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装饰艺术的色彩研究
□ 王宗雪 《装饰》 2004年第02期
藏族的装饰艺术种类繁多,渗透到了藏族人民的宗教生活和世俗生活的各个角落,它以绚丽厚重的色彩,丰富多样的主题,以及大胆奇特的想象赢得了世人的尊崇。在青藏高原的藏族聚居区,无论是金顶红墙的寺宇、安详的小镇、还是在偏僻的羊肠小道,甚至人迹罕见的荒漠,我们都可以见到藏族装饰艺术的身影。最常见的有:建筑装饰、壁画艺术、宗教器皿、藏戏面具艺术、服饰艺术、唐卡以及日常生活用具等等。千百年来,藏族人民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来延伸他们虔诚的宗教情绪,凭借诸多的艺术法则和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他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装饰艺术规律,形成了独具魅力的藏族装饰艺术。
一
藏族装饰艺术的色彩最显著的特点就是非再现性。长期以来,由于藏传佛教的历久不衰,直至发展为政教合一的社会制度,宗教完成了与世俗势力的融合,从而使得藏族艺术更进一步地服务于宗教,而藏传佛教体系的显宗和密宗教义以及繁缛复杂的僧侣制度很自然地影响到了藏族人的价值观、伦理观和审美情趣。这些意识形态本身并非是对现世生活忠实的再现,也就决定了反映这些意识形态的装饰艺术也并非对自然、对社会的简单再现。而色彩,是装饰艺术最直接的造型因素,对色彩的选择直接反映了艺术家的情感表现和人生哲学。藏族装饰艺术的色彩,如红白相间的寺院外墙装饰、五彩的经幡、充满神秘气氛的藏戏面具色彩、还有红色的珊瑚、绿色的松石、夺目的金色唐卡等等,这些颜色凝聚着藏族人对大自然、对人世、对佛陀世界的理解,同时,也是一种表现性的诠释。
色彩的象征意义在藏族装饰艺术中随处可见,比如藏戏面具,为了表现角色不同的身份地位和性格,藏戏面具往往采用象征和夸张的色彩来进行艺术塑造,例如蓝色是勇敢和正义的象征,适合表现勇士 ;红色象征国王的权力,表示文韬武略、智勇双全 ;仙翁和忠臣通常戴黄色的面具,它象征忠实,表示功德广大、知识渊博、具足利益众生之心;绿色则是女性的代表,可扮演菩萨的化身 ;白色是善良的同义词,表示纯洁、温和与慈悲,外道国王、仙人等多戴此种颜色的面具 ;半黑半白的面具俗称“阴阳脸”,多为阴险狡诈、口是心非的角色所戴。通过色彩的象征性,藏戏面具不但表现了宗教世界的神秘诡异,也表现了人间的喜怒哀乐以及真善美丑。
在一些以服务于宗教为主的装饰艺术中,如藏族佛画艺术,其色彩的象征性特点更为突出。藏画的施色是十分讲究的,特别是白色、红色、黄色和蓝色的使用具有很强的民族特点,这与藏族人对色彩独特的理解是分不开的。白色是藏族人的最爱,它是吉祥、纯洁、慈悲和安详的化身,藏画艺术中它多用于描绘佛陀、菩萨等 ;蓝色表示愤怒、狰狞和凶猛,多用于描绘金刚力士 ;红色是权力的象征 ;黄色表示智慧和福泽广大,适宜于表现温和而严肃的形象。应该说,藏族佛画艺术的色调基本上与佛学典籍中所叙述的相一致,《造像量度经》、《彩绘工序明鉴》等藏画经典为藏族画师们提供了彩绘的依据,由于藏传佛教教理的深奥难解,画师们充分发挥想象力,并利用色彩的象征性意义,在人们面前展现了一幅幅色彩绚丽而凝重的画卷,传达了他们的宗教观和美学观。
二
藏传佛教的萨迦、噶举、格鲁等教派因服饰的颜色而分别被俗称为白教、红教和黄教,考察这些教派盛衰的历史状况及服饰制度,可以看出各教派所崇尚的衣帽颜色与所处历史时期中央政府的服色制度有着密切的联系。
萨迦教派的僧人因戴红帽、穿红色袈裟,故有“红教”之称,而其寺院的墙上多装饰有红、白、黑三色条纹,三色为花,故又有“花教”之称。在藏语中,“萨迦”二字意为“白土”,这正与元朝尚白的习俗相契合。元朝的统治者源于蒙古族,而蒙古族自古崇尚白色,认为白色是吉祥的化身,马可波罗曾有元朝政府尚白的记载,著名的《马可波罗游记》中辟有专门的章节记述了“元旦日的白色节”,可知元朝尚白的习俗影响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元朝末年夺取政教大权的噶当派也声称自己的祖先尚白,因其僧人穿白色僧服,故称“白教”。无论是萨迦的“白土教”还是噶当的“白教”,都表明西藏的政教集团渴望受封于朝廷而抬高自己的政治地位,有利于自己对藏族人民的统治。到了明代,按五行之说,明代起于南方,南为火,而元代起于西方,西为金,故而,朱元璋要用红色的火来克白色的金,于是,尚红之风顿起,红色在明朝成了权威的象征,所以明朝时萨迦、噶举的帕竹巴和迦玛巴皆受王朝的封赐,为“红教”。时至清代,顺治统一全国,定黄色为皇家专用之色,故有独尊西藏“黄教”的局面。黄教从此发展迅速,最终夺取政教大权。
自八思巴建立萨迦政权以来,政教合一的政治制度不但深刻影响到了藏族人的宗教生活、政治生活,同时也影响到了他们的世俗日常生活,各个历史时期政教统治集团对不同颜色的推崇,自然也直接影响到了藏族装饰艺术的色彩文化。
藏族的宗教对其政治、经济、历史、文化和生活习俗的渗透是极为强烈的,在藏族装饰艺术中,这一点表现得尤为突出。藏族密宗从人体与宇宙关系的角度记述了生命统一理论,认为人体由五大组成,骨肉是地大、液体是水大、体温是火大、气体是风大、灵息是空大,气息也有地、水、火、风、空五种,地气是黄色、水气是白色、火气是红色、风气是绿色、空气是蓝色;另外,藏传佛教认为宇宙的中心——须弥山是世界的支柱,该山东面是白色的银、南面是青色的玉、西面是红色的玉、北面是黄色的金 ;而在古老的苯教的宇宙观中,颜色可以代表宇宙各界及神灵,如:天空为白色、空气为黄色、地表为红色、地下为蓝色或黑色。还有五彩的经幡,其颜色不但不能乱用,而且每一种颜色都有具体的代表,蓝色幡条为天、白色幡条为云、红色幡条为火、绿色幡条为水、黄色幡条为土。上述种种,尽可见宗教的诸多印记,体现了藏族宗教的审美意义,从而构成了藏族装饰艺术绚烂多姿的色彩文化特点,藏族艺术家把客观的色彩与主观的色彩有机地结合起来,创造出了独特的色彩和艺术风格。
三
除了宗教的因素,世俗的生活环境也直接影响到了藏族装饰艺术的色彩运用。
藏族人长期聚居在雪域高原,那里地域辽阔,气势险峻,高寒荒漠地带分布较广,高原湖泊星罗棋布,拥有不少优良的天然牧场,气候干燥寒冷,空气稀薄洁净,日照充足。在长期的游牧生活中,藏族人民对洁白的雪山、蔚蓝的湖泊以及绿草如茵的牧草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在他们的价值观念中,人与自然是共生共存的伙伴关系,是平等的关系,不但人有生命,自然界的动物、植物甚至雪山、湖泊都是具有灵性的生命体。《经藏略义》中说 :“风依天空水依风,大地依水人依地”,十分生动地说明了自然界中一切生命与环境都是相互依存的。另外,藏族人的观念中,“灵魂”就是“神”,灵魂是生命之本,其安身之处便是自然万物,包括神山圣水以及多种动植物都是灵魂的栖息地,只要灵魂不死,人就不会死。于是,发展成对山的崇拜、对水的崇拜,体现在服饰色彩上便是藏族服饰以纯白、藏蓝为主。在藏族人的心目中,白色是神圣雪山的颜色,它是美好的象征,是善的象征,白色的哈达作为吉祥物,献给尊敬的客人 ;白色的羊毛也同样被穿在身上,系在婚庆用的礼品上;藏族姑娘身上亮闪闪的白银首饰更是增添了她们的美丽。而对藏蓝色服饰的偏爱则表明了藏族人对高原湖泊的崇拜。除了上述两色,藏族人还偏好浓重的颜色,一般说来,藏族男袍多用深蓝、深紫、紫红、黑色等,女袍多用深绿、果绿、湖蓝、枣红等,对黄色比较慎用,因为它是活佛才能用的服色,平民百姓不能越过等级。
通过长期的游牧生活实践,藏族牧人练就了一身辨别近似色的好本领,他们可以在一群黑羊之中辨别出自家的黑羊,据说,在黑色系列中,他们能辨别出褐黑、漆黑、涩黑、杂斑黑等等色阶,由此可见藏族人色彩素养之一斑。我们还可从青海热贡壁画艺术中得以领略藏族人对近似色的超凡控制能力,可以说,热贡壁画艺术是运用近似色的典范,于类似中求变化,画面色调高度统一而又千变万化,其精细的工艺、华丽的色泽世所罕见。
关于对比色及色彩搭配,藏族著名画师旦巴绕丹在《藏族传统绘画》中对色彩感以及不同色彩搭配所产生的情感反应进行了生动的描绘 :“红和桔红色之王,永远不变显威严,青、蓝美丽幸福家,富饶、智慧者为伴,亲朋知友在其中,暗色威武如武官,有你黑来再加劲,清澈三青如湖水……。”藏族人充分利用各种色彩带给人不同主观感受的同时,并不排斥物体的固有色,但却不是简单地照搬,而是采用夸张变形的手段,使其符合主观要求,符合本民族的审美意蕴与审美理想。蓝天、白云、雪山、草地、鲜花、树林在高原强光下呈现的固有色色相,具有浓厚的高原特点,反映在藏画中,画师便采用了高度夸张的纯白、绿色、黄色、蓝色等,高纯度夸张的色彩,使得画面对比强烈,风格粗犷豪放 ;此外,藏毯的色彩,也多用高纯度的对比色,如大红、草绿、明黄、藏蓝、纯白、纯黑等,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带给人一种愉快的美感。
综上所述,藏族人由于长年居住在雪域地理环境,其相对封闭的历史文化形态从客观上保护了藏族装饰艺术的独立发展,使得藏族装饰艺术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体系,而宗教十分浓重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活,深刻影响到了藏族人的色彩观念的形成与变迁。进一步解读藏族装饰艺术独特的色彩文化,必将带给我们许多有价值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