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天台禅法的修持
释慧开
中印佛学泛论--傅伟勋教授六十大寿祝寿论文集
1993年出版
页135-177
.
135页
一、前言
天台教学向称止观双运,定慧双修,并非只偏于义解。
然而后世论及天台,因讲述多偏于义理之学,以致天台一宗
为后世禅宗列为“教门”,以别于禅宗自称之“宗门”(注1)。
而实际上,在智顗(538~597年)之前,慧文、慧思 (515~577
年) 师徒,都是以禅法著称于当世。智顗本身虽则义理之学
亦胜,但其行持与弘传,一直都不离禅法。在唐代道宣 (?
~668年) 所著的《续高僧传》(以下称《续传》)中,慧思与
智顗均列在 <习禅篇> 内,智顗的弟子:智锴、智越、般若
、法彦(注2)、智晞、灌顶、智璪,普明(注3)等人,也都是
列在<习禅篇>内。道宣并且在篇后之评论中说道:
--------------------
(注 1)据日僧玄智《考信录》卷四之记载,“宗门”一词
,出自禅林,以《楞伽经》所说:“佛语心为宗,
无门为法门”,立佛心宗而自称宗门 (以上见《佛
光大辞典》页3150下)。宗门一词,宋代以后成为
禅宗自赞之称,意谓本宗。教外直指,乃佛法之正
宗;其余他宗须赖言教,故称“教门”或“教下”
。
(注 2)以上四人之传记,见《续高僧传》 (以下称《续传
》)卷一七,《大正新修大藏经》(以下称《大正藏
》)卷五○,页570中~571上。
(注 3)以上四人之传记,见《续传》卷一九,《大正藏》
卷五○,页582上-586下。
136页
向若才割世网,始预法门,博听论经,明闲慧戒,然
后归神摄虑,凭准圣言。动则随戒策修,静则不忘前
智。固当人法两镜,真俗四依。达智未知,宁存妄识
。如斯习定,非智不禅。 则衡岭台崖,扇其风也。
(注4)
文中所言,论经、明戒、习定三者兼备,正是南岳、天台禅
法的写照。“非智不禅”,当是指天台止观法门,“衡岭、
台崖”则是分别指慧思与智顗,可见道宣对于天台一系的禅
法非常推崇。
可是到了宋代赞宁(919-1001年)等编撰《宋高僧传》时
,却把天台传人:法华智威(六祖)、慧威、左溪玄朗、荆溪
湛然(九祖)、吴门元浩、螺溪义寂等人(注5)的传记,全部
都转载到<义解篇>内。而在<习禅篇>中,以弘忍传为首之一
百零三人的正传,全是禅宗一系的子孙,至于天台门人则只
字未提(注6)。甚至在篇末之评论中,叙述禅法之源流时,
还说道:
时远公也密传坐法,深斡玄机,渐染施行,依违祖述
。吴之僧会亦示有缘,俱未分明,肆多隐秘。及乎慧
文大士,肇寻龙树之宗。思大禅翁,继传三观之妙。
天台智者,引而伸之,化导陈隋,名题止观。(注7)
--------------------
(注 4)《续传》卷二○,《大正藏》卷五○,页597上~中。
(注 5)法华智威、慧威、荆溪湛然、吴门元浩等人之传记
,见《宋高僧传》卷六,《大正藏》卷五○,页739
上~ 740下。 左溪玄朗,仅列名于智威、慧威传中
而无事迹。螺溪义寂之传记,见《宋高僧传》卷七
,《大正藏》卷五○,页752中~753上。
(注 6)《宋高僧传》卷一三<习禅篇>内,虽列有 <宋天台
山德韶传>, 实则传的是法眼一派的玄妙禅法,与
天台宗无涉。
(注 7)《宋高僧传》卷一三,《大正藏》卷五○,页789
中。
137页
似乎是说慧远与康僧会,均未明宗门正法眼藏;及至天台祖
师们,则对于禅法之弘传,颇有启蒙化导之功。但是紧接著
笔锋一转,却又说道:
粤有中天达磨,哀我群生,知梵夹之虽传,为名相之
所溺。认指忘月,得鱼执筌。但矜诵念以为功,不信
己躬之是佛。是以倡言曰:吾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不立文字也。(注8)
这根本就是拐弯抹角地批评了天台与净土。很明显的,这是
出于禅宗门人的手笔,但也反应出,自唐、宋以来,天台禅
法之日趋式微,无法与禅宗抗衡的事实,以致被禅宗贬为教
门。
然而征诸史传,在南北朝时,南重义学,北重禅修,形
成强烈的对比。而南岳、天台二师都是因定发慧,解行并重
,融通大小,非但不曾偏于义解,反而扭转了南朝只重义学
,轻忽禅修的局面,而奠定后来禅宗发展的基础。所以道宣
在《续传》中,对慧思的行持,评价极高,他说:
自江东佛法,弘重义门,至于禅法,盖蔑如也。而思
慨斯南服,定慧双开。昼谈理义,夜便思择,故所发
言,无非致远。便验因定发慧,此旨不虚,南北禅宗
罕不承绪。(注9)
至于智顗,则自最初到金陵弘法,而后入天台建道场,退隐
潜修,以至再出金陵弘法,也都一直是以禅观的修持,为弘
法的重点,其门下
--------------------
(注 8)《宋高僧传》卷一三,《大正藏》卷五○,页789
中。
(注 9)《续传》卷一七,《大正藏》卷五○,页563下。
138页
也有不少悟达之士。(注10)而且智顗在天台道场所立之修行
法制,在其圆寂之后将近十年,弟子们仍然奉行不渝。本文
试图从诸史传典籍之中,一窥天台祖师们的修学过程,以及
早期天台道场的修行实况,以说明早期的天台教学,实际上
是以禅法的修持为重心。至于天台禅法之教学为何在隋、唐
之后,未能如曹溪宗风一般,一花开五叶,却成为义解之门
,因牵涉较广,则非本文之目的。
二、天台禅法之源流:慧文禅师与慧思禅师
欲论天台禅法之滥觞,应先追溯慧文、慧思师徒之修学
过程。慧文之年寿不详,梁代慧皎(497~554)的《高僧传》
中没有他的记载,道宣在《续传》中,也没有为他单独立传
,仅在<慧思传>中提到他:“(慧文)聚徒数百,众法清肃,
道俗高尚,(慧思)乃往归依,从受正法。”(注11)宋代志磐
的《佛祖统记》(以下称《统记》)卷六中,稍有一些记述,
说慧文因为读了《大智度论》卷二七(注12)中所引《大品般
若经》文,就依经文以修心观,结果豁然大悟,论中所说的
三智,实在一心中得,而证得“一心三智”之妙旨。他又因
为读《中论》至<四谛品>偈:“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
亦名为假名,亦名中道义。”(注13)而顿悟空有不二之中道
玄义。后来他以心观口
--------------------
(注 10)同上卷,页568上,<智顗传>中说:“传业学士三
十二人,习禅学士散流江汉,莫限其数。”同卷,
页571上,<智超传>中又说:“智者门徒极多,故
叙其三数耳。”
(注 11)《续传》卷一七,《大正藏》卷五○,页562下。
(注 12)《统记》卷六文中所注,引《大品》经文:“欲以
道智具足道种智,当学般若。……”为《大智度论
》卷三○有误,应为卷二七。《大正藏》卷四九,
页178中。
(注 13)同上卷,页178下。《统记》中引文,与《中论》
原文,略有差异。
139页
授南岳慧思,慧思得法之后,弘化南方,传之智顗,遂开天
台教学之基。
《统记》之<慧文传>中,还对当时的其他几位禅师,作
了一些评论:
当北朝齐魏之际,行佛道者:第一明师,多用七方便
(注14)。第二最师,融心性相,诸法无碍。第三嵩
师,用三世本无来去。第四就师,多用寂心。第五鉴
师,多用了心,能观一如。第六慧师,多用踏心,内
外中间,心不可得。第七文师,用觉心,重观三昧,
灭尽三昧,无间三昧,于一切法,心无分别。第八思
师,多用随自意安乐行。第九顗师,用三种止观,虽
云相承,而于法门改转,文师既依大论,则知尔前非
所承也。(注15)
慧文、慧思与明、最、嵩、鉴、慧诸师之间,是否有师资相
承的关系,虽无明文可考,但慧文对于诸师所修持之法门,
如七方便等,一定有所知悉与取舍。或许由于他不甚满意诸
师的禅法,所以凝心读《大智度论》,而顿悟一心三智之理
。《续传》中说,慧思悟后,曾“往鉴、最等师,述己所证
,皆蒙随喜。”(注16)所以他们之间彼此相知,而且相互有
所切磋,应是没有疑问。尽管诸师之间,观门及理路均有所
不同,慧思悟后,仍然往求印证,可见诸师在禅法的修持上
,都是有实证的体验,而不只是口说而已。
--------------------
(注 14)七方便为声闻入见道位以前的七个阶位,分别是:
五停心观、别相念住、总相念住、暖法、顶法、忍
法、世第一法。前三者称为三贤,后四者称为四善
根,合称七方便。
(注 15)《统记》卷六,《大正藏》卷四九,页178中。
(注 16)《续传》卷一七,《大正藏》卷五○,页563上。
140页
至于慧思的修学过程。据《南岳思大师立誓愿文》、《
续传》卷一七及《统记》卷六所载,慧思生于梁武帝天监十
四年 (515),俗姓李氏。十五岁时出家,即受具足戒,此后
五年间,专诵《法华经》及诸大乘经典。二十岁时,因为读
了《妙胜定经》,赞叹禅定功德,于是发心修禅,并遍访北
齐诸大禅师。当时慧文禅师,禅法清高,有徒众数百人,慧
思乃前往归依,禀受观心之法。慧思在慧文座下,昼则执劳
役以服务大众,夜则坐禅,冬夏无间,不辞辛劳。其证悟的
过程,如《续传》卷一七中所述:
又于来夏,束身长从,系念在前。始三七日,发少静
观,见一生来善恶业相。因此惊嗟,倍复勇猛。遂动
八触(注17),发本初禅。自此禅障忽起,四肢缓弱
不胜,行步身不随心。即自观察:我今病者,皆从业
生。业由心起,本无外境。反见心源,业非可得。身
如云影,相有体空。如是观已,颠倒想灭。心性清净
,所苦消除。又发空定,心境廓然。夏竟受岁,慨无
所获。自伤昏沉,生为空过。深怀惭愧,放身倚壁。
背未至间,霍尔开悟。法华三昧,大乘法门,一念明
达。十六特胜,背舍除入,便自通彻,不由他悟。后
往鉴、最等师,述己所证,皆蒙随喜。研练逾久,前
观转增。名行远闻,四方钦德。学徒日盛,机悟寔繁
。乃以大小乘中定慧等法,敷扬引喻,用摄自他。
(注18)
--------------------
(注 17)八触者,谓行者将入初禅时,身体中所产生之八种
触感:粗、细、轻、重、冷、热、涩、滑。
(注 18)《续传》卷一七,《大正藏》卷五○,页563上。
141页
在上面这段叙述中,有几点值得注意:
(一)慧思禅定发相的过程,应是循著传统佛教 (亦即大
小乘所共尊的)四禅、八定之次第。
(二)其对治禅病,则运用大乘般若空观,观业性空,心
灭罪亡,这应是受到慧文心观直接影响。
(三)其所证悟的境界是法华三昧,这应是得力于早年专
诵《法华》等大乘经典,因而定慧融通,三昧现前。
(四)慧思在修证的过程中,融通了大小乘中各种修持定
慧的法门;因此开悟之后,“十六特胜、背舍、除、入”等
禅观法门,均无师自通。其中“十六特胜”是数息观,“背
舍”即“八背舍”,是不净观。“除”指“八除”,即是“
八胜处”,为对治欲界贪,而对境能得自在。“入”可能是
指“十入”,语出竺法护译的《修行道地经》(注19)与安世
高译的《道地经》(注20),然而在此二部经中,都仅有名义
而无解释,故其内容不详。
(五)慧思在禅定中,见到自己一生来的善恶业相,因此
惊嗟,倍复勇猛精进;所以后来在教授弟子时,特别重视法
华、般舟念佛三昧与方等忏法。《续传》卷一七中记载,慧
思在南岳临终前,还召集大众说:“若有十人不惜身命,常
修法华、般舟念佛三昧、方等忏悔、常坐苦行者,随有所须
,吾自供给,必相利益。若无此人,吾当远去。”(注21)但
因苦行事难,弟子中竟然无人回答,慧思于是屏众念佛,泯
然命终。其后智顗也非常重视忏法,并作有《请观音忏法》
、《金光明忏法》、《方等忏法》及《法华三昧忏仪》等修
持忏法的仪
--------------------
(注 19)《修行道地经》卷,《大正藏》卷一五,页183上。
(注 20)《道地经》,《大正藏》卷一五,页231下。
(注 21)《续传》卷一七,《大正藏》卷五○,页563下。
142页
轨,这点应是受到慧思极深远的影响。下文讨论四种三昧时
,可以看出智顗将三昧行法与忏法结合起来,是其禅观的一
大特色。
三、天台禅法之集成:智顗禅师
天台止观法门虽起源于慧思,而实际上是完成于智顗。
关于智顗的生平,据灌顶(561~632年)所作之《天台智者大
师别传》 (以下称《别传》)的记载,梁武帝大同四年(538)
,智顗生于荆州之华容,俗姓陈氏,字德安。父起祖,文武
全才,曾为梁武帝七子湘东王萧绎之宾客,并奉教入朝领军
。陈起祖因平定侯景之乱有功,梁元帝(萧绎)即位后,拜为
使持节、散骑常侍,并封为益阳县开国侯。智顗年七岁时,
喜往伽蓝,诸僧口授(普门品),耳闻一遍,即能成诵。年十
五岁时 (552),时值梁朝亡于西魏,因而感叹荣会之难久,
哀痛凋离之易及,曾发愿求出家,但二亲不许。十八岁时 (
555)父母双亡,由湘洲(今湖南省)刺史王琳之引介,投湘州
果愿寺沙门法绪出家。二十岁时(陈高祖永定元年,557) 受
具足戒,之后北行,从慧旷律师学律,兼受方等部经。又到
衡州大贤山。诵《法华经》、《无量义经》、《观普贤经》
,并进修方等忏法,心净行动,胜相现前。《别传》中描述
说他,“心神融净,爽利常日,(中略)而常乐禅悦。怏怏江
东,无足可问。”(注22)则智顗在往见慧思之前,已有相当
的禅修功行与境界,但是在衡州(即江东)却找不到师资,能
指引他更上层楼,这也是促使他前往大苏山求法的一个契机
。
二十三岁时(560),智顗到光州大苏山,礼慧思禅师,
受业观
--------------------
(注 22)《隋天台智者大师别传》(以下称《别传》),《大
正藏》卷五○,页191中。
143页
心法门。慧思为他说《法华四安乐行》,智顗便于此山行法
华三昧,日夜精勤。其悟入法华三昧的过程,据《别传》中
所载:
经二七日,诵至<药王品>:“诸佛同赞,是真精进,
是名真法供养。”到此一句,身心豁然,寂而入定。
持因静发(注23),照了法华,若高辉之临幽谷;达
诸法相,似长风之游太虚。将证白师,师更开演,大
张教网,法目圆备,落景咨详,连环达旦。自心所悟
,及从师受,四夜进功,功逾百年。问一知十,何能
为喻;观慧无碍,禅门不壅;宿习开发,焕若华敷矣
。思师叹曰:“非尔弗证,非我莫识。所入定者,法
华三昧前方便也,所发持者,初旋陀罗尼也。纵令文
字之师千群万众,寻汝之辩不可穷也,于说法人中最
为第一。”(注24)
依上文所述,则智顗禅定生起的过程,并非循著传统佛教四
禅八定之次第,而是直接趋入法华三昧。然而后来他在金陵
瓦官寺,讲《释禅波罗蜜次第法门》时,几乎将汉代安世高
以来,四百年间传入中国之所有大小乘禅法,均融会于其中
,或许他在江东禅修时,早已经历过这些次第了。
尔后慧思造金字《大品般若经》,自己仅开讲玄义,而
令他代讲经文, 智顗仅于三三昧及三观智向慧思请示, 其
余皆自行裁解。 据《续传》所载, 智顗讲经时,慧思也在
座观听,并且对徒众说:“此吾之义儿,恨其定力少耳。”
(注25)则慧思似乎对智顗的定力,仍然有所
--------------------
(注 23)持者总持,即初旋陀罗尼。静者定也,即法华前方
便。
(注 24)《别传》,《大正藏》卷五○,页191下-192上。
(注 25)《续传》卷一七,《大正藏》卷五○,页564中。
144页
期待,但也可见他对禅定的重视。但是据《别传》的记载,
慧思听讲之后,赞叹道:“可谓法付法臣,法王无事者也。
”(注26)则慧思对于智顗的义解,是持完全肯定的态度,并
且殷勤付嘱:“汝可秉法逗缘,传灯化物,莫作最后断种人
也。”(注27)
四、瓦官弘传,天台潜修
陈庆帝光大元年(567),智顗学成辞师,依慧思的指示
,与陈国有缘(注28),便率同法喜等二十七人往陈都金陵,
在瓦官寺创弘禅法。在瓦官寺八年期间,智顗讲《大智度论
》,说《次第禅门》,演《法华玄义》,又为尚书令毛喜出
《六妙门》。就如慧思之预言,“于说法人中最为第一”,
智顗在金陵之法筵极盛,声驰朝野,德被道俗。今引《别传
》中两段文句,以说明智顗在金陵弘扬禅法时,对南朝教界
之影响,文曰:
(其一)大忍法师,梁陈擅德养道,(中略)与先师 (指
智顗) 观慧纵横,听者倾耳。众咸弹指合掌,皆言闻
所未闻。忍叹曰:“此非文疏所出,乃是观机纵辩般
若。非钝非利,利钝由缘,丰富适时,是其利相。 (
中略) 有幸使老疾而忘疫。”(中略)于时长干慧辩延
入定熙,天宫僧晃请居佛窟,皆欲舍讲习禅,缘差永
恨,面而誓曰:“今身障隔,不遂禀承。后世
---------------------
(注 26)《别传》,《大正藏》卷五○,页192上。
(注 27)同上卷,页192中。
(注 28)陈开国主陈霸先,与智顗先父陈起祖,昔日同为梁
朝重臣,有同僚、同宗之谊,智顗在陈都弘法,有
天时、地利、人和之便。
145页
弘通,必希汲引。”(注29)
(其二)建初宝琼,相逢让路曰:“少欲学禅,不值名
匠。长虽有信,阻以讲说。方秋遇贤,年又老矣。庶
因渴仰,累世提携。”白马惊韶、定林法岁、禅众智
令、奉诚法安等,皆金陵上匠,德居僧首,舍指南之
位,遵北面之礼。其四方衿袖万里来者,不惜无赀之
躯,以希一句之益。(注30)
智顗初到金陵时,不过才三十岁,而禅风所披,使南朝耆宿
,皆欲舍讲习禅。若非三学兼备,定慧等持,自然流露,何
能及此?是故道宣在《续传》中称赞道:“当朝智顗亦时禅
望,锋辩所指,靡不倒戈。师匠天庭,荣冠朝列,不可轻矣
。”(注31)可谓实至名归。
智顗开始在瓦官寺弘传禅法时,四十人共坐学禅,有二
十人得法。次年有百余人共坐,也是二十人得法。又次年有
二百人共坐,却只有十人得法。其后徒众愈多,得法之人愈
少,令智顗深为慨叹,而亟思避喧潜修。故于陈宣帝太建七
年秋(575,时年三十八岁)九月初,为求能远离喧嚣,专心
修行之处,而退隐天台山,宣帝敕留不住。太建十年(578)
,左仆射徐陵,以智顗在天台创寺,修持禅法,启奏于朝,
而赐名“修禅寺”。智顗率弟子在山潜修,至其再出金陵弘
法,前后有十年之久。
据《别传》之记述,智顗入天台山,先在佛陇建寺;之
后,曾暂别大众,独往寺北别峰华顶之上,修头陀行。有一
夜,忽然大风拔木,雷震山动,出现千群魑魅魍魉,恐怖之
相远过于图书所作之“降
--------------------
(注 29)《别传》,《大正藏》卷五○,页192中。
(注 30)同上卷,页192下。
(注 31)《续传》卷二○,《大正藏》卷五○,页597上。
146页
魔变”,而智顗不为所动,安心湛然空寂,逼迫之境界自然
散失。俄而,又有父母师长之形像出现,枕抱其膝上悲咽流
涕,智顗亦不为所惑,但深念实相体达本无,忧苦之相貌随
之消灭。则智顗之所修所证,如此之强软二缘,皆不能动摇
其丝毫。头陀行结束之后,智顗即归佛陇。尔后其禅观,从
在大苏山所证三昧,而进趋于法华圆顿一实之中道观;同时
其禅法之教学,由前金陵时期之专唱“禅波罗蜜”,而转为
双弘“止观”,应是得力于此番降魔之亲证体验。
年四十八岁时 (585),奉陈后主诏还京都弘法,三辞不
果,智顗以“道通惟人,王为法寄”,所以再度出金陵。此
后历经陈、隋两朝 (589,陈亡于隋,南北统一),往返金陵
、荆襄、扬州等地弘法,前后共十年。隋文帝开皇十六年春
(596,时年五十九岁) 才重返天台。之前,晋王杨广 (即炀
帝) 曾致书劝他留在栖霞,但智顗复书曰:“栖霞咫尺,非
关本誓。天台既是寄终之地,故每属弟子,一旦无常,愿归
骨天台。”(注32)言下之意,似乎智顗已经预知自己住世不
久,果然在来年(597)的十一月就入灭了。
五、立制法:天台道场之修行清规
智顗重返天台之翌年(597)四月,为了御众而立制法十
条(注33)。智顗立制法的缘起,如《国清百录》(以下称《
百录》)卷一,(立制法第一)序中所言:
--------------------
(注 32)《统记》卷六,《大正藏》卷四九,页184上。
(注 33)同上,(隋文帝开皇)十七年四月,立御众制法十条
,付知堂上座慧谏。
147页
夫新衣无孔,不可补之以缕。宿植淳善,不可加之以
罚。吾初在浮度,中处金陵,前入天台 (575年)诸来
法徒各集。道业尚不须软语劝进,况立制肃之。后入
天台 (596年)观乎晚学,如新猿马,若不控锁,日甚
月增,为成就故,失二治一。蒲鞭示耻,非吾苦之。
(注34)
由此可知智顗在金陵瓦官寺八年,以及初入天台之十年间,
均无意(也未曾)为徒众订立制法。或者智顗德风草偃,因而
不须立制法以肃众;灌顶在《别传》中也曾说:“先师善于
将众,调御得所。”(注35)但是智顗又为何在圆寂前半年,
才特别订立制法呢?或许因为他已经预知将要辞世,为了后
世弟子著想,让禅法能久住世间,所以才特别作此安排。
智顗立此十条制法,不惟是警策之用,同时也是规范与
指导大众的修持,以树立天台道风,从教学的观点来说,这
是“言教”与“身教”之外的“境教(环境的教化)”。虽然
其内容简略(只有十条),却是仅存的第一手资料,让我们得
以一窥,智顗当时在天台山上,领众修持的部分实况,以下
逐条说明制法的内容。
<立制法>第一条,开宗明义地说,因为众生根性不同,
而有两种解脱法门:(1)独行得道,(2)依众解脱。从这十条
制法的内容与精神来看,主要是为了第二种法门“依众解脱
”而设立的。依众解脱,又有三种不同的修行方式: (1)依
堂坐禅,(2)别场忏悔,(3)
--------------------
(注 34)《国清百录》(以下称《百录》)卷一,《大正藏》
卷四六,页793中。<立制法>十条全文,在同卷页
793下~794上,以下之制法引文,不另加注出处。
(注 35)《别传》,《大正藏》卷五○,页192下。
148页
知僧事。这三种修行人,只要具足三衣六物(注36),随有一
种修行,即可允许在天台山学法。但是如果衣物有缺,或者
不能奉行以上任何一种修行,则不接纳。
第二条是说明第一种修行“依堂坐禅”的内容:“依堂
之僧,本以四时坐禅,六时礼佛,此为恒务。禅礼十时,一
不可缺。其别行僧行法竟,三日外即应依众十时。”由此可
知,天台道场的修行,是以依堂坐禅为主。坐禅与礼佛,是
道场修行生活的主要内容与重点。如果不能如法随众,则有
处罚:“若礼佛不及一时,罚三礼对众忏。若全失一时,罚
十礼对众忏,若全失六时,罚一次维那(注37),四时坐禅亦
如是。除疾碍,先白知事则不罚。”可见智顗对于禅堂的修
行----坐禅与礼佛,要求非常严格,若有违失者,其处罚也
深具修行的意义----对大众礼拜忏悔。
“四时坐禅”的时间,制法文中并未明言。可能是初夜
与后夜,理由有二:(1)如《大智度论》中说:“初夜后夜
,专精思惟。”(注38)而《大智度论》一向为慧文、慧思与
智顗之指南。(2)《续传》中说:
--------------------
(注 36)三衣即三种袈裟:僧伽梨(九条衣)、郁多罗僧 (七
条衣)、安陀会 (五条衣)。六物即三衣以及钵、尼
师坛(坐具)、滤水囊。
(注 37)维那二字,系梵汉兼举之词。“维”即纲维,统理
之义;“那( )”为梵语karma-dana (音译羯磨
陀那) 之略译,意译为授事,即以诸杂事指授于人
。维那又作都维那,旧称悦众,即掌理众僧威仪进
退之职者 (以上见《佛光大辞典》页5890中、页
6467中 )。在禅宗的道场里,维那乃六知事之一,
为掌理众僧威仪进退之重要职称。于其他宗派,维
那则为勤行法要之先导,掌理举唱回向等 (以上见
《佛光大辞典》页5890下)。 在唐宋以来的禅宗丛
林里,维那一职皆由资深僧众担任,而且是请职 (
即由方丈礼请聘任)。 在天台山内,则是处罚六时
礼佛均缺席的僧众担任维那,实与禅宗大异其趣,
颇有不守规矩的学生,罚作风纪股长的意味。至于
天台道场中,维那之职责究竟为何?虽然文中并未
明言,但由立制法第二、三条的前后文来看,应是
掌理在殿堂礼佛时,举唱回向等仪规。
(注 38)《大智度》卷一七,《大正藏》卷二五,页185下。
149页
“思慨斯南服,定慧双开,昼谈理义,夜便思择。”(注39)
所以坐禅的时间,很可能是安排在初夜与后夜,也就是晚上
(六时至十时之间)与清晨(二时至六时之间)。
“六时礼佛”的时间,在《百录》卷一<敬礼法第二>的
序中,略有说明:
此法正依龙树《毗婆沙》,傍润诸经意,于一日一夜
,存略适时。朝、午略敬礼用所为三,晡用敬礼略所
为。初夜全用,午时十佛代中夜。后夜普礼。(注40)
所谓六时即:朝、午、晡、初夜、中夜、后夜。晡为申时,
即午后三时至五时。文中说“存略适时”,表示礼佛仪式的
繁简,以及时间的长短,可视情况调整。例如朝、午,因有
二时临斋(早斋及午斋),故可简略行之,但不能全废。中夜
要养息,故代之以十佛。至于文中所言“略敬礼用所为三”
,语意不甚明了;不知是略“敬礼用所”为“三(皈依)”?
或是略“敬礼用所”为(普礼法第)“三”?坐禅与礼佛的时
间,都用到初夜与后夜,则两者似有冲突;但也很可能是,
先礼佛然后接著坐禅,或是先坐禅然后接著礼佛。
第三条是说明在殿堂礼佛的规矩:“六时礼佛,大僧应
被入众衣,衣无鳞陇若缦衣悉不得。三下钟,早集敷坐,执
香囗互跪。未唱诵不得诵,未随意不散语话。叩头弹指,顿
曳屣履,起伏参差,悉罚十礼对众忏。”可见智顗非常重视
礼佛。《百录》卷一文中,紧接著<立制法第一>之后,就是
<敬礼法第二>与<普礼法第三>,均为
--------------------
(注 39)《续传》卷一七,《大正藏》卷五○,页564上。
(注 40)《百录》卷一,《大正藏》卷四六,页794上。
150页
六时礼佛的内容与仪规。除此之外,接在后面的<请观音忏
法第四>、<金光明忏法第五>与<方等忏法第六>文中,礼佛
也都是主要的修持项目。
第四条是说明第二种修行“别场忏悔”的意义:“别行
之意,以在众为缓故,精进勤修四种三昧。”就是说,如果
有人觉得与大众共修,进度太慢,可以请求个别的密集修行
,修行的主要法门当然是止观,而其仪轨就是四种三昧。据
《别传》的记载,弟子智朗在智顗示寂前,问:“谁可宗仰
?”,答:“岂不曾闻波罗提木叉是汝之师。吾常说四种三
昧是汝明导,教汝舍重担,教汝降三毒,(中略)唯此大师能
作依止。”(注41)智顗在最后的遗言中,仍不忘叮咛弟子们
修习四种三昧,而且在此之前所口授的《观心论》里,也特
别提到要修四种三昧,可见四种三昧在智顗心目中,占有无
比重要的分量。可以说,四种三昧在天台道场里,是行者“
观心”时所必修之行法。至于四种三昧的内容,将于下节中
讨论。
第五条说明第三种修行“知僧事”的意义:“知事之僧
,本为安立利益。反作损耗,割众润己,自任恩情,若非理
侵一毫,虽是众用而不开白,检校得实不同止。”知僧事,
即是执劳役、理杂务、供应饮食等等苦行,以服务常住,让
道场礼里的大众能专心修行。同时此等苦行也可培养行者的
福德因缘,古来有不少禅德,是在苦行作务中悟道的。
第六条至第九条为饮食与僧团和合的规矩与罚则,因非
关本文主旨,故略而不论。第十条是说明立此制法的精神:
“依经立方,见病处药。非于方吐于药有何益乎?若上来九
制听忏者。屡忏无惭愧心不
--------------------
(注 41)《别传》,《大正藏》卷五○,页196中。
151页
能自新,此是吐药之人,宜令出众。若能改革后亦听还。若
犯诸制捍不肯忏,此是非方之人,不从众网则不同止。”立
制法的目的是为了策励修行,树立道风,维持僧团的素质,
而其精神则是应病与药,所以虽然严格,但是对于肯惭愧改
过的人,也容许有自新的机会。
综观此十条制法,这种道场修行的规式,乃当时的通例
,或是智顗之所独创?《百录》卷三“僧使对问答第八十六
”中有一段对话,可作为解答。隋炀帝大业元年(605,智顗
示寂后第八年) 十一月二十日,黄门侍朗张衡问僧使智璪说
:“师等既是先师(指智顗)之寺,行道与诸处同,为当有异
?”对云:“先师之法与诸寺有异,六时行道四时坐禅。处
别行异,道场常以行法奉为至尊。”(注42)可见天台法制不
同于其他寺院,为智顗所独创,而且是以修行为主,在他圆
寂八年之后,弟子们仍然奉行不渝。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以当时的政治与社会环境而言,道
场的清规,同时有对内与对外两方面的功能。《百录》“僧
使对问答”中,接著的一段对话,可作为说明。黄门侍朗张
衡告诫僧使智璪说:“师等既是行道之众,勿容受北僧及外
州客僧,乃至私度出家,冒死相替频多伪假,并不得容受。
”智璪回答说:“天台一寺即是天之所覆,寺立常规不敢容
外邑客僧,乃至私度以身代死。”(注43)这番对话反应出:
一、当时虽有不少真心求道者,但也夹杂部分庶民以及亡命
之徒,混迹僧次以避赋税或刑罚;二、出家必须得到官方认
可,不得私度。因此寺立常规,不仅是对内树立道风,同时
对外也有防范罪犯的功能。至于为何不得容受北僧(当时南
北早已统一),以及外州客僧,可能与当时的政治与社会状
况有关,此点有待研究。以下讨论四
--------------------
(注 42)《百录》卷三,《大正藏》卷四六,页815中。
(注 43)同上。
152页
种三昧,亦即在天台道场内修持止观的仪轨。
六、四种三昧
四种三昧之名称,出自智顗所说的《摩诃止观》(以下
称《止观》)。《止观》卷二上<大意>章,五略(注44)之第
二修大行中说:
二、劝进四种三昧,入菩萨位,说是止观者。夫欲登
妙位,非行不阶;善解钻摇,醍醐可获。《法华》云
:又见佛子,修种种行,以求佛道。行法众多,略言
其四:一、常坐,二、常行,三、半行半坐,四、非
行非坐。通称三昧者,调直定也。(注45)
此即所谓之“四种三昧”。智顗不只是演说止观之妙理,同
时也非常重视止观之具体行法。佛法(或者说是止观)之理,
不管讲得如何高深玄妙,其实践下手之处,还是不外乎“身
、口、意”三业。智顗为了归纳众多修持“止观行”的法门
,应用了般若中观之“四句”义,即“有、无、双照、双遮
”,来料简“坐”与“行”,而开出了“常坐”、“常行”
、“半行半坐”、“非行非坐”等四种身仪,并以之统摄佛
法中之一切三昧法门,四种三昧因此而得名。智顗的用意是
,藉由此四种行法,行者即可观实相而住于三昧。
“三昧”一词乃梵文(巴利文同)samadhi之音译,意译
则为
--------------------
(注 44)《摩诃止观》(以下称《止观》)总有十章,称为“
十广”即:大意、释名、体相、摄法、偏圆、方便
、正修、果报、起教、旨归。第一<大意>章中,又
开为“五略”即:发大心、修大行、感大果、裂大
网、归大处。
(注 45)《止观》卷二上,《大正藏》卷四六,页11上。
153页
“等持、定、正定”等等,就是将心定于一处(或是一境)而
不动的一种境界。在经典中,三昧译为“等持”时,“等”
是平等之意,乃指心之沈(昏沉)浮(掉举)止息,而臻平等安
详之境;“持”是专注之意,亦即心专注于一境而不散乱。
依此解释,则三昧应是意指“定心之境界”,而非指“修定
之过程或方法”。
但是在《止观》里,三昧一词的意义则颇有引申,智顗
先用“调直定”来定义三昧,又引用《大智度论》云:“善
心一处住不动,是名三昧”作为旁证。接著又说:“法界是
一处,正观:能住不动;四行(即四种三昧)为缘,观心:藉
缘调直,故称三昧也。”(注46)前者是说正观之境界,是果
位;后者是说观心之修持,是因地。如此则三昧之义通于因
果,不仅是指定心之境界,而且也包含修定之过程或方法。
从《摩诃止观》一书的结构来看,“四种三昧”与“十
乘观法”可以说是互为表里而相为呼应。智顗先在第一 <大
意> 章中,五略之第二“修大行”项下,详释四种三昧,再
以第六<方便>章中的二十五方便为前方便,然后在第七 <正
修> 章中,开演十乘观法。表面上看来,十乘观法是讲“观
心”,而四种三昧是讲“身仪”,两者有内外之不同。而实
际上,智顗在解说每一种三昧时,都是按著「身论开遮,口
论说默,意论止观”的次第,逐一阐明,而不只是著重于身
仪。我们可以进一步说,止观之修持,是以二十五方便为前
方便,以十乘观法为正修,而其实际的具体行法,则寓于四
种三昧之中。因此,我们可以了解,为什么智顗特别重视四
种三昧,并且几番以之耳提面命徒众的原因。以下分别说明
四种三昧的内容。
--------------------
(注 46)《止观》卷二上,《大正藏》卷四六,页11上。
154页
(一)常坐三昧
《止观》中说:
一、常坐者,其《文殊说》、《文殊问》两般若,名
为一行三昧。(注47)
湛然在《止观辅行传弘决》(以下称《辅行》)中,对上文的
解释是:因为常坐三昧只修常坐一行,所以又称为一行三昧
(注48)。其实“一行三昧”一词,语出《大品般若经˙问乘
品》,是其中所说之“百八三昧”中之第八十一支(注49),
此外并散见诸般若经论之中。此一名义为梵文ekavyuha-
samadhi之意译,eka译为“一”,vyuha译为“行”。此一
“行”字,通常均解释为“修行”的行( ),但是vyuha
的字根,原本为排列(orderly arrangement, disposition)
或行阵(military array)之意;因此解释为“行列”的行(
)较为符合原义。“一行”乃表前后相应一如,无有次第
之分。如《放光般若经》卷四中说:
复有一行三昧,住是三昧者,不见诸法有二。(注50)
--------------------
(注 47)同上。
(注 48)《止观辅行传弘决》(以下称《辅行》)卷二之一:
“言一行者,剪略身仪,不兼余事,名为一行;非
所缘理,得一行名。若所缘理,名一行者,四行莫
不皆缘实相。”《大正藏》卷四六,页182中。言
之似乎成理,但是非梵文原义。
(注 49)《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五,<问乘品>第十八 (又
名<摩诃衍品>)《大正藏》卷八,页251中。
(注 50)《放光般若经》卷四, <摩诃般若波罗蜜问摩诃衍
品>第十九,《大正藏》卷八,页24中。
155页
又如《大智度论》卷四七,解释百八三昧文中所述:
是三昧常一行,毕竟空相处。三昧中更无余行次第,
如无常行中次有苦行,苦行中次有无我。又菩萨于是
三昧不见此岸,不见彼岸。(注51)
《文殊说般若经》中也说:
文殊师利言:“世尊,云何名一行三昧?”佛言:
“法界一相,系缘法界,是名一行三昧。”(注52)
因此一行三昧中之“一行”,应是从理上来解,而非就事上
来说。是故与其说:“常坐三昧”又名“一行三昧”,不如
说,智顗将“一行三昧”,纳入四种三昧中的“常坐三昧”
,较为合理。
《大智度论》中仅解释了一行三昧的名义,而未说明修
法,其具体的修法则出自《文殊师利问经》(注53)与《文殊
说般若经》(注54)。今引《止观》文句,依次说明其身、口
、意三业的修持如下:
身开常坐,遮行住卧。或可处众,独则弥善。居一静
室,或空闲也,离诸喧闹。安一绳床,傍一余座。九
十日为一期。结跏
--------------------
(注 51)《大智度论》卷四七,《大正藏》卷二五,页401
中。
(注 52)《文殊说般若经》,《大正藏》卷八,页731上~中。
(注 53)《文殊师利问经》:“于九十日修无我想,端坐专
念,不杂思惟。除食及经行、大小便时,悉不得起
。”《大正藏》卷一四,页507上。
(注 54)《文殊说般若经》:“法界一相,系缘法界,是名
一行三昧。……欲入一行三昧,应处空闲,舍诸乱
意,不取相貌,系心一佛,专称名字。”《大正藏
》卷八,页731上~中。
156页
正坐,项脊端直,不动不摇,不萎不倚,以坐自誓,
肋不住床,况复尸卧,游戏住立?除经行、食、便利
。随一佛方面,端坐正向。时刻相续,无须臾废。
(注55)
行者修此三昧,其身业的修持是,九十日内,面对佛像,昼
夜端身常坐,即是俗称的“不倒单”,除了经行、饮食、便
利外,不许行、住、卧。可以众人共坐,但最好是独自修行
,免受干扰。
口业的修持,如《止观》中所说:
口说默者,若坐疲极,或疾病所困,或睡盖所覆,内
外障侵,夺正念心,不能遗却;当专称一佛名字,惭
愧忏悔,以命自归。与称十方佛名,功德正等。所以
者何?如人忧、喜、郁、怫,举声歌哭、悲笑则畅。
行人亦尔。风触七处,成身业;声响出唇,成口业。
二能助意成机,感佛俯降。(注56)
原则上口业是静默;若是因为疲倦、疾病或睡眠盖等内外障
碍,而无法提起正念;此时则应称念一佛的名号,并且惭愧
忏悔;但这只是对治方便,而非正修。
意业的修持,如《止观》中说:
意止观者,端坐正念。蠲除恶觉,舍诸乱想,莫杂思
惟,不取相貌。但专系缘法界,一念法界。系缘是止
,一念是观。(注57)
--------------------
(注 55)《止观》上,《大正藏》卷四六,页11中。
(注 56)同上。
(注 57)同上。
157页
意业即是修止观,正念系缘法界。至于观法的心要,则为般
若正观:“不住法,不取诸相。”并且“不舍诸见,不舍无
为,而修佛道”;前者是假观,其中是空观,后者是中观。
《止观》下文还进一步说明,“观如来”、“观众生”、“
观烦恼”、“观业”等法,在此不详论。
(二)常行三昧
常行三昧,也就是有名的“般舟三昧”,乃是依据“般
舟三昧经”而修之三昧法门。《止观》中说:
此法出《般舟三昧经》,翻为佛立。佛立三义:一、
佛威力,二、三昧力,三、行者本功德力。能于定中
,见十方现在佛,在其前立;如明眼人,清夜观星,
见十方佛,亦如是多,故名佛立三昧。(注58)
行者修此三昧, 若是精勤不懈, 则能依佛威力、三昧力,
以及行者之本功德力, 而在定中见到十方现在诸佛, 显现
立于行者之前, 因此又称为佛立三昧 ( 佛立一语为梵文
pratyutpanna之意译)。
以下引述《止观》文句,并说明常行三昧中三业的修持
。先明身业:
身开常行,行此法时,避恶知识,及痴人、亲属、乡
里,常独处止。不得希望他人,有所求索,常乞食,
不受别请。严饰道
--------------------
(注 58)《止观》卷二上,《大正藏》卷四六,页12上。
158页
场,备诸供具、香肴、甘果。盥沐其身,左右出入,
改换衣服。唯专行旋,九十日为一期。(注59)
行者修此三昧时,身业的行持是,九十日内,昼夜经行不断
,除了饮食、便利之外,不得休息,也不许睡眠。文中说:
“常乞食,不受别请”,则经行的范围,似乎不限定在道场
之内,但要“避恶知识,及痴人、亲属、乡里,常独处止。
”并且出入道场,一定要改换衣服,以表庄严。
次明口业,如《止观》中说:
口说默者,九十日身常行,无休息。九十日口常唱阿
弥陀佛名,无休息。九十日心常念阿弥陀佛,无休息
。或唱念俱运,或先念后唱,或先唱后念,唱念相继
,无休息时。若唱弥陀,即是唱十方佛功德等,但专
以弥陀为法门主。举要言之,步步、声声、念念,惟
在阿弥陀佛。(注60)
九十日内,不断地唱念阿弥陀佛名号,不可休息。“步步”
是身业,“声声”是口业,“念念”是意业,如此则三业无
间,与佛相应。
再次明意业,如《止观》中说:
意论止观者,念西方阿弥陀佛,去此十万亿佛刹,在
宝地、宝池、宝树、宝堂,众菩萨中央坐;说经三月
,常念佛,云何念?念三十二相,从足下千辐轮相,
一一逆缘念诸相,乃至无
--------------------
(注 59)同上卷,页12中。
(注 60)同上。
见顶;亦应从顶相顺缘,乃至千辐轮,令我亦逮是相
。(注61)
意业之止观法门,是以三十二相为观境,运用十乘观法,于
念佛之中修(空假中)三观,以期诸佛显现,而证得一念三千
之诸法实相。
行者修此三昧法,欲得成就,不但要连续九十日不休息
,更要三业精勤无间,才能与道法相应,感佛显现。这不但
要有极好的精神与体力,更要有极其坚强的意志力,所以《
止观》中说:
须要期誓愿,使我筋骨枯朽,学是三昧不得,终不休
息。起大信,无能坏者;大精进,无能及者;所入智
,无能逮者。(注62)
同时在修法期间,为防范有身心内外之障碍生起,一定要有
教授、外护、同行等善知识在旁护持。
般舟三昧也是有名的念佛法门,曾经普遍盛行于我国与
日本。慧远最早在庐山结社念佛时,就曾依《般舟三昧经》
而行此法;其后净士宗诸师如道绰、善导等,也相继发扬。
表面上看来,似乎智顗的常行三昧,与净土法门无异,其实
不然。净土宗的念佛法门,虽有“实相、观想、观像、持名
”之不同,但是以“往生西方弥陀净土”为期,则是一致的
目标。然而智顗的常行三昧,却是以正观诸法实相为目标,
《止观》文句中,不但没有任何往生净土的字眼,反而特别
强调,于念佛中修空、假、中观。因此,尽管两者之三业行
仪雷同,但其极旨则在异其趣;于此常行三昧法门,智顗行
的是禅观之门,绝非净土之门。
--------------------
(注 61)《止观》卷二上,《大正藏》卷 ,页12中。
(注 62)同上。
160页
(三)半行半坐三昧
《止观》中说:
此出二经,《方等》云:“旋百二十匝,欲坐思惟。
”《法华》云:“其人若行、若立,读诵是经;若坐
,思惟是经;我乘六牙白象,现其人前。”故知俱用
半行、半坐,为方法也。(注63)
半行半坐三昧,又包含两种法门:其一是依据《大方等陀罗
尼经》,故又称为《方等三昧》;其二是依据《法华经》,
故又称为“法华三昧。”两者相似之处,除了其身仪皆为半
行半坐之外,又都是以忏悔灭罪为主,因此又称为方等忏法
、法华忏法。
(1)方等三昧
“方”即广大之义,谓所修之法;“等”乃平等之义,
谓所契之理。行者修持方等三昧时,因为是以修忏灭罪为主
,所以特别强调道场之庄严、供养,身心之斋戒、清净,并
且还须礼请一名戒师作羯磨。智顗所说之《方等三昧行法》
中,对这些仪规有详细的说明。在此仅引《止观》文句,略
作解释。
方等至尊,不可聊尔。若欲修习,神明为证,先求梦
王;若得见一,是许忏悔。于闲静处,庄严道场,香
泥涂地,及室内外,作圆坛彩画,悬五色幡,烧海岸
香,燃灯,敷高座,请二
--------------------
(注 63)同上卷,页13上。
161页
十四尊像,多亦无妨。设肴馔,尽心力。须新净衣、
鞋、屩,无新浣故;出入著脱,无令参杂。七日长斋
,日三时沐浴。初日供养僧,随意多少。别请一明了
内外律者为师,受二十四戒,及陀罗尼咒;对师说罪
,要用月八日、十五日。当以七日为一期,决不可减
;若能更进,随意堪任。十人已还,不得出此。俗人
亦许,须办单缝三衣,备佛法式也。(注64)
除了庄严道场,筹备供养,洁净衣履外,外者须先梦王,以
得到许忏之兆,此是修空、假二观的前方便。修行三昧的时
间,是以七日为一期,虽然没有常坐、常行三昧的九十日那
般长,但若行者欲加功进修,也可随意延长,不过仍然要以
七日为一期,例如三七(二十一)日、七七(四十九)日等等;
《止观》与《别传》中均记载,慧思曾修此三昧七载(注65)
。本法可许众人共修,不论僧俗,但至多不得超过十人,以
免喧杂。在家居士修此三昧,亦须穿著单缝三衣,以表示清
净庄严。
此中身、口二业之行法,如《止观》中所说:
口说默者,预诵陀罗尼咒,一篇使利。于初日分,异
口同音,三遍召请,三宝、十佛、方等父母、十法王
子。召请法,在《国清百录》中(注66)。请竟,烧
香运念,三业供养;供养讫,礼
--------------------
(注 64)《止观》卷二上,《大正藏》卷四六,页13上~中。
(注 65)“十年专诵,七载方等,九旬常坐,一时圆证。”
见《止观》卷一上,《大正藏》卷四六,页1中;
及《别传》《大正藏》卷五○,页191下。
(注 66)《辅行》卷二之二:“言《百录》者,大师(智顗)
在世未有此指。在师灭后,章安等集事迹,都有百
条,故云《百录》。说止观时,寺犹未置,即治定
时,寺已成竟,已撰《百录》,故有此指。”《大
正藏》卷四六,页190下。
162页
前所请三宝;礼竟,以志诚心,悲泣雨泪;陈悔罪咎
竟,起旋百二十匝,一旋一咒,不迟不疾,不高不下
;旋咒竟,礼十佛、方等、十法王子。如是作已,却
坐思惟;思惟讫,更起旋咒;旋咒竟,更却坐思惟。
周而复始,终竟七日,其法如是,从第二时,略召请
,余悉如常。(注67)
前述常行三昧中,口业为专念弥陀名号;于此方等三昧中,
则为诵念陀罗尼咒,咒文载于《方等三昧行法》之中(注68)
。至于身业之行法,除了斋戒沐浴外,以初日晨朝第一时为
例:
(一)召请、供养、礼拜、发露忏悔
(二)旋咒百二十匝:即身绕佛经行,口持咒,一旋一咒
(三)礼拜
(四)静坐思惟
(五)旋咒
(六)静坐思惟
如上所示,因为行、坐二种身仪,次第互更,所以称为半行
半坐。召请法,仅在初日第一时行之。从第一日第二时起,
以及第二日以后,均不须召请,直接礼佛,其余的行仪皆如
初日第一时。有关身仪的遮障与调适,如洗浴、饮食、行道
、坐禅等,在《方等三昧行法》中,有相当详尽的说明。
意业之观法,如下文:
意止观者,经令思惟,思惟“摩诃囗持陀罗尼”,翻
为“大秘
--------------------
(注 67)《止观》卷二上,《大正藏》卷四六,页13中。
(注 68)《方等三昧行法》,《大正藏》卷四六,页943下~
944上。
163页
要、遮恶持善”。秘要只是实相、中道、正空。(注69)
思惟摩诃囗持陀罗尼,为本法之心要。“思惟”即正观之意
,“摩诃囗持罗尼 (梵文 mahatantra-dharani)”,智顗解
释为 “大秘要,遮恶持善”。 “陀罗尼” 一词为梵文
dharani之音译,意译为总持、能持或能遮。总者,谓总一
切法;持者,谓持一切义;即能总摄忆持无量佛法,而不忘
失之念慧力。能持、能遮者,即陀罗尼能护持各种善法,能
遮除各种恶法,如《大智度论》中所说:
陀罗尼秦言能持,或言能遮。能持者,集种种善法,
能持令不散失。(中略)能遮者,恶、不善根心生,能
遮令不生,若欲作恶,持令不作,是名陀罗尼。 (中
略) 复次,得陀罗尼菩萨,一切所闻法,以念力故,
能持不失。(注70)
智顗在《请观音经疏》中,也解说陀罗尼“即是实相正观之
礼,非空非有,遮于二边之恶业,持于中道之正善,名实相
咒体也。”(注71)由于方等三昧旨在忏悔灭罪,而陀罗尼乃
持善遮恶之法门,正是应病与药,因此我们可以了解,为何
修此三昧要思惟陀罗尼的道理。
一般大都以为陀罗尼,只是咒语、咒术而已,实则前者
包含后者,而反之不然。换言之:修三昧,是以得定为主;
修陀罗尼,是以发慧为主。因为陀罗尼能护持各种善法,能
遮除各种恶法,又能总持无量佛法而不散失;而菩萨以利他
为主,为教化他人,是故必须修得
--------------------
(注 69)《止观》卷二上,《大正藏》卷四六,页13中。
(注 70)《大智度论》卷五,《大正藏》卷二五,页95下。
(注 71)《请观音经疏》为智顗所说,灌顶所记。《大正藏
》卷三九,页974上。
164页
陀罗尼;得此则能不忘失无量之佛法,处在众中无所畏惧,
而能自由自在地说法。
行此三昧,意业止观的修持,又分为“实相观法”与“
历事观法”两门。历事观法,乃托事作观,以庄严、供养、
礼拜、忏悔为纲要,如《止观》文中所述之道场庄严等等之
表法意义:以道场表清净境界,香涂表无上尸罗,圆坛表实
相不动地,香灯表戒慧;高座表诸法空,一切诸佛皆栖此空
;二十四尊像,即逆顺观十二因缘;三业依止陀罗尼,而对
破三障(注72),……等等。本法所依据的《大方等陀罗尼经
》,也是密教的经典之一,故其仪规之中含有浓厚的密教色
彩。
实相观法,以观中道实相,一空一切空为旨趣,如《止
观》中所说:
经言:吾从真实中来。真实者,寂灭相;寂灭相者,
无有所求。求者亦空,得者、著者、实者、来者、语
者、问者悉空。寂灭、涅槃,亦复皆空。一切虚空分
界,亦复皆空。无所求中,吾故求之。如是空空,真
实之法,当于何求?六波罗蜜中求。(注73)
智顗并且充分发挥般若中观之“离四句”义(注74)于修观之
中,如在《百录》卷一之<方等忏法>中所说:
--------------------
(注 72)三障即报障、业障、烦恼障;《止观》文中又作“
三道”,即苦、业、烦恼。苦恼即是报障,乃现世
所感应之身心障碍,如疾病、残障、六根有缺等;
烦恼障,乃三毒:贪、嗔、痴,能感生死之业果;
业障,即恶业所感之心智障碍,能障闻法与修道。
(注 73)《止观》卷二上,《大正藏》卷四六,页13中。
(注 74)“四句”义为:有、无、亦有亦无、非有非无;“
离四句”义则为:非有、非无、非亦有亦无、非非
有非无。
165页
观诵咒声,声不可得,如空谷响无我。观绕旋足,足
不可得,如云如影,不来不去。若坐思惟,思惟一念
之心,不从意根生,非外尘合生,非离生。又非前念
生故生,亦非前念灭故生,亦非前念生灭合共生,亦
非前念非生非灭生。(中略)如是观时,何者是我?我
作何事?何者是罪?何者是福?以观力故,豁然开悟
,空慧明彻。如水性冷,饮者乃知;唯独明了,余人
不见。所得智慧禅定功德,皆不可说;如此悟时,自
识遮障,不俟分别。(注75)
综合上述,本法之心要,还是在于正观实相。严格的说,诵
咒、绕旋、坐思惟等三业之事相,只是修观之助缘,并非道
法之枢机。观“声、足、一念之心”了不可得,才是正观。
上文中说:“以观力故,豁然开悟”,故知悟道之机,主要
还是在于行者本身的观照慧力,而非陀罗尼之咒语经文。仪
规之行时,虽是登入三昧之门的阶梯,但是行者之契入实相
,还是在于对谛理之如实观照。
(2)法华三昧
法华三昧也是以忏悔灭罪为主,所以其身、口二业之仪
规,与方等三昧非常类似。智顗也撰有《法华三昧忏仪》一
卷,详释其行法。现仅引《止观》文句,以说明其三业的行
持。
身开为十:一、严净道场,二、净身,三、三业供养
,四、请佛,五、礼佛,六、六根忏悔,七、绕旋,
八、诵经,九、坐禅,十、证相。(中略)此则兼于说
默,不复别论也。(注76)
--------------------
(注 75)《百录》卷一,《大正藏》卷四六,页798中~下。
(注 76)《止观》卷二上,《大正藏》卷四六,页14上。
166页
此中身业之修持,与上述方等三昧,除了次第有所不同,其
项目则几乎完全相同;但是方等重在旋咒,此则重在三业供
养、请三宝与礼佛。至于口业之修持,上述方等是以持咒为
正修,本法则为一心正念诵《法华经》,此为二者主要不同
之处。修持三昧时,行者可单诵<安乐行>一品,或兼诵《法
华经》余品,但不得讽诵其他经典。原则上,是在经行时诵
经,经行结束则停止诵经,而回到坐处,禅坐修观。倘若回
到坐处之后,意犹未欲坐禅,可继续端坐诵经,但四时坐禅
不可全废。据《法华三昧忏仪》,本法之修持时间,以三七
(二十一)日为一期。
意业之修持,如下文:
意止观者,《普贤观》云:专诵大乘,不入三昧,日
夜六时,忏六根罪。<安乐行品>云:于诸法,无所行
,亦不行不分别。(注77)
意业之修持即是六根忏悔,这也是本法之另一特色。前述之
方等忏法,主要是对戒师发露忏悔,故须请一位明了内外律
之比丘为忏悔主。本法根据《普贤观经》(注78) ,是以普
贤菩萨为法华忏悔主,因此行者须对普贤菩萨披陈发露,至
心忏悔此身以来及过去世,六根所生起之所有恶业,并为一
切众生行忏悔法。六根是众生造业(不论、恶、无记)的亲因
缘,因此直接以六根为忏悔之目标,可说是对症下药;而行
者依此法忏悔,则有如射敌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
(注 77)同上。
(注 78)即《观普贤菩萨地法经》,略称《观普贤经》、《
普贤观经》、《普贤经》、《观经》;与《妙法莲
华经》、《无量义经》合称为法华三部经。
167页
前述之方等三昧,有“历事”与“实相”两种观法,于
此法华三昧,也分为“有相行”、“无相行”两种行门;此
二行之名义,语出慧思说的《法华经安乐行义》。有相行,
即依《法华经˙普贤菩萨劝发品》中所说,专念持诵《法华
经》之行法。无相行,即《安乐行义》中所说:一、正慧离
著安乐行,二、无轻赞毁安乐行,三、无恼平等安乐行,四
、慈悲接引安乐行。不论行住坐卧、饮食、语言,常在一切
深妙禅定之中,而于一切诸法,心相寂灭,毕竟不生,所以
称为无相行。《止观》文中对此一段评论说,《法华经˙安
乐行品》中非惟“无相行”,亦有“护持、读诵、解说、深
心礼拜等”之事修;《观经》中非惟“有相行”,亦有“明
无相忏悔,我心自空,罪福无主,慧日能消除”之理观,是
故两经乃相辅相成。智顗则结合了两经中之事修与理观,而
于其所撰述的《法华三昧忏仪》之中,巧妙地融会了慧思之
有相、无相两行门。行者若是涉事修六根忏悔,即是有相行
;若是直观一切法空,即是无相行。
依《续传》所载,慧思、智顗师徒曾先后证悟法华三昧
,而被引为千古佳话,因此后世之天台教团,特别重视法华
三昧的修持。唐代湛然(711~782年),曾大力弘扬此法,并
作《法华三昧行事运想补助仪》一卷(注79),补充解释其十
种行仪,以辅助行者修忏时能运想成观。宋代四明知礼(960
-1028年),也是以修持法华三昧为主,并以之为趋入圆顿大
乘之究竟正观,而且述有<修忏要旨>一文(收录在《四明尊
者教行录》卷二(注80)之中),以开发法华三昧之心要与旨
趣。
--------------------
(注 79)《大正藏》卷四六,页955下~956中。
(注 80)同上卷,页868上~870中。
168页
(四)非行非坐三昧
非行非坐三昧,乃指上述三种三昧以外之一切三昧法门
;虽然在名义上说是非行非坐,而实际上则是包含了行、住
、坐、卧等等;亦即不局限于身仪上之行住坐卧,而含摄了
一切事物。换言之,即于一切时中,一切事上,随意用观,
不拘期限,念起即观照,意起即修三昧。此三昧又称为“随
自意三昧”与“觉意三昧”,如《止观》中所说:
非行非坐三昧者,上一向用行坐,此即异上,为成四
句,故名非行非坐,实通行坐及一切事。而南岳师,
呼为“随自意”,意起即修三昧。《大品》称“觉意
三昧”,意之趣向,皆觉识明了。虽复三名,实是一
法。(注81)
慧思曾依“首楞严定”之意,作有《随自意三昧》(注82)
一卷, 卷首开宗明义地说: 初发心菩萨,若欲学六波罗蜜
、一切禅定、三十七道品,以及说法教化众生等等,应当先
学随自意三昧;接著分别阐述在行、住、坐、眠、食、语等
六种威仪之中,此三昧之修法。至于“觉意三昧”一词,则
语出《大品般若经˙问乘品》,乃经中所说“百八三昧”中
之第七十二支(注83)。《大智度论》卷四七<释摩诃衍品>中
,仅述其功德(注84)而无行法。智顗早期在金陵时,曾依据
《大品般若
--------------------
(注 81)《止观》卷二上,《大正藏》卷四六,页14中-下。
(注 82)《随自意三昧》一卷,今收录在《卍续藏经》卷九
八内。
(注 83)《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五,<问乘品>第十八 (又
名<摩诃衍品>)《大正藏》卷八,页251中。
(注 84)《大智度论》卷四七:“觉意三昧者,得是三昧令
诸三昧为成无漏,与七觉相应。譬如石汁一斤,能
变千斤铜为金。”《大正藏》卷二五,页401上。
169页
经》,而撰述《觉意三昧》(注85)一卷,其法以四运心相为
观境, 以四运推检为观门,并以之应用于外六作与内六受
(注86)等十二观境之中。
智顗不直接延用慧思之“随自意”一名,或许认为“随
”字偏于任运,未能显出观照之意,因而采用《大般若经》
中“觉意”一名,以“觉”字重在观照,能利益初心行者。
如《止观》中所言:
今依经释名:觉者,照了也;意者,心数也,三昧如
前释。行者心数起时,反照观察,不见动转、根源、
终末、来处、去处,故名觉意。(注87)
又说:
穷诸法源,皆由意造,故以意为言端。(中略)若观意
者,则摄心识,一切法亦尔。若破意,无明则坏,余
使皆去。故诸法虽多,但举意以明三昧;观则调直,
故言“觉意三昧”也。随自意、非行非坐,准此可解
。(注88)
对照于前述三种三昧(常坐、常行、半行半坐),此非行
非坐三昧之主旨在于,修道应于日常生活之中,随境用观,
意起即观。因为对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芸芸众生而
言,要修持前述三种三昧,其因缘实在不易具足,如果非得
等到因缘具足,才开始修持,恐
--------------------
(注 85)《觉意三昧》一卷,今收录在《大正藏》卷四六内
,名为《释摩诃衍般若波罗蜜经觉意三昧》。
(注 86)外六作为:行、住、坐、卧、作作、语默。内六受
为:眼受色、耳受声、鼻受香、舌受味、身受触、
意缘法。
(注 87)《止观》卷二上,《大正藏》卷四六,页14下。
(注 88)同上。
170页
怕永无证悟之期。所以湛然在《辅行》中说:
夫有累之形,绝事时寡,上三三昧,缘具诚难。若不
随境用观,意起即观,三性无遗,四运推检,历缘对
境,咸会一如,安有克于大道之期?(注89)
此非行非坐三昧之修法,《止观》中又再细分为四项:
一、约诸经,二、约诸善,三、约诸恶,四、约诸无记。
(1)约诸经
《止观》中说:“诸经行法,上三不摄者,即属随自意
”,即根据经意,但不属于前述三种三昧之行法,而以“请
观音忏法”为代表。其身业行仪与前述“方等”、“法华”
雷同,而特色在于礼请、礼拜西方三圣:弥陀、观音、势至
,而以观世音菩萨为忏悔主。口业之行法为,诵四行偈及三
陀罗尼(注90)。意业之修持为,系念数息,观四大、六尘及
五阴,毕竟不可得,一一皆入如实之际。此法虽以礼拜西方
三圣为主,但在《止观》文句中,却无任何“往生西方净土
”的字眼与涵义,反而是以空观为本,所以不可与净土法门
混为一谈。本法之修持期限为三七(二十一)日或七七(四十
九)日,但都要以六斋日为首日。于一日一中,仅午前、初
夜实施上述方法,余时坐禅、礼佛则依常规。
本法可以说是融合了方等与法华两种忏法的行仪,又可
与道场中日常禅礼合并实施,有相当大的弹性,所以在《止
观》中,说它是“
--------------------
(注 89)《辅行》卷二之二,《大正藏》卷四六,页193下。
(注 90)“四行偈”之偈文,《止观》与《百录》中均不载
,可参阅《辅行》卷二之二,《大正藏》卷四六,
页194上。三陀罗尼为:销伏毒害陀罗尼、破恶业
陀罗尼、六字章句陀罗尼。
171页
上三不摄”,而列在非行非坐之中,其实是包含了行与坐。
因为修持本法仅在午前与初夜,而不须以整日的时间行之,
所以也非常适合社会上无法专修的在家居士,让他们在日常
工作之余,可利用每日早晚的时间来修持。
(2)约三性:善、恶、无记
以上乃约诸经而论三昧,可称之为“诸经观”,以下为
约善、恶、无记三性而论三昧,可称之为“三性观”。三性
观之旨趣为,在行住坐卧语默动静之中,于六尘六识上所起
之善、恶、无记等心念,以四运推检而成一心三观。换言之
,此非行非坐三昧之心要,就是建立在四运推检之观法上面
。如《止观》中所说:
先分别四运,次历众善。初明四运者,夫心识无形,
不可见;约四相分别,谓未念、欲念、念、念已。未
念,名心未起;欲念,名心欲起;念,名正缘境住;
念已,名缘境谢。若能了达此四,即入一相无相。
(注91)
心念之相有四:未念、欲念、念、念已,称为四运;运者动
也,即从未念至欲念,从欲念至正念,从正念至念已。能了
达此四相皆空,即是悟入一相无相之门径,是故智顗在《止
观》中,费了不少唇舌以解释四运推检,可谓用心深远。
通常所谓观心,大都仅著重于观照已生起之心念,认为
它是虚妄的,而鲜少观照未生起以及已灭却之心念,也不认
为它是虚妄的。再者,一般常说“不怕念头起,只怕觉照迟
”,是防已生起之恶念,而不防未生起之恶念。然而以四运
推检的立场观之,以上两者皆是斩草
--------------------
(注 91)《止观》卷二上,《大正藏》卷四六,页15中。
172页
未除根,春风吹又生。湛然在《辅行》中,对此片面之观法
,有如下之批评:
又为世人多谓,生心为妄,须观,灭心非妄,都不观
之,谓为无生,谬之甚也。(中略)如人防火,一切俱
防;若但防发,不防未发,必为未发之火所烧。观已
未心,实为防于欲生、正生。无生观人,但知观于正
起之心,令心不起,不知观于未起之心,心体本无;
无既本无,起亦非起。(注92)
而此四运观法,非仅观照当下正起之念,而是推检从“未念
”至“欲念”、从“欲念”至“正念”,从“正念”至“念
已”,并且观察“未念、欲念、念、念已”此四种心相,了
不可得;可说是一网打尽,这也是本法之一大特色。
行者既已了知心有四相,则于随心所起之善、恶、无记
等念,应用四运推检,反照观察。《止观》文中首先论善念
之观法,因善事众多,且以六度为纲目。以檀(布施)波罗蜜
为例,须舍六受 (即六根受六尘,如眼受色、耳受声,乃至
意缘法) 及运六作(即行住坐卧、语默、作作),共有十二事
。换言之,于行者行布施时,以此十二事为观境。此中观法
又再分为两种,其一为以六波罗蜜为纲目,一一各历此十二
事而论;其二为以此十二事为纲目,一一各论六波罗蜜,此
二种观法皆是以四运心相为观境,以四运推检为观门。
先解释第一种观法,以行者行布施为例,初于眼受色时
,“未见、欲见、见、见已”等四运心,皆不可见,而“不
可见”亦不可
--------------------
(注 92)《辅行》卷二之二,《大正藏》四六,页197中。
173页
得。“观尘非尘,于尘无受;无根非根,于己无著;观人叵
得,亦无受者;三事皆空,名檀波罗蜜。”次于耳受声时,
推检四运心,皆不可得,亦不见不可得,无施无受无人,三
事皆空。再次于鼻受香等等,以此类推,乃至语默、作作时
,亦如上法观之,如是历此十二事,观论檀波罗蜜究竟。其
余五波罗蜜亦如上述之观法,一一分别历此十二事,以四运
心,种种推检,不得所起之心,亦不得能观之心。
第二种观法,以六作中之“行”为例。行者先于“行”
中,观论六度;先观行中檀,次观行中尸(持戒),再观行中
忍、行中精进、行中禅、行中般若,如是于行中论六度竟。
次于“住”中观论六度,先观住中檀,次观住中尸,乃至观
住中般若,如是于住中论六度竟。再次于“坐、卧、语默、
作作”中,再次于“眼见色,乃至意缘法”中,一一各论六
度,悉以四运推检,于尘不起受者,于缘不生作者。
对于诸恶念之观法,则是以三毒:贪、嗔、痴为纲目,
历六受六作十二事,以四运心推检。至于无记心之观法,原
则亦如上述,历十二事,四运推检,因限于篇幅,不再详论
。
前述三种三昧均为偏于实相之理观,仅此非行非坐三昧
通于理事二观,这也是本法之另一特色。然而由上述以六度
为经纬之两种观法的内容来看,此三昧虽有“随自意”之名
称,但绝非随心所欲无有章法,而是层次井然,甚至可说是
相当严密的观法。如《止观》中所说:“六度宛然相成,如
披甲入阵,不可不密。”(注93)因此若要实际修习此二种观
法,虽然名为历事,实亦会理,并不见得比前述三种三昧容
易得手。再加上其中有“诸恶”之观法,因此智顗在《止观
》文中,为防护钝根行者,于此三昧,不但无劝修之言,反
而有警惕之
--------------------
(注 93)《止观》卷二下,《大正藏》卷四六,页17中。
174页
语,文曰:“随自意,和光入恶,一往则易,宜须诚忌。”
(注94)
以上为四种三昧之修法大要,藉此讨论我们可以一览天
台禅法之面貌。 或许有人要问, 为什么智顗要说四种三昧
(实际上不只四种),如此繁琐的禅法,没有简洁一点的法门
吗?在《止观》文中,针对此一疑惑,有一段问答如下:
问:中道正观,以一其心,行用即足,何须纷纭四种
三昧、历诸善恶、经十二事?水浊珠昏,风多浪鼓,
何益于澄静耶?
答:譬如贫穷人,得少便为足,更不愿好者。若一种
观心;心若种种,当奈之何?此则自行为失。若用化
他,他之根性,舛互不同;一人烦恼,已自无量,何
况多人?譬如药师,集一切药,拟一切病。一种病人
,须一种药,治一种病;而怪药师多药,汝问似是?
(注95)
问者是以理非事,谓理观一行即足,何须种种事仪纷扰
;答者责其不知理观虽一,而机应不同,故须种种事仪,以
为方便对治,助修成观。譬如药师应病与药,就是因为众生
烦恼无量,为对治故,所以法门亦无量。就教学的立场而言
,智顗为后学行人,立此四种三昧的设想,可谓完备而周到
。再者,行者只须就自己的根基与性向,选择一种三昧法门
,身体力行,持之以恒,即可与道法相应,并不须四种三昧
全部都要修持。譬如病人只须用对症之药,即可治病,而不
须要同时服用药师全部的药。就以智顗本人来说,早年在大
贤山修方等忏法,尔后到大苏山行法华三昧,前后都是一门
深入,并未夹杂数种
--------------------
(注 94)同上卷,页19中。
(注 95)同上卷,页19中~下。
175页
法门于一时。
七、结论
智顗禅法之教学,由金陵之专唱禅波罗蜜,乃至天台山
之双弘止观,不惟是戒定慧三学具足,同时也是身口意三业
相应。智顗不但融合禅坐、经行、礼佛、忏悔、诵经、持咒
、念佛、观想等等行法于四运三昧之中,而且理事圆融,动
静合宜,可谓千古独步。
张澄基(1920~1988年)在其所著的《佛学今诠》一书中
,针对天台止观,有一段评论。他说智顗之《小止观》、《
六妙法门》、甚至于《摩诃止观》,所讲之观法,多为义理
之学,似无实修般若慧观之具体办法。《小止观》及《六妙
法门》二书对观法尚较简练,但他认为不过是一种“思惟修
”的办法,不能说是般若深观,单刀直入,离言诠境界之实
修口诀。他认为大乘佛法中,除了禅宗及无上密宗有实地的
修习般若深观之口诀,确实能使行者“上得了手”以外,其
他各宗,连中观派亦在内,讲般若的道理可以头头是道,但
坐上蒲团这一套道理就全不济事,与实修般若几乎是全不相
干的(注96)。
笔者对无上密宗所知有限,不敢妄加评论,但对禅宗与
天台,则稍有不同的看法。张文中所说的“单刀直入,离言
诠境界之实修口诀”,因未举实例说明,故无法确定究竟所
指为何。但观乎禅宗祖师之接引后学,如临济之四宾主、四
料简、三玄三要、全机大用;曹洞宗之正偏相资、君臣五位
、四宾主等门庭设施,应该够资格列入“单刀直入,离言诠
境界之实修口诀”。但是我很怀疑这些口诀,“确实能
--------------------
(注 96)张澄基著,《佛学今诠》上册,第五章 <禅定瑜伽
论>,页319~320。
176页
使行者上得了手”?倘若真如张文所言,禅宗口诀“确实能
使行者上得了手”的话,宗门教学也不至于到后来演变为参
话头,甚至于到禅净双修的地步。
古来确实有不少禅林行者,是在祖师之扬眉瞬目、棒喝
指点下悟道的,因此我并不否认修证口诀的存在与效用。然
而禅宗之教学,尤其是临济宗风,最重机缘,因此愈是犀利
,愈是离言诠境界之实修口诀,愈有其时节因缘的局限性,
除非行者身临其境,否则其效用很难源远流长。“世尊拈花
,迦叶微笑”,即使是史实,千古也只能一现,无法重演,
时节因缘不再故尔。临济四料简,在一千一百多年后的今日
读来,绝大部分的人都是如堕五里雾中,如果勉强以文理析
之,却又落入言诠境界而失其玄旨。因此,若非身体力行,
又再亲蒙指授,即使得了口诀,恐怕也有如从来未蹲过马步
的门外汉,得了一本武林秘笈,根本上不了手。
张文中说《小止观》、《六妙法门》、甚至《摩诃止观
》,所讲之观法,多为义理之学,似无实修般若慧观之具体
办法。依笔者愚见,未必尽然,四种三昧中,身、口、意三
业的行法,虽道不算实修之具体办法吗?再者,《摩诃止观
》中虽然重视义理的圆融,却非空谈玄理,如二十五方便、
十境与十乘观法,都是扣紧禅定修证的问题而展开,绝非天
马行空,谈玄说妙之具文。如果要求更具体的行法,可寻之
《禅门口诀》、《方等三昧行法》、《法华三昧忏仪》等篇
章。智顗结合禅法与忏法,行道与诵经,念佛与观想,动静
合宜;既不偏于禅宗之全靠自力,又不偏于净土之依仗他力
,不但具体而且稳当,这也是其高明之处。
智顗开演四种三昧之行法,非为建立一宗一派之禅法,
而是旨在统摄佛教中之一切三昧法门,以提供后学一套完备
的修证指南,且能
177页
对应各种不同的根基。惜乎后世有不少禅者,受到宗门“呵
佛骂祖”的影响太深,一看到礼佛、诵经就以为是净土行门
,而不屑为之。殊不知祖师龙树于各大论中,每篇开宗明义
,不是稽首释迦,就是礼敬诸佛。而另一方面,又有不少佛
子,以忏法为消灾祈福之资,又无般若慧观之力,而不明天
台寓禅于忏之深义,以致沦为经忏之流。如何调合这两个极
端,以趋于中道,而又能显发禅观,深入三昧,则是今后有
志修禅者,所应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