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的修行与体验(禅修菁华二)〖圣严法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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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的修行 所谓禅的修行,究竟是怎么修?修些什么?事实上,除了戒、定、慧三学之外,没有其他东西可修。 一、持戒是修行禅的先决条件 佛教的显密诸宗,无一宗的修行法门不主张先从持戒作为下手的工夫。不持戒,修行禅是不可能的事。接下来,便仔细来说明这些问题。 很多人在看了禅宗的公案之后,发现有一些祖师们不拘小节,不严持戒律,如归宗斩蛇、南泉杀猫之类,即以为禅宗是不需戒律的。其实,他们是已出了格的人,才能如此;而还在格内的人,就必须持戒。换句话说,尚在因果之内、未出生死的人,就必须持戒。 戒的定义有两种:消极方面,不当做的不可以做;积极方面,当做的则不可以不做。 (一)消极的持戒:不当做的不可以做。此又有两层意思: 1·已做之恶,令断绝:已经做了的恶业怎么办?在天台宗的五品弟子位,首以五悔为修行的入门方便,也就是从忏悔开始;此在显教、密教诸宗无不如此。在修行过程中,每日早晚都有要忏悔,其目的在于使我们外障渐除,内观增明。如此,我们的心稳定下来之后,才能够修行其真正听法门而得到利益。 2·未做之恶,令不起:如何使恶不起?那就是要我们离开五欲,远离八风。所谓“五欲”便是:色欲,眼睛所见的;声欲,耳朵所听的;香欲,鼻子所嗅的;味欲,嘴巴所吃的;触欲,身体所接触的。这些都是增长我们的贪心,如果得不到,就会起瞋怒心。若能远离五欲,我们的贪、瞋、痴就会减少,如此心便能落实,身心也会因此而得平安。 所谓“八风”,便是利、衰、毁、誉、称、讥、苦、乐。这八种风,能煽起烦恼的火。什么是“利”?得称意事名为“利”,即是利益。利益是人人都喜欢的,也是人人想追求的。譬如,今天诸位来听演讲,心里可能想著,希望从我的演讲里得到一点法益。当然,这也是求益,不过,这种求法益的心虽然也是功利,却是好的,至少可以减少你的烦恼。另外,如果你求的是财货方面的,想尽办法希望可以赚更多一点钱,以致将你弄成利欲薰心的程度,那就是被“利”风所动了。 什么是“衰”?失称意事名“衰”,即是损失,是人人希望避免的。如果为了一件事,你想从中得到些利益,结果反而受了损失,你的心不会懊恼、痛苦,那就是被“衰”风所动了。 什么是“毁”?背后诽谤、攻讦名为“毁”,即是毁谤。例如,有人对你无的放矢、含沙射影,你仍能够不动声色,这实在不易。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感受,是通常的反应,即使确有其事,真的做过亏心事,被人揭疮疤而痛苦,也是人之常情。 什么是“誉”?背后赞美名为“誉”,即是美誉。有人说:“名誉是第二生命”,可见其视美誉的重要。相同的,有人在你背后赞美你,你知道了,你可能会说那无关重要,但是心中仍然会很高兴,亦是被“誉”风吹动了。 什么是“称”?当面赞美名为“称”,即是称赞。当你做了一件好事,有人当场称赞你,你感觉到洋洋得意,或自感安慰,都是被“称”风吹动了。 什么是“讥”?当面毁谤名为“讥”,即是讥讽。如果有人在你面前对你用尖酸刻薄的话冷嘲热讽,甚至于大庭广众前,当场给你讥评、讽刺、难堪;你有涵养的话,大概不致以牙还牙,但你若已感到倒楣冤枉而气愤填膺,便是被“讥”风所动了。 什么是“苦”逼迫身心的感觉名为“苦”,即是痛苦。苦有四苦、五苦、八苦的分类法,主要是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蕴炽盛、生老病死等的痛苦。一切事,只要会使我们身心感觉到厌迫和不自在的都是痛苦,要到六根清净位,始能不受“苦”风所动。 什么是“乐”?悦适心意名为“乐”喜乐。只要会引起我们的身心感觉到舒服、畅快、愉悦、快乐的,我们就想保持它、占有它、贪著它,此便是被“乐”风所动。 以上所讲的“衰”、“毁”、“讥”,会为我们带来“苦”受,“利”、“誉”、“称”,会给我们带来“乐”受。如果,我们能经常提高警觉,远离五欲,勘破五蕴,就能不为八风所动。相传宋朝的文豪苏东坡有一段很有趣的轶事,由于他生平酷爱佛学、喜谈禅理,故与江州承天寺的佛印禅师为莫逆之交。有一天,东坡居士做了一首偈语,自觉很有见地,就派人送过江给佛印禅师看,佛印禅师接过一看是: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 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佛印禅师阅后,把来笺翻过来,批上四个大字:“放屁!放屁!”仍交原人带回。东坡居士阅笺后,非常恼怒,本来想请佛印禅师给他印可的,应赞美他境界高超才对,不料却被浇了一盆冷水,于是,连忙亲自过江找佛印禅师理论。佛印禅师早就预料到东坡居士会过江来的,于是,一看到东坡居士果然来了,就哈哈大笑说道:“八风吹不动,一屁打过江。”东坡居士一听之下,大生惭愧,从此,再也不敢随便说大话了。 这说明了行解相应的重要,连自以为“见地高超”的东坡居士,都被“讥”风所动了。 (二)积极听持戒:当做的不可以不做。此亦有两层意思: 1·已作之善令增长。 2·未做之善令生起:当做什么?就是行六度中的布施、忍辱、精进。我们持戒后,自然贪心减少,慈悲心随著增加。布施是六度之首,也是培养慈悲、广结善缘的方法。忍辱则为修行者的有力增上缘。以我为例,我在苦中之时,自己没有感觉到如何的苦;也唯有从苦的境过里,才会有精进奋发的心。如是在欢乐之中长大的人,他对于人的慈悲心、同情心便不容易产生,也难以体会出众生有苦,世间有难。 对于一些批评毁谤我的人,我常常把他们当菩萨看。譬如,我能到日本留学,我必须感谢天主教的一位神父,和基督教的一位牧师。因为,他们曾经撰文公然的批评佛教,指出今日的和尚,知识低落到不仅无人懂得梵文,无人通晓今日世界通用的语文,即使通达中文佛典的也少之又少。我看了以后,心中非常难过,因此,发愿为中国佛教的僧人在学术的地位上争一口气,于是便出国去了。出国后不久,在国内的僧俗二界,非但甚少有人支持我,且有不少人公开或私下作恶意的批评及善意的论议;甚至我的师父亦曾为此事,要我公开澄清,并且特地到东京来看我。在这种情况之下,对我的压力愈大,愈促使我努力把书读好,完成了在东京六年多的课程,而取得了硕士博士学位,并出版了博士论文。当然,我始终感谢三宝的加持,使我愈挫愈奋,这应该是忍辱所产生的力量了。 二、修定是进入禅门的方便法 在唐朝以前,中国的禅定是以修定为主的,所谓禅观或禅数;而唐朝以后,初期的中国禅宗,是以慧为目标。至于我自己,则时常跟我的弟子们说,禅的修行,是必须经过定的过程,但不以定为目标,乃以定为进入禅境的手段。若修定不修禅,易落入外道的四禅八定;若修禅不修定,能够进入禅境的可能,就极为渺茫。故在中国禅宗的祖师之间,对于定,分做两种不同的态度。 (一)第一种态度的系统——对“定”采取否定的态度。也就是说,不需入定,便能直接进入悟境或禅境。 1·佛陀时代有些“慧解脱”的阿罗汉,未先修定便得离欲。 2·在中国禅宗三祖僧璨的《信心铭》头一句就说:“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意思是说,寻求最高的道并不难,只要你能除去了分别心,至道便在你的面前出现。因为,道是自然的,不假方便的,道若可修的话,那一定不是至道的第一义谛,只是方便法的第二义谛。 3·从禅宗六祖惠能的《六祖坛经》可以看到两偈: 神秀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惠能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若尘埃。” 由上面的偈子可知,神秀仍未见到离绝“人我、法我”二执而显现的真如本性,仍是在有分别的心境上下工夫,如此,就不是禅,是渐次修定的过程。而惠能认为菩提本来并不是什么可以生长的树,自心本明,并不如镜有台;心地本来就光明皎洁,何处惹来灰尘及污垢而需要拂拭摩擦?这是不假修行的至高禅境,亦是对于定的修持,站在否定的立场。 4·从马祖道一的“平常心是道”来看,马祖主张行、住、坐、卧尽是禅。非凡夫行、非圣贤行,便是菩萨行;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故谓平常心为道。主张:“本有今有,不假修道坐禅;不修不坐,即是如来清净禅。” 5·从宋朝的大慧宗杲直接教人参个“无”字话头来看,他主张以直截了当的方法,直参“无”字话头,使其分别不生,虚明自照。故此,宋朝以后,叫人参话头的方法,非常盛行。此虽已经有了修行方法,可是仍不落阶梯层次,因为一落层次,就不是禅了。 (二)第二种态度的系统——对“定”采取肯定的态度。这是说,慧由定生,依定发慧。 1·从《遗教经》听“制心一处,无事不办”来看,释迦世尊教比丘们修行,主要也是用的禅观方法。就是教人将散乱的心念集中起来之后,心得统一,心能统一,就不会受任何外境所动,而能远离烦恼。因此,“制心一处”乃是渐次修定的工夫,到达最高层次,便是小乘听阿罗汉果。 2·从五祖弘忍的〈修行要论〉所说“行知法要,守心第一”的意思来看,就是教人将不动的真心守住,若能守住真心,妄念自然不生;妄念不生,“我”及“我所”心灭,无明消失,智慧产生,后得成佛。这种守心的工夫,即与制心相似,也即是定的修行方法。 3·从永嘉玄觉的《永嘉集》之〈奢摩他颂〉所说“惺惺寂寂,寂寂惺惺”的主张来看,惺惺是“观”观照我们的心念;寂寂是“止”,静止散乱的心念。当一念不生之时,仍是非常清楚,便成了止观不二,或是寂照不二的工夫,悟境因此现前。 4·从憨山德清的〈观心铭〉所说“观心无相,光明皎洁”的意思来看,当一念不生之际,便能彻见自心,了无一物,乾乾净净,圆圆明明,充满法界。他既主张“观心”的重要,此心不论是净是染,是真是妄,凡用观照工夫,便是一种修定的方法。 5·从宏智正觉的“默照”法门来看,默照的本身便是上乘的定境。他一生提倡默照禅,其〈默照铭〉所说:“默默忘言,昭昭现前。”即是在离言的默默之中,不失灵然的观照工夫。一片寂默而又清明朗照,默而照,照而默,大自在,大活泼,达到“透顶透底”的一片悟境,此仍是定的境界,却亦是慧的境界了。 三、慧就是禅 禅宗不以为从经教、理论中可以得到智慧,所以称语言的经教为葛藤络索。智慧不从外求,但由心悟,所以禅的本身,就是智慧。以直截了当,快刀斩乱麻的方式,破无明的厚壳,出生死的迷网。当你突破自我中心的情执,无差别的智慧现前之时,一切经教便成了你自己内心的事物,纵然未涉及经教,所见亦必与经教相应。是以真正由明师指导,用禅的方法而开悟的人,必定行解相应,与经教的理论不谋而合。例如在美国,有一个中国籍的女子,打了一次我的禅七之后,她到沈家桢居士处,看到一部《圆觉经》,当她看完了第一段,就晓得第二段是讲些什么,看完了第二段,下一段讲些什么,她也知道。于是沈居士感到惊讶的告诉我,我说我无秘密法门,只用禅的方法,使她的慧根发起了一点作用。 禅宗主张“不立文字”,但在中国佛教的大乘诸宗之中,禅宗所留下的文字最多。例如,大慧宗杲虽把他老师的《碧岩录》烧掉,说是这个东西害死人,不要让以后的人再上当。结果,他自己也写了许多、说了许多。文字只是用来作为通往悟境的路标而已,如果,你能遇到一位明师指导,而你又相信他,跟他学习的话,不用文字经教,也可达到悟的目的。我虽不能保证在多少时间之内,你一定会得到什么效果,但是,如果你继续努力下去话,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困难的是,你若不依经教,便不易判别谁是邪师谁是明师。 (选自《占花微笑》,节录〈禅的修行与体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