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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僧肇到印顺导师──《肇论》研究史的回顾与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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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敏捷
  文藻外语学院助理教授
  提要
  自鸠摩罗什(343-413)大量译作龙树中观学后,中国佛学者才真正见到大乘佛法,从而推动了中国佛学的发展,其中《中论》、《十二门论》与《百论》并称三论,发扬性空而无碍于缘起的中道精神。僧肇(384-414)《肇论》是三论宗的代表作、中国思想史上第一部有关龙树中观思想的论著。现存的《肇论》,大约成书于南朝梁、陈时,除了〈物不迁论〉、〈不真空论〉、〈般若无知论〉与〈涅槃无名论〉等数篇外,还有一篇标名〈宗本义〉,载于卷首,似为全书之纲领。关于《肇论》研究史,本文以四部分来论述:一,明末以前之注疏;二,明末〈物不迁论〉之论辩;三,当代学者之观点;四,印顺导师之《肇论》论。本文以《肇论》之〈物不迁论〉与〈不真空论〉为讨论重点,试图呈现印顺导师透过龙树中观学后对《肇论》提出的观点。
  关键词:僧肇;肇论;印顺导师;物不迁论;不真空论
  壹、前言
  自鸠摩罗什 [1](343-413)大量译作龙树 [2](150-250左右)中观学后,[3]中国佛学者才真正见到大乘佛法,从而推动了中国佛学的发展,其中《中论》、《十二门论》与《百论》并称三论,发扬性空而无碍于缘起的中道精神,但“三论宗”在中国过去并不兴盛。[4]
  罗什门下“解空第一”的僧肇 [5](384-414)《肇论》是三论宗的代表作、中国思想史上第一部有关龙树中观思想的论著,它关系印度龙树中观思想如何在中国发展的真相、玄学与佛学如何互动的问题。[6] 后人或从龙树中观学,或从如来藏思想,或从玄学评论这部著作,基本上都在回应这些问题。
  现存的《肇论》,大约成书于南朝梁、陈时,除了〈物不迁论〉、〈不真空论〉、〈般若无知论〉与〈涅槃无名论〉等数篇外,还有一篇标名〈宗本义〉,载于卷首,似为全书之纲领。其中〈宗本义〉(详后)与〈涅槃无名论〉[7]是否为僧肇所作,学界尚有争议。〈般若无知论〉[8]都二千余字,僧肇于后秦弘始六年(西元404年)《大品般若经》译出后,为阐明般若思想而撰,是《肇论》最早完成的一篇。
  关于《肇论》之注疏,根据日本学者牧田谛亮〈关于肇论之流传〉[9]的统计,凡二十多种,其中见在者有十余种。[10]然明?道衡《物不迁正量证》、镇澄《物不迁正量论》与真界《物不迁论辩解》等,[11]则为牧田谛亮所忽略。尤其明?镇澄《物不迁正量论》与明?憨山《肇论略注》曾就〈物不迁论〉加以论辩,是中国佛教史上的大公案。当代学者汤用彤与唐君毅,不从佛教思想脉络来解读《肇论》;具有学者僧风范的宗教家印顺导师[12](1906-),则回归龙树中观学论《肇论》。
  关于《肇论》研究史的回顾与检讨,近年已有论文讨论。主要有江灿腾《晚明佛教丛林改革与佛学诤辩之研究》与黄百仪《僧肇〈物不迁论〉思想研究》。江氏主要讨论明代有关〈物不迁论〉[13]的诤辩,立论精采、详尽;黄氏从晋?惠达、明?憨山与镇澄,到民国的学者汤用彤(1893-1964)与唐君毅(1909-1978)等人,对《肇论》的理解,作了对比与评论。基本上,他们两人评论的角度都是立基于印顺导师大乘三系判教的基点上。唯黄文遗漏当代佛学泰斗印顺导师,似有所不足。
  印顺导师是中国第一位“博士法师”,被称为“大小共贯的性空论者”、[14]“全面而有条理地对‘阿含’、‘般若’、‘中观’的空义加以综贯阐扬的第一人”;[15] 对龙树中观学有其深入之研究。[16] 植基于龙树中观学的厚实基础,印顺导师之《肇论》论,有其独到之见。
  贰、明末以前之注疏
  明末以前之重要注本,以下列举两种:
  一、晋?惠达
  惠达《肇论疏》是最早的注疏本。惠达认为僧肇提出“物不迁”的本意“只为中根执无常教者说。”[17] 对于〈物不迁论〉所谓:
  是以言常而不住,称去而不迁。不迁,故虽往而常静。不住,故虽静而常往。虽静而常往,故往而弗迁。虽往而常静,故静而弗留矣。[18]
  惠达认为“言常而不住,称去而不迁”,这二句是“劝取教莫偏”也;“不迁故虽往而静,不住故虽静而往”,这二句是“明教意相通”也;“虽静而往,故往而弗迁,虽往而静,故静而弗留”者,这二句是“明物无动静”也。[19]对于“求静于诸动”则引用中观“以三时求动,动相不可得”,[20]说明物不可得,因此无动静可言。
  对于〈不真空论〉,惠达认为“不真”,直就万法以明即空之真;此“不真空”,一说世法不真,体性自空,一说俗法浮伪,遣伪之空,亦非真空,名不真空。[21]惠达是随顺原文,依文解义。
  黄百仪《僧肇〈物不迁论〉思想研究》,认为惠达《肇论疏》虽立论简要,但完全是站在印度龙树中观学的立场。[22]
  惠达对于龙树中观学的理解如何,除了《肇论疏》外,似乎没有其他论著留下。且惠达《肇论疏》缺〈宗本义〉,汤用彤认为“宗本义”不知开始于何时,旧的目录书都无记载,殊可致疑,在小招提寺慧达序文中曾言及,[23]应该是在陈朝时已加入。日本学者认为就是小招提寺慧达所作。但不知是否为《肇论疏》之惠达。[24]或〈宗本义〉即为僧肇所作,至今仍无定论。
  〈宗本义〉主要讨论两个问题:第一,有无的问题,即佛教“空有”的问题;[25]第二,“方便(沤和)与般若”关系的问题。[26]〈宗本义〉很巧妙精扼的把大乘精神藉“空有”、“般若与方便”作了切要的说明。这是佛教大乘思想,也是龙树学极力阐发的论题。
  二、唐?元康
  元康《肇论疏》认为虽“言去言住”,然两文无殊。且“言常未常”故“不住”,“称去未必去”故“不迁”。[27]对于“旋岚偃岳而常静,江河竞注而不流,野马飘风而不动,日月历天而不周”之说,元康认为与华严思想冥合。他说:
  华严经云,譬如长风起,鼓拂生动势,二俱不相知。诸法亦如是,譬如駃水流,水流无定止,二俱不相知,诸法亦如是,肇法师不见华严,而作论冥合,自非妙悟玄理,何至于斯乎?[28]
  对于〈不真空论〉,元康认为,“万物非真”,“非真是假”,故名为“不真空”。[29]元康依文解义,或以中观思想,或以华严思想来理解《肇论》。
  参、明末〈物不迁论〉之论辩
  明代憨山与镇澄曾就〈物不迁论〉展开论辩。关于这部分,江灿腾论证详实,本文不再重覆。江文认为憨山对〈物不迁论〉的认知,是诉诸“直观洞识”的主观体验;镇澄则诉诸“回归经点”的理智析辩。[30]黄百仪《僧肇〈物不迁论〉思想研究》,认为憨山与镇澄两者其实都从“如来藏”思想来理解〈物不迁论〉,但是镇澄对〈物不迁论〉持否定的看法,而憨山则持肯定之态度。[31]
  一、憨山
  基本上,憨山立足于“华严”思想,以“从体起用”、“动静不二”的观点看〈物不迁论〉。他说:
  不舍动求静,故一道虚间,虽应缘交错,不失其会,如华严云:不离菩提场而遍一切处。所谓佛身充满法界,普现一切群生前,随缘赴感靡不周,而恒处此菩提座。不悟此理,难明动静不二之理。[32]
  他并自言个人曾体验到:“风吹庭树,落叶飞空,则见叶叶不动,,因此相信“旋岚偃岳而常静”;“及登厕去溺,则不见流相”,故认为,“江河竞注而不流”,[33]以自我体证经验印证《肇论》的论点。然这种诉诸主观的“不动”、“不流”的体验,印顺导师认为是“外道之见”。他说:
  望文生义的盲目修证者,有以“见鸟不见飞”,为见道的,这误解即动而静的缘起如幻观,以为亲证法性寂灭了。依佛法说:见道乃体见法法寂灭无自性,那里是不见飞(动相)而见鸟。从即般若起方便智,那应了达无自性的──即生即灭的如幻行相,应该即法法不失而见鸟之飞动才对。故见鸟不见飞,不过是从自性妄见中幻起的神秘直觉,称之为见到了神,倒是最恰当的![34]
  从缘起如幻如化的角度来看,“见落叶不见动”、“见鸟不见飞”,并未亲证法性寂灭。
  二、镇澄
  镇澄不认同憨山的看法,他对于〈物不迁论〉:“昔物自在昔,不从今以至昔;今物自在今,不从昔于至今。”这种“法法不相到”、“性各住于一世”的观点,不以为然。他认为《肇论》以“物各性住”,“昔物不化”,“性住于昔”为不迁,是“外道常见”。[35]他并以经典“诸法性空”说“不迁”,非以“性住”说“不迁”[36]为佐证。
  镇澄以“回归经典”的方式来支持自己的看法,显示他重视经典“圣言”的高度取向,也展现出他与憨山不同的路线,但他也以“如来藏”思想为诠释的核心。[37]
  肆、当代学者之观点
  民国以来的学者研究角度又不同。汤用彤与唐君毅分别以思想史、认识论的角度看《肇论》。
  一、汤用彤
  汤用彤长期研究魏晋玄学,对僧肇与《肇论》之评价甚高。[38]他认为〈物不迁论〉所谈之“动静”是就“体用”而言。他说:
  全论实在证明动静一如,住及不住,非谓由一不动之本体,而生各色变动之现象。盖本体与万象不可截分。截分宰割以求通于动静之真际,则违真迷性而莫返。故此论“即动即静”之义,正以申明“即体即用”之理论。称为“物不迁”者,似乎是专言静。但所谓不迁者,乃言动静一如之本体。绝对之本体,亦可谓超乎言象之动静之上,亦即谓法身不坏。故论言“如来功流万世而常存,道通百劫而弥固。”法身本体,不偏于相对之动或静。亦即“动静未始异”也。[39]
  他并概括指出:
  《肇论》重要理论,如齐是非,一动静,或多由读庄子而有所了悟。惟僧肇特点,在能取庄生之说,独有会心,而纯粹运用之于本体论。其对于流行之玄谈,认识极精,对于体用之问题,领会尤切,……已谈至“有无”“体用”问题之最高峰。[40]
  事实上,僧肇〈物不迁论〉有关“动静”问题是取自《道行经》等,而非《庄子》。汤氏认为,魏晋南北朝之佛学与玄学,同主“贵无贱有,以无为本,以万有为末。本末即谓体用。”[41]故他肯定“肇公之学说,一言以蔽之曰:即体即用。”[42]他把魏晋僧俗著述分成四派,把“僧肇之不真空义”列为第四。[43]汤氏认为“学如崇有,则沉沦于耳目生色之万象,……学贵于无,则流连于玄冥超绝之境。”[44]他称誉《肇论》“神契于有无之间”,没有仅“崇有”或“贵无”之弊。[45]
  在僧肇《肇论》之前,由于般若经典尚未齐备,故中国早期的般若学有“六家七宗”[46]之说。汤用彤把这“六家七宗”分为三派:一为“二本无”,释本体之空无;二为“即色、识含、幻化、以至缘会四者”,悉主色无,而以支道林为最有名;三为支愍度,立心无。他认为,僧肇〈不真空论〉所破的三家,即此三派。[47]汤氏并引周颙《三宗论》[48]界定僧肇“不真空论”属“假名空”,定断“这第三宗假名空则为佛之正说,非群情所及”。[49]但汤氏始终确信,“贵无贱有,反本归真,则晋代佛学与玄学之根本义,殊无区别。”[50]仍采取玄学所谈之本末、有无来看待《肇论》。
  二、唐君毅
  对于汤用彤的观点,唐君毅并不认同,他批评汤用彤把〈物不迁论〉“即动即静”视为“即体即用”,是不当的。[51]他认为:
  今僧肇论物之动静之性问题,则初纯为就吾人知之所对之物,而问其是否真有此“动静之相”可说?即问:吾人于物观之为动者,是否亦即同时观之为静?吾人能否即动以求静,以见动静之不二?此即初纯为一问“吾人之认识上所见之动静二相,是否可不见其分别;或于一物之具动相者,亦见其具静相,以使二此相之分别,得相与而俱泯”之问题。吾人亦可说:此中之问题,亦即吾人于物所知之动静一相,或于物所得之动静二观念,是否可同时应用于一物之上,而见即动即静之问题。此问题之本性,实乃人所认知者是否即真实之问题。此中动静之观念之意义,初为知识论的,而非存在论的。故与存在论上言寂感生成以及体用等,实初不相干者。[52]
  就如黄百仪《僧肇〈物不迁论〉思想研究》所言,唐君毅站在认识论的立场,认为僧肇是要人即动见静,以进而超越动静。[53]
  唐君毅又说:“僧肇之物不迁论,其思维之方式与其所谓性之意义,乃承佛家般若之教而来。然亦正与老庄之言有相通之处。”[54]“僧肇之不真空论,言万物之即色而空,不有不无,亦类似老子之‘建之以常无有’(庄子〈天下篇〉论老子语),以及庄子之由无有以达无无之言(〈知北游〉)。”[55]唐氏以老庄思想比拟《肇论》。
  佛法说“空”,从“因缘所生法”,极无自性去解入。缘有(幻有)即性空,也可说即事而真,但没有说以性空为本源,从性空而生万有的。因此,不管是从思想史之“体用论”,或“认识论”,甚至把僧肇思想比附为老庄,都是不恰当的。
  伍、印顺导师之《肇论》论
  印顺导师认为僧肇是中国三论宗的第二祖,[56]其思想与三论宗契合、“切近龙树学的正义”。[57]印顺导师之《肇论》论,主要是“从缘起立论”,“回归龙树中观学”。
  一、从缘起立论
  印顺导师认为〈物不迁论〉开显缘起的“动静”问题:[58]
  (〈物不迁论〉)就是开显缘起的即静即动,即静常动的问题。一切法从未来来现在,现在到过去,这是动;但是过去不到现在来,现在在现在,并不到未来去,这是静。三世变异性,可以说是动;三世住自性,可以说是静。所以即静是动的,即动是静的,动静是相待的。从三世互相观待上,理解到刹那的动静不二。但这都是在缘起的假名上说,要通过自性空才行,否则,等于一切有者的见解。[59]
  在印顺导师看来,〈物不迁论〉开显“即动即静”、“即静常动”、“动静不二”之理,但必要透过“自性空”才是,否则等同“一切有者”的见解。
  对于僧肇〈物不迁论〉以“常”概称“动静”,印顺导师认为〈物不迁论〉:“虽静而常往,故往而弗迁。虽往而常静,故静而弗留矣”,以“常”称之,且拟为“法性常”,即会“落入从体起用的过失”。[60]且〈物不迁论〉约三世以观一切法,即动而静,流行不断为动,动而不失为静,常与无常,只是同一的不同看法。[61]他认为,“僧肇〈物不迁论〉,所说动而常静的道理,与萨婆多部(一切有部)说相合。但以即动而静为常,不合萨婆多部说,也与《般若经》义不合。”[62]
  依印顺导师的观点,佛法的诸行观、变动(当体即静)观是从缘起而说,从即生即灭的观点说,诸法是彻底的动,彻底的静。从生与有而观之,即是动。从灭与无而观之,即是静。“即生即灭,即有即无,即极动而极静,即新新不住而法法不失。”[63]因此,从“缘起立论”,不以“常”而论,才不会落入“从体起用”的过失。
  〈不真空论〉是僧肇针对当时玄学与六家七宗未能正确厘清“性空”而提出来的。主要内容有二:第一,评破当时六家七宗最具代表之“心无”、[64]“即色”[65]与“本无”[66]三宗的般若学;第二,对“空”的解说。〈不真空论〉谓:
  欲言其有,有非真生;欲言其无,事象既形。象形不即无,非真非实有,然则不真空义,显于兹矣!故放光云:诸法假号不真,譬如幻化人,非无幻化人,幻化人,非真人也。[67]
  诸法是假名有而不是真自生,所以“不真”故“空”。且谓:“色之性空,非色败空,以明夫圣人之于物也,即万物之自虚,岂待宰割以求通哉?”[68]认为“空”是“本性空”不是“分破空”。就“胜义谛”而言,万物是“无成无得”,[69]没有一个生,没有一个灭。就“世俗谛”说是“有成有得”。[70]且二谛是一,“物从因缘故不有,缘起故不无。”[71]有是因缘有,无自性,故不是真有;是假有的存在,故不是绝然的空无。
  印顺导师认为,僧肇〈不真空论〉,也就是假名空,[72]为三论宗的正义,[73]主张“空乃虚假义,以虚假即空”,[74]这种说法属于“关河古义”,[75]即假为空,是著重于“初重二谛”[76]──假有为俗,即空为真。[77]僧肇的〈不真空论〉直标“假名空”,说明“一切法假”、“一切法空”,非“从缘起”说“空”,因此,印顺导师质疑僧肇“不约缘起假名相待义以说生灭”,会与有部的三世各住自性义混同。[78]
  二、回归龙树中观学
  印顺导师回归龙树中观学论《肇论》。他认为,缘起为佛法的核心,龙树中观学亦从“缘起立论”,且贯通“缘起即空”的道理。龙树的空贯通了《般若经》的假名、空性及《阿含经》的缘起、中道。[79]佛所以说缘生法是空,目的在使众生于缘起法中,离一切自性妄见,以无自性空的观门,体证诸法寂灭的实相。这即是缘起有的性空。
  且龙树《中论》依缘起而说明即空的中道,继承《阿含经》的“八不缘起”──“不生不灭、不常不断、不一不异、不来不出”,即以一切法的“有、时、空、动”四个范畴,来遮破当时外道及广破当时说缘起而不见缘起的如实义的部派佛教。“八不──不生、不灭、不常、不断、不一、不异、不来、不出的缘起,也就是要从即空而如幻、如化的去理解缘起法”。[80]
  印顺导师回归经典,立足于其深广的龙树中观学论《肇论》,并隐约点出《肇论》有“一切有部”的影子,受到“一切有部”的影响。[81]印顺导师认为,“缘起”说明一切“此有故彼有”、“此灭故彼灭”。因此,从“缘起”开显“动静不二”、“即动即静”、“即动常静”之理,从“缘起”故说“空”,才算真正掌握龙树学的正义。
  陆、结语
  印顺导师之《肇论》论,回归经典,从佛法“缘起立论”的角度切入。他认为,龙树性空般若学,是到了罗什翻译龙树著作后,才渐为中国人所识。罗什及其弟子僧肇等人,排斥“格义”的迂腐,修正“六家”的偏失,宗主龙树与提婆论典,阐明性空的中道,大乘佛教的真义才传闻于中国,不再被三玄所蒙蔽。[82]因此《肇论》虽没有“从缘起”谈“动静”、“性空”,所以还隔一层,但瑕不掩瑜,无损于其阐扬龙树中观学的本义。明末镇澄虽也早已回归经典论《肇论》,但由于对经典的理解不同,因此论定有别。
  《肇论》思想,从早期的注疏、明末的论辩,到当代汤用彤与唐君毅等玄学的角度后,印顺导师又重新回归龙树中观学,这应该更贴近了《肇论》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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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鸠摩罗什,龟兹人,是东晋时代重要的译经师与僧教育家。幼年随母亲出家,精通佛教大小乘经典。
  [2] 龙树是南天竺的婆罗门种姓,先后习得小乘三藏及大乘教,并到龙宫(地方名)参究各种方等深经,而证入无生法忍,是印度佛教史上的伟大论师,也是中观学派的奠基者,著有《中论》、《大智度论》、《十二门论》、《十住毗婆沙论》等书。
  [3] 在罗什来华以前,中国佛学家对于大小乘的区别不是很清楚,特别是对大乘的性质和主要内容,更缺乏认识。罗什来华后,在姚秦时代译出了许多经论,尤其是印度当时盛行的龙树系大乘学说,如龙树的《大智度论》、《中论》、《十二门论》和提婆的《百论》等。
  [4] 罗什逝世一年后,僧肇也随即谢世,依“三论”而得名的“三论宗”,在过去不但不兴盛,甚至未被充分的理解。印顺导师认为,“三论宗”在中国过去不兴盛的原因,包括:(一)一分重于止观笃行的学者,由于与达摩的禅风相近,多数被禅宗吸收去了;(二)一分重于教学的学者,多数失去摄山的风格(嘉祥大师也不免如此),落入成论大乘师,专重玄辨的覆辙。在当时,教与观,由偏重而分离,那怎能与诸宗并存呢!等到会昌法难以后,三论宗就消失于中国的佛教界了(印顺导师《佛法是救世之光》,台北:正闻,民80年4月十三版,页139)。以三论宗集大成的嘉祥吉藏(549-623)为例,他接受北方地论宗、南方摄论宗的影响不小,不但融合了真常的经典,还以为龙树、无著是一贯的,所以三论宗依旧是综合派(印顺导师《中观论颂讲记》,台北:正闻,民81年1月修订一版,页39)。吉藏的思想已经不是单纯的“空宗”,而是融入“有宗”的思想,带有玄味(印顺导师《中观今论》,台北:正闻,民81年4月修订一版,页1)。
  [5] 僧肇,后秦京兆人,出身寒家,以抄书为业,好老庄之学,后读维摩诘经,欢喜顶受而出家,到长安从学鸠摩罗什,入逍遥园参与译经,并助详定经论。
  [6] 《肇论》与禅也有关系。例如,雍正把《肇论》列入《御选语录》之首,在〈御制序〉云:“晋有远公,秦有僧肇,言净土者,推远公,言讲经者,推僧肇,宗徒皆视为小乘,谓是菩提达摩以前时人,震旦未闻教外别传之旨,不得入祖席焉。朕阅肇法师所作般若无知,涅槃无名,空有不迁,形山秘宝诸论,非深明宗旨,何能了了如斯,……岂得谓菩提达摩未来以前,震旦无宗旨哉?故删辑其要求,序而刊行之。”(《卍续藏经》,第119册,页361)印顺导师认为,禅宗“触物指明”禅风是受到《肇论》的影响。他说:“慧可的‘触物指明’,应就是‘指事问义’。‘就事而征’,不是注入式的开示,而是启发式的使人契悟。不是专向内心去观察体会,而要从一切事上去领会。不是深玄的理论,而是当前的事物。这一禅风,应与僧肇的思想有关,如《肇论》说:‘茍能契神于即物,斯不远而可知矣’,‘道远乎哉!触事而真。圣远乎哉!体之即神’。”(印顺导师《中国禅宗史》,台北:正闻,民76年4月四版,页169)印顺导师认为,不从自家身心去体会,而要“触事而真”,也就是“触目会道”。这种接引悟入的态度,是僧肇的,牛头的,不是曹溪的(同上,页407)且石头希迁作《参同契》,也受僧肇之影响(同上,页406)。
  [7] 〈涅槃无名论〉是不是僧肇在鸠摩罗什过世一年后所作,学术界稍有争议。汤用彤认为〈涅槃无名论〉非僧肇作品,理由有五:(一)此论引有《涅槃经》经文,而《涅槃经》译出年代(421年或417-418),却在僧肇逝世(414)之后;(二)此论开头之〈上秦王表〉,似在罗什逝世后很久才写成,而僧肇却只晚罗什一年逝世;(三)此论中之“九折十演”斥顿悟说,应是竺道生之思想,但道生之顿悟说却在僧肇死后才提出;(四)大唐《内典录》已有人怀疑此论非僧肇之作品;(五)此论是刘宋初年顿、渐之争时的作品(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台北:骆驼,民76年8月出版,页670)。但吕澄以为是后人对原著改动,并非全属伪托(吕澄《中国佛学源流略讲》,台北:里仁,民74年1月初版,页109)。洪修平依据该论的思想内容与论证方式,认定此论是僧肇的作品无疑(洪修平《肇论》,高雄:佛光,民85年8月初版,页14)。赖鹏举认为,“顿渐之争始于慧远与罗什之时,不始于道生”,因此〈涅槃无名论〉无疑的是僧肇的作品(详见〈佛教思想的传统与僧团的实践──以东晋罗什、慧远两僧团间的大论辩为观察〉,中央研究院民族学研究所主办“宗教传统与社会实践”之论文,民88年3月)。
  [8] 僧肇先为“般若”下定义,再以解答九个问题的方式来说明圣人的境界。何谓“般若”,僧肇征引《放光般若经》说:“般若无所有相,无生灭相。”又引《道行般若经》说:“般若无所知,无所见。”(《大正藏》,第四五册,页153上)“有所知”就“有所不知”,这是属于经验层次的“惑取之知”(同上,页153下),非“般若之知”。僧肇为说明佛学所言圣人境界,透过九个问题来回答。例如第一个问题,圣人智慧超群,洞照万物,遍知一切,怎能说圣人无知?
  (同上,页153中)僧肇回答,般若是清净虚空,无知无见,无作无缘,不可用“知”称之,故称“无知”。(同上,页153下)故圣人不是“无知”,但不能以“知”称之罢了。
  [9] 此资料由江灿腾老师提供、依观法师帮忙翻译。江老师认为拙著《印顺佛教思想研究》仅讨论印顺导师与汤用彤有关《肇论》的不同观点,似有不足,故提供资料并建议以《肇论》“研究史”的角度作一回顾与检讨。
  [10] 其中晋?惠达《肇论疏》、唐?元康《肇论疏》、宋?遵式《肇论疏注》、宋?文才《肇论新疏》、宋?文才《肇论疏游刃》、明?憨山《肇论略注》,分别见于《大正藏》与《卍续藏经》;而宋?净源《肇论中吴集解》、《肇论集解令模钞》与宋?悟初道全集《梦庵和尚节释肇论》,及《肇论闻书》,则存于日本佛寺(冢本善隆编《肇论研究》,法藏馆,昭和二十九年,页267-281)。
  [11] 《卍续藏经》,第九七册。
  [12] 生于浙江海宁县,俗姓张,名鹿芹。
  [13]〈物不迁论〉是《肇论》最具哲学意味者。
  [14] 释圣严〈近代中国佛教史上的四位思想家〉(载印顺导师编《法海微波》,台北:正闻,民77年6月二版,页320)。
  [15] 游祥洲〈从印顺导师对空义阐扬谈起〉(载蓝吉富编《印顺导师的思想与学问》,台北:正闻,民75年6月重版,页29)。
  [16] 有关龙树中观学之著作主要有《中观论颂讲记》、《中观今论》与《空之探究》等书。
  [17]《卍续藏经》,第一百五十册,页892下。
  [18]《大正藏》,第四五册,页151中。
  [19] 同注17,页894-895上。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