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佛寺里的贵族母婴悬疑

　　张迎春

　　苏巴什佛寺遗址的那座佛寺的基座下，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发现，让这座千年佛寺名声大振。

　　那是一座还算完整的寺庙。一堆残断墙群，看上去像个四合院，东南西北方向的屋子，围着中间十多米高的佛塔。那佛塔耸立的身子，光秃秃，像个被风雨打蔫的干瘪老头，曲卷着身子，缩成一团，不肯抬头。

　　就在这座佛塔下面，1978年秋天，新疆考古研究所的专家们，挖掘了一个非常奇特的墓葬。墓内，有一个四角木架，上面摆放着一个彩棺，棺木朽散，棺板上的菱形图案清晰可见，里面有两具尸骨，一具是婴儿，一具是青年女子。

　　首先令人奇怪的是，那青年女子额头是扁平的，似乎是有人故意压平的。

　　古代时期，世界上很多地区都有人的头骨挤压变形的风俗。比如，伊朗、阿富汗、韩国等国家，人们用木棍和木板把孩子的头夹起来，或者把孩子的头前额放进陶管，搞变形，为了孩子长大后具有一定特征相貌。包括中国，很早以前也有这样的习俗，把头都压成棒子一样，让男人看起来比较威武。

　　古龟兹国，会不会也有这样的风俗呢？《大唐西域记》中，玄奘记录了当时龟兹国这样一个特殊的风俗︰在龟兹国，起初贵族们为了显示自己与平民的不同，用木夹或木箍箍住初生婴儿的头部，让额头变得扁平，从而显示自己血统的高贵和与众不同，后来，民间也开始使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孩子的头进行变形，让孩子看上去更像贵族。久而久之，龟兹国的人额头都变成了扁平的，从额头上，再也看不出高低贵贱了。

　　按玄奘的记述，这具女尸应该是个龟兹本国人。以当时额头扁平为美来判断，这位女尸生前应该算是个标准的美人了。所以，专家们称她为“龟兹美女”。

　　仅仅是习俗，倒也不怎么奇怪，奇怪的是那婴儿还没成形，躺在龟兹美女的腹部，像是怀有身孕一样。

　　专家们认为，那是一位死于难产的贵妇人。

　　这个发现迅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将一个女人埋葬于佛塔下。佛家讲究清静，为什么将一个女人埋葬在佛塔下，而且还是生孩子的女人，这在中国封建传统意识中，是很不干净的。于是，人们对她身份的猜测，五花八门，无奇不有，令人啼笑皆非。有人说她是唐僧的老婆，有人说她是女儿国的国王云云。

　　说到女儿国王，人们总是将它和苏巴什佛寺遗址联系到一起。

　　先说唐贞观二年 （公元628年），著名高僧玄奘去印度取经西行来到了佛国龟兹，见寺庙僧侣云集，香火甚盛，被那些建筑的宏伟和佛寺的兴盛景象深深吸引。他去拜访一位龟兹高僧，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和这位高僧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辩经。结果，玄奘大获全胜。但因为数日的辩经耽误了西行，遇到大雪封路，他不得不暂时滞留在龟兹。作为一名求取西经的行脚僧人，玄奘的内心是非常渴望与更多的同道人相互交流的，他在这里滞留的两个多月里，讲经弘法，观察了当地的文化、宗教，风俗人情，并对其一一记述，他的书中记录了“照怙厘二伽蓝”，也就是现在的苏巴什佛寺遗址。

　　玄奘在《大唐西域记》还描述了这样一个国家︰“此国境北大雪山中，有苏伐剌孥瞿但罗国（唐言金氏）。出上黄金，故以名焉。东西长，南北狭，即东大国也。世以女为王，因以女称国。夫亦为王，不知政事。丈夫唯征伐田种而已，东接吐鲁国，北接于阗国，西接三波诃国。”

　　就是说，他所到的这个国家以北的大雪山里，有一个国家以女性为王，金氏是这个国家的姓，这个国家出产上等的黄金。以女性为王，但是女王的丈夫也是王，只是不问政事。这个国家的男子只管种地、打仗，其位置东接吐番国，北面是于阗，西接三波诃国。许多专家认为，这段记载后来就是神话小说《西游记》中女儿国的创作原型。

　　其实，女儿国只是以女为王的国家。这种国家，欧洲比较多。而在我国古代狩猎游牧民族中，女人的地位也相对较高。在神话小说《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四人在女儿国有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说唐僧师徒曾路经一个西域小国，叫女儿国。传说中，女儿国每年年满二十岁的少女，都要到子母河边喝一口水，这样就能怀孕生女。善良温柔的女儿国王，对唐僧一见倾心，想要与他永结连理，共掌朝政。谁知，天不作美，唐僧的此行目的，完全与她的想法背道而驰。最后，女国王没能和唐僧结为夫妻，只能看着心爱的男人为了事业而渐行渐远。郁郁寡欢中，她不久就与世长辞了，为了纪念她对爱情的忠贞，就破例将她葬在了佛塔下，也算是与佛结缘吧。

　　据说，那女儿国就是现在的库车，那条子母河就是库车河了。

　　这个神话，让很多专家产生质疑。他们认为，历史上，大唐高僧玄奘西行求经时的确路过如今的库车，并驻留了一段时间。历史上有三个女儿国，印度一个，西藏一个，还有就是《西游记》里面说的西凉女国，可西凉是现在甘肃的武威啊，所以说，女儿国根本不可能在库车。再说了，唐僧到龟兹国是二月份，冰天雪地的，他怎么能喝到子母河的水呢，库车河那时候没水啊，就算有一点，也是结冰的啊！

　　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钱文忠是季羡林先生的关门弟子。他认为，在历史上，南北朝至唐朝时期，西域的确有两个以女性为中心的女权国家，西部的称西女国，东部的称东女国。其中，《旧唐书》就有这样的记载︰“东女国，西羌之别种……俗以女为王。”他在对玄奘西行研究后发现，史书《新唐书》在 《西域传》中记载了这个国家的人应该是羌族，而且这个国家的西边还有以女性为王的国家，东女国确实是存在过的，它是古代西藏西北部山区靠近印度的一个小国家，所谓女儿国，就是母系氏族社会，现在南方一些地区比如摩梭人还是女性当家的，是母系氏族的一种残留。

　　就在人们争议不休时，同龟兹美女同葬墓室的陶罐，似乎正轻声地告诉人们︰别猜了，我的主人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而唐玄奘是贞观元年从长安出发的，两个人根本见不着面，相差两百年以上呢。

　　显然，这位龟兹美女和玄奘，和子母河都扯不上什么关系。不过，这位龟兹美女衣着华贵，颜色鲜艳，还有身旁那个木雕龙头，显示出她的不凡身份。

　　那华丽衣服是波斯锦。波斯锦！波斯人独创的波斯锦，只有皇宫贵族才能享受到，它很早传入中国后，就很受欢迎，在魏晋时期，依然非常珍贵，只有一些身份地位极高的人才能拥有，那么，这位龟兹美女会不会是位皇家女子呢？

　　在中国古代，龙代表了皇权，是皇家特有的符号和象征，只有达到了一定级别的人，才能使用带有龙标识的物品。就连葬俗中，得到了允许后，一些皇家贵族死后才能将龙头兽口的雕件置放在棺材的四角。一想到这，我似乎重新看到那木雕龙头静静地躺在龟兹美女的身旁，仿佛想说什么，又无法说清，尊颜扭曲，急得直瞪眼。

　　1700多年过去了，残缺佛塔虽在风中摇摇欲坠，但依然是高耸、挺立。我想象，当年的它，一定比现在更加气势壮观，一定有很多僧人每天在此晨钟暮鼓，高唱梵音。我还猜想，能埋葬在这样一个气势壮观的佛塔下，这位龟兹美女即使是王家贵族，也是王妃一类的！那个孩子的尸骨，大概是小王子吧！

　　真不知玄奘是怎么想到，到了苏巴什讲经说法，都留了两个多月，是根本不知此事？还是有意不记载？为什么关于这位龟兹美女的身世和经历，没有任何一点历史记录呢？

　　有一种说法，佛教在那个时候已经走向衰败了，这个女人应该是寺院里的僧人，或者说住持，养在寺院里的，后来怀孕了，不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啊，要是别人知道了，有辱佛德，没有办法，僧人把这个女人消灭掉了。

　　还有一种说法，当时的龟兹地区信仰的是小乘佛教，是允许结婚生子的，但这个女子不可能是僧人，佛家讲究的都是要火化，这样才会有舍利，所以埋葬方式也不会是佛教的葬俗。

　　不管谁说的有道理。在我看来，庄严的佛塔，皇家规格的葬礼，年轻美貌的怀孕女子，将这几个要素拼接起来，无论如何，让人都觉得非常离奇和神秘。

　　历史就是这样，留下遗存，缺失细节，年代又过于久远，使每种猜测，都显得非常单薄、苍白和无力，又像是不经意间创造出一个又一个悬疑故事，不肯给出一个完满的情节答案，好像总是故意捉弄着后人。那么，就让我们记住这位龟兹美女的尊容吧，毕竟，她流芳千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