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佛教史籍概论》史学价值三题 作者:李珍 佛教史籍是佛教历史赖以保存、流传的载体,同时也是人们研究佛教历史所依凭的基本史料;而从广泛的意义上说,对这些史籍的勾稽与研究,也应当是史学史学科的一个重要研究领域。在中国近现代史学发展中,陈垣先生于佛学、史学均有深厚造诣,这使他能够把二者结合起来进行研究,并取得突出成就。《中国佛教史籍概论》(以下简称《概论》)即是这一成就的代表之作。 《概论》是陈先生早年授课之讲稿,1942年方编集成书出版,共6卷,它将“士人所常读,考史所常用”、“史学必需参考”(《中国佛教史籍概论缘起》)的六朝至清代35种佛教史籍,略按成书先后顺序,分类加以研究、辨析,依书的内容、性质,分目录、传记、护教、纂集、音义等几类,分别对每部书的名目、略名、异名、卷数异同、版本源流、撰人略历及内容体制、得失等方面加以介绍与考证。与此同时,每部书又视具体情况,在介绍的方面上各有侧重与增删。本书所有成果涉及到文献学、史学研究的方方面面,在它问世以来的近60年中,征引者甚多,而论述者甚少。近年,周少川教授曾撰《史学研究的拓展——读<中国佛教史籍概论>》一文(见《纪念陈垣校长诞生110周年学术论文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年10月出版),阐述《概论》在目录学、历史学、佛教史方面的贡献,读后颇多启发。本文只就《概论》的史学价值作进一步论述,揭示它在这方面的突出成就。 一 《中国佛教史籍概论》的史料价值 作为名重一世的考据学家,陈垣先生在《概论》中首先关注的是史料的准确与可靠问题。正如他在《中国佛教史籍概论缘起》中所言:“因《四库提要》于学术上有高名,而成书仓猝,纰缪百出,易播其误于众……其弊盖由于撰释家类提要时,非按目求书,而惟因书著目,故疏漏至此,今特为之补正。”这指明了本书的基本撰述目的及特征。而这一特征,则是本书史学价值的根本,也是其文献价值的最主要方面。 ——考证史实。勾稽残简遗册,博征各家之说,加以参照考校,以求得事实之最终真相,是考证学的基本目的。《概论》在这方面所做贡献,极为突出。如上所言,本书撰述的缘起是补正《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疏漏错误之处,而事实上,它所纠正、补充的史籍远远超出于此,而是把每部书流传过程中可能出现讹误的每个环节,均一一加以考辨,从而求得廓清事实之功效。此类考证大致可分为三类:一是考名目,包括书名、人名等。前者如卷一《出三藏记集》条中称:“自《历代三宝记》以来,即有引作‘集记’者,故文廷式《补晋书艺文志》引此书凡三十二回,皆误作‘出三藏集记’”;后者如《历代三宝记》条对“宗殆”之名在历代史籍、文集中致误的过程作了考察;同卷《开元释教录》条,专列“《晁氏读书志》正误”、“《四库提要》正误”两目,证其图书分类及相关史籍评价上的失当之处,则更为精到、详备,卷三《弘明集》条关于《牟子理惑篇》之撰者的考证,亦属此类。以上,是为此书在目录学上的成就。二是考史实,即对所论史籍的流传及书中所载内容之误加以考辨。如在《历代三宝记》条对“补阙”一职的辨误,是从典制史的角度对《佛祖统纪》关于佛教人物记述失实的订正;卷二《续高僧传》条,指出《全南北朝文》在利用本书时由于对佛教历史的无知而导致的错误,是为从文献运用角度谈其不足与讹误;又如卷五针对《宝林传》所载昭明太子奉旨为达摩撰祭文一事,指出“大同二年,昭明卒已五年矣,何能为达摩撰祭文”等等,均为此类。 ——拾遗补阙。《概论》在这方面的工作主要可分为三个方面。一是补充不为前人所注重的佛教史籍,主要指补《四库全书总目》之缺。全书研究的佛教典籍中,《四库存目》者为8部,无载者为14部,共占全书总数约三分之二。即使是《四库提要》所涉及的史书,亦在其基础上补充必要的考证与史实。二是考人物履历,主要指从正史、笔记、杂传及其他佛教史籍中勾稽史料,以得到所论史籍著者及相关历史人物的人生经历。如卷三《法苑珠林》条所列“道世略历”一目,是在广泛征引《宋高僧传》、《越缦堂日记》、《佛顶最胜陀罗尼经》唐译本、《大唐内典录》、《续高僧传》等各种性质著作的基础上撰成的;其他如“赞宁略历”、“玄应略历”、“慧苑略历”等均类此。不仅如此,陈垣先生还在考实的同时,总结、概括某些作者的学术特点,如卷六《禅林僧宝传》在考察作者惠洪生平的同时,还指出他在学术上的主要特点是“伉爽有才气,聪明绝世,同时僧中无两也。其居平评诗之语最多”。三是对非宗教史学著作内容的补遗。如卷二《高僧传》条,指出“范蔚宗被杀,门有十二丧,无敢近者,释昙迁抽货衣物,为营葬送,《宋书》六九,《南史》三三《范传》皆不载,亦见于《高僧传》十三《迁传》”;卷四称“一部《景德传灯录》,不啻一部唐末五代高逸传,惜乎欧、宋二公皆不喜佛,故《新唐书》及《五代史》皆阙失此等绝好资料焉。”卷六《佛祖通载》指出“惟此书撰自元代,时有佚闻,如瀛国公之死,《宋》、《元史》皆阙载,此书于卷末至治三年条,载是年四月赐瀛国公合尊死于河西,与洪武初无愠撰《山菴杂录》同,此释典之有补世典者。”此乃在指出本书的史料价值的同时,还补充了正史所缺史料,对客观历史研究与史学史研究都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考镜源流。考镜源流为史源学之显著特征,亦为考证学之重要方面,同时也是陈垣先生治学的显著特征。他在《概论》中亦十分强调探究史源的重要性,如卷三《广弘明集》“《四库提要》正误”目,指出“《提要》又引《神僧传》六,称道宣为僧祐后身。按《神僧传》乃明初撰集之书,其《道宣传》全采自《宋高僧传》十四,《宋高僧传》《四库》著录,《提要》何以不引宋传而引明传,可知其随手翻检,未尝一究史源,实为疏陋”。《概论》之考镜源流主要体现于每部书目之下“版本流传”、“学人利用”诸方面考察中,这对于了解这些史籍的版本优劣、内容特点及前人研究情况都大有裨益。如卷三对《法苑珠林》的流传与使用情况做了详细的考证与介绍;对《一切经音义》、《新译华严经音义》在流传过程中不同的版本即藏本与儒本作了不同的介绍,以便于人们在利用与研究时作参考。至于考察佛教历史发展的专目,如卷五在《释门正统》、《佛祖统纪》二书之下列“台禅二宗之争”、及“山家山外之争”二目,指出台禅二宗“之于七佛十十八祖,亦犹儒墨之于尧舜也”,而山家山外之争,则“犹儒家今古文之争也”。是为从两部阐述佛教统纪的史籍中以微见著,考证佛教发展的脉络与流派特征,亦可视为较为完整的学术发展史研究。它们不仅具有条分缕析、考镜源流的作用,而且每每涉及到学术史上的一些重要问题,随处发论,多有真知灼见。 以上这三个方面,在很大程度上确定了此书在史学研究尤其是佛教史研究中的重要地位,成为中国佛教史研究的必备书籍。正如佛教史专家吕澂先生所言:“陈垣著《中国佛教史籍概论》,讲述得较详,可以参看”(《中国佛学源流略讲·序论》)。 二 《中国佛教史籍概论》的理论色彩 《概论》是一部考证性质的宗教史籍研究著作,同时也是一部史学著作,盖无疑义。然从陈垣先生之学术渊源与学术特点来看,绝不仅限于考证史实,他所著宗教类著作,从《元也里可里温教考》、《元西域人华化考》到《明季滇黔佛教考》,无一不蕴含着丰富的关于历史、史学与现实的思想认识,《概论》亦不例外。除了上述文献学上的价值,它还具有多方面史学研究的理论价值。本文试从以下几点作简要论述: ——学术定位。所谓学术定位,是指《概论》在考镜源流,辨证史实的同时,还明确了所考察的每部佛教史籍在学术发展中的地位。这里说的学术发展,既包括佛教史、客观历史,也包括史学史。而这种定位工作,主要是通过两种方式来进行的:一是通过对史书本身的特点进行总结,直接提出结论。如卷三《法苑珠林》说它在文献学上的价值是“凡近代耳闻目击之事,无记载可述者,亦必注明某人所说。……表示其说有征,不为虚构,甚合史法,故清代汉学家特重其书”;卷四《慧琳音义》在这方面价值则体现为:“吾人近考《四库提要》惠敏《高僧传》之伪,利用此书卷八十九”;卷五在介绍《宝林传》时指出它在佛教史研究中的地位:“此书为禅宗史惟一史料,《景德录》及《传正宗沪》均取材于此。惟其言不雅驯,荐绅难言,故《正宗记》用之而复贬之。正如吾人今日欲考中国天主教史,不能不用传教士所著之书也”。二是通过对佛教史籍与时代学术风气的相互影响与作用的考察,凸现出它本身所具备的学术史价值。如卷三对《法苑珠林》的流行与汉学的关系的分析,首先引刘毓崧《通义堂论文集》十二所言“陈隋以上旧籍,唐初存者较多,其无传书者,可以为蒐讨之用;其无足本者,可以为校补之资,于艺苑学林,自有裨益,不得因异端当斥,而遂不节取之”,而后得出结论云:“书之显晦固有时,然苟不与汉学家气味相投,亦焉能登之儒藏也”。同卷对《一切经音义》、《新译华严经音义》内容的考证,认为它们之所以得到清代小学家、校勘家、辑佚家的青睐,也是由于“其所引书,自释典外,百数十种,今多亡佚,即未亡佚,亦每有异文,足备讐校。”“此亦时代风气使然”。同样,《辅行记》的流行,其内在原因也在于它与清代学术风气的偶合。这就不仅是对史籍本身价值的考证,而且把它的流传与时代的关系辩证地揭示出来了。 ——探讨规律。《概论》谈学术发展,往往超出佛教史学的范围,对某一时代学术风气进行概括与总结,从而使这种研究具有了某些普遍性特征。如上述对时代风气与佛教史籍流传影响的认识,就带有这一特征,使今人对清代学人的学术观点、价值取向及其与佛教发展的密切联系有所认识;同样,卷三《广弘明集》在谈到本书的利用价值时,指出《四库提要》从中得阮孝绪《七录序》,故而对其大为重视,而事实上“明人早已见及,特明人纂述,不尽注出典,即注出典,亦不注卷数,方法不如后人之密,故每为清人所轻,而严可均《全汉魏南北朝文》遂称独步矣,此时代风气之赐也。”这一段议论之作用,不仅在谈佛教史籍,而是涉及到对明代学术整体特点的认识及其与史籍流传关系等问题,同时也从一个侧面展示了明清治学风气的迥异。又如卷四在谈及《新译华严经音义》流传时指出:“辽时文化本陋,惟燕云十六州为中华旧壤,士夫多寄迹方外,故其地佛教独昌,观缪、王二家所辑遗文,属佛教者殆十之六七。”这一方面揭示了辽代佛教发达、尤其在汉族旧地为甚的事实,一方面也是对辽代文化发展特点的概括。从上述几例我们不难看出,第一,任何学术流派相互之间都有着无法分割的联系。史学与佛学如此,前代与后代学术亦如此。第二,政治与学术之间存在着作用与反作用的辩证关系。前者决定后者的基本面貌,而后者在反映前者的同时,又在某种程度上改变着前者。《概论》中所包含的这些理论因素,不独是由于陈先生对史事的精于考辨,更是因为他对中国古代学术发展大势有驾驭之力所致。 ——史学批评。在《概论》中,这方面探讨多是通过对佛教史籍与正史比较进行的。如卷四在讲到《五灯会元》的体例时指出:“《十七史商榷》五十三谓:‘《新唐书》过誉《南北史》,平心观之,延寿只是落想佳。因南北八史,合有鸠聚钞撮之功,延寿适承其乏,人情乐简,故得传世。’吾今于《五灯会元》亦云然,自《南北史》行,而八史多残阙;自《五灯会元》出,而五灯遂少流通,同一例也。”这事实上是把佛教史籍纳入史学史的广阔范围加以考察,认为它们遵循史学发展的基本规律。以此为出发点,《概论》还在史书体例的不同方面,对佛教史籍作出评价。如卷六指出《佛祖通载》在体例上不能吸收正史编撰的长处,在纪年时“只以甲子二字标题,而不尽著年号及年数,每条起始,多以‘某月’或‘是岁’等字冠之。欲知其事在何年,辄翻数叶或十数叶而未得其确数,此本书之大病也。”卷五在探讨《释门正统》、《佛祖统纪》二书体例时,指出前者有本纪、世家、志、传、载记,乃“仿《晋书》十六国例,以天台以外诸宗入载记。”而后者则“稍变其例”,增加表以“仿《魏书》例也”。此外,还“有《山家教典志》,犹诸史之艺文,专载天台宗著述目录;有《名文光教志》,犹地方志之艺文,专载有关天台宗之文;有《诸宗立教志》,载天台以外诸宗;有《法运通塞志》,其体为编年;有《历代会要志》,其体为类事,则不独天台一宗之事,凡考求佛、道二教交涉,及摩尼、火祆诸教历史者,均可取资也。”指出这种类于典志的史书体裁在佛教史籍中的运用及其在史料搜集方面的优长之处。在运用史学批评标准评价佛教史籍的同时,《概论》还对自《史通》以来颇受史家关注的“史法”之说提出自己的认识,即不受“名教”、“伦理”之限,以事实为依据开展史学工作。基于这一认识,他认为,《四库提要》指责《宋高僧传》以武则天时人入周代,是“殊乖史法”,而实际上“不知此最合史法也。武后于载初二年九月,既改国号曰周,直至中宗神龙元年二月,始复国号曰唐,此十五年中,事实上为周,史家岂得称之为唐。”接下来还对《四库提要》所言本书“未明断限”问题加以辨析,则既是对《提要》的补正,也是对史书体例思想的进一步阐发。 ——人物评价。此亦为《概论》较为重要的理论价值。纵观全书,它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可概括为如下三个方面:一是“论古必恕”。如在卷二《续高僧传》条一方面指出严氏《全南北朝文》在利用本书过程中的严重失误,一方面又设身处地认为“卷轴既繁,虽号称缜密,亦不能无误,要在后学为之纠正耳。”二是“知人论世”。如卷五《法藏碎金录》条,针对《四库》认为《郡斋读书志》列此书于别集类,是“既不敢削其祖宗之书不录,又不肯列之释氏贻论者口实,故姑以附载回护之”,辨析曰“此非知人论世之言也。晁、陈二氏,见解不同,陈氏颇不喜佛,晁氏则以佛为其家学,……则公武又何尝有为其祖回护,恐贻论者口实之事。……则所谓不肯列之释氏者,岂非《提要》以己之心度古人之心乎,此论古者之大病也。”三是客观公正。这个方面最为突出的例证莫过于对《宋高僧传》的作者赞宁的评价。陈先生一方面对其“语类俳优,然适会上意”、趋炎附势的做法加以批评;一方面又对其在史学批评上的贡献加以客观评价:“赞宁博学,颇讲史法,吴处厚《青箱杂记》六,称其:‘曾撰《非史通》六篇,为王禹偁所激赏’。固未可以‘乖史法’讥之也。”这三个方面的评价标准,都包含着辩证的色彩,一方面体现出陈垣先生对我国史学传统的继承,一方面也是他在吸收了西方史学理论之后的结果。 除上述所言,《概论》还具有其他方面的理论价值,如关于文史关系的论述:“所谓一体者,即鎔众说以成文,此文家之法也;所谓聚众碣文为传者,此史家之法也。”(卷六《释林僧宝传》)关于校勘学原则的论述:“‘读诵’《四库提要》作‘诵读’,此虽小节,然以今语改古语,为校勘学中一大忌”等等。这些涉及史学研究方方面面的理论观点,虽不系统,却与本书的文献学价值一起,成为陈垣先生留给今天史学研究者的富贵财富。 三 《中国佛教史籍概论》的时代意义 《概论》成书之际,正值日寇横行中华,国破民亡之时,陈垣先生在这一时期著书,无不饱含着强烈的爱国热情,《通鉴胡注表微》即是先生史学著作中最为显著的例证。而从《概论》本身来看,作者也多借对佛教历史的阐发,行议论时政之实。在本书《后记》中,陈先生明言“稿成于抗日战争时期,时北京沦陷,故其中论断,多有为而发”,指出它强烈的时代感与政治感特征,同时也体现出他为实践“有意义之史学”所做出的努力。这种努力贯穿于全书,主要表现为以下两点思想认识: ——佛教与政治。对现实政治的关注,使得《概要》对此分外留意。在对佛教历史做梳理的同时,它认为佛教与政治存在着密切的联系:“当纷乱之世,道人虽离俗出家,然每与政治不能无关系。”(卷二《续高僧传》)其具体表现为:政治对文人、对僧人、对佛教及其典籍发展的影响。如“政治混乱之时,有气节之人,做事固不易,说话亦不易,只可出家做和尚去,此禅宗所以盛于五代也。”(卷四《景德传灯录》)“(《新译华严经音义》)大中中虽曾奏请入藏,然广明之后,长安迭经兵燹,经典自易散亡,燕京地处边隅,人习‘诡随之俗’,金世宗所谓:‘辽兵至则从辽,宋人至则从宋,故屡经迁变,而未尝残破。’《琳音》与圆照《贞元续开元录》之能保存,及传至高丽者,亦以此”;而僧人也往往借其特殊身份,表达其对世事的看法。如卷一论《历代三宝记·忘名传》:“忘名所著书尚有《至道论》、《淳德论》、《遣执论》、《不杀论》等,《三宝记》著录,大抵有关人心世道之书,而以佛教之言出之。”这些认识在学术上的意义在于避免了把佛教研究置于一个孤立的范围之内的弊病,多有创见;而它在政治上的意义,则在于为陈垣先生谈论现实政治提供了历史依据与例证,此亦可称为 “阐幽见著”之法,与《通鉴胡注表微》有异曲同工之妙。 ——历史与现实。《概论》在此问题上虽未明言其观点,然读者无不从中感觉到作者强烈的政治倾向,其具体表现为:首先,对历史上的僧人对待政治之态度加以评价。如卷一讥讽宗懔、释忘名“诸人皆梁亡入周,靦然冠带,文人无节操至此,相形之下,和尚愧煞宗人矣。”卷二对《高僧传》的赞扬,则是基于著者的撰述目的是为了针砭“当时僧侣众猥滥,狥俗者多”的现实状况,同时纠正那种“或嫌繁广,抗迹之奇,多所遗削,谓出家之士,处国宾王,不应励然自远,高蹈独绝,寻辞荣弃爱,本以异俗为贤”的错误认识;而《宋高僧传》的作者赞宁则阿附时政,巧言媚主,使“见在佛不拜过去佛”成为定制,与五代冯道之为相类,而被陈垣先生称为“赞宁者,真可谓名僧也矣,以言乎高,则犹未也”。其次,着力阐发史籍中所蕴含的故国情思。卷二《续高僧传》对前凉张轨史事加以评价:“永嘉之乱,中原沦陷,凉土与中朝隔绝,张轨父子崎岖僻壤,世笃忠贞,虽困苦艰难,数十年间,犹奉中原正朔,此最难能可贵者也。智昇为补一朝,殊有意义。”卷六《吴都法乘》在考作者周永年的生平时,因其“弘光南渡”后以数万言“条列东南战守中兴建置事宜,……与余(钱谦益)执手嘘嚱,酒半脱帽,垂顶童然,顾然长叹,以谓老可贱而死可贳也”,而赞其为“明末义士也”。再次,借对传统史学中“正闰”问题的讨论,阐明自己的观点。如卷一《历代三宝记》中,作者有一长段议论,突出表现了这一点。“本书之特色在编年。自司马温公著《通鉴》,南北朝以宋、齐、梁、陈纪年,承学之士,以为当然。不知温公以前,《太平御览》、《册府元龟》等,犹以宋、齐、梁、陈为偏霸,为闰位。《元经》号称法《春秋》,尊中国,犹帝北魏而黜齐、梁,其他可知矣。……清人勇于辨伪,而《四库》编年类特著录《元经》,即以其进元魏为中国,可以悦时主耳。《三宝记》独不然,其纪年乃尊齐、梁而黜北魏。……每有论述,必冠以晋、宋、齐、梁世,如晋简文世、晋安帝世、宋孝武世、齐武帝世、梁武帝世等。其意以为隋承周,周承梁,实得中国正统。周虽不出于中国,而能奉玺归隋,则已将取之中国者还之中国。此固非僧人之所知,实当时之一般心理耳。”以后长篇考证,证当时北方士人之心理,始终以“中国为未灭”。这里从佛教史籍体例讲到正统,再由正统讲到华夷之辨,再由历史上的华夷之辨暗示当时的民族气节,可以看出作者的良苦用心。应当指出的是,陈先生虽在文中对清人有所微词,然自近代以来,所谓“华夷”所指,已由传统的国内各民族关系变为中华民族与外国侵略者之间的关系,陈垣先生在此处论述之“夷”,亦针对日本侵略者,与历史上的华夷之辨及狭隘的大民族主义固当有所区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