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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咏参禅的诗有多首,其中有一首题为《在家出家》,这是深含哲理而又意境清新的一首诗,内容如下: 衣食支分婚嫁毕,从今家事不相仍。夜眠身似投林鸟,朝饭心同乞食僧。 清唳数声松下鹤,寒光一点竹间灯。中宵入定跏跃坐,女唤妻呼都不应。 全诗朴素无华,通俗易懂,跏跃坐即是俗话所说的盘膝打坐,是参禅的一种姿势。白居易一生清贫,仕途坎坷,在《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有这样一段叙述:“白居易(772~846)中国唐朝诗人。字乐天,号香山居士。下邽(今陕西渭南)人。少经战乱,家境贫困。29岁成进士,历官翰林学土,左拾遗,刑部尚书。敢于指陈时弊。后以言得罪权贵,贬江州司马。”又说:“一生诗作近三千首,在唐人中为数最多。……以叙事长诗《长恨歌》和《琵琶行》最有名。杂律诗多抒情写景短章,以白描手法勾画生意盎然境界。”这一评介是符合实际的,且看《在家出家》这首诗中所描述的境界:“清唳数声松下鹤,寒光一点竹间灯”,既是写景,也是刻画他自己参禅时所处的心境:“清歧数声”充满了生机,“寒光一点”预伏着憧憬,寓静于动,盎然自得。联系到他另一首诗《枕上作》如下: 风疾侵凌临老头,血凝筋滞不调柔。甘从此后支离卧,赖是从前烂漫游。 回思往事纷如梦,转觉余生杳若浮。浩气自能充静室,惊飙何必荡虚舟? 腹空先进松花酒,膝冷重装桂布裘。若问乐天忧病否? 乐天知命了无忧。 且看:当风疾痹症侵凌到这位老翁身上,使他只好从此卧床不起,和从前能够无拘无束地漫游相比,回思往事又是何等地渺如梦境?然而,“浩然之气依然能够充满我这静静的卧室,那是由于有了乐天知命的精神使我不会忧愁!”在这种情况下这位老翁依然能够作诗不辍,这又是何等乐观的人生哲学?又是何等坚韧的精神境界? 要问这样的人生哲学和这样的精神境界是如何得来的呢?不妨读一下白居易的另一首诗——《自觉》: 四十未为老,忧伤早衰恶。前岁二毛生,今年一齿落。 形骸回损耗,心事同萧索。夜寝与朝餐,其间味亦薄。 同岁崔舍人,容光方灼灼。始知年与貌,盛衰随忧乐。 畏老老转逼,忧病病弥缚。不畏复不忧,是陈老病药。 看起来,白居易不仅仅是一位忧国忧民的伟大诗人,而且是一位善于思考的养生专家。他把与自己同岁的崔舍人作了比较,为什么自己形骸一天一天损耗,而人家却容光焕发精神灼灼呢?原来形体的盛衰和精神的忧乐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你越是怕老,老却越逼你;你越是担心病,病却更加来缠身。自己觉悟到这样一条道理,那就不用再怕老,也不用再忧病,实践的结果证明这是一种除老祛病的良药。 那么,通过什么途径才能获得这种抗老的良药呢?古代帝王由于轻信了方士的话,曾经不惜代价地派人去求仙寻药,白居易对此持否定态度,他写了一首讽刺诗,题目就叫——《戒求仙也》: 海漫漫,直下无底旁无边。 云涛烟海最深处,人传中有三神山。山上多生不死药,服之羽化为天仙。 秦皇汉武信此语,方士年年采药去。蓬莱今古但闻名,烟水茫茫无觅处。 海漫漫,风浩浩,眼穿不见蓬莱岛。不见蓬莱不敢归,童男幼女舟中老。 徐福文成多诳诞,上元太一虚祈祷。君看骊山顶上茂陵头,毕竟悲风吹蔓草! 何况玄元圣祖五千言,不言药,不言仙,不言白日升青天。 在否定了这种虚无飘渺的求仙途径之后,白居易把目光转向人间,他用心向最早对养生哲理提出了论述的老子请教,唐代由于推崇道家思想,给了老子一个至尊的称号——玄元皇帝,白居易也就这样来称呼他,并写了一首《读道德经》: 玄元皇帝著遗文,乌有先生仰后尘。金玉满堂非已物,子孙委蜕是他人。 世间尽不关吾事,天下无亲于我身。只有一身宜爱护,少教冰炭逼心神。 从老子所阐述的哲理中,白居易领悟到要想爱护自己这唯一的身体,就必须少让世上的炎凉来左右自己的心神。对于这种心与身的相互关系,白居易在另一首《自戏三绝句》中刻画得更形象: 心问身 心问身云何泰然?严冬暖被日高眠;放君快活知恩否,不早朝来十一年。 身报心 心是身王身是宫,君今居在我宫中;是君家舍君须爱,何事论思自说功? 心重答身 固我疏慵休罢早,遣君安乐岁时多;世间老苦人何限,不放君闲奈我何? 这三个绝句写得十公隽永,采用拟人的手法一问一答的形式,点化出心和身的二者关系,明确地指出“心是身王”、“身是心舍”,正是由于体验到了心身二者互相制约的密切关系,白居易才能用下列的诗篇来描述他养生的诀窍: 新秋早起有怀元少年 秋来转觉此身衰,晨起临阶盥嗽时。漆匣镜明头尽白,铜瓶水冷齿先知。 光阴纵惜留难住,官职虽荣得已迟。老去相逢无别计,强开笑口展愁眉。 这最后一句“强开笑口展愁眉”,表明白居易在明镜中看见自己“头尽白”的情况下,仍能自觉地控制情绪,豁达乐观。他在另一首《逸老》诗中回顾了自己几十年养生的心得时谈到: 白日下●●,青天高浩浩。人生在其中,适时即为好。 劳我以少壮,息我以衰老。顺之多吉寿,违之或凶夭。 我初五十八,息老虽非早。一闭十三年,所得亦不少。 况加禄仕后,衣食常温饱。又从风疾来,女嫁男婚了。 胸中无一事,浩气凝襟抱。飘若云信风,乐于鱼在藻。 桑榆坐已暮,钟漏行将晓。皤然七十翁,亦足称寿考。 筋骸本非实,一束芭蕉草。眷属偶相依,一夕同栖鸟。 去何有顾恋,住亦无忧恼。生死尚复然,其余安足道? 是故终老心,冥然合玄造。 这里,“冥在合玄造”意思是指默默然,顺乎大自然的造化,要说参禅中有什么意境的话,这种顺乎自然恰然自得的心态应该说就是一种自觉而又陶然的意境。白居易在描绘他参禅感受的一首小诗《负冬日》中叙述得更为形象: 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 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 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 请看,白居易在冬日背向着阳光闭目静坐,感受到的好象是冬眠的“蛰者”正在复苏一般,这既是顺乎自然,又充满了盎然生机,它和诗人的整个心灵是融成一片了。 有些人描绘参禅的意境,好象要说得越玄越好,殊不知它的绝妙之处乃在于返朴归真顺乎自然,白居易在参禅时乃至于在平时都达到了这种精神境界,难怪他的诗歌虽跨越了一千多年时代的沟沟坎坎,至今却仍保持着感人肺腑的生命力,难道我们不应该从他的遣将中吸取对我们自身生命有益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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