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徐霞客游法界寺

　　作者： 张凌

　　我乃嵩明土著，凡境内山川景致、人情风物，可谓熟稔，如数家珍也。异乡高朋故友，只要到嵩明来，我必亲为导游，出行入住，娱乐饮食，一概不劳他人费心。

　　然而也有另外，当一位仙客不远万里入滇旅嵩时，我竟然以

　　其为向导，随其饱览秀嵩胜景，体察民风乡俗。

　　这位仙客来自江苏江阴，乃中国以旅游为毕生事业之第一人、明代散文家兼地理学家徐霞客。

　　酒杯一举，时光倒流。公元1638年(崇祯十一年)9月28日。清晨，一场秋雨过后，东方曙色初现。我徜徉在古嵩明清幽的青石街上，好像要去上班，又仿佛是在寻找什么人。薄雾若烟，街道两边店铺尚未开张，青石街上惟我一人独行。行至一处，看门庭字号，乃真隶字“嵩明州公署”。正疑惑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人挟伞背一布囊出来。我看他身着古装，以为此地正在拍摄古装影视剧，转身急忙回避。

　　“小哥慢走!”那人忽然唤我，上前唱礼毕，问道，“小哥必是本地人氏?吾乃江阴徐弘祖，平生好山水，立志问奇于名山大川，自22岁出游，已走过十余省矣。前日初涉宝地，于署中求得志书图谱，研习贵地风俗；今日正要游览宗镜寺和法界寺，敢劳尊驾导游？”

　　我忙还礼说：“既是大驾莅临，小可敢不尽地主之谊？愿陪先生同游黄龙、灵云二山！”

　　徐霞客大喜，乃携我手同行。出公署西行半里，北抵城隍庙，经东察院，茂林深处，巍峨的黄龙山已在眼前。徐霞客叹曰：“果然龙山毓秀，人意山光，皆有喜态！”

　　这就是明代的黄龙山吗？我惊讶十分。初入山门，拾石级而上，但见山势开阔处，左为明伦堂、尊经阁，右为文庙、宗镜寺，皆古朴庄严的辉煌建筑也。登临龙山之巅，踞宗镜古寺眺望，嵩明坝子风光尽收眼底，但见村庄星罗棋布，稻浪盈波，嘉丽泽烟波浩渺，十分壮观。

　　徐霞客如履仙境，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他欣欣然览碑文，记楹联，观奇木，赏异卉，闻鸟语则发同音，听钟声即作沉吟状。在两棵郁郁苍苍的晋柏前，徐霞客如晤尊长，近前焚香礼拜，默诵经文。半柱香后，乃恋恋而别，一步三回首惜别黄龙山，望西投灵云山而行。

　　“适才所瞻古柏，乃吾所遇之木中长老、柏中华胄也，惜无杜少陵者大才品题！”路上，徐霞客叹曰，不胜遗憾。我说：“以先生识见，何吝于题诗耶？”徐霞客摇头：“弘祖才拙，岂敢冒渎？况且一面之缘，焉能唐突败笔！凡欲品题者，必焚香净手，绕树三日，悟其精神，方可下笔。”说话间，已到灵云山脚下。其时云开雾散，阳光普照，已届午时矣。徐霞客见山水如晤高人，精神大振，了无疲意，跃跃然要穷尽此山水胜境！

　　“法界寺住持金山大师乃当世高僧也，与吾友善，小哥今日可随我拜访他！”徐霞客不顾石阶险峻，几欲飞奔也。我紧随其后，气喘吁吁，浑身大汗，只请“先生小心走路”！上玉虚殿，入灵云宫，登玄帝殿，再下天王殿，历经千百级台阶，曲径通幽，深竹掩映，重泉夹谷，幽寂窈窕处，始到法界寺大雄宝殿。敬香礼佛之后，徐霞客乃向寺中小和尚询问金山大师何在？小和尚回说，大师已云游回南京矣，十月后乃归。访友不遇，徐霞客惆怅不已。

　　时值正午，我已是饥肠自鸣，乃请徐霞客到灵云酒坊共进午餐。我要了两坛杨林肥酒，点了些野菌河鱼，陪先生饮酒谈山水经。

　　几杯酒过后，徐霞客谈兴更浓。“吾自幼好读古今史籍，尤爱方舆地志及山海图经。应试不第，遂将灵山秀水作平生功名，以穷尽胜境为快，而后欲作《游记》，以飨同好！”徐霞客历举出游以来的各种艰辛，让我听得如痴如醉。“大丈夫既立志览天下形胜，岂可半途而废耶？”

　　我忽然记起，《兰苕馆外史》曾记徐霞客轶事云：徐霞客平生有山水癖，得异人术，日可行千里。行不带仆从，自负行囊，囊有机括，日暮猱升树上，悬囊高枝，蜷卧数丈高树上，以避猛兽。尝三至昆仑，山灵厌其贪，夜遣大鹏扇翅扑折树枝，致霞客坠崖损胫。霞客度无生还之理，望乡而泣。昧爽，山灵现寿者相，策杖来问所若。霞客具告之，且谓：“身填沟壑非所惜，奈家有老母何！”寿者责之曰：“昆仑为宇宙第一山，多真仙所居，世人欲一至不得，汝乃三至，天恶其贪，故罹此罚。予怜汝孝思，不忍不援手。”袖出药一丸授之，曰：“咽之当愈。然君归奉母，勿再远游矣！”霞客拜诺，受药吞之，顿愈。既归，泣拜母前，足胫复损，自是杜门作游记，遂不再出。

　　我正欲问徐霞客有无损胫一事，却发现先生已醉卧酒桌，呼呼大睡。“醒否！醒否！下山了！”我未及开口，早觉有人推我，睁眼一看，原来我醉卧轿车中，诸友游法界寺已归，正要回城吃饭。我疑仍在梦中，起身下车，望灵云山巅，一抹白云正往梁王山方向徐徐飘去。

　　□ 相关资料

　　徐霞客（1586－1641）　明代散文家、地理学家。名弘祖，字振之，号霞客。南直隶江阴（今属江苏）人。徐霞客出身官僚地主家庭，幼年好学，博览史籍及图经地志。应试不第后，感慨于明末政治黑暗，党争剧烈，遂断功名之念，以“问奇于名山大川”为志，自22岁起出游。30余年间，东涉闽海，西登华山，北及燕京，南抵云贵两广，游历了大半个中国。他在旅行中备尝艰险，遇盗被窃、绝粮乞食，均未挫其志。观察所得，按日记载，除佚散者外，遗有60万字的游记资料。徐霞客是中国以旅行为毕生事业的第一人。其著作《徐霞客游记》既是一部卓越的地理学著作，又是一部优美的游记文学作品，具有重大的科学及文史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