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京城多家媒体报道: 2005年9月8日,我国一位民间收藏家收藏的明代天顺年间刊刻的巨幅版画《西方极乐世界之图》(以下简称《极乐图》) 拓片现身北京艺术博物馆。故宫博物院原副院长杨新和单国强、张淑芬、王家鹏三位故宫文物专家一道,对《极乐图》进行了鉴定。专家认为,这幅拓片是迄今为止我国发现的尺幅最大、年代最久的木雕拓片。拓片真容到底是什么样子?该民间收藏家为何许人也?《极乐图》是怎样发现的?为何今日公之于世?其价值有多大?带着诸多疑问,笔者访问了此图收藏者,在京城有“书生玩家”之称的张雅宗先生。
　　20世纪80年代偶遇《极乐图》
　　“书生玩家”名号是京城收藏家马未都给他起的。张先生说,他喜欢。从其经历、爱好看,并非浪得虚名。今年57岁的张先生成长在传统文化之家,曾在北京工商系统供职的他长期以来博涉文史,酷爱砚、玉、石,孜孜于诗、书、画,对中国医学和佛教文化也极为痴迷。深厚的传统文化功底,使他在收藏文物时眼光很“毒”:藏品不但要精绝少见,更要有丰富文化内涵。几十年沙里淘金,他收藏了一些既有“说头”,又具品位的珍罕文物。其中有著名的“北斗七星砚”和被世界针灸联合会终身主席王雪苔誉为“中华第一针”的战国“扁鹊神针”等。张先生认为,收藏文物,尤其是精品文物,要靠“命数”和“机缘”。他对笔者讲述了《极乐图》的发现经过。
　　20世纪80年代,张先生为北京工商系统的民主人士清退被查抄物资、解决他们私人住房及户口返京问题,由此与他们建立起良好关系。这些人中有许多是古玩行里的权威,如搞书画鉴定的邱震声,长于顾绣的张铁久,精于珠宝翠钻的杨进贤。此外,他与对古籍、拓片极有研究的中国书店老专家郭纪森、张宗序等也交往甚密。在他们的关照下,张先生有时能从书库里优先购买一些还未来得及整理或刚整理完还未标价的好东西。80年代后期的一天傍晚,他来到中国书店,只见一位工作人员正埋头整理数张书法拓片,其中就夹有这张 《极乐图》。张先生当时师从书法名家王遐举学习书法,对碑帖有较深入了解和浓厚兴趣。他回忆说,那些书法拓片的质量都很高,但他却独独相中了这张《极乐图》。因为这不但是一幅宣传佛教文化的重要图画,而且画面之精美,张幅之巨大,保存之完好,都极为罕见。难怪当他看到《极乐图》时,眼前一亮,心怦怦乱跳,喜悦之情难以言表,以致顾不上再去仔细翻看其他书法拓片。尽管《极乐图》索价不菲,张先生仍毫不犹豫地把它买了下来,直到交完款把图拿到手,心里才踏实下来。此后,这幅图如美女选秀进宫,一藏就是近20年!

　　净土法门法师的呼吁
　　张先生说,他之所以在这时候把《极乐图》公之于世,是为应现代世界佛教领袖、新加坡净土法门法师的吁请。
　　2005年夏,净土法门法师在一次讲法过程中,提到台湾有个居士(在家修行的佛教徒)宗教画画得非常好,他画了很多佛菩萨像,使诸多信众深受感动。后来,他应诸多信众之请画了一幅《地狱变相图》,尽管此图由于无所本而要将其画好极为困难,但画家在创作时却仿佛去了一番地狱,运笔如被神摄。画完成后,观者无不动容,为之震撼。鉴于此图艺术感染力极大,净土法门法师提出,希望他再画一幅《西方世界极乐图》,以收到止恶劝善的效果。由于此类图画传世非常少,好的更如凤毛麟角,因此净土法门法师向世界各地的居士信众发出呼吁,希望大家如果谁手里有《西方极乐世界图》,能够提供出来,以作借鉴。张先生在知道了净土法门法师这一吁请后,决定将自己珍藏多年的《极乐图》公之于世。
　　佛教典籍里的“极乐世界”
　　作为世界三大宗教(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之一的佛教诞生于公元前6～5世纪古印度。在两汉之际传入我国,经魏晋南北朝发展,隋唐时达鼎盛阶段。宋元后,佛教贴近百姓需求,逐渐世俗化。
　　向往“极乐世界”的思想产生于东晋,当时僧人慧远和弟子结白莲社,史称“莲宗”。由于他们倡导共同念佛往生西方净土,故后世把慧远奉为净土宗始祖。此处的“净土”与充满烦恼痛苦的现实“秽土”相对应。隋唐之际,僧人道绰和善导将净土宗理论和行仪趋于完善,使净土宗正式成为一个流派,并在隋唐后蓬勃发展,以至其他流派的许多高僧和居士也持有净土信仰。净土宗大行其道的重要原因有二:一是具体生动。它从文字到图画为芸芸众生描绘了极为具体生动的极乐世界,比“薪尽火传”的“轮回说”更具吸引力,满足了人们寻找平等、幸福、自由“理想国”的需求。在净土宗经典著作“三经”(《无量寿经》《观无量寿佛经》《阿弥陀经》)中,对极乐世界的描述绘声绘色,极尽铺排。唐初僧人善导更画净土变相图300余幅,以教化信众。后世有关极乐世界的图画,应也不在少数;第二简单易行。《观无量寿佛经疏》说,“一切善恶凡夫得生者”,只要手捻佛珠,诵念“南无阿弥陀佛”名号,皆可依靠阿弥陀佛愿力,往生极乐净土。
　　何谓“极乐”?《阿弥陀经》这样解释:“彼土何故名为极乐?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极乐世界在何处?《阿弥陀经》说“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阿弥陀经》还描述了极乐世界令人心驰神往的景象。在那里,仙乐飘飘,“彼佛国土,常作天乐,黄金为土。昼夜六时,雨天曼陀罗华。”而“白鹤、孔雀、鹦鹉……”等许多各种颜色的鸟,也在此时“出和雅音”。众生极享歌舞娱乐之欢。饿了,盛满美味佳肴的七宝食器就会出现。冷了,华美衣服立即呈现眼前。此外,“极乐国土,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四边阶道,金、银、琉璃、玻璃合成。上有楼阁,亦以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玛瑙而庄严饰之。池中莲华,尤如车轮,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洁。”总之,这是一个空间无垠,环境优美,众生寿量无限,没有烦恼痛苦,充满幸福快乐的“美丽新世界”。
　　《极乐图》现世举座皆惊
　　笔者在张先生所在万寿寺住家,观赏到这幅《极乐图》。全图通体黑底,白色线描,为整张宣纸所拓,长1.64米,宽0.86米。请人装裱后,全长3.5米,宽1.6米,打开至少需3人以上密切配合。张先生说,仅装拓片的木盒就花了4000元。盒底为樟木,余为楠木,可谓“宝马配金鞍”。
　　随着画卷徐徐展开,一幅精美的西方极乐世界图呈现眼前:正上方顶端为隶书“西方极乐世界之图”八字,笔力遒劲匀称。中上位置为全图主体部分,刻西方三圣坐像,中间是阿弥陀佛,左边是观世音菩萨,右边是大势至菩萨。三圣结跏趺坐莲花台上,面容丰腴端庄,露出微笑,背后佛光笼罩,法像庄严,两旁矗立一对法幢,精光四射。佛顶云气缭绕,其上似有无垠世界,形象各异的众多化佛显现于升腾缥缈云气中,由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玛瑙等七宝合成的亭台楼榭若隐若现。佛座下为平台,金砖铺地,上有众多化佛。水池与平台相接,池中水波荡漾,栽满亭亭而立的荷叶和莲花。莲花或含苞或绽放,显示勃勃生机。几只对称相驶的龙舟在水中破浪前进,龙舟上的人或奋力划水或击鼓助威,俨然民间龙舟竞渡景象。有趣的是,池水中还有赤裸儿童在戏耍,凭添几分活泼气氛。全图刀法精湛,画面饱满,结构有序,人物生动,线条细腻繁复而流畅,炫人眼目。虽为墨色拓印,却有五彩灿然、呼之欲出之感。
　　图右上方书“大明天顺六年岁次壬戌孟春吉日”,左下方书“京兆傅兴摹 凤鸣秦望刊”;右下方书“陕西咸宁东关弥陀寺住持明月堂立”。 “天顺”(1457～1464年)是明英宗朱祁镇所用年号。朱祁镇1435年(明宣宗宣德十年)元月十日登基,翌年改元“正统”(1436～1449年)。1449年(正统十四年),蒙古瓦剌人南侵,在怀来土木堡(今河北怀来)俘获御驾亲征的朱祁镇,史称“土木之变”,标志着明代初期向中期的转折。同年,朱祁镇的弟弟朱祁钰继皇帝位,是为明代宗,翌年改元“景泰”(1450～1457年) 。朱祁镇后被瓦剌人送回, 尊为太上皇。1457年(景泰八年)正月,朱祁钰病重不起,被软禁的朱祁镇借机复位,改景泰八年为天顺(1457～1464年)元年。经过这番折腾,明王朝元气大伤。
　　据图上题字大体可知:天顺六年即公元1462年,按中国传统干支纪年排序为壬戌年。地处陕西西安府咸宁县(今属陕西西安市)城东门的弥陀寺僧人通过占卜,选择这一年正月的一个好日子,由寺内长老负责主持,将京都人傅兴在纸上画好后临摹上版、陕西凤鸣人秦望加以雕刻的木版《西方极乐世界之图》,隆重放置在弥陀寺明月堂,供信众观瞻。据故宫专家考证,弥陀寺在明代已是一个具有相当规模和影响的寺院,香火一度很盛。当地明代县志里曾提及此图。而在能找到的清以后县志中,有关此图记载则告缺失。据此似可推测,《极乐图》雕版很可能毁于明末的水火刀兵。张先生介绍,清初乾隆盛世时曾以佛教《极乐图》 为主题,制作缂丝艺术品,至今仍为故宫博物院镇院重器之一。拓片《极乐图》比缂丝《极乐图》的创作年代至少要早近300年,其珍罕程度不言自明。
　　据了解到的资料,笔者推测,《极乐图》的镌刻与当时明政府佛教政策的变化似有一定联系。明初,朱元璋为限制丁口急剧流入僧门,强化了对佛教的管理。规定俗人出家必须达到一定年龄,并通过考试,才能领取政府统一颁发的免费度牒。由于瓦剌人的入侵,导致国库空虚。明代宗景泰二年(1451年),为救济四川、贵州饥荒,政府决定实行收费发牒制度。规定:凡僧道纳米五石者,给与度牒。后世沿袭纳费发牒的办法直到明末,由此使僧尼剧增,寺院竞建。明代佛教以禅宗和净土宗最为流行,明居士多修净土念佛。弥陀寺僧人在此时不惜工本,制作这样一块用材宏大、镌刻精湛的《极乐图》,立于寺内明月堂,应有借政策宽松之机,来感化信众、扩大影响之意。
　　张先生介绍,其实9月8日前,故宫的这几位专家已分别看过《极乐图》,但在那天观赏时,他们仍看得聚精会神,为其高超的艺术水准惊叹不已。据媒体报道,佛教文物专家王家鹏看了拓片后说:“此图的内容是依照佛教经典《佛说阿弥陀经》所述,活现出一幅生动的西方极乐世界全景。”杨新认为,该图中除了西方三圣等佛教内容外,下方还加了龙舟、戏耍的孩童等民俗内容,这和历史上佛教从明代开始走向世俗化的发展趋势相吻合。文房四宝专家张淑芬认为,图中所用墨在阳光下黑中透紫,这是明代好墨的特点。而且纸质绵密坚韧,为典型明代文房用物。反映出印刷《永乐大典》之后,我国宣纸技术的进步。几位专家一致认为,从这幅拓片反映出的情况看,当年这幅木刻的线条又深又细,通纸一体,即使在现代科技时代也不易做到。而该画所使用的技巧正是历史上线条艺术的巅峰——明代白描。明代白描最多出现在明版线装书中,现今,明版书已属十分稀少,而明版画性质的白描图更是珍罕稀缺。比线装书中的白描图要大上许多的白描《极乐图》能流存至今,完好无损,实属不易。难怪书画专家单国强对《极乐图》这样评价:“木版刻图尺寸如此巨大,又是白描画历史巅峰时期的精品,这在全国来说都是极为少见的。”
　　长期以来,博大精深的佛教文化已渗入人们生活,打下深深烙印。佛教的哲学以及建筑、雕塑、绘画、音乐等,在历史的星空中熠熠生辉,散发出无穷魅力。已存世500多年《极乐图》拓片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