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我与兰州五泉山浚源寺融开法师的一段因缘

　　文 / 曲槐

　　佛说“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诚然如是。正以这因缘的聚散，故人有生老病死，界有成住坏空。万事万物，莫不亦然。综观古今，历史上杰出的往圣前贤都随着因缘的聚散，身虽与草木同朽，而其精神则与日月同辉，永昭史册。世间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销声匿迹；可人的记忆，却会随着岁月的增长而愈发清晰。在这大雪纷纷之夜，回想起我与兰州五泉山浚源寺融开法师的一段因缘，咀嚼于唇舌间，回荡在耳际边，令人废寝忘食、坐以待旦也。历时八载春秋，其生前之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浮现于我脑海里。作为后辈愚晚者，此时此刻不能无言，就将我与老法师生前的几次值遇因缘回忆如下，以表聊耳！

　　记得我还在县城读高中的时候，在大像山永明寺和本逢师公闲聊的时候，就得知了老法师威名，景仰之心顿然而生，只是缺乏亲近之机缘。直到我1996年踏入社会、谋生于兰州的时候，利用雨天之闲暇抵五泉山浚源寺打问法师，几经周折，才得知确切消息，法师平时隐居在黄河北庙滩子，惟独初一、十五才来浚源寺。后来，在一个阴雨天的上午，便乘车去庙滩子专门拜访法师。因第一次去路径不甚熟悉，不料刚一下车碰巧遇到几位同去看望老法师的居士们，就一同登门拜访，得以亲近机缘。从此便与法师结下了不解之缘，常有往来。以后每逢休假日，便会去法师住处过上半日。每次探访，不论闲忙与否，法师都会热情接待，慈悲开导，关怀不限眼前事，承先常为后世忧。句句箴言，语语婆心，回味起来令人心泌。

　　自我出家后，便离开故乡求学于苏州灵岩山佛学院，每次寒、暑假回家省亲，总会从甘谷坐车绕道至兰州，与法师攀谈半日，然后再乘车返苏。2001年夏，专科班毕业后，我则留校继续读书。暑假期间，在老家甘谷逗留一阵后，又去了兰州，在浚源寺得知法师近日身体不适的消息后，便急急驱车至法师住处探望。

　　时值季夏正午，我怕打搅老法师午休，一再坚持等老法师午休后再去拜见。可不料我跟侍者在院子里说话的时候，被老法师在屋里隔着玻璃窗听到了，便按门铃呼唤侍者入内。侍者听见呼唤铃声急急跑进老法师卧室，顷刻出来便领我去见老法师。我进门在床前顶礼，只见老法师满脸浮肿，但双目奕奕慈光。他半躺在床头，打手势叫我坐下说话。因体力虚弱故，只说了句，“既然你回来了，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吧！”他双眼凝视着我，似乎是非要我住下来不可。

　　我不住的理由是，我的行李还在五泉山，尚且不几日还要回校读书。他的理由是，他跟明学大和尚是中国佛学院第一届的同学，晚回校几日也没关系的，他会给打电话说明情况的。关于我的行李，等他的车子去五泉山的时候自会捎来的。还没等我开口回驳，他已让侍者帮我收拾好了床铺，让侍者带我去休息。就这样，我在老法师生命垂危的最后一月里，陪伴老法老法师住了一个礼拜的时间，这是何等的难得期遇啊！

　　在这一个礼拜的时间里，茶饭余闲，每日不论是晚上还是白天，总得与老法师闲谈一会。通过深谈，才知道老法师出生于甘肃民勤县东镇乡，当他十四岁的时候，适值太虚大师的得意门生心道法师前往西北大弘法化。心道法师自1941年至1946年期间，先后在宁夏银川、甘肃酒泉开坛传戒，然后至甘肃民勤、甘州连续二次传戒，并且戒子沿路托钵，哄动一时，其最后一次是在1946年春在兰州黄河北法幢寺传第五坛戒。当心道法师行化至民勤时，融开老法师因看到心道和尚的六位侍者仪表庄重而心生欢喜，遂辞亲追随心道和尚披缁空门。据老法师自己说，当时他们一起出家的有四位，他最为年轻，当时心道和尚给他们的排名次序是“开文通达”四个字，他虽年纪最小，但排在了第一位。可见，当时心道和尚对老法师是何等的器重与赏识。

　　尔后，老法师先就学于银川佛学院，后来于1956年入中国佛学院深造。文革期间，被迫离开寺院，谋生于兰州，但仍心怀佛教。更令人尊敬的是，改革开放后，重返寺院，因自己曾被迫回家故而又于谛禅法师座下披缁，1984年于西安大兴善寺在法因和尚座下求受具足戒。要知谛禅法师是心道和尚的徒孙，作为师叔能屈膝于徒侄座下重新披缁，其珍戒重法之心实在是难能可贵啊！当然，谛禅法师只是代替心道和尚而作披缁礼仪而已，并未另赐法名。彼此的尊敬，充分体现了老前辈们的重法轻身精神。

　　在那如是七天中，最令人铭记于心的是，老法师的老婆心切处的慈悲与权巧方便。当时，老法师身边有二位发心出家的小青年，因年纪小而顽皮。老法师恨铁不成钢故，时不时地极其严厉地呵斥那二位小青年，督促他们每日抄写经卷，学习早晚二时功课，并利用余闲教他们梵贝。表面上一副十分严厉的罗刹面孔，而骨子里却是一副特别慈悲的菩萨心肠。在学习礼仪方面，对晚辈是极其的严格；在生活起居方面，又是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顾。真可谓是“刀子口，豆腐心”也。

　　老法师不分什么人，该评论的时候毫不留情，事后却是和颜悦色。一次晚课，因我们铃鼓与木鱼配合不好，唱念极其紊乱，不合韵律。完毕，他立刻招我们到他卧室训话，一个个都挨批评。他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千万要戒骄戒燥，做早晚功课是给自己种善根福德的，又不是完任务上班的。就如今晚这么的乱敲乱唱，连我都听得心烦，何况还要感得龙天八部的欢喜护持呢！希望你们以后，无论到什么地方，做早晚功课一定要慎重，千万勿儿戏！”老法师那晚的当头棒喝，至今回味起来，如饮甘露，似醉醍醐，久久不忘。

　　在那期间，因老法师身体虚弱的缘故，很少下床走路。但每当我们做早晚功课的时候，他则端身趺坐于床沿聆听，相必他是在跟随我们默念观听吧！一但出院外走动，每经过佛殿，他都要伫立合掌良久才肯离去。老法师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其实都是为我们在做榜样，以告慰我们要增强信念、培植道心。“语默无非教化，折摄皆具慈悲”，这正是老法师的真实写照。

　　共住六天后，他则找我谈话，让我早点回校读书，意谓不要因陪伴他而耽误学业。我深知老法师的良苦用心，便当天去购了第二天回苏的火车票。第七天的午饭后，我穿袍搭衣去辞别告假。顶礼后，他叫我坐他床前，握手良好后说：“昌莲师！这次特别感谢你来看望我，我很高兴，这次就跟你结个缘吧！”说着就顺手向我口袋里塞了200元钱，我推让不接受。他则说：“唉！不必推让，你就拿着吧！我也并不是钱多得没地方花才给你的，你也不是穷得非要我的这个两个钱花不可的，只不过是表个心意而已吧！你就拿着吧！”听了他老人家的话，我只好惭愧接受，不忍心再推让。

　　他又要回我的车票，戴着深深的老花镜看了一会说：“反正离上车还有段时间呢！你就自己掌握时间吧！休息会早点动身别迟到，我的车子坏了正在修理，是没法送你到车站了，就乘公交车去吧！回去好好学习，学好了回我们甘肃振兴我们当地的佛教。”当我退出老法师房间，背起行李走到院门口时，蓦然回首，透过玻璃窗只见老法师翘首直望我的背景，我不由转身深深鞠了一躬，他微微点头，我才迈步走出院门。

　　谁知这最后的一别却成了永别，当我回到苏州还不到月余，就在2001年10月1日（即农历八月十五）传来了老法师舍报生西的噩耗，犹如青天霹雳，使人难以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由于学业的艰巨，路程的遥远，交通的不便，老法师西逝之时，灵骨入塔之际，我都未能前去参礼，内心怀有深深的歉意。今日通过网络媒介，看到老法师的灵骨塔从地而涌出，在满目青山、百川风月、万里白云的掩隐下巍峨屹立，不由悲欣交集而撰此文以作纪念。

　　又以诗记之曰：

　　忆昔阿兰若，曾经拜谒归。怅然别公去，永与我心违。

　　塔影云浮白，河声月拭微。滩前深巷里，雨打梨花飞。

　　2008-2-2．灯下昌莲和南敬撰于寒山寺云水堂。