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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本《坛经》中若干名相试探 向 群 有关敦煌本《六祖坛经》的研究,名家辈出,胡适、印顺、柳田圣山、铃木大拙、宇井伯寿、田中良昭等诸前贤均先后有重大成就。尽管对于《坛经》的作者、版本、内容、结构等一些问题尚未取得一致的意见,不过,较有代表性的看法是敦煌本《坛经》应为目前所知的最接近于法海集记的原始版本。虽然,如不少学者所指出的,其中已不乏增益有其他禅系的思想,然大体来说,仍大致反映了慧能禅学的基本体系的思想。本文试图就《坛经》中禅学体系的若干重要名相谈一点认识和看法,疏漏之处,尚祈指正为幸。 一、“自性”——佛性与般若的会通 印顺大师指出“敦煌本《坛经》特别重视自性,自性变化一切,这是神会禅学所没有的。”《坛经》中慧能于大梵寺与诸官僚道俗授无相戒,屡屡提到及描述“自性”,女口: “一切法在自性,自性常清净,日月常明(后略)。” “《菩萨戒经》云:戒本源自性清净。” “一切法在自性,名为清净法身。” 在佛教中,“自性”是诸种佛经中经常出现的一个名相,如《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一有“集性自性’,、“性自性”、“相性自性”等七种“自性”的阐发,《十八空论》云:“自性有两义,一、无始;二、因。”《中论》则认为,诸法皆由因缘而成,而无有一定之自性,故自性即空。一般而言,“自性”指的是自体之本性。至于印度古代数论哲学则认为自性为一切现象之生因,所谓“自性者,冥性也。今名自性,古名冥性。” 而慧能在《坛经》中所描述的“自性”,则有很强的佛性论色彩,“何者三身,自在法性,世人皆有,为迷不见。外觅三身如来,不见白色身中三身佛。” 慧能强调“令善知识于白色身见自法性有三身佛。此三身佛,从自性上生。”显然,慧能在此并未从理论上抽象地解释什么是“自性”,而是具体地肯定“世人性本自净,万法在自性”,也即肯定佛性存在于一切“自性’’之中。这种“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的思想,其渊源显而易见来自于南北朝时期的涅槃佛性学说。如《大般涅槃经》云:“一切声闻缘觉经中,不曾闻佛有常乐我净不毕竟灭,三宝佛性无差别相,犯四重罪、谤方等经、作五逆罪及一阐提皆有佛性。” 然而,慧能所真正关注的是现实世界中人的解脱和得救,是“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续,无有断绝”的现实的、具体的人生与人心,体现出“人性本善”的中国传统人文主义思想的影响,如汤用彤先生指出的:“中国之言本体者,盖可谓未尝离于人生也。”与传统的涅槃佛性论相比,慧能在其自性论中融摄了更多的般若实相,常谓“般若常在,不离自性”,“自性心地,以智慧观照,内外明彻,识自本心。若识本心,即是解脱,既得解脱,即是般若三昧。”实际上,慧能所理解的“自性”并非一客观的独立实体,他也非有非无、色空相离的中观论打通了心体与佛性关系。既然自性具足,“自性迷,佛即众生;自性悟,众生即是佛”,那么,只须“识心见性”,便能“见自性自净,自修自作自性法身,自行佛行,自作自成佛道。” 由此,在慧能的自性论中,无相之实相的般若智慧贯通融会了涅槃佛性之本净之心性,真如佛性与现实人心的合一,使自心佛性不再是一个凌驾于众生心性、需要不断禅定渐修才能获致的“真如”或“真心”,而这种于日常生活中自心而起、念念不断又无所执著的“识心见性”,必然会导向“顿悟成佛”。 二、“无念、无相、无住”——识心见性与自性自度 慧能禅学以“识心见性?、自性自度解脱为特色,其具体的认识论及修持方式即是“无念、无相、无住”,也可称之为“三无论”。这些名相概念并非慧能所独创,均常见于诸种佛经中。 无念,即无妄念。《大乘起信论》云:“若能观察,知心无念,即能随顺人真如门。”宗密《禅源诸诠集都序》卷二略谓:“觉诸相空,心自无念,念起而觉,觉之即无,此即修行之妙法。故虽备万行,惟以无念为宗。” 无相,为“有相”之对立,即无形相之意,是大乘空观的重要名相。《大宝积经》卷五:“一切诸法本性皆空,一切诸法自性无性,若空无性,彼则一相,所谓无相。以无相故,彼得清净。若空无性,彼即不可以相表示。”另外,在《涅槃经》中涅槃又称无相,“师子吼言,世尊,无相定者为大涅槃,是故涅槃名为无相。”而《金刚经》中亦有“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的说法。反之,作为其对立面的有相即是“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无住,在佛经中一般指无固定之实体或心不执著于一定之对象,如“一切诸法无自性,故为无所住。”《维摩诘经》“观众生品”谓“从无住本立一切法”。僧肇注《维摩诘经》云:“法无自性,缘感而起,当其未起,莫知所寄,故无所住,无所住故,则非有无,非有无而为有无之本。” 在慧能的修行解脱论中,“三无”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即“以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他以“两边不落”的般若智慧,证得性本清净、识心即佛的顿悟法门。 慧能认为,所谓无相,即“于相而变相”,具体来说,就是“外离一切相,是无相,但能离相,性体清净,是以无相为体。”慧能于弘忍门下所作得法偈有“佛性本清净,何处有尘埃”,实际上是发挥般若无所得、无可执著的思想,佛性与自性一体,即是自心本空,非如神秀所理解的佛性为一客观存在的“清净物”,仍是“有相”。 无念,慧能的理解是“无念者于念而无念”,即是要求任心自运,正念不断,不能起心妄求诸法相,所谓“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系缚。”必须“于一切法上念念不住,即无缚也”,“念念般若观照,常离法相”,自性起念,方得解脱。 无住,“无住者,为人本性”,慧能所阐发的实际上是人的心性,他从般若、性空、无相的角度强调万法无住,心性自然无滞,不执著于妄相与诸法的自在解脱之境。 正是以这种任心自运、自在解脱的禅观为出发点,慧能反对拂尘看净、静坐禅定的传统禅法,主张心性无滞,于日常生活行住坐卧之中“识自本心,是见本性”,强调的是一种自由无拘的自性解脱,《坛经》中的“无相戒”,并非传统戒律的内容与形式,所谓“受戒”、“忏悔”、“三皈依”,等授无相戒的说法,实际上是提倡“自净其意”的内省,注重的仍是“自性自净自度”的简易法门。反映了中国传统思想向心性论过渡的重大思想及文化背景。 三、后 论 以慧能为代表的南宗顿门的兴起,是特定的历史环境条件下佛教“中国化”的产物,慧能的贡献在于,他把自印度传来的佛教般若实相与涅槃佛性,参照中国固有之文化精神、思维方式与中国人的精神需求进行重新整合融会,创造出简易的、易于为中国人更广泛接受的顿悟禅,从而开启了中国思想史上“心性论”的时代。 (原载《六祖慧能思想研究》学术研究杂志社19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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