡日本开宗传教的为黄檗山隐元和尚及其弟子诸众，隐元和尚是开创日本佛教黄檗宗的开宗祖师。此后黄檗宗成为日本佛教一大盛宗。据有关资料表明，现在日本有黄檗宗万福寺分支寺院500多座，教徒2500多万人。顺治九年(公元1652年)，隐元及其弟子木庵，同时得到长崎福济寺住持蕴谦(木庵师弟)和崇福寺住持逸然来信，恭请他们赴日宏法传教，木庵先后派弟子灵臾、大眉往长崎详察情况，并与蕴谦、逸然具体联系，得知日本朝野缁素人士的真诚实意，遂决意东渡。顺治十一年(公元1654年)五月十九日，隐元一行30多人从福清来泉州，由当时住泉州开元寺的木庵接待暂住。时泉州已为清兵占据，木庵通过晋江吴姓宗亲协助潜入时尚为郑成功据守的安平(海)镇，由郑派船护送到厦门，暂住厦门天界寺，隐元留厦时曾得到郑成功亲切接见和慰留，后见其东渡志愿已定，乃于六月二十一日派船护送出国。木庵送师至厦门，遣侍者雪机一路随侍赴日。七月初五日隐元一行30多人安抿长崎，受到长崎“唐三寺”僧众及信徒3000多人的热烈欢迎，尊称之为“古佛西来”。是年，隐元即在崇福寺结夏安居。此后往来长崎三寺和大阪普门寺之间弘传佛法。越岁三月，隐元遣雪机回国，召请木庵赴日助化。木庵以”万里师命难违，于顺治十二年(公元1655年)六月二十九日随带弟子慈岳、喝禅、定深、道和等20多人同行东渡，当晚到达安平(安海)，由其吴姓宗亲备船护送出海东行，七月初九日安抵长崎。隐元与木庵在日本，初时分别住持大阪普门寺和长崎福济寺。后隐元决定在日本自建寺院。顺治十五年(日万治元年，公元1658年)十一月，隐元晋谒将军德川家纲，表露建寺的意愿，得到将军的支持，．并表示愿为建寺檀樾主。万治三年(公元1660年)获得赐地，在京城宇治兴建寺院，为不忘故国祖庭，定名为“黄檗山万福寺”。越岁，禅寺落成，隐元即以寺为黄檗宗门首刹，并制定(黄檗清规)、 {弘戒法仪》，严整禅门法制，大阐临济宗风，由是皈依黄檗宗门四众弟子日益增多，终至成为日本佛教三大宗派之一。隐元和尚也受到朝野缁素人士的尊仰和崇拜。当时的日本后水尾天皇曾多次亲自接见隐元，听其宣讲佛法，在其圆寂前一天，天皇颁授他为“大光普照国师”尊号。此后250多年间，历代天皇曾四次追赠封号为： “佛慈广鉴国师”、 “经山首出国师”、 “觉性圆明圆师”、 “真空大师”等尊号。康熙三年(日万治七年，公元1664年)，隐元以年老退居松隐院，其弟子木庵受命继任万福寺住持，是为日本黄檗宗第二代祖师。木庵，俗姓吴，晋江人，16岁入泉州开元寺出家，后遍参大江南北高僧大德修禅学法。清顺治五年(公元1648年)晋黄檗山礼隐元为师，八年(公元1651年)受隐元嗣传衣钵，是为临济正传三十三世。木庵受任黄檗山万福寺第二代住持后住寺17年，不断扩建梵寺殿堂、楼阁、亭院。特别是木庵住持第三年间，日本大将军赐银2万两和西域大木，在万福寺本山新建天人师殿(即大雄宝殿)、天王殿、大斋堂、钟鼓楼等，使万福禅寺成为当时日本规模最大最完整的大禅寺。木庵住持期间，又应朝野各界的请求，在万福寺四次开授三坛传戒大法会，每期授戒，有来自日本各地缁素第子达500—1000多众不等。木庵在日本佛教界中有着崇高的声望，直至光绪七年(日明治十四年，公元1881年)，在木庵示寂197周年后，日本明治天皇还追封他为“慧明国师”尊号。日本万福寺，自第二代住持木庵以下，由其法嗣衍传至21代主持，其中除十四、十六、十七、十九为木庵嗣法日僧第子外，其余均为闽僧。木庵在日本的嗣法弟子共53人，其中铁牛、慧极、潮音、悦山、慈岳、铁心、铁眼、月耕、云岩、宝洲等被称为”木庵十哲”。木庵住日期间，除住持黄檗祖庭万福寺外，还有江户的瑞圣寺、南岳山的舍利寺、大觉山的方广寺、松代象山的惠明寺、万德山的广济寺、长继山的千年寺、天王山的高胜寺、雄山的常休寺、三河大好山的永福寺和冰明寺等10座寺院，所有这些寺院均以木庵名下为开山的黄檗宗紫云派禅寺。木庵也由此成为日本黄檗宗紫云派的开宗始祖。后来，黄檗紫云派又由木庵的法嗣发展为十一个支派，即：铁牛的长松派、慧极的圣林派、潮音的绿松派、悦山的慈福派、铁文的别峰派、慈岳的大潜派、喝禅的法林派、铁心的紫云下派、梅谷的吸江派、碧峰的慈照派和宝洲的宝藏派等。于是木庵传承的黄檗紫云派，形成为日本黄檗宗嗣法最多、衍传最盛的一大派系，自清初到现代的300多年间，一直持盛不衰。
　　随黄檗僧人赴日的还有一批雕塑与建筑的能王巧匠，其中如当时雕塑家范道生，其雕塑佛像的精王巧艺，对日本的雕塑艺术也有相当的影响。范道生，字石甫，晋江安海人。他精于雕造佛像，兼善书画。隐元东渡后，对日本雕塑的佛像深感不如人意，经蕴谦的介绍，于顺治十七年(日万治三年，公元1660年)，特邀道生赴日造像。康熙元年(日万治五年，公元1662年)范初到长崎时，住福济寺，并为福济寺、崇福寺敬造佛菩萨圣像。越岁，应召至万福塑造十八罗汉、弥勒、观音、达摩、迦蓝、韦驮诸佛菩萨像，道生造像重于写实，富逼真感。1663年，隐元72岁寿辰，诸弟子请道生为老和尚塑造瑞像。道生用西域香木雕造和尚坐像，高1．61米，神态酷肖，栩栩如生，安置于开山堂，成为万福寺一宝。1997年，日本黄檗宗友好访华团来福清万福寺谒祖，将仿造道生雕作的隐元座像送来隐元纪念堂供奉。道生在日本诸寺雕造的佛菩萨神像及其书画遗墨，均被奉为国宝，加以收藏保护。
　　“唐式”寺院殿堂建筑结构模式，也是由隐元等黄檗僧人引进日本的。隐元在日本建造黄檗山万福寺，均按福清万福寺模式构建，并聘请福建著名工匠往日本具体设计施工，其中著名工匠有方三官、林高等人。此后，凡黄檗宗派下诸寺院均沿用此一模式构建，整体殿堂布局严整划一，重檐飞甍气势宏伟庄严，有些建筑构件还是在国内加工雕造后再运往日本安装的。这些唐式寺院的构建，受到日本各界人士的赞赏，甚至为一些高级建筑所仿造。如日本藩主在金龙山营建祖庙时，就请闽僧高泉性敦为其设计监工，仿用唐式建造。
　　在旅日的闽僧中，有不少精于医术的医僧，如兴福寺的化林、澄一、心越，万福寺的独立等，他们不仅在民众中施医赠药，治病救人，还吸收生徒传授医术。如日人池田正直、北山道长、高天漪等相继从独立、化林学医，北山道长后来成为日本的名医，曾著有《北山医案)、 《北山医话)等医书传世。
　　此外，黄檗闽僧在日本的饮食生活习惯，对日本的食文化也有很大影响，如闽传的食品制艺，在民间就有“隐元豆腐”、 “胡麻豆腐”、 ”隐元馒头”的传称。
　　隐元在日本开立黄檗宗时，曾制定“黄檗清规”，规定黄檗的寺院建筑必须按唐式规格模式，修学的参禅、诵经、礼忏、唱赞，一律要用汉音(闽语或闽南语言)，乃至衣着、饮食生活习惯，都要求承袭闽僧的传统方式。至今日本黄檗宗所属各寺，仍保持福建近代禅林的风范。几年前，有一批日本黄檗宗访华团来福建寻根谒祖，其中还有日僧能用闽南语言同泉州开元寺僧一起唱赞念佛。由此可见“黄檗文化”对日本佛教文化以至社会文化影响的沉厚与深远。
　　(作者工作单位为厦门市佛教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