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山游记 |
 
房山游记 李书华 民国十九年(1930年)十月下旬,余与徐森玉、徐旭生、顾颉刚、马隅卿、魏建功、庄尚严、常维钧诸先生,同游上方山、云水洞、西域寺、石经山。十月廿五日由平动身,廿八日回平。此四日中,于游览时,同人均各随处搜集许多材料。本拟将此行所获,分别整理,纂成一书,其后各以人事牵掣,卒未果行。今年春隅卿逝世,同游诸人,偶一聚谈,辄相与感叹。五年以来,久思重游,以无相当时间,而未得如愿。今年秋适有数日暇,乃与杨克强、白经天、汪申伯三先生约定同游。克强因急须到周口店发掘,不及久待,已先行矣,但与余约定在周口店相见。余与经天、申伯,于十月三十一日,由平出发,至十一月五日乃返。此六日中,计由北平而周口店;由周口店而西域寺、而石经山;由西域寺而上方山,而云水洞;再由上方山,经琉璃河返平。行程所经,颇有足纪,成此一篇,聊供后之来游者作一参考焉。 第一日 二十四年十月三十一日 由北平经卢沟桥、良乡、房山,至周口店,参观化石采掘,晚宿地质调查所办事处。 二十四年(1935年)十月三十一日晨,天阴,先期由义和汽车行雇小汽车一辆,由北平起,送至周口店,车资国币二十五元;余与经天、申伯,同乘此车出发。晨八时二十五分,过西便门;八时五十五分,抵卢沟桥,在桥旁略停,并参观桥之建筑。桥长约三百米,其下为永定河,水自北而南,故桥即东西横亘其上。按此桥为金章宗明昌初建,桥东有康熙八年卢沟桥纪事碑;及乾隆时之“卢沟晓月”碑,碑阴镌有清高宗诗。桥西有康熙御笔诗碑;及乾隆五十一年御笔重葺卢沟桥碑。桥之两端,各树华表,而桥之石栏末端,又各有石象一,作鼻顶石栏状。 九时二十五分,由卢沟桥动身,十时始分抵良乡县城之中山东门。余等即下车,步行进城,略事浏览。城中街道,颇为洁净。行至南街最热闹处而返。旋在东街路南小学校大门前撮一影,此校大门之上,尚悬有旧时“小学堂”匾一方。余等仍由原路出中山东门,登汽车绕城至南门外,于十时三十五分,离良乡向房山县城而进。 由北平至良乡之汽车路,为土马路,虽不甚平坦,但仍具马路形状。由良乡赴房山,过良乡县城不远时,乃并此土马路而无之。凡汽车即在大车道上行走,更为不便。加以车夫因不识路之故,进而复退者数次,故迟至十一时五十分始达房山县城东门。余等入城稍事观光,行至城之中心,乃觉有热闹气象。旋至北大街北海居进午餐。(按北平与房山间,有北平永通汽车行(北平煤市街南口路西六十四号)长途汽车每日开行:每晨六时半由平开房山,每日正午十二时由房山开回北平。票价每人国币一元三毛。房山汽车站,即在北海居之北。)午餐毕,已一半时,余等乃离房山向周口店前进;并由北海居铺掌代觅一本地人,随车引路。距房山县城不远,经过一沙滩,车轮陷入细沙中,不能前进。余等乃下车,改由数人推车越沙而过,始再登车继续前进;过周口村,至下午二时半,始到周口店。南行越过铁道至龙骨山,地质调查所办事处在焉。余等在办事处稍息,少顷杨克强、卞美年、贾兰坡诸先生亦由上方山回抵办事处。旋由杨、卞、贾三先生导引至洞穴层采掘处,参观一周;并承克强将采掘工作情形,详为讲解,余等深觉获益匪浅也。 周口店位于北平西南约五十五个千米(公里),在西山山脚,为平汉线琉璃河支线之终点。其地高度(海拔)83米(公尺),(北平高度43米)原为一小村庄,自光绪二十五年平汉支路筑成后,始渐次发达。周口店附近有黑白两种工业,一位煤窑,一为石灰窑。周口店低山山坡,从远处遥望,凡呈白色者即为石灰窑之所在。周口店附近煤窑,全用土法开采。其西北长沟峪煤量丰富,有高线铁路通长沟峪,长三十余里。此外周口店尚有一家专事开采石灰石,以之供给北平市修理马路之用者。地质调查所采掘化石之处则在龙骨山,因所掘出之化石,俗名“龙骨”,而山亦因以名也。按龙骨山在周口店之西北约半里许,此山最高点,高出海面(海拔)约170米。(见地质专报乙种第五号及第七号杨钟建裴文中论文) 人类究竟如何发生,发源地在何处,虽经许多学者之研讨,但迄未能得有确论;周口店洞穴层之采掘,对于事实上之贡献,迄今已居初人研究中最重要之地位。周口店所得动物化石之丰富,猿人头骨,齿牙之完备,粗制石器之众多,皆远在地质时代,约略可比之爪哇猿人,及英国辟尔当曙人之上。(见地质专报乙种第五号翁文灏序)按周口店龙骨化石,为民国七年瑞典人安特生最初发现;民国十年安氏又与师丹斯基谷兰偕同至该地,因本地人见告得知在距车站不远之地,有更多之化石堆积。师氏采得化石多件,曾在瑞典研究,发现二形似猿人之牙。自民国十六年起,采掘事由地质调查所担任,李捷、步林、步达生、杨钟健、德日进、裴文中、卞美年陆续担任研究及实地采掘。计民国十六年曾发见极完备之左下臼牙,由其性质上,步达生得以确定此种猿人为一新属,名之曰“中国猿人”;生于五十万年前至一百万年之间。民国十七年,发现一年轻人之下颚,及一成年人之下颚。十八年裴文中在猿人地点发现完美之头骨。十九年,又发现一头骨。二十年,裴、卞两君在鸽子堂中,发现大批石器及用火遗迹。二十一年,亦发现石器多件及其他重要标本。二十二年,由山顶洞之开掘发现旧石器时代后期人类遗骸遗物及遗迹。(见地质专报乙种第五号第七号杨钟健、裴文中论文)今地质调查所诸人,在此仍继续进行采掘。据克强相告:周口店已得之猿人头骨牙齿等件,分属于廿四个猿人。其中男女各十二;老幼亦各十二;亦云巧矣。按中国猿人,实为科学中最重要之发现,周口店之采掘堪称世界科学中一件大事,故附记之。 晚饭后即宿于地质调查所办事处。 第二日 十一月一日 由周口店至西域寺,宿。 本定今晨赴上方山,明日游云水洞,后日往西域寺。但今晨天阴有雨,未能成行;至午仍未放晴。若在周口店再住一夜,未免白费时间;若冒雨赴上方山,恐山路有水难行,不能连夜上山,势必在山脚下之接待庵住宿一夜,亦觉不便。于是申伯提议,先到西域寺,因由周口店至西域寺之路较平坦也。余与经天颇然其说,遂雇驴四头,经天、申伯与余各乘一驴,其一则载运行李。午饭后,二时,冒雨动身,杨、卞两先生亦同乘驴,则转道赴琉璃河,搭火车回平也。当出发时,经天骑驴在前,气宇昂然,大有鹏飞万里之势。申伯骑驴居中,载行李之驴,在申伯后,余骑则在最后。驴夫四人,一为六旬老翁,两人为十五六岁童子,惟余之驴夫,为一中年人耳。途中与驴夫闲谈,乃知此四人均未到过西域寺,仅老驴夫曾至石门一次而已。雨中游山,别有乐趣,此中风味,亦惟吾辈游者可知,非笔墨所能尽达也。时河北久旱,两月未雨,致秋麦未能播种,今者得雨虽迟,究于农事有益,故余等衣帽虽湿,亦所甘心。 路径周口店车站,南行越一小岭,过楼子水村,南至瓦井村。按民国十六年新刊房山县志云:“村有古井,仿佛以瓮去其底,自井下蝉联而上,接至井口,村以此得名。元至元十年,魏必复撰重修天开寺碑文,有“瓦井阇黎”之名,知其由来远矣”云云,则瓦井村之所以名可释矣。 出瓦井村经周各庄而至皇后台,按房山县志天开村南龙王庙碑考之,知此为隋妃避暑之台。隋书炀帝纪,大业七年,四月庚午,帝至涿郡临朔宫。八年正月辛巳,大军集于涿郡。九年幸辽东,七月癸卯班师,九月庚辰至宋郡,斯时萧皇后随驾年余云云,据此则后之避暑,当在此时矣。 再前进,为北甘池、西甘池,西行至出山庙。复前行,则山路渐崎岖不平,且天色已昏,而雨复大,驴夫声言,谓不识由何路可达西域寺。此时四顾无人,无法问路,因告知老驴夫,姑先引至石门村,再定办法。比至村边,适有一乡人,因闻驴蹄声,出门相视,余等于黑暗中在驴背上,请其引路至西域寺。彼初未允,余等允从优赠以酒资为酬劳,彼方肯带路。此时雨益大,路益难行,驴夫因路湿滑倒而复起者再,余等祇可在驴背上,任驴自由前进,上一坡又下一坡。斯际夜色更浓,无法逼视,故此段道路之危险与平坦,此时亦无从而知矣。 过下庄村,入树林,过小桥,桥下流水声甚急,盖山洪顺流而下也。此桥直对西域寺大门,既至寺门前,先令引路人及驴夫叩门,门内有人应声询以来自何处,并问姓名,索名片方始开门延入,时已晚七时半矣。由周口店至西域寺,约二十五公里之谱,因天雨路滑,驴行甚缓,至费五小时半之久,亦良苦矣。入室后方脱去湿衣,未几寺僧进炭火盆,稍觉温暖,余等略进晚膳即睡。 第三日 十一月二日 游西域寺及石经山,晚宿西域寺 晨七时半起床,天尚微雨,进早餐毕,候至晨十时雨始稍停,遂游寺内各部,及南北两塔,下午游石经山。 西域寺一名西峪寺,又名云居寺,与北平直线距离为六十五公里,距平汉路琉璃河车站二十八公里,距涿州三十一公里。寺前小溪环流,寺后高山拱抱,树木甚多,风景绝佳,当欧战时,西域寺为拘留一部份德国人及奥匈国人之所。 北齐南岳慧思大师,每虑东土藏教有毁灭之时,遂发大宏愿,刻石经,藏诸岩壑中,以度人劫。其徒静琬法师,秉承其嘱,??石刻经。自隋大业迄唐贞观五年,大涅槃经成。相传是夜山为三吼,生香树三十余株,六月水涨,为浮大木千统,至山下构云居寺。(见帝京景物略)所云三吼生香树,浮大木云云,自属齐东野人之语。考静琬为隋幽州智泉寺僧,(智泉寺在今北平宣武门外法源寺旁,建于东魏元象元年)乃石经山及西域寺之创办人。按刻经风气,北齐时颇盛。例如山西太原西风峪,有北齐时所刻石经(华严经),河南武安县鼓山北响堂山,有北齐唐邕刻经愿文及所刻华严、法华、维摩诘诸经,均极着名。静琬虽秉师命而刻经,然亦不免受时代潮流之影响而起也。静琬本发愿造十二部石经,但所成就者仅大涅槃经而已,未几即卒,时唐贞观十三年也。其徒道公、仪公、暹公、法公,相继造经。其后唐明皇开元十八年,金仙公主曾奏上赏经四千余卷,为石经本。(见房山县志)后此则有刘济以俸钱刻造大般若经,以唐宪宗元和四年功就。(见日下旧闻所载刘济涿鹿山石经堂记)(按大般若经大约刘济时仅刻一部分,至辽时始全部完成,见后。)自唐宋以降,未闻续造,至辽圣宗太平七年,涿州牧韩绍芳游石经山,取出经碑,验明对数,奏闻圣宗,乃命可元大师续镌。其后兴宗、道宗各赐金续造,所刻之经,亦贮之石室内。至辽道宗大安九、十两年间,有僧名通理者,又造小碑4080片。其徒善锐,于寺西南隅,穿地为穴,将道宗所造大碑180片,通理所造小碑4080片,皆藏于此穴,上筑台建塔刻文以标石经之所在。(见日下旧闻及日下旧闻考) 西域寺初为静琬所造,唐金仙公主复修之,迨明洪武及正统时,又屡加重修。寺身坐西向东,而略偏于北,地址极为宏大,正门外高度(即海拔)为130米,正门上题有“西域云居禅林”额,门前左右有石狮各一,正门内为天王殿,正中祀弥勒佛一尊,左右为四大金刚。正门之北有大车门一座,寺中人出入均由此门。余等昨夕亦由此门入也。 天王殿后为毗卢殿,殿前有宽大之院落,左为鼓楼,右为钟楼,中有牌楼三间。牌楼后左右各竖旗杆一根,又各有白皮松一株,偏北修竹满畦,青翠可爱。正中为毗卢殿,殿前右边稍南,有康熙三十七年范阳郡白带山云居寺溟波和尚碑,碑文中多白话。殿前右边稍北,有康熙三十七年范阳白带山云居寺碑。 毗卢殿后循左或右行登石阶,入门为第二院。此院落不甚宽大。院中有巨龙石雕一尊,铜香炉一盏,正面为大雄宝殿,内塑佛像极精细。 大雄宝殿后又登石阶,至第三宽大院落。正面为药师殿。院中有丁香树,左右各有康熙时石碑一座。殿内祀药王菩萨八尊,及药师将官十二尊,塑像甚工,寺僧谓此寺中塑像艺术,可称全国之冠,非虚语也。 过药师殿,殿后亦有石阶,登石阶前行为第四院,院中为弥陀殿。弥陀殿之南有一小院,中有祖师殿,奉本寺中各代和尚之名位。 弥陀殿后为第五层院,正中为大悲殿,左有戒坛,右有藏经阁。院中有咸丰元年涿州知州郭宝勋撰并书之碑。 西域寺中路有五大院落,殿凡六层。每院均较其前一院之海拔为高,寺正门外高度为130米,大悲殿之高度则为143米。至各院落之旁,每多跨院,未及一一往游。 南北两塔,在第三层院落之中,南北峙立。南塔,亦名压经塔,辽天祚帝天庆七年建(西历1117年)。塔建于方形地基上,塔座为八角形,在莲花座上之一层有四门及四假窗户,再上为瓦顶十一层。塔基上有石幢三:一在东北角。一在北面,幢上刻佛像。一在西北角,上为七层,系辽幢,最完整,高约五米,幢上刻有辽天祚帝天庆八年五月十七日建之大辽涿州鹿山云居寺续秘藏石经塔记,记中述刻经之始末甚详。 北塔亦称舍利塔,或名罗汉塔,塔形甚奇特。塔建于方形地基上,下层五级为方角形,再上三层,带角无檐,再上为圆球形,再上为圆锥形,最高一层则为塔顶矣。按北塔为唐时所建。塔上虽未刻有修建年月,惟方形地基之四角小石塔,均有年代可考,由此可以推知北塔本身之年代。又因此顶小石塔之位置,更可推知小石塔年代或在北塔建筑之后,或与北塔同时建筑也。 四小石塔为石制,均呈方形,内空,高约丈许。每塔各有一门,门内壁上有造像。每小石塔上均有石刻,此种石刻对于塔之建筑年代,为极有价值之文献。现时小石塔之造像及诸石刻,与夫塔之全身,均极完整。 东南角小石塔之西面,刻有唐睿宗太极元年四月知州历阳丞王利贞文。 西南角小石塔之东面,刻有“大唐云居寺石浮图铭”,此铭乃太原王大悦撰,唐玄宗开元十五年仲春所建。 西北角小石塔之东面,刻有上骑都尉宁思道所书(石浮房记),乃唐睿宗景云二年四月八日建。 东北角小石塔之东面,刻有“大唐易州新安府折卫李公石浮图之铭”,为易州前遂城县书助教梁高望书,乃开元十年四月建。 按此四小石塔,建筑年代最早者为景云二年,(西历711年)最晚者为开元十五年,(西历727年)北塔本身建筑年代,当在此期以前也。 北塔之前,有乾隆十一年大石碑一座。 西域寺附近西北山上,又有一塔,俗呼老虎塔,在寺前遥望可见也。余两次来游,均未登山一观,引为憾事。据法人普意雅(Bouillard)著《北京及其附近》书中西域寺一章所称,谓此塔亦为唐塔,以其下部之大砖,与北塔相同,则此两塔必为同时之物云。 游西域寺及南北两塔毕,时已下午一时半矣,乃急回寺用饭。食毕,余等三人往游石经山。石经山又名小西天,本名白带山,亦曰??题山,因藏石经之故,名之石经山。山下东西两峪,原有东峪寺与西峪寺,东峪寺已毁,遗址犹存。 下午二时半,余等步行出西域寺,过石桥,向东北而行,至石经山之南面登山。山路回环尚易行,旋行至山之东面施茶亭旧址,高度为310米,尚存有明神宗万历时之“石经寺施茶碑”,又一为明熹宗天启时“小西天施茶亭新建石记”。由此向西复折而北行,多条石作阶,计登石级约八十。又向北登一百级,至平坦处,乃见第一、第二两石洞,内藏石刻佛经。石经板乃层层相叠,石门固封,门上部以石为窗,石经板进窗而置者,游人从窗隙内可窥见。从此继续北行,再登五十级,进一门,此处为看守石经山之僧人所居,高度370米。时已下午三时有半,僧人早烹茶相候。余等少坐,即往观雷音洞。 由僧人居处向南,登石级向西南行,在长而狭之平台后,为第三石洞,洞中满藏石经,洞门固封,其形状与前两洞相似。在此洞之左方,有重要石碑二座,其稍北者为清信女宋小儿金刚经碑,碑头上镌有造像三。其稍南者,为袁氏金刚经碑。以上两碑,高约1·70米,碑之四面皆刻经文,为武则天时代之物。再向南行,至第四石洞,洞中亦藏石经,洞门亦固封。门上有“宝藏”二字,为董其昌所书。 顺平台再向南行,至第五石洞,即雷音洞,俗呼千佛殿。此为本山中最大石洞;盖就天然之形势,而稍加以人力之制造而成者。游人可入洞,洞为不规则之长方形,上幔覆,宽约十米,深亦如之。洞之中间,高约2·70米,洞之四壁皆嵌以石刻佛经,石块有大有小,共一四五块,大约皆唐时物。洞中有石柱四,皆镌佛像,故有千佛石柱之称,柱皆八角形,其高与洞等。四柱之中,二柱上各刻佛像二七二尊,又二柱各刻佛像二五六尊,此四柱共刻1056尊,为隋唐时所作。 再向南行,第六洞与第七洞在焉。此两石洞亦皆满贮石经。两洞之间在石壁内有唐玄奘法师像一尊。再向南则为天然石壁,迎面而立,游人至此止步矣。乃由原路回,至僧人居所,向北行,至第八九两石洞,内亦藏石经,门亦固封与前洞相同。在此两洞之前,有八角亭一座,乃前清末年所建。 由僧人住室过曝经台,可登至山顶,山顶上有一小塔,名山顶塔,亦唐代之物,与西域寺北塔四角小石塔相似,余前游山时,曾至此详瞻,今因时间太促,未能重观。下午四时三刻,余等由山上动身,顺原路下山,回西域寺。 石经山各石洞,均在山之东面,坐西朝东。石洞左近,古柏甚多,枝干苍老,极为奇特,除石洞附近外,则无树木也。 西域寺门前稍北,河之对方,有唐时碑一座,余等由石经山回寺时,曾往观之。此为“唐故建大德道行之碑”,乃唐懿宗咸通八年所立,碑之下段为土所掩,上段亦多剥落,其文字多不能识矣。 回西域寺时已五时三刻,少息,用晚膳。 石经山及西域寺南塔下所有石经板之数目,经名,及其所刻年代,自是一极有趣味之问题。但各书著录,每多不同,颇难得一正确之结论。玆就日下旧闻及日下旧闻考中所记者,为之统计如下: (甲)石经山共碑2875块,(一)据辽赵遵仁碑略所载:辽太平七年韩绍芳验名对数时所得者:(1)正法念经一部全七十卷,计碑:210块,(2)大涅槃经一部全四十卷,计碑:120块;(3)大华严经一部全八十卷,计碑:240块;(4)大般若经五百二十卷,计碑:1560块;(二)雷音洞妙法莲花等经,计碑:145块;(三)辽圣宗、兴宗、道宗三朝,自圣宗太平七年至道宗清宁三年,可元等所续镌者:(1)大般若经八十卷(至是大般若经全)计碑240块;(2)大宝积经一部全一百二十卷(至是四大部成)计碑360块;(乙)西域寺南塔下共碑4260块,(一)辽道宗赐金所刻大碑180块;(二)通理所刻小碑4080块;(甲)(乙)两项共计碑7135块。关于各碑所刻年代,可分为两个时期如下:(子)隋唐时期,自隋大业至唐元和四年(西历605年至809年)(一)静琬及其几代门徒所刻2130块;(二)雷音洞中之石经145块。(丑)辽时期,自辽圣宗太平七年,至道宗大安十年。(西历1027年至1094年)(一)辽圣宗、兴宗、道宗三朝,至道宗清宁三年所刻600块,(二)辽道宗赐金所刻大碑(约在清宁三年以后)180块,(三)辽道宗大安九年,通理所刻小碑4080块。总之石经山及西域寺南塔下所有石经板共计7135块。至于所藏帙数据沙门志才涿州鹿山云居寺续秘藏石经塔记(见日下旧闻)所载,谓:石经山七石洞内共计187帙,通理造经44帙。又关于所藏石经字数,据王正燕山云居寺碑(见日下旧闻)所载:九洞内有经四百二十万言。想为揣测之辞,非实事调查所得也。 是晚晚膳后,八时半即睡。 第四日 十一月三日 由西域寺至上方山,晚宿兜率寺 晨七时半起,天晴,用早餐后往游香树庵。出西域寺大门,顺河向北行,约四百米至香树庵。此庵亦为坐西朝东者,庵前有老槐一株,门额题“古刹香树庵”,殿前有康熙十一年“重修石经山香树庵碑”一座。庵规模甚小,无可记述者,游至此遂返西域寺。据寺僧与余等谈,西域寺在北平之下院有三:(一)东城大佛寺,(二)阜外北驴市口慈明寺,(三)南横街官菜园上街南口观音院。 余论 调查与研究:昔人关于上方山、云水洞、西域寺、石经山之记述,不乏佳篇,但写景者多,写实者少。法人普意雅所著法文《北京及其附近》一书中之石经山、西域寺、上方山、云水洞各章,(1924年北京法文日报出版)与日本东方文化学院京都研究所出版之东方学报内房山云居寺研究,(1935年3月出版)则均有较详之记述。故余深望吾国学者,对于前人记述,加以整理及考订,同时对于现存之实物,注意实地调查与研究。余意时局稍定,宜将石经山洞内之石刻佛经,由洞中取出,拓出数份,以供研究。再将洞门用洋灰鐡筋从新修理,藉资保存。此事应由学术机关与中央及地方有关系机关,合组一委员会主持之。盖此种石刻,于中国文化极有关系,非仅徒以古物为宝也。 本文承顾颉刚先生校阅,张江裁先生整理稿件,李至广先生绘制地图,夏纬英先生代订红叶植物名称,又所附照片除余撮制者外,承常惠先生赠数张,并以志谢。 北京上方山涿州白带山各游记 高鹤年 民三甲寅春,抵北京,旧地重游。寓砖塔胡同关帝庙青一上人处。青老云:近来学者,朝则信而行,暮则懈而止,如是行道,安能有成?世人不知无常老病,不与人期。石火电光,刹那变灭,光阴迅速,转息即是来生。泉路茫茫,三途易堕,竟不赶紧修持。可叹已极。 三月初六日,往上方山,正阳门外乘车,四十里琉璃河下车,十五里上方山。房山县属,孤山口五里中院村,五里接待庵。当家引导上山,五里峪口,风景极佳。云梯庵,左有飞瀑挂壁。至兜率寺,住持遍如师谈及山中道风衰落,不胜感慨。 初七日二师同往云水洞,洞边有庵。用火把引进,洞门甚小,入内复大。洞中有百零八景,天下奇观也。有卧虎山、芍药花儿山、枣儿栗子山、菊花山、石鼓、石钟、石观音菩萨坐莲台、石塔、十八罗汉像、八仙过海像。第三重关,翻身入内,空穴极大。上看半阴半晴,八宝莲池等景,种种奇观。内有小洞,深不可测,阴气难受,即出洞,饭毕回寺。 初八日,下午往华严洞,即开山华严祖师。唐宋时高人最多,今住一僧,名一山。师谈及世态无常,若在梦中,利薮名场,埋没俊杰,爱河苦海,丧尽英雄。谁能学铁汉炼金钢,看破虚花梦一场。一师道念坚固,戒律精严,老道友也。 初九日,往一斗泉,住羽师二人。经旱龙潭游吕祖阁,天井有翠柏一株,围近丈许,高插云表。昔日住此月余,今阒无人矣。古有七十二庵,今??塌大半,皆无人住。山中柏树满谷,上列奇峰,若飞若走,必须微细观看,方见其妙。 廿四日,下山,仍出孤山口,沿麓南行,十八里西域寺,涿州属。云居禅林,四面山场,周约二十余里,形同象王驮宝,气象伟大,古柏夹道,苍翠无际。进天王殿,两大白皮松,外有翠竹香柏等,再上为毗卢殿、大雄殿、枯木堂、般若堂、药师殿、弥陀殿、五观堂、念佛堂、大悲坛、藏经阁、说法台、旃檀殿。有赖公爷护法像,中有黄金条树,蟠成坐椅,御碑亭左右,亦有树根蟠椅。院后上行里许,开山琬师塔院,里许水头,有泉不大,汹汹涌出,故名曰水头村。 廿六早,寺前过河,五里上山,小西天,经古接待庵,荒地一片,有明碑数块。再上有水井,响声淙淙,幽入云表。祖师殿有二石洞,洞内大藏经石板满洞,洞门石窗隔断,可见不可入。又上静室三间,在家道人居。西去石洞二处,亦是藏经石板,并有董其昌书宝藏二字。左有石刻金钢经,右有大洞,洞中供菩萨像。四石柱,每柱八面刻千佛像。四壁石刻法华经板,西有唐僧洞,再西又有二石洞,洞中藏有经板,上有古大殿基,今则瓦石茂草而已。殿后有石窟,据云深不可测,每有好事者下去不复返云云。右有九层石浮屠,上有功德僧惠权幽州府智等字迹,大半模糊矣,西南有字曰云居石经,傍有石碑一块,不见一字,不知何代建立。山顶石浮屠后,有大唐开元十八年,金仙某主,为奏圣上,赐大唐新旧译经四千余卷,充幽州府范阳县为石经本。下有碑一块,字亦不明,后有游人诗。元和四年,是后补刻。洞前古碑林立,考自隋静琬禅师,创刊石经,至元至正时,有高丽僧名慧月,朝五台,来游。见板块萧条,经文残缺,坚志发愿,募缘续刊。明憨山梦游集。云,隋大业中,幽州智泉寺,沙门净琬尊者,恐三灾坏劫,虑大法湮没,欲令佛种不断,乃创刻石藏经板,封于涿州之西白带山。山有七洞,洞洞皆满。由大业至唐贞观十三年,愿未满而化。门人导公继焉,后仪公、暹公、法公继焉,而经亦未完。历唐及宋,代不乏人。至有元至正间,高丽沙门慧月,尚未卒业,其事具载云居各碑。按自石晋割燕云十六州归契丹,此地迄未入宋之版图,故另有碑记云。契丹圣宗,留心释典,乃委瑜伽大师可玄,补刊释经。迨及兴宗重熙间,续镌大般若经。自圣宗太平七年,至兴宗清宁三年,大宝积经告成云云,足见古之法师,卫道之心,历久不磨。传至今日,为文化中最堪宝贵者。 廿九日午后下山,原路经东塔院,立于群山之中,万松之间,院上五塔雄伟气壮,院外众塔林立。 十一日,由青龙桥直上压经塔七级浮图,上书辽幽州府天庆七年,穿地为穴,道宗皇帝,刊经板八十余块,通理法师刻四千余小板,藏入其中。由寺一匝而东,适实然师瑞慈上人迎来,同往舍利塔。四角四小石塔,乃大唐太极元年、景云二年,又开元十五年。又东园内有元至元二年碑,山门西大碑字迹不明,复入方丈院、千佛殿,有铜佛千尊,各处复游,昔日与妙师来游,未及祥考,今则了然矣。 记有作缀故此日未着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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