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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摩见梁武帝及其他——《能靠信神佛保护环境?》读后 顷读陶世龙先生《能靠信神佛保护环境?》一文,予深然之。此寺之重建,实蕴含一大生意经也,其意倒未必在乎佛法、禅宗之重光。中国佛教史向来充斥种种鬼话、神话、糊涂话,今又被涂脂抹粉地祭出来作公关文案用,苦哉! 达摩是中国佛教史上“箭垛式”的人物,有大量神话传说层层累积在他的史实上,让他的面目变得模糊不清。如果仔细考究,他不过是公元六世纪时流浪在中国大地上的一个南印度普通禅僧。 根据印顺法师《中国禅宗史》,关于达摩事迹最早的记载,是东魏杨衒之(公元五四七顷作)的『洛阳伽蓝记』、昙林(约五八五卒)的『略辨大乘入道四行及序』;道宣(六六七卒)『续高僧传』卷一六「菩提达摩传」。其中只提到他从南中国一路走到北中国传法,其学说特色是“二入四行”,主要实践是以修壁观为主的禅定和苦行主义的头陀行。至于所谓在建康(今南京)与梁武帝会面,言语不合,然后一苇渡江的传说,那要到唐代才现诸文字。 按照常理推想,这件禅宗史上的超级大事件(《碧岩录》开门第一则)如果真的发生,两位当事人的传记乃至同时代的各类史籍、文字应该大书特书才对,奇怪的是,实际上却毫无踪迹。非要等到九世纪的中国禅初兴,这话儿才冒出来,且越到后世增加的内容越多、越绘形绘色,说明只能用一层层涂刷新颜料上去的“层累说”来解释。 印顺评价说:“──「廓然无圣」的问答。对当时(十世纪)的禅师来说,这是一则好公案。然将这则公案,作为达摩与武帝的问答,那又不免是托古造新了!”这话是很有道理的。 达摩与梁武帝的对话内容确实能很好地阐发禅宗要义,但与其执为信史,毋宁视作是庄子所擅长编造的新寓言。应当将这类后人附会上去的故事理解为禅宗新宗派理论发展时对古史进行的创造,没有必要、也不应该真的当他发生过一样。这是需要后人自带眼目识取的。 而新闻稿中提到“达摩见梁武帝不能领悟,便深夜不辞而别,梁武帝闻讯骑骡星夜追赶,至幕府山时山壁突然闭合,夹住骡子,梁武帝叩头求天,山崖稍开,梁武帝勉强通过。”这话如果出自一位导游小姐之口,我无话可说,只能用《达摩易筋经之第二式:横担降魔杵》来应付,曰:足趾柱地,两手平开;心平气静,目瞪口呆。但竟然是一位佛教高僧(定山寺住持)所说,那说者就要么是非常愚蠢要么别有用心了。 这类猥谈,第一眼看去就没有查稽佛典的必要,仅用正常人的常识判断便知是胡说八道。(虽然我还是查了大正藏,结果可想而知。)试想梁武帝以九五之尊怎么会在没有随从的前提下出行?还要颇为滑稽地骑骡?他可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难道他不会骑马的说?鲁迅先生讲过一个柿饼的故事:一个农妇清晨醒来,想到皇后娘娘是怎样享福的,肯定是一醒过来,就叫:“大姐,拿一个柿饼来吃吃。” 新闻稿中渲染这些达摩的神异,自然是为了借这个招牌来隆重烘托出定山寺在禅宗史上的重要地位。可惜不争气,定山寺基本上是历史上毫无名气的一家寺院。连新闻稿中自己也承认“定山寺历史上曾数度兴衰,由于缺少史料,目前还不了解其‘身世’” 。 可是奇怪的很,达摩一苇渡江已经够没影的事儿了,偏有人言之凿凿说他渡江后在定山寺太平地住了三年。根据中国当时南北朝的疆域划分来看(中国古代史地图 http://home.olemiss.edu/~gg/hstrymap/lishidit.htm),定山寺肯定在梁朝的疆域范围内,既然皇帝老儿诚心到独身一人去追达摩到江边,何以之后听任达摩在自己眼皮底下连住三年也毫无举动?真是跟吹牛男爵的故事一样让人难以信服。 既然达摩不可能住过定山寺,新建定山寺的最大卖点“禅宗祖庭”四个字势必落空。何况禅宗祖庭四个字,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封的。根据《中华佛教百科全书》的解释,“与某一宗派之创建或发展有重大关系之寺院,而为后世该宗信徒所认可者,即为该宗之祖庭。”可见要成立此称号,要满足两大条件。而这两大条件,就算达摩一屁股住了三年吧,也并不符合。 众所周知,传说中达摩面壁九年、创立禅宗、招收弟子慧可等种种重要举措都在北方的少林寺,自唐宋以降,少林寺作为禅宗祖庭是丛林内外、举世公认的。而定山寺,前面已经说了,在禅籍中鲜少提及,提及时也和达摩毫无干涉。退一万步,就算达摩住过,他也没有在寺里有过什么作为、留下任何作为的痕迹,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谬称祖庭呢?如果解释说,光是达摩住过就配称作祖庭,那须知行头陀行的和尚是云游四方的,达摩足迹遍及中国,之后赵州从谂之类的大禅师那都是行脚几十年的好汉,如此,天下泰半寺院都应是禅宗祖庭呢!哪里轮的到定山寺出来称王称霸。 新闻稿又说“禅宗作为佛教中最具中国文化和本土特色的一派由此在中国弘扬开来,而南京则是禅宗的发祥地。”不通之极。真的按照这句话的逻辑,那么我看就没必要重建定山寺了,应该重建梁武帝的宫殿才对,因为达摩与梁武帝那段至关重要的“无功德”、“廓然无圣”对话,可是发生在梁武帝宫殿的呀,和定山寺一点干系都没有。 有必要顺带提及的是,新闻稿中提到“在《五灯会元》和《指约录》(应为《指月录》,不知道是记者大人笔误还是住持和尚没说清楚)等佛教典籍中,记录了许多有关定山寺祖师的语录和禅宗公案。”这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两本书记录的禅宗祖师有几千人,但提到“定山寺祖师”的只有1人,滁州定山神英禅师,此人在禅史上只有一则公案行世,是禅五家七派中沩仰宗的传人,沩仰宗到唐末就失传了,而后来明清时定山寺是临济宗的据点,不是自己人,师承关系无法建立。 其实搞出1500年的历史、什么禅宗达摩祖师祖庭,乃至有个清代的碑比少林寺同题材的碑早都拿出来炫耀,说千道万,不过是营销手段,也就是特劳特定位理论中的“占第一”的应用。《定位》中提到,某样产品要卖得成功,必须通过种种广告宣传手段,在消费者的心智阶梯上确立本产品“第一”的印象,也就是说到某一类产品,务必让出钱的人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个就是你的产品。比如创可帖大家一说马上想到邦迪。同时,要通过种种宣传伎俩,暗示和诱导消费者做出错误的判断,例如:喜立兹啤酒说“我们的啤酒瓶子是真正用蒸汽清洗过的”。“喜立兹”啤酒并没有说其他牌子的啤酒不是用蒸汽清洗的,但是消费者会在主观上认为别的牌子的啤酒不是用蒸汽清洗的。一块碑比少林寺的碑建的早有什么要紧,少林寺的古迹肯定多过定山寺多矣,重要的是让信众一叶障目,模模糊糊地觉得本寺比少林寺还了不得。 重建定山寺时既然采用了种种神话鬼话的包装,又加上打造什么“第一”的大佛为招揽,那么其商业的目的也不言而喻。善良的陶老先生别真的以为这帮人是有理想、有信仰、为了复兴什么禅宗祖庭的佛门肖子——我向来是不惮以恶意来揣测别人的,他们慈眉善目的作态后内敛的是拉大旗、立山头的野心,目光所及,还是信众的钱包、钱包和钱包罢了。 中国历史上很奇怪的一件事情是,一旦佛教大兴土木表面上开始繁荣得不得了时,例如三武灭佛前的佞佛狂热,一是内部真正的佛教义学却在走背反的下坡路,二是外部危机也马上要来震撼佛教了。值此53.1米的玉制卧佛开工之际,希望当代佛教的衮衮诸公们真的长点记性。 附一:新闻:1500年南京定山寺将重建 位于南京浦口的定山古寺始建于公元503年,后佛教禅宗祖师达摩一苇渡江后驻锡于此,为禅宗发祥地。昨天记者了解到,这座千年古刹将重建,并在寺北的狮子山上修建长53.1米的玉石卧佛。 眼下,南京市博物馆考古队正在对定山寺遗址所在地进行考古发掘,昨天记者在现场看到了长约100米、宽约6米、深约1.5米的探方,里面有砖铺地面、砖砌墙基和砖砌水井的遗迹,其中水井深约10米处有井水,考古队从这口水井里发现了一个长约40厘米的砖质龙头构件,估计原来应该安放在建筑物的檐角。定山寺历史上规模庞大,有“跑马关山门”之称,且历代屡建屡毁又缺乏文字资料,因此目前很难确定这片遗迹的年代是宋代还是明代。 据定山寺住持智光法师介绍,南朝梁武帝崇佛,于公元503年为一个名为法定的僧人修建了定山寺。公元526年,印度高僧达摩经过3年海上漂泊到达广东,梁武帝派使者将其迎至金陵(今南京),两人的对话成为有名的禅宗公案。达摩见梁武帝不能领悟,便深夜不辞而别,梁武帝闻讯骑骡星夜追赶,至幕府山时山壁突然闭合,夹住骡子,梁武帝叩头求天,山崖稍开,梁武帝勉强通过。后人把这条小道的两侧山峰称为“夹骡峰”,此岩壁上至今还留有“达摩洞”。梁武帝赶到江边时,天已大亮,达摩见有人追赶,便折苇渡江而去,这就是有名的“一苇渡江”。达摩渡江后便住在定山寺,至今定山狮子峰下有一处突出的崖石,被称为“达摩岩”,岩下“面壁处”留有达摩“宴坐石”,石上达摩的跌痕、掌痕清晰可辨。达摩在定山寺住了多久史料缺乏明证,只有清代的地方志《江浦埤乘》记载是住了3年,由此可见,禅宗作为佛教中最具中国文化和本土特色的一派由此在中国弘扬开来,而南京则是禅宗的发祥地。 定山寺历史上曾数度兴衰,由于缺少史料,目前还不了解其“身世”,但据推测定山寺最兴盛的年代应在唐宋,在《五灯会元》和《指约录》等佛教典籍中,记录了许多有关定山寺祖师的语录和禅宗公案。1954年一场山洪彻底冲毁了这座千年古寺。 目前定山寺还留有两处重要遗迹,一处是寺后的山坡竹林里有一个石碑,上面刻有达摩一苇渡江图,达摩络腮圆眼,拱手立于渡江芦苇之上。据介绍,石碑为当年80岁的临济宗32世主持洁云法师所立,为国内最早的达摩造像碑,比嵩山少林寺的祖师碑要早120多年。 一处为山脚下的“卓锡泉”,传说达摩思念故乡泉水,以锡杖卓地,泉水汩汩而出,因此得名。泉水离地4米左右,有石阶可下。 据悉,这次定山寺重建总投资5000万元,占地100亩。恢复后的定山寺将体现3大特色:一是禅宗发祥地,保留各类与达摩有关的遗迹;二是遵循南朝建筑艺术风格,重现当年清雅、隽永的建筑景观;三是修建玉制卧佛,长53.1米为世界之最,卧佛安放在山顶的铜殿内,铜殿顶上是一朵千叶宝莲,花蕊中矗立释迦佛13.5米高的童年像。 附二:《续高僧传。菩提达摩传》 菩提达摩。南天竺婆罗门种。神慧疎朗。闻皆晓悟。志存大乘冥心虚寂。通微彻数定学高之。悲此边隅以法相导。初达宋境南越。末又北度至魏。随其所止诲以禅教。[*]于时合国盛弘讲授。乍闻定法多生讥谤。有道育慧可。此二沙门。年虽在后而锐志高远。初逢法将[27]知道有归。寻亲事之经四五载。给供谘接。感其精诚诲以真法。如是安心谓壁观也。如是发行谓四法也。如是顺物教护讥嫌。如是方便教令不着。然则入道多途。要唯二种。谓理行也。藉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客尘障故。令舍伪归真。疑住壁观。无自无他凡圣等一。坚住不移不随他教。与道冥符寂然无为名理入也。行入四行万行同摄。初报怨行者。修道苦至当念往劫。舍本逐末多起爱憎。今虽无犯是我宿作。甘心受之都无怨对。经云。逢苦不忧。识达故也。此心生时与道无违。体怨进道故也。二随缘行者。众生无我苦乐随缘。纵得荣誉等事。宿因所构今方得之。缘尽还无何喜之有。得失随缘心无增减。违顺风静冥顺于法也。三名无所求行。世人长迷处处贪着。名之为求。道士悟真理与俗反。安心无为形随运转。三界皆苦谁而得安。经曰。有求皆苦。无求乃乐也。四名称法行。即性净之理也。摩以此法开化魏土。识真之士从奉归悟。录其言诰卷流[*]于世。自言年一百五十余岁。游化为务不测于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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